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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丨邢仪:50年前黄河渡口行,美好浪漫又苍凉神秘

邢仪 新三届 2021-10-30

作者简历

邢仪


邢仪,油画家。1969年延安插队,1973年西安美术学院上学。北京市美术家协会、北京女美术家协会、油画协会会员,副研究馆员。出版著作《知青·陕北速写集》《我在陕北延川插队的日子》。油画作品《三八节留念》被中国美术馆收藏。作品内容多以知青生活和陕北风俗等题材为主。


原题

黄河渡口




作者:邢仪



那五十年前的黄河渡口和黄河边上的小村子,像是梦中的情景,一时清晰一时模糊......
 
我曾在陕西延川县插队,延川县紧邻黄河。但我插队的村子离黄河二百里地,真正看到黄河是我留在延川工作之后。
 
1978年G到延川来过春节,G曾在安塞插队没见过黄河。路遥热情地对我们说:你们画画的人,一定要去看看黄河。正好学长陶海粟在张家河公社当书记,陶书记也曾多次邀请我们去张家河看黄河。从延川县城去张家河公社有一百多里地的山路。我们借了文化馆的两辆自行车,背上海鸥照相机和画夹子,大清早从县城出发。一路上是数不清的山路,每逢遇到上山,我们就奋力推自行车向上,两座山梁之间是一条长长的U形土路,骑着车从山顶一溜烟下来,车轱辘越转越快,最后已经腾空飞转了,不由人手心冒汗,头发根也竖起来了,紧张、刺激又真的是爽!自行车借着惯力冲上对面山的半山腰,然后下车,接着往上推。
 
终于,望见黄河了。

从县城一路骑下来,此时已近黄昏,正值隆冬时节,天地朦胧,一派萧杀景象。自行车轱辘在黄河边的沙滩地上转得艰难,我们只好下来推着车走,沿着酱稠的、慢慢流淌着的黄河逆行。遥望河对岸,一堵刀切斧劈样的岩石山把山西省挡在后面。作为画家,我们被这单纯、赤裸和朴实的景色所感动着。
 

延川境内的黄河

 
前方远远瞥见了村庄,像是从土里长出来的、矮矮的、黄色的村落,顺着河岸铺开。靠山一侧是些土窑,靠水那边盖了些土房,中间一条窄窄的土路。
 
这里就是黄河渡口延水关。

黄河起源于青藏高原,流经万里,福泽延安、延长、延川.... 而延水关也是历史上最负盛名的黄河古渡口之一呢。

可以想象,在鼎盛时期的古渡码头:河流上的客货商船络绎不绝,堆积着形形色色的货物,行走着南来北往的商客游人,喧闹着杂音方言。“客船星集,如鱼贯之相连,店铺林设,似雁形之不绝。”而渡口也就自然成了远近闻名的大集市。

穿越时空,发古人之忧思;对比眼前,叹今日之变迁。
 
向老乡打问到开代销点的就是村主任。敲门进去,窑里热烘烘的,很暗。货架上摆着火柴、煤油、农具和收购来的鸡蛋之类的东西。柜台里坐着两个人,我把介绍信递给了那位蜡黄脸的村主任,他看完后面无表情地说:“把自行车放在后院,先到公窑歇歇。”大队的公窑就在街面上,窑里没生火冷冰冰的。我们一屁股坐在炕上,抬眼望着墙上贴的奖状和领袖像。约半个小时后,村主任让大队会计给我们端来两碗赶做的杂面条,我俩吃完面,交了粮票和几角饭费。

大队公窑


当晚,村主任带我们去拜访“船老大”。船老大就是黄河渡船的舵手。喝!真是一位英武的老汉!五十多岁的年纪:长方脸,浓眉,高鼻梁,脸上刻满黄河的风霜。

“您一定是绥德人吧?”我们问他。

因为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形象好。

这么好的形象,非画不可呀。老舵手点起一盏明晃晃的马灯,光线虽暗总比油灯强多了,我们俩抱着画夹开画。老舵手很满意给他画的像,约好第二天我们上渡船的事后,他搬出正月里的吃食小酥肉和黄米酒,非要请我们再吃一顿。
 

《黄河艄公》耿铁群画

   
看到这幅素描,延水关的朋友们回忆说:冯永昌是延水关有名的艄公(掌舵人)。他婆姨是安徽人。那时一个安徽人带着老婆从山西逃荒到延水关,没办法生活。冯永昌给了点钱,那女人就成了冯的婆姨。后来听说卖老婆的人和这女的也是半路相识,气得老冯大骂。
 
我被邀到一位新媳妇窑里去睡觉,那天她男人刚好不在家。小媳妇热情地把一床新被子铺在挨着灶火的炕头。刚钻进被子暖烘烘的挺美,不料越睡越热,潮湿潮湿的像睡在蒸笼上,原来是炕底下铺满了不太干的玉米粒。
 
G当晚就睡在那眼公窑。炕上的被子经无数人盖过,黑黢黢油光冰冷,硬的像铁似的,气味十分呛鼻子。G说他没脱衣服整个躺下,好歹没敢往上拉被子,只盖在胸口处。
 

黄河边以摆渡船为生的爷们

 
早饭后赶着去渡口。

通往延水关渡口最后的路很难走,连一条简单的栈桥之类的东西都没有,人们需要在河边的大石头上跳来跳去,脚边黄涛汹涌的,水声很大。从后面腾腾腾地跑过来一位抱着一团绳子的老乡,我们猜这是划船的船夫;又跑过一位包头巾、腋下夹着包袱的男人,我们猜是乘船的客人。前面是一只什么样的渡船呢?想必不会是古老的羊皮筏子,可能也不会是高帮的黄河大船吧。
 
我们连攀带跳过了高高低低的大石小块,终于看见那只不起眼的木船被铁链拴在河边一块尖起的石头上,正被河水推得不停地飘动着,已经坐了不少人。船夫们头上系着脏乎乎的手巾,身上穿着厚厚的黑棉袄,用一根草绳紧紧勒在腰间。客人们纷纷掏腰包拿出几角钱交船费。这时后面又传来女人的呼喊,一位穿着翠绿底的红花棉袄,包红头巾的小媳妇踩着石头赶了过来。日子近正月十五,年后是老乡们忙着走亲戚的时候,也许这小媳妇是山西那边嫁过来的,这是要回娘家去也说不定。
 

奋力划桨

 
我们上了船,船工哗啦啦松开了铁链,木船像被一下子抛进河中。我记得船上有两只大桨,每四个船工小伙子把住一只桨。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那位老艄弓着腰在船尾把舵,几个船工全神贯注奋力挥桨。而船客们则缩头勾肩听天由命。渡船的目的地是河对岸,船工们既要向前划,又要对抗湍急而下的水流。我们坐在渡船上举着照相机试图拍照,无奈人挤着人无论如何没有好的角度。就这样,渡船在船工们的号子声中呈斜线驶向对面的山西。

在黄河渡船上

 
渡船停靠在对岸的乱石浅滩上,乘客们纷纷跳下船,同样是挑着大石头踩,走上岸去。我们俩坐在岸边观景,见那些走亲戚的人们顺着一条小路爬,慢慢隐没在石山后面。

河边的船工们则开始拉纤,后生们挽起裤腿,站在冰冷的水中,嘿呦嘿呦地把渡船向上游回拽。试想要是从那里直接返回,就会走一个大大的之字,如此往复,便会离家“十万八千里”啦。

冷风遒劲,黄河水流哗哗震耳。山西这边又赶来了几位过河的乘客,我们俩随他们再次上船,返回到延水关。
     
黄河在冬、春季水流量小流速慢,不易发生险情。那时没有天气预报,也没有任何通讯设施,在山洪爆发的夏季,上游下了暴雨,下游根本不知情。经常是船刚离岸,就遇上洪峰,一下子就把船吞噬了。站在岸边相送的父老还没离去,村民们眼睁睁地看着亲人葬身大河,扑到在黄土中,撕心裂肺,嚎哭一片。此时,那浑浊的黄河水自顾滚动起几丈高,在夕阳下闪闪发光,随后翻卷扩大,忽然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浪开花了。水面便平静下来像是什么也没发生。黄河水反复发怒又反复冷静。黄河沿岸的人民被黄河养育又被黄河侵害,也这样轮回反复着。
 

学生娃娃挤上木船一块拍张照片


黄河边的老朋友微信我:看你的老照片把延水关人的魂都勾引了!这老照片对他们来说太珍贵、太稀罕了。他们认出相片中靠右的是刘世耀。站着的叫冯马锁。中间站着的叫杜保卫,他家兄弟五人。他父亲是参加解放战争的老兵,父亲可会给孩子起名呢。从老大开始,依次是:保卫、世界、和平、老牛、小牛、牛满。可惜在船上站着的这位英俊青年早年夭折了。那天,他们两人开着一辆解放牌大卡车,不料,到延水关高崖砭时汽车掉下了悬崖。

这些孩子们小时经常在一起玩打枣棍,一起上山砍柴和放羊。

啊,时间太长了…
 

坐在黄河渡船上

    
记忆中的五十年前的延水关黄河渡口之行,美好浪漫又苍凉神秘。        
数十年后再次去了延水关,乡长安排我们一行人坐船游黄河,坐的是机动船,开船的是司机没有了艄公船工;没有了那高亢激越、豪情万丈的黄河号子;不再是被河水推着走斜线,还可以在河里兜圈子了。再过了些年,黄河里修起了大桥,小小的黄河渡船消失在记忆中。

生产技术的发展使人在局部摆脱了自然之力。可是,我们既要享受现代化的舒适,又怀念那原始的不可预期的刺激和惊险神秘,觉得身体舒服了,精神却贫乏空泛了。

我问自己:人到底应该要什么呢?
 

邢仪于北京

2019年2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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