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藏版：川美自选诗十五首||我见过最美的风景
川美，本名于颖俐，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诗集《我的玫瑰庄园》《往回走》、散文集《梦船》和译著《清新的原野》《鸟与诗人》《山间夏日》《接受宇宙》等。参加诗刊社第20届“青春诗会”，获“2011诗探索·中国年度诗人奖”、2016年《中国诗人》年度奖。
《一见之地》为你读诗
朗诵：卢艳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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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约稿：陆岸
川 美
诗十五首
▍多年后
多年后，或有一个晴好的日子
我走在你的城市的大街上
绕过梦里的胡同口
想着你，在雨中融化的背影
淋湿的脸和洇开的声音
走过近处落寞的邮局
想着从前那个热烈的人
正将烫手的信件投进邮筒
那个冒烟的人，烧成灰烬的人
微凉的风里有花朵着霜的苦味
走进咖啡馆，坐在并肩坐过的条凳上
看着右手，想它敲门的样子
指关节叩响门扉的声音
和些微的疼
想着门内的回应，或不回应
想着从前的你、从前的我
行至何处，或相忘江湖
羞于以赝品面对赝品
假装失联的人，没有音讯最好
没有音讯。看落叶，美如明信片
▍十月里
十月里，大地之上
到处派发黄颜料
多高的树，多低的草，全都有份
十月里，蓝天很蓝，白云很白
大雁回乡的路
很长很抒情
十月里，气温走在下坡路上
押解一些小事物
风踢落树叶，飘向谷底
十月里，蚂蚁们
拖曳脚步，列队行进
隆起的脊背遮住尖尖的脸
十月里，偶然的几日
太阳心情大好，回心转意
飞蛾获得假释，重现在草地上
十月里，你会经过甲虫的
墓地，会发现
对生的留恋，让死显得难看
十月里——但是，会有
红红的苹果挂满枝头
有热闹的集市和欢快的笑声
十月里——但是，会有
红红的喜帖落在手上
有庄严的婚礼和漂亮的新娘
▍在回忆与回忆之间
在寒冷与寒冷之间，总有阳光体恤地照拂
无数细小的指尖触摸你面颊上的
皱纹——尘埃多年占据的日子
在山脉与山脉之间，总有涧水哗哗流淌
滋润两山的植被，明了两处的心思
一只小鸟把左岸的书信捎往右岸
那时，你坐在风化的岩石上，疲惫地
守着九月寥廓的天空和一株安静的野菊
在回忆与回忆之间，有风吹过，一丝丝甜
▍雏菊花开的时候
雏菊花开的时候，我们做了邻居
我是你的左邻，或是你的右邻，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们挨得很近，篱笆挨着篱笆
后来连篱笆也省略了，果园连着果园
麻雀们站在两家的树梢上唱同一首歌
蜜蜂们采两家的苹果花酿同一罐蜜
我们，温暖地望着对方的眼睛
眼睛里的清泉来自看不见的同一个水系
可是，是什么让你动了搬家的念头
我回来的时候，你的房门开着
你的人已离去，去做了别人的邻居？
如今雏菊花又开了，蜜蜂与麻雀已开始忙碌
我依旧侍弄我的果园，不时抬头看看你的空房子
而生活的味道已经改变，麻雀的歌，蜜蜂的蜜
▍等 待
有些等待是没有结果的
这个——在认识你之前
就有人教过我了
那又怎样？如果我确知
死神在前面的路上等我
我会一路走一路为它采撷小野花
我等待，而深谙等待的美学
万物都在躬身行进
我却成为时间之畔的静物
一个人没有等待过，不如说
他还没有活过，不如说
他正等待活，等待成为等待者
尝过等待的苦甜，心开始
急切地跳动，就在此刻，听见
你的脚步声。或者，是一种幻听
▍河水与垂钓者
来吧，让夕阳染红你的剪影和鱼竿
来吧，坐在我水边的香草丛里脱掉沉重的靴子
沉默的垂钓者，上好你的饵料
然后伏下身子。别让鱼竿等得太久
也别让鱼儿。别问它们藏在哪儿——我不知道
来吧，但是要耐心。它们自己会上钩
瞧，那咕咕的水泡！但是
别指望看见一片银鳞，也别指望抓到
别问鱼竿钓到了什么——除了欢娱，无可奉告
也别问鱼儿如何脱钩——除了欢娱，无可奉告
别问树影里是否躲着女妖
也别问月亮跟谁对酌、嘻笑
天黑后，请背上你空空的鱼篓上路
但是，别说你什么也没钓到
因为啊，因为——鱼儿藏在哪儿，你知道
▍下午茶
桌子上，一只精致的玻璃杯
有水晶的质感和磨砂花纹
淡绿的茶水，遵循杯子的戒律
一些叶芽优雅地立于水中
盛夏已过，少女们在草地练习芭蕾
昆虫的琴声缠绕榛树丛
午后漫长而寂静，一缕斜阳悄悄进门
为画像上倦怠的侧脸镶金箔
你迷恋催眠术，却不肯垂下眼帘
目光透过杯子的圆满
创造它的十二种碎法和尖叫
蝴蝶停留在自我毁灭的众多欲望之上
镜子也是，它以碎裂之美
向你炫耀，一朵怒放的复瓣菊花
▍在路上
感觉到累，途中坐下歇脚
一块状似表盘的石板
我坐在午后三点的位置
望着远处，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目的地隐藏在尽头
时间尚早，也是午后三点的样子
不久，出现一位年轻人
安静地靠近，像个四蹄小动物
他坐在九点上，我扭头看他，没说话
早春，万物从寒冬里逃出来
仿佛太阳也躲过一劫
适度的放松，让人倦怠
两个不相干的人，有无话可说的好
背对背，靠近，挨在一起
十分美妙，像磁铁的阴极和阳极
宇宙那么大，木星也是小星星
后来的事情我一无所知
真的。再后来，天就亮了
▍独 饮
另一些夜晚，你看不见
客厅，空且静
陷在角落的椅子，暗影相拥
搁架上，水仙花开了七朵，如你所愿
七少女跳牵手舞。时间素面如冰
起身，于暗影中点亮灯盏
赶走梦境的狮虎兽
你看不见我眼睑塌陷的样子
双脚笨拙地伸进拖鞋
在房门与房门间走来走去
查看煤气阀门和水龙头
确认窗户也已关好
如你嘱咐的那样，万事妥帖
尔后，坐进更深的暗影想你
想你被我嘲笑过的坏毛病
想你咳嗽的腔调，卷起袖子
抓住酒瓶，用门牙拔掉橡木塞
啊，羞于告诉你——
现在，我有着和你一样的坏毛病
无眠的午夜，想酒
想酒的午夜，无眠
而我似醉非醉的样子，你看不见
而我似梦非梦的日子，你看不见
▍那些离我而去的事物
那些离我而去的事物
那些飞走的蝴蝶，远行的花瓣
那些以死背叛我的亲人
他们用离去，教我养成追忆的习惯
在特定的日子，我追忆
正如在特定的日子，我还贷
另一些日子，竭力忘却
正如另一些日子，得拼命赚钱
而当我疲惫地躺在床上
他们便从各个方向俯视我的脸孔
他们是来追忆我啊！不是我追忆他们
——许多烦扰之后，我终于明白
▍我见过最美的风景
我见过最美的风景
——并且，不只一次
我坚信其存在，正如坚信天空和大地
——而它，既不在天空中，也不在大地上
我呼吸它醉人的空气
——不用鼻子
我徜徉它迷人的花海
——不用双脚
啊，去往那儿的路途可谓遥迢
——至今没有一列火车能够到达
然而，那地方说近也近
——也许只需翻一个身
我相信，那就是灵魂想去的居所
——神已早早为它造好
到时候，安静地躺在星空下
——随后到来的时刻，何其美妙
▍睡
她睡了。因而得以继续行走
一条向下倾斜的路
将灵魂送到更低的一层
更低，因而有着更高的天空
溪水更清，水声更响
寂静盖过了寂寞
沿流水淙淙的溪涧
沿一枝黄花照亮的小路
她欢喜地走着，世界没有尽头
仿佛从前梦见过的一次游历
无限地漫游下去
没有归期，也无要紧的事
她终于获得大自在——
“对于永恒来说，
一切能够醒来的睡眠，都是打盹”
▍而你是寂寞的
而你是寂寞的，独倚栏杆
暗淡的脸转向大海
——海有自我抚慰的蓝
海风撩起衣裙，花边似白色泡沫
而你孤单地行走在旷野中
穿过野花和蝴蝶的安静的客厅
你这不速之客的到来
并不使它们好奇，或惊慌失措
而你将痛苦煸炒，盛在盘子里
日暮后，自斟自饮
秋虫在花园弹唱古老的谣曲
至于唱词，你终是听不懂
而你平静地停留在一个时间点上
透过墙壁的相框，审视未来
你的椅子上，坐着陌生的女人
你留下的尘埃已被她一点点抹去
▍往回走
我最想做的是从这里起身往回走
回到那个埋葬我的地方。那里，三叶草绿着
蔷薇花已攀上树篱
那里，风用野薄荷味的甜酒把蜜蜂灌醉
未落的雨滴含在云的眼睛里
目送我走远的蒙古栎，等着我回头
那里，死去的人不会再死
我穿上银柳的绸衫，行走在银柳的姐妹中
我的水罐顶在头顶，春天朝圣的路没有尽头
那里，我将遇见我最想遇见的人
他也死过一遍了，他走在水杉的行列里
我们擦肩而过，相视一笑，忘却前尘
▍致读者之神
又一次，在黎明中醒来
像书卷——被轻轻翻开
啊！伟大的读者之神
我用活着续写我的传记
你用阅读给予我写下去的兴致
用耐心，包容枯燥的段落
蹩脚的语法，暧昧的词语
以及，随处可见的隐喻的陷阱
当我记录完一天的流水账
倦怠地睡去
哦，不是我闭上眼睛
是你——疲惫地合上书本
为了你的仁慈，我的读者之神啊
我真该用心写好每一页
用我的笔，为你汲取甘泉
像蜜蜂为你献上甜美的蜂蜜
也要用我心灵的喜悦和芬芳
给予你阅读的快乐和意义
哦！我的读者之神啊
如果有一天，你不再将我阅读
我将在黑暗中石头一样岑寂
我只愿——那梦中浮现的
一两个小细节，像青苔一样
浮现在你偶然的回忆里
《往回走》，川美著
长江文艺出版社，2019年9月
加作者微信 cm9496cm 购买签名本
定价 36元
诗读完，来，吃瓜，点赞，留言，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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