严翔 | 真正意义上的摄影作品并不只是在拍摄
摄影:严 翔 访谈:何 青
和严翔聊天是一件愉快的事,这种愉快来自于理性的碰撞与坦率的回答,尤其是面对摄影创作中的共性问题。比如被大师风格影响,严翔回答艺术不是某个流派的方法论,而是来自于个人独一无二的经历;比如传统对摄影作品完成的界定,严翔说真正意义上的摄影作品并不只是在拍摄,而是用适合的媒介将它呈现出来。这是一份艺术家冷静的自我剖析,也是一份供摄影人思考的真诚样本。
——何 青
严 翔
1990年生于杭州
2015年毕业于浙江传媒学院摄影系
2018年毕业于上海师范大学,摄影硕士,师从林路教授、周明副教授
目前为德国卡塞尔艺术学院摄影专业Prof. Prinz客座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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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孔24小时》
(部分作品)
以拍摄同一人的面孔为唯一内容,在持续的24小时里,每隔15分钟拍摄人的面孔。
拍摄中我把摄影的权力下放给相机,设置了自动延时摄影,用一种无法掌控的实验方法来完成一个开放性结果的肖像摄影。在照片呈现的时候全部展现出同一个人格式相同的96张肖像照片。
这是一种临界于“行为艺术”与“肖像摄影”的实验影像作品,被摄者为自己的影像选择一张最自然的照片作为展览。
有意思的是,无论我进行多长时间的拍摄,被摄者多么疲惫煎熬,看似放松,被摄者只要明白自己处在镜头的对面,将在下一个固定时间被拍摄,他就不可能真正的放下面具。而无论摄影师怎么塑造以及表达,摄影行为本身根本没有办法展现一个人的本质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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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和七个》
(部分作品)
显示一个国内获奖的COSPLAY玩家扮演的七个男性角色,这模糊了我对她身份的认同。 我使用AI技术通过面部识别来识别这七个面部的相似性。 JAVA程序中的“confidence”列提示了每个面孔的相似性百分比。“一个和七个”继续了我对于身份主题的思考,我试图探索更多同伴在各种身份中的角色并吸引观众思考关于身份的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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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号的两次消费》
(部分作品)
名牌被生产出来,依赖各种媒介被塑造形成文化符号。我把这些名牌的照片从官方网站和谷歌下载下来,模仿德国著名艺术家格哈德·里希特的绘画,使用计算机将它们制作、解构成类似抽象绘画的图像。而当代艺术语境下对于消费主义彻底地批判却逐渐演变成新形态的文化符号塑造,原始形态的文化符号在艺术化后变成可以供画廊美术馆体制消费的艺术品。它们面临转型后的第二次消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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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见的城市》
(部分作品)
城市的无休止的扩张,城市的大小远远超出了人类的感情,这样的城市已经成为一个无法控制的怪物。 这是后工业社会疏远的城邦,而这种情况将是恶性循环。所有的图像都来自上海的风景,从市中心到边缘,从早到晚。 中国人称上海魔术城。
H:何 青
Y:严 翔
H:严翔你好,从你的作品中我感受到了一股浓浓的、以贝歇夫妇、鲁夫等艺术家为代表的杜塞尔多夫风格,那么这种学派的影响会扩延还是会限制你的创作思路,可以具体谈谈利弊吗?
Y:何青你好,首先要谢谢你这么诚心诚意的发问!这要从我第一个作品《当代青年面孔》谈起,那是在2013年的时候,因为发现贝歇朴素而严谨的工作方法适合也是这样为人处事的我,认为借用贝歇摄影的方法论可以运用到别的题材中去,比如肖像,因此在那时候选择拍摄肖像的是黑白胶片而不是彩色。那时候国内介绍鲁夫的也很少,教科书里更是没有提及他的《肖像》系列。我记得恰巧是我生日那天,我拿着拍完的一堆底片给游本宽老师看,他说与其是贝歇的方法,更像是她的学生,回家查了所有贝歇学生的资料才知道原来有个叫托马斯·鲁夫的人在八九十年代就使用这种方法拍摄了肖像。也因此不是因为别人说杜塞尔多夫学派在摄影史里占据里多高的地位我才选择这种方法,而是一次偶然的撞车更让我觉得可能这种方法论适合我的创作。所以对严肃意义上的艺术来说,《当代青年面孔》只可以被定义为是初期的练习,但却是一个不错的开始,找到一个适合自己的方向。但是这也是我想与大家分享的,艺术风格应该是来自个人独一无二的经历,而不是哪一个流派,赋予一个宽泛的主题,再套用一个流派的方法论必然导致趋同,你应该尽量让你的作品看上去不像什么流派或者典型方法论。这就是我本科创作作品和研究生考虑作品最大的一个区别。以更小的切入点,从探讨个案开始。
H:《面孔24小时》可以说是《当代青年面孔》的一个延伸,在我看来这是一个探讨“心理身份”与“社会表演”的行为艺术,在这个创作过程中你最大的感受是什么,现在回顾还有什么遗憾之处吗?
Y:这个作品产生的原因说来也是比较好玩,因为那时候大四的12月底要考研,毕业展定在1月初,这就意味着我要在一周的时间完成拍摄、输出、装裱和布展。我当时吐槽了一句:“是要我在一天时间就拍完吗?好吧,就一天吧!”这就是24小时的由来。作为一个实验摄影,我把摄影的权力下放给相机,设置了每15分钟一张的自动延时摄影,用一种无法掌控的实验方法来完成一个开放性结果的肖像摄影。在照片呈现的时候全部展现出同一个人格式相同的96张肖像照片。预想的实验结果是得到被摄者自然的表情,但是实验就是实验,因为被摄者会发现每15分钟的规律,这让他们重新开始伪装自己,你可以在照片中看到他们的挑衅或者故作姿态。因为我自己也参与其中,在疲倦中我可以依稀记得相机自动对焦时镜头镜片组移动发出声音的那一秒,我想我本能上是会有反馈的,我想他们也肯定会有。
作品从来没有遗憾的地方,因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摄影作品并不只是在拍摄,而是在于它们被拍摄下来,你用适合它的媒介将它们呈现出来。所以当《面孔24小时》在浙江美术馆以时间线的方式呈现了我最满意的展示效果,这个作品才最终完成,不带遗憾。
H:“身份认知”这个话题好像一直是你的关注点,《一个和七个》更具象的展示某一族群的认知困惑。那么在什么样的考虑下选择cosplay玩家为切入点,相对于观众来说他们是否有过于小众而削弱了作品代表性的危险?你希望观众从中感受到什么?
Y:这个问题很尖锐,这意味着这个作品是否能成功生效。选择COSPLAY正是因为源自我自己心中的迷惑,如果有下一个好的样本,我还会做下去。《一个和七个》拍摄前拖了一整年,反反复复思考也和好友讨论过这个问题。作品《一个与七个》呈现了一个国内获奖COSPLAY玩家扮演她擅长的七个男性角色,在COSPLAY圈内她以扮演男性角色出现,而真正的她又在哪里?她是谁?她真的脸又是怎么样?关于她的身份让外人不得而知。我尝试拍摄七张独一无二的照片,七幅肖像,上面没有脸,也没有任何人,只是反映一种完整的赤裸裸的存在,既痛苦又单纯,没有背景,也不再关乎任何可能的身份……
《一个和七个》
H:除了“身份”,“城市与消费社会”也是你所关注的话题。这些思考来自什么样的生活经历,或是阅读经历?
Y:“身份”与“城市与消费社会”其实来自一个大主题,也正是我作品集的名字《身份的焦虑》,包含上下两篇:第一篇是身份,第二篇是消费主义永动机。身份的焦虑向内是对自我定位以及自我认知的迷惑与渴求,这会对许多已在脑海里根深蒂固的东西的动摇、博弈和解体。向外是作为社会属性的人担忧我们自己无法与社会设定的成功典范保持一致,担忧我们失去身份与地位而被夺去尊严与尊重。而影响这一切的都来自周遭的世界,因此城市空间与消费社会注定成为切入点。
H:《符号的两次消费》是商业文化与艺术的结合,有同样艺术经历的安迪·沃霍尔由此发展了波普艺术。对此你有何看法,是否有延伸为更具商业性的“三次”甚至“四次消费”的可能性?
Y:完全有可能,这完全是社会现实隐性的写照。我们今天直面的社会是否还是一个真实的世界?还是依赖于新媒体给你灌输的思考角度与观看方式?鲍德里亚在《象征交换与死亡》一书提出:“自文艺复兴以来,人类历史经历了‘仿造’、‘生产’和‘仿真’这三种不同的仿象,它们分别对应于价值的自然规律、商品规律和结构规律。仿真原则现在已经替代过去的现实原则支配着一切,不论是政治经济学还是精神分析学,在今天都已成为守法的革命,丧失了有效性和激进性”。科学、艺术的异形同源,加之宗教和艺术在过去上千年的历史中一直是掌握这个世界的两种方式,伴随科学激进性的进步,艺术的形态正在发生巨变,它正在重塑我们的认知。
H:《看不见的城市》来自于卡尔维诺小说的名字,对此你是如何理解,并用摄影的方式表达出来?
Y:本身两者不是看图写话,看书拍照的关系,那会限制想象力。但我确是借用了卡尔维诺《看不见的城市》的隐喻。卡尔维诺用马可·波罗的口吻对城市进行了现代性的描述。连绵的城市无限地扩张,城市规模远远超出了人类的感受能力,这样的城市已经成为一个无法控制的怪物了。这就是后工业社会中异化了的城市状态,而这种状况会一直恶性循环下去。我想到这里你已经理解我在作品里想表达的意思。而创作过程有意思的点在于,我打算以一个小切口进入这个作品,比如上海植物景观与生存环境的共生关系,这是一个很概念化的创作开端,意味着我会刻意专门去寻找这样的地点拍摄,但是随后这个作品立马变得无比庞大与多元,因为针对一个巨型城市极为丰富的环境研究不可能太过局限。最后我自己的作品才真的变成了看不见的城市的镜像。
H:目前来说,这个作品仍处于创作阶段。与其他表现城市景观的摄影师来说,你的异同在哪里,可举例说明吗?
Y:我每次拍摄回来都有一个整理归类的习惯,然后的一件事是在无法收拾的多样化的照片里不断缩小切入点,从泛泛的城市景观到仅仅针对典型个体对抗用共生的事物描述。这是一个很矛盾的过程,铺开再提炼。就类型来说New Topographics 1975年在乔治伊斯曼博物馆的展出包含了以直接摄影方式描述景观的绝大部分经典形式,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不需要再去关注和拍摄它们,我们把太多的注意力放在观念上了,当代摄影作为一门研究人类与社会当下问题的学科,注定了我们无法停止这样的工作,直到被更有创造力的方式取代。
H:作为一个本科和研究生都是摄影专业的“专业摄影师”,你是如何推广和宣传自己的作品的?如果有人希望收藏或购买你的作品,你会如何定价?
Y:我比较热衷于参加展览,特别是在美术馆,我都尽可能亲自布展或者和策展人沟通清楚。作品的尺寸,呈现张数是完全展览呈现来设计的,在拍照初期都已经完全考虑好了,我因此才会选择具体哪一种相机。如果作品如果要整系列的购买,估计回去也要一样的方式悬挂吧哈哈。
定价是基于版数的,我作品版数都非常少基本都是3版+AP,定价完全依照我创作成本加上制作成本总和乘2,如果画廊作为中间商要抽掉五成,那定价就得再乘2。
H:在便捷性成为主流的数码时代,仍然使用大画幅相机的你是出于什么考量?如何看待拍立得式快照与手机摄影?
Y:其实我对照相机的选择没有特别的依赖或者喜恶,都是根据题材选的设备,任何相机只要能更好的完成作品我都会采用。正如所说的:要换一个风格就换一台相机。数码相机也好,大画幅胶片座机也好都只是一个工具,作为一个艺术创作者,重要的是使用工具,而不是被工具的特性束缚。
“如何看待拍立得式快照与手机摄影”这个问题貌似是针对大画幅摄影提出的,看上去像是摄影技术性的另外一个极端。不过在我看来正是因为技术与艺术结合的问题,找到从技术到形式、题材与内容,再延伸到背后的社会性话题,我们赋予一个作品更丰富的层次,我们才能更顺理成章的声称我们使用的技术工具是多么的合乎时宜。相机加闪光灯的拍立得式快照或者手机快照,仅仅是创作的一种方法,而如果我们谈论营造的现场感甚至是触摸感,而作品内容恰如其分的落在“社会话题”很大程度上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H:可以谈谈德国留学计划吗?
Y:我现在正在审核和准备申请阶段。德国留学并非易事,1.你需要德语达到德语B2或者德福16分的水准。2.需要通过留德审核部的APS审核,考察内容是随机抽取几门本科课程,可以选择英语或德语参加笔试和口试,我已经研究生三年级,所以我准备了12个学期的课程材料超过1万字的英文,在考前两周接到电话,两周时间不分日夜背了7遍,我去参加考试的时候几位考生都是第二次甚至第三次来考APS,一生仅三次机会的APS如果都挂了今生就无缘德国的硕士学习。3.你可以申请你想去的大学,当然专业必须与你本科对口或非常相近,不存在跨专业的情况。像摄影专业需要提交作品集到你申请的学校,之后面临导师组凭作品选学生的情况,分为直接录取,去德国参加复试和直接挂三种情况。录取难度比国内考研高不少。所以我现阶段所有精力都是在准备申请。至于在德国的学习,我会根据不同大学专门做计划,如果有幸去到德国读书,再与大家分享。谢谢何青的采访!谢谢大家!
关于 自 然 生 长 85 后中国摄影师成长计划
之所以选择邀请 1985 年后出生的中国摄影师加入这个摄影成长计划,是因为希望能与志同道合且观点相近的伙伴一起探索摄影,一起举办展览,一起完成有趣的项目。
这个摄影成长计划叫作《自然生长》,宗旨是呈现当代摄影师丰富的摄影实践和实验,寓意我最向往的状态——在宽容的环境中自然生长,不被强行扭曲、改造,受到应受的尊重,尽可能自由地创作。
邀请的摄影师们人数众多,他们的作品风格迥异,显示出的对摄影的认知都有差别,但他们孜孜不倦地尝试摄影不局限、不拘泥、不终结于其自身的各种可能性的精神,却很相似。他们努力延伸着视觉表达的维度:无论是模糊媒介的边界使之更具弹性,还是思考形式带给内容的影响,抑或是用最简单的技法强调所处理的主题……
不打算赞美他们的作品的价值,为他们增添任何浮夸的光环。相反,只想以我们的绵薄之力,诚恳忠实地向观众介绍中国当代摄影生态图景的原貌,打开一扇让观众了解 85 后摄影师眼中的当代生活的窗。虽然并不全面,也谈不上代表性,但至少,足够自然。
项目执行:黎光波
项目监制:崔 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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