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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丨曲折:是他,吹响老三届一代上山下乡的号角

刘小萌 新三届 2022-06-26



原题
“奋斗、求索,始终是这代人的主题曲"——曲折口述(上)


作者:刘小萌


 

访谈人:刘小萌 李南

时间:2002年3月7日

地点:北京电影制片厂大院


1967年10月9日,首批主动上山下乡的北京老三届知青在天安门广场宣誓


采访前记


采访前记在知青历史中,有一个人物是必须提到的,这就是曲折。按说,人的名字只是一个符号,但在“曲折” 的名字里,浓缩的却是他的全部人生。在“文化大革命”掀起的上山下乡高潮中充当开路先锋的,就是以曲折为首的10名北京中学生。


曲折所以最先跨出这一步,是与当时所处的特殊地位分不开的。“文化大革命”爆发时,他是北京二十五中高中三年级学生。运动初期,在各个中学,一批应届高中生被工作组打成了“反党分子”“野心家”。曲折和同班同学李冬民(后来的北京市中学红代会主要负责人)也在其内。他们在校内被批斗达四十余天。1966年7月18日毛泽东回到北京后,严厉指责派工作组的做法,指出运动犯了方向、路线错误。随即,全国形势陡然一变,曲折等人的罪名一扫而光,成为响当当的“革命左派”。


这段起伏跌宕的经历,增加了曲折及其战友对毛泽东的虔诚、热爱和感激的心情。“是毛主席解放了曲折,是毛主席的革命路线解放了曲折”,这确实反映了他发自肺腑的心声。


1967年3月,北京中学红卫兵代表大会(简称中学红代会)成立,一批崭露头角的学生领袖跻身于它的领导机关。李冬民担任红代会的主要负责人,曲折作为红代会政治部负责人,主管红代会的报纸报《兵团战报》。以后,因为对学生中旷日持久的“派仗”感到厌倦,曲折等人于7月发出了关于创办红卫兵大学的倡议书,进而又提出实现思想革命化,只能走与工农相结合的道路。


在选择“与工农相结合”的具体方式上,曲折等人深受20世纪60年代初期官方树立的上山下乡典型人物的影响。而广大农村缺乏知识,农民养活了知识分子而又迫切需要知识青年的现状,也促使他们做出走上山下乡道路的决定。


此外,1967年初官方旨在动员返城老知青重新回到农村而开展的有关上山下乡伟大意义的宣传,对他们的选择也产生了直接影响。5月4日《人民日报》社论《知识青年必须同工农相结合》强调:“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为广大的知识青年与工农群众相结合开辟了最广阔的道路。”当曲折等人向北京市革命委员会提出到边疆插队的志愿时,就是以这篇社论为依据的。


曲折等人的行动从一开始就得到北京市革委会的全力支持。10月8日,北京市革委会及有关部门负责人在座谈会中赞扬他们是“开路先锋”,预祝他们打好第一炮,以后把经验写回来,“发动不少的人再到那里去”。足见官方对他们的支持,是与解决中学毕业生分配的棘手问题联系在一起的。


1967年下半年,北京乃至全国各大中城市已经普遍感到六六、六七届中学毕业生大批滞留学校造成的压力,所以,官方急切地希望曲折等人的行动能够带动更多的毕业生到农村和边疆去。另外,还有一个鲜为人知的考虑,就是希望通过这次行动,打退“那些意志薄弱的人”(指那些20世纪60年代初下乡、又趁“文化大革命”初期的混乱倒流回城的老知青们)所造成的社会影响,“把那股歪风打下去”。在北京市革委会负责人的讲话中,与倒流回城的老知青们展开的斗争被夸大为“两条路线的斗争"。


1967年10月9日,曲折和九名同伴启程离京。临行前,他们列队来到天安门广场,在上千人的欢送队伍前,向着天安门城楼上的巨幅毛泽东像庄严宣誓。誓词说:“为了毛泽东思想赤遍全球的伟大事业,上刀山,下火海,我们心甘情愿!”“我们遵照您的“知识分子与工农相结合'的伟大指示,迈出了第一步,我们将循着这条革命大道一直走下去,走到底!永不回头!”


曲折10人在掀开上山下乡历史崭新一页的同时,还创造了这种独特的政治仪式。如果不是有过亲身经历的知识青年,未必能够理解在这篇由颂誉之辞和豪言壮语编织的红色誓文中,会凝聚着那么多虔诚、炽热、圣洁的情感,那么强的自信与盲从。


从此,一批又一批北京知青在奔赴农村和边疆之前,都必须到天安门广场上举行这样一场仪式。曲折等人动身前往内蒙古牧区时,声势造得很大,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人民日报》《北京日报》都及时进行了专题报道,充分肯定了他们选择的道路。中学红代会机关报《兵团战报》高兴地预言:“在他们的带动下,全市、全国一个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高潮正在轰轰烈烈地兴起。”


实际上,在当时的政治形势下,不可能存在纯自发的行动。曲折等人在当时,也并非全然没意识到自己行动的意义。曲折10人的行动,代表了一代城镇青年的方向。在他们的身后,一共有一千四百多万知识青年上山下乡, 足迹遍布农村和边疆。


1968年8月我下乡的地点也是内蒙古牧区,但比起曲折他们来,整整晚了10个月。在当时,这可不是一个简单的时间差,意味着你在革命的道路上已落后了一大截。现在我还清楚地记得,到草原后的第一次劳动,是牵着牛车一步三蹭地捡牛粪。望着漫无边际的荒草,想起一个星期前还坐着无轨电车在马路上穿行的情景,我心里就像塞了团棉花,不是滋味......说实在话,下乡之初,我就缺乏曲折那种因理想主义而迸发出的激情。


几十年过去了,似乎在转瞬之间。


90年代,因为研究上山下乡运动史的关系,参加知青的一些聚会,与曲折见过一二面,都没有深谈。直到2001年底,在福建作家谢春池组织的“老三届知青文化论坛”上,我们才开始有了真正的交往。通过访谈,我发现,曲折阅历之丰富,远超出我当初的想像——从“文化大革命”前的好学生到工作组黑名单上的“反革命";从叱咤风云的红卫兵领袖到下乡的急先锋;从知青典型到“挖肃” 的领导;从自治区头号人物的秘书到劳动服务公司的经理;从地矿部的笔杆子到下海经商——在人生的几起几落中,还穿插着理想与忠诚、亲情与友爱、造谣与中伤、欢愉与希望、成功与失败…….这些旋律与音符的有机组合,把他的曲折人生演绎得可谓淋漓尽致。


经历曲折而不沮丧,环境变了,年龄大了,惟独积极进取的精神没有变,热爱祖国热爱人民的拳拳之心没有变,这是曲折的一个优点,也是给我印象最深的地方。


曲折长于叙说,记忆力又好,说起那些陈年往事或者什么逸闻趣事,总是绘声绘色。他的口述,内容精彩,对于启迪人们深刻反省过去的那段历史,是很有价值的。


到内蒙古插队前,同学们在北京人民英雄纪念碑前留影

一. 幸福的学校生活
我在小学、中学一共读了12年书,可以说是一帆风顺。我感觉这是很幸福的12年。不管是在小学还是在中学,我都是好学生,老师喜欢,同学喜欢,大家的关系都很好。

小学在北京东城区东四六条小学,一年级当了班主席,这一当就是六年。二年级加入少先队,从三年级开始先当中队长,四年级就是大队主席了,一直当到小学毕业。

 小学时的曲折

升中学时让自己报志愿,我想报男四中或一零一中学。老师说:“你到那儿上学太远,不如找个近点儿的。”近点儿的有什么理想的学校呢?挑来挑去挑了二十五中。为什么挑二十五中呢?因为它当时搞教学改革,进行十年一贯制的教育。我觉得在中学可以少上一年,初中和高中五年就可以毕业了,所以考了二十五中。

进了二十五中,初中一年级我当大队长,初二时还当了大队主席。初二第一学期,第一批加入共青团。1963年初三毕业时,市教育局决定停止十年一贯制试验,四个试验班中有一半的学生未经升学考试直接升入本校高中,我是其中之一。高中一年级时,我担任少先队辅导员,高二、高三时又当了班主席。中小学整整12年,我确确实实是一帆风顺的,没有受过挫折。

当时受的教育,素质教育的成分相对大一些。比如说,课外活动比较多。小学四年级时我参加了小学生合唱团,五年级时考进了北京市少年宫友谊合唱团,分在低声部。合唱团唱的都是很好的歌,基本都是流行的少儿歌曲,《山歌向着青天唱》《三面红旗万万岁》《向着东方》《学习刘文学》等等。初中二年级时,参加了航海队,在北京后海学习舰船知识、划舢板。初三暑期,学习报务。高中一年级参加跳伞训练,每周到伞塔去练习,后来因为视力问题没能参加飞机跳伞。而后,又参加了北京市科协的中学生物小组,对于生物学,那时就很喜欢,一直到现在我从事生物技术开发方面的业务,跟当年的兴趣、爱好都有关系。中学时我还加入了学校的管弦乐队,拉小提琴,有时参加节假日的演出。整个学校生活都非常幸福、充实。

不过,那毕竟是红彤彤的年代,没有远离政治的“桃花源”。听政治报告,参加反帝反修的演讲和宣传,参加示威游行,是我们这一代人在学校里都经历过的政治实践。即便在夏令营,政治活动也没有停止过。1965年生物夏令营期间,正好赶上美国轰炸越南17度线以北,这是在半导体收音机里听到的。广播当天,夏令营的小营员们立即在老师组织下召开声讨会,愤怒声讨美帝国主义。

我第一次提出上山下乡是1960年,还是上初一的时候。那时候,知识青年的榜样是邢燕子。政治课上讲的是国家提出的“以农业为基础,以工业为主导的发展国民经济的总方针”。当时正值困难时期,粮食奇缺,饥荒遍地,人们吃不饱饭。老师在政治课上强调我国农业基础特别薄弱,要全党大办农业。我感到农村特别需要有志气的人。当时是农业集体化的快速发展时期,而且公社的规模越搞越大,就连会计出纳都难找。你想想,邢燕子作为知青典型,她下乡时才小学五年级。所以,我觉得应该承担国家的困难,到农村去,就提出了下乡申请。班主任马老师给我做工作说:现在你们还需要更多的知识积累,有更重要的任务。我问:更重要的任务是什么?他说:两弹上天,粮棉过关。这是一个非常尖端的问题,你们一定要好好学习!就这样,我打消了下乡的念头,继续踏踏实实地学习。

这样到了1963年,我还是非常想到农业第一线赶紧为国家做贡献。我有个同学叫王惠民,在大佛寺西街和作家赵树理住在同一个院子,经过他介绍,我有时到赵树理家去玩。有一次,我对赵树理说:“我在1960年就提出了上山下乡,学校没同意,现在初中毕业了,挺想上山下乡的。”他告诉我:“东北的大庆油田已经开发"出来了,那儿需要人,如果想走,这条路倒是可以。那时,大庆油田还处于保密状态,我以前不知道,第一次从他那儿听说了大庆。这段时间很短,还没容我好好思考,就一下子转到高中了。我继续上高中,学习还有股子劲头。

1964年10月,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了,我认为“两弹上天”不再是我们这代人的任务,我的事业还是争取“粮棉过关”,更坚定了上山下乡的决心。所以,一等到高三毕业,我就把自己的书拿给别的同学去复习了。那年毕业工作进行得早,4月份就开始准备高考了,别人都埋头准备高考,我们班只有我一个不准备考。那些天,我每天在学校里干活,垫操场什么的,优哉游哉地成了自由人,就等着分配时卷铺盖走人。班主任李老师曾建议我报考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但我说:“现在农村的问题始终没解决,我特别想上农村。”

1966年夏,“文化大革命”爆发了。翻看那些报纸,连篇累牍都是批判“三家村”、批判《燕山夜话》,火药味越来越大。班上有些喜欢文科的同学也时时发表议论,但我对这种事儿却有些心不在焉,因为我当时已提出上山下乡。我的想法是:如果没有“文化大革命”,我也会上山下乡。上山下乡的想法跟当时的“文化大革命”没有什么关联。我的学习与志向是始终联系在一块儿的。

二. “文化大革命”狂飙改变了我的人生路
1966年5月,学生的思想已相当活跃,“文化大革命” 的政治气氛营造得差不多了。复习功课的高三毕业生也拿不定主意了:今年还会不会举行高考?心里不是很有底。多数人认为,国家这方面的政策没有变化。但是到了6月初,情况不同了。“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号召,迅速将“文化大革命”狂飙引向全国。千百万人——不分年龄、阅历、职业、地位、民族乃至于性别,陷入前所未有的狂躁和冲动中。在革命大批判的号角声中,学生走出课堂,杀向社会。一代人的命运因此而改变。

“文化大革命”中的宣传画

"炮打司令部"的大字报

在新的形势下,我也不在学校里干活了,我要参加运动,我是班主席呀!但在6月7日以前,我是属于“保守”的那一类。6月3日开始,学校里很多人贴大字报,我觉得有些大字报言辞过激,对党支部、对学校的说法过头,于是就在6月4日也贴了一张大字报,题目是《要正确区分和处理两类不同性质的矛盾》,意思是说不能用对待敌人的态度对待学校党支部和学校领导,应从爱护的角度去批评。这张大字报贴在我们教室西面的过道里,但很快就被铺天盖地的其他大字报淹没了。

这天还发生了一件事。我们学校的党支部书记叫韩越,他对我们这些学生一向很不错的。他说:“曲折,你再找些人,咱们去北大看看。”这样,党支部书记就带着我们几个去了北大。一看那大字报,在很多地方都已经贴满了,还密密麻麻挂了很多层,而且开始涉及一些上层人物。我当时是积极要求入党的,曾在1965年写了第一份入党申请书,是党的积极分子,而且是学校教育改革小组成员。回来后我就问书记:“我们学校怎么办?”书记没有明确答复,只是说:“这事情你们自己看着办吧!”我说,在这种情况下大家思想比较混乱,党支部应该出来领导。他说不行,党支部不能做这些工作,现在老师也好,学生也好,给党支部提了些意见,你们也应当和广大师生站在一起。

我一看党支部书记撒手不管了,就在班上和李冬民等几位班干部商议是不是以班为单位搞成一个组织,成立一个战斗队,大家都同意。“他们成立了那么多组织,我们也成立一个,就叫‘东风战斗组'吧!”“战斗组”成立起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写大字报,而且是大小结合。大块文章以李冬民为主来写,因为他早对教育制度改革有自己独立的见解,对现行教育制度的弊端攻击有力,由他起草了《向修正主义开火——关于我国教育制度改革问题的看法》,一写就是上万字,很长。我负责组织小文章,基本属于表态性质的,属于一种“短剑”,他们写的属于“长剑”。这样,“东风战斗组”就在6月7日成立了。

别的组织都是你一个人、他一个人或两三人的,力量很分散。只有我们的组织是以班为单位,原来的班干部就是“东风战斗组”的领导成员,一共六七个领导成员,做好了分工,这下子,马上在学校起了主导作用。当时,大字报在校园内满天飞,乱七八糟的,没有人记录,也没有人管理。到了8日,我觉得学校里不能没人管,就倡导组织大字报管理委员会,先串联了一些老师,得到他们的支持,又把在运动中崭露头角的一些人找到一起征求意见,基本确定了大字报管委会委员的候选人名单。6月8日晚上7点钟召开全校师生大会,由我主持,先由部分候选人对当前的运动作表态性发言,接着对大字报管委会委员进行提名,我念完名单,说:“同意的请举手。”“哗”,大家都举了手。通过这种方式,成立了大字报管委会。大字报管委会有11名成员,我们班有我一个,侯子贞一个,其他都是别班的学生和老师。会上还选举了管委会主席,经我提议,由最早在学校贴大字报的高三一班的白克刚同学担任。

管委会成立的第二天,工作组进校,没想到很快就出了问题。对工作组进校,我脑子里当时想这是好事,欢迎!这样就列队把工作组欢迎进来了。工作组是由共青团和工会系统派下来的,刚刚结束在郊区的“四清”他们一进校,就搞“扎根串联”,分头谈话。我觉得工作组对一些问题处理得不太合适,比如说学校大白天壁垒森严,把大门关上,只留一道小缝,谁进来谁登记。我觉得这样做不合适,就找工作组谈,提出意见和建议。工作组当时没有表示什么态度,表面上不理睬我们,暗地里却开始对我们班进行分化。我和李冬民晚上经常不回家,住在学校里,有时上午回家一趟,他们就利用这段时间找个别人谈话,进行分化瓦解。

工作组做分化工作,最初不是在我们班,而是在大字报管委会。管委会的分化工作完成后,开始筹建校“文化革命委员会”,在全校采取不记名投票方式,各个班统计一下。那时候他们已经开始整我们了,没想到这么一选,我和侯子贞又都当选了,这是工作组不能容忍的。因为我们以前在学校威信比较高,而且在运动中总的来说大家都觉得比较可信,而且没有什么过激的行为。工作组认为选举结果不能接受,就利用手段把一些同学拉过去了,以后就操纵校文化革命委员会对我们进行批斗。他们采用的手段就是搞突然袭击,限制人身自由。

6月24日晚上,他们通知我和李冬民到图书馆参加一个会,这个会由工作组策划、革委会的头头主持,这个会的惟一内容是揭发我们的“问题”,还有录音。当场我们和他们吵了起来。中途我们去找工作组,指出他们的做法是错误的。很明显,工作组已经把我们当敌人看待了。这次会议的结果是我和侯子贞被停职反省。紧接着,他们在7月8日组织了一次规模更大的批斗会,参加大会的,不光是我们学校的老师和同学,别的学校也找来了,大约有5000人。开始,我们并不知道会议的内容,是会议开始时才把我们“揪”到台前的。这次会议从早上8点开到第二天凌晨两三点钟。虽然我和李冬民在会议上据理力争,驳斥诬蔑不实之词,但这次会议还是把我、李冬民和另两位同学定性为“反党、反社会主义、反毛泽东思想的反革命分子”。

我的关键“罪行”是:第一,反党。具体证据是:反工作组。我们向团中央反映过工作组压制学生的做法,团中央把材料转给了工作组,这就是反工作组,而反工作组就是反党。

第二,反社会主义。证据是:1965年召开三届人大时,周恩来总理讲了教育制度改革问题,提出了一个双轨制6,也就是全日制正规教育与半工半读教育并行。我当时提出一个不同意见:学校的教育应当广泛地和社会实践相结合,如果学校教育和社会实践脱离的话,学生毕业以后没有办法适应社会的需要。为什么全日制学校就不能搞半工半读呢?就不能跟社会实践结合呢?应该就是这样一条道路。

第三,反毛泽东思想。根据是:上高三时,有一篇课文《论人的阶级性》,是选自刘少奇《论共产党员的修养》中的一段。老师讲课时赞扬这篇文章写得非常好,如果改变一个词,都会使整篇文章黯然失色。我当时就举手了,说:“老师,我不认为改动几个词就会是那样。”老师说:“你要是那么认为的话,你就改改试试。”下来后我把那篇文章给改了。上课时,老师问:“你改得怎么样了?”我把自己改的几段念了一下,老师问同学改得怎么样,同学们都笑了。当时我还有个进一步的意见,就即兴发表出来:“老师,我的看法是这样的,任何事物它不可能静止在这点上不往前走,它是发展的。”我还得寸进尺道:“别说这篇文章不能改,刘主席在1962年再版《论共产党员的修养》时,他自己已经做了非常大的修改。不光刘主席的文章可以改,毛主席的文章也可以改。比如说他写的《井冈山的斗争》,讲的是1928年的事,在中国那个特定环境下写的东西,如果我们在今天的环境下运用它,在很多方面都要做修改。这篇文章对现在的大部分亚非拉地区可能是适用的,但是适用的只是一部分,大部分不适合他们的情况,如果要指导今天的斗争,就必须对它进行修改。”这意见是公开发表的,大家都知道,“文化大革命”一来,就成了反毛泽东思想、搞修正主义的具体罪证了。

反毛泽东思想的另一个根据,是我曾主张取消团徽。我说过:团徽有个好的作用,就是能督促团员时时处处起模范带头作用;但是它也有副作用,就是助长人的虚荣心。我是共青团员,所以我主张取消。他们在批判我的时候就说:这团徽是什么?你好好看看!那是一个红太阳,那是一面红旗,那是红彤彤的毛泽东思想,你要取消团徽就是诋毁毛泽东思想,取消毛泽东思想!所以,反毛泽东思想的罪名是板上钉钉的。

有了以上几条罪名,他们就组织人不断对我们进行批判斗争。在四十多天的时间里,他们每天派人跟踪盯梢,大会小会几乎天天批判。斗到后来,他们已经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再也揭发不出新的问题了。我当时感觉不太好的地方在哪儿呢?就是一些原来特别要好的同学揭发我,过去我所热爱的老师揭发我,甚至我所崇敬的德高望重的校长也上台揭发我!难道他们真的认为我是坏人吗?我在批斗会上跟校长吵,他揭发我,说我说过工作组坏话,这话我确实说了,但当时就是不承认:“我没有说过这话,校长在这儿造谣。”校长急于洗刷自己,气得直哆嗦,大声喊:“是真的,他说啦!”

那段时间,同学们没人敢跟我们接触了,谁跟我们接触就要受审查。一天,一个同班同学突然找我,问我现在有什么想法。我说:“我感觉就像过去苏联搞肃反扩大化,这回又搞扩大化,搞错了。”他问:“那你打算怎么办?”我说:“可能得蹲监狱吧!蹲几年以后出来接着干。”没想到第二天他就揭发了。但是,当时我一点儿都没认为自己错了,因为我从骨子里热爱党、热爱社会主义、坚信毛泽东思想,根本不会怀疑它,更不用说反对了。

这种情况到了7月29日,毛主席、刘少奇在人民大会堂接见学生代表,我们向学校革委会提出要求,作为少数派参加会议,但得到回绝,理由很简单:“你们属于反革命!你们属于运动后期处理的右派分子!”结果没能参加。 

8月8日,“十六条” 出来了,红卫兵也发动起来了,8月18日毛主席第一次接见红卫兵之后,“文化大革命”形势陡然发生变化。红卫兵运动搞得轰轰烈烈。当时,我们要求参加运动的权利,要求参加红卫兵组织,但由于我们是“反革命”,没有人要。这样一来,就迫使我们开始筹备自己的红卫兵组织。

李冬民和我是筹备活动的主力,8月11日,我们在本校成立了“毛泽东主义红卫兵”,刚开始有六个人,很快发展到了十几个人,后来又发展到几十人。以这个组织为依托,李冬民又串联外校与我们观点相近的学生,先后在景山中学、鼓楼农工民主党总部等地开了几次筹备会,最后于9月16日在中山公园音乐堂成立全市性的红卫兵组织—红卫兵首都兵团。兵团成立了联络组、宣传组、纠察组等部门,李冬民是兵团负责人。联络组领导成员为兵团的核心,我没参加,但我负责宣传部,并由我起草兵团宣言。

红卫兵首都兵团基本上是以“文化大革命”初期受压制的一些人为骨干组织起来的,成立以后,很快受到北京市和“中央文革” 的关注。它有几个特点:第一,兵团的骨干是“文化大革命”初期受到打击的人,所以,这些人批判所谓的“资产阶级反动路线”最坚定;第二,这部分人的出身、成分已不受“红五类”的局限,对鼓吹“血统论”的对联是坚决反对的;第三,这个组织从成立之日起一直到最后,从来没有受过高校学生控制。当时,高校一、二、三司[11]都有人找到我们,希望能把这个组织纳入他们的轨道,但我们根本不参与他们的活动。所以,北京的中学红卫兵运动,从来没有跟大学搅在一起。这一点,与外地是不同的。

兵团成立不久,领导层便有了矛盾,一些人权力欲急剧膨胀,排挤李冬民和我。10月,李冬民去了哈尔滨和鹤岗。我随班集体到延庆县下乡劳动。过去,每年秋季都组织去农村劳动,但在当时的环境下,这样做的人比较少。这次干的活儿是大田整理,劳动量特别大,每天干活儿吃得也多。我住的那家农民姓白,那家的老妈妈每天都给我做好吃的,换着花样儿做。今天问你:“喜欢吃面条吗?”“喜欢吃。”“那我压面条。”“喜欢吃疙瘩汤吗?”“喜欢吃。”“好,做疙瘩汤。”每天换着样做好吃的,跟农民的关系特别好。那时知道农村也搞“文化大革命”了,他们晚上开斗争大会。我们不参加,晚上干什么?考虑到“文化大革命”当中要保护农民的劳动果实,当时玉米收了垛成大垛,我们天黑以后就去值勤,两个人值一宿,防止坏人点火搞破坏。

等到回校以后,我开始着手组织长征串联。很快,我就组织了一个二十多人的长征宣传队,事先对行军的目的、任务、组织机构、行军路线、紧急情况的处置等等都做了明确的规定。10月22日一大早,我们一行人挑着行李、乐器和宣传品从北京出发,向江西井冈山进发了。有个姓满的女孩子,是由她的哥哥领来的,她哥哥对我说:“曲折,我把妹妹交给你了,你带好!”那孩子还不满15岁,是宣传队里最小的,最大的是应届高三毕业生。二十多人的队伍,我是头儿,是组织者,觉得责任特别大。

第一天我们走到大红门,走得脚起泡了,肩膀磨得生疼生疼的。我挑的是一架扬琴,还带着宣传品。放下行李,我们给当地农民演出了一场节目,有舞蹈、独唱、重唱、小合唱,还有器乐合奏,很受农民欢迎。后来,我们到了武清县。武清县有进出北京的列车,我们在列车上做演出宣传,列车长给我们提了个要求:你们别走了,就跟我们火车走,你们在这火车上做宣传啊,我们的秩序特别好,也便于管理。于是,临时开了个会,我问大家同意不同意,大家说:“好,我们跟着走吧!”这样,我们乘车一下子就到了浦口,然后乘渡轮过长江,来到南京。

我们是首都红卫兵宣传队,准备的节目比较充分,演唱的是《在北京的金山上》《我为祖国献石油》这样一些很流行的革命歌曲,还有《唱支山歌给党听》等舞蹈,我演出的节目是唱歌。我是组织者又是领队,总感觉自己的责任重大。

在南京时遇到过这样一个情况:我们到一个剧场去,里面有一些专业演员正在演出,舞姿左扭右扭的,这些演员对外国的东西吸收得多了一点儿,大家当时不能接受。于是马上写了一个宣言,一个同学站起来大声宣布:“请你们停止演出!”台上正在表演呢,第一声没有反应,第二声还是没有反应,第三声就不一样了,演出戛然而止。我们二十几人站起来,宣读了我们对这个演出的意见,接下来我们给观众演,结果台下报以热烈的掌声。演出完毕,许多观众冲上台和我们握手,后来还有人写信支持我们。我们在南京做了一个星期的宣传。之后,我们到了上海。在上海,有一段整顿时间。当时,首都兵团有人在北京不起好作用,有的人对继续走下去不放心,要求回去,这支宣传队的分裂已不可避免。我也觉得宣传队继续往下走,非常艰苦,精简一下也好,所以当时开了个会,让愿意回去的都回去,但是也有些人不愿意回去,其中年纪小点儿的,我就动员他们回北京。

大部分人决定回北京后,我觉得压力减轻了,我们剩下的人从上海出发,直奔江西。我们没坐火车,完全是徒步走过去的。怎么设计路线呢?比如从上海到井冈山之间,我先在地图上画出一条直线,考虑到可能的突发事件,如有人生病等等,虽然是逢山过山,逢河过河,但离主干线不能太远,大致上是并行的。就这样,我们在11月初出发了,12月到了江西。那时每天走60华里至90华里,路程总计不到2000华里。

说起来,一路上每天都有故事。在这里,我就讲一个:上饶之前是玉山,玉山之前是长山,长山离玉山90华里,玉山离上饶90华里。这段路程我计划用两天走完,一天走90华里。这时,有人病了。我说:“你留下看病吧,病好后你到上饶去找我们。”到上饶什么地方找呢?我想了个主意:在距上饶零公里地方最近的电线杆子上,贴个告示,告知我们的去处。定好以后,我们就启程了。

出去还不到40华里,又有一个男生病了,现在说起来叫胃痉挛,那时不懂,大家都很害怕。我决定:四个人都不走了,全部回长山。谁知两个女孩子中有个叫李军武的,特别好强,她那年才16岁,她不同意回去,把双手往腰间一叉,很严肃地说:“你别以为离开了你们这些大哥哥大姐姐,我就不能革命了。”执意往前走。我磨破嘴皮子,也说服不了她,到底一个人往前走了。

这时,另一个女生问我:“曲折,到底怎么办?”我只好说:“你跟她走。”她说:“我们俩去哪儿呀?”我说:“你随她走,她走哪儿你跟到哪儿。”她说:“那以后怎么办?”我说:“你别管了,我去找你们就行了。”当时,根本不知道可能走到什么地方。

我把那个生病的男同学送回长山后,原来留下看病的那个同学问我:“曲折,她俩走了你放心吗?”我说:“不放心,可又能怎么办呢?你放心,我一定找到她们。”就这样,我把他们两个留在医院看病,又开始往玉山赶。

路上没有车,我只能徒步追赶,走过40里路以后,天已经很晚了,接着往前走,不断向农民打听:“你们看到两个女孩子没有?”“没看见。”有人提醒我:“别往前走了,前面山里有豹子。” 走着走着天全黑了,下起了小雨,整个背包全湿了,沉甸甸的。那段路是碎石铺的,夜色中看起来有点儿发白,走起来脚步声“刷刷”的。

路上只要碰到人就打听,都说没看到。我一步不停地往前赶,不找到她们我是不会停下来的。走到大约晚上9点钟左右,路过一个村子,又问了一个人,还是说没看见。我想:可能上什么地方呢?就是想像不出她俩到了什么地方。走到玉山就是90华里啊,我觉得她们还到不了那地方。

后来路过一个比较大的村子,我从那村子穿过去,大约有两里路,忽听村子里隐隐传出一阵歌声,特别亲切。在那个山村里头有人唱《在北京的金山上》,当时感觉心里热乎乎的。再一听那歌声好像有点儿熟,这不是李军武的声音吗?我连忙寻着歌声往回走。走到一户人家,门儿虚掩着,两扇门黑黑的,轻轻推开一看,挤挤挨挨坐了一地人,左边摆着一个发黑的桌子,上面放着一架马灯,她们俩正在给大家演节目呢。

 “文化大革命”中的宣传画《救星》

我一进屋,人们的目光全朝我看来,只有她们俩全然不知。我没吭声,慢慢走到桌前,把背包往地上一放,她俩一扭头才发现我,“哇”的一声都哭了。这时农民才知道,我们三个是一伙的。我说:你们接着演吧。后来,农民们说:“演得挺好的,就是太晚了,你们休息吧!” 贫协主席和党支部书记给我们安排了住宿。

第二天继续往前走,第三天到了江西上饶,参观了上饶集中营。开始时住在地质队,后来又住在部队。从上饶又接着走,到了铅山、永平。到了那儿就接到通知,说井冈山正闹瘟疫,不能再往前去了。既然这样,我们就留在当地参加“文化大革命”吧。

当地有个912地质队,我们就住在那里。队里分保守派、工人赤卫队、还有什么造反派,好多派组织,还驻有一支军宣队。我们五个人,到底怎么办?集体一商量,我说:咱们五个人,每个人到一个岗位去劳动。有的人到机修车间,有的跟车运输,我到了碎样车间。碎样车间粉尘大,容易得矽肺病,所以经常领口罩。工作就是将岩芯粉碎后,拿到化验室检验里面的成分。我们五个人五个岗位,每个人参加一个组织,在非常短的几天里,我们就对各组织的状况了如指掌了。

我们跟地质队职工建立了很深的友谊,关系处得非常好,我们说话他们也听。我们除了参加政治活动以外,更多的是参加生产劳动和其他一些活动,还参加了一次救火。

那天晚上我们都睡在山上,全是竹子搭的房子,在树林当中建的竹棚,风景非常美。夜里听见“啪、啪”的枪声,我说:“坏了,出事了,赶紧起来。”宿舍的人全起来了。西边的半边天都红了,肯定是失火了。我们跑步到总部,取上灭火器就往山上跑,一刻不停,等跑到位于山上的三号机台时,都快吐血了,山太高了。

那次参加救火给我最大的教育是什么?工人们在生死关头,在严峻考验的时刻,过去的派别争斗全都变得毫无意义了,他们也不分派了。三号井架着火以后,上面架着的木板着着火一块一块地往下落,工人们冒着生命危险往上攀爬,把机台旁的柴油桶挪开,把着火的木板往下扔,最终把火扑灭了。

失火的原因是,夜间值班人员用一个脸盆盛了多半盆柴油,然后弄个大的捻儿伸出来取亮,值班人员点捻时柴油往下滴,不料,往下滴的油点带着火苗往下走,机台底下全是木板地,结果,“哗”的一下子就引着了。

我们在912地质队参加生产活动比较多,像魏京生,他就是在那儿学会的开车。我们也参加了地质队的运动,整个地质队,各个分队、车间里都分成不同观点、不同派。我们在那里主持过不同派别之间的谈判,后来又替受压的一派打抱不平,在我们的支持下,那派组织很快壮大起来。不久,中央发出通知,停止全国性大串联。1967年3月,我们从江西回到北京。回到北京后,全班同学又聚集到一块儿,分手时间虽不长,大家都有一种历尽沧桑之感,成熟了许多。我们这些“文化大革命”初期受到冲击的人,回到学校后主动表示:“当初大家批斗我们,是出于一个良好的愿望,出发点还是好的,不要在这个问题上背什么包袱,不能说你们有什么错误,不要再做什么检查了。”我们的这种表态,使学校的大多数同学又团结到我们的周围。

当时,学校的原工作组也在做检查,让我们去参加会。我和李冬民都表了态:对工作组不要揪住不放,工作组也是在执行上边的指示,他们也没有什么选择,应该到此为止了。我们一回来,很快把遗留问题化解了。所以工作组对我们也很好。这样,我们的威信就上来了。在筹备中学红代会的工作中,许多同学主动参加了其中的工作。

在北京市革命委员会主任谢富治召集的红代会筹备会议上,争论比较大的是“联动”问题。一部分人提出,在中学红代会成立纲领和宣言中应当对“联动” 进行严厉批判。我不同意,在会上发表了自己的意见:“'联动'在去年12月还有所表现,后来就没什么了,现在也不能形成多大的力量,不要在这上面下很大的功夫。”当时,我负责中学红代会成立宣言的起草,组织了一个班子,在《光明日报》社工作,但是主持这项工作的人坚持认为“联动” 还没有被批判,与我的看法不同。我提出,如果这样的话,起草工作我就不参加了。你想,“联动”沉寂好几个月了,现在把问题又重新拾起来,合适吗?

当时还剩下一个组织问题,就是中学红代会领导人的组成问题。我主动提出不参加。这样,中学红代会常委里还有我们班的两个人:李冬民、秦喜昌。其他常委是各个学校的。核心组成员有李冬民、程金香、刘龙江、陈永康等人。

首都中学红代会成立的时间是1967年3月25日。在成立大会上,我和秦喜昌担任司仪,由我宣读红代会宣言。闭会前,我们请周恩来总理带领大家唱《国际歌》。总理亲切地指指我:“你给起个头。”在他的指挥下,全场唱起了《国际歌》。

红代会成立后,我的任务是在本校参加斗批改,但还分管红代会政治部。本来红代会这个部门应由师大附中何芳芳负责,她是常委,而我不是,但她到山西闹革命去了,任务就落到我的身上。在这阶段,中学红代会的机关报《首都兵团战报》由我主持。这个时候,报纸的一项重要任务是批判一种“新思潮”。这个新思潮的主要观点是,“文化革命”是一次权力再分配,这个思潮认为解放以前是地主阶级、资本家掌权,解放后整个位置颠倒了,原来的贫农、原来的穷苦人变成了统治者,现在又面临着再一次的权力分配,要把这部分人打下去。我们开会分析了这篇文章,然后组织批判。执笔写批判文章的是后来写《王府怪影》的男八中学生计三猛。

《中学文革报》力挺遇罗克的《出身论》

1966年9月开始筹办报纸时,首先碰到的就是钱的问题。我和李冬民两人四处找钱,结果只找了几百块钱,就先用这些钱买了几令纸。中央文革有个接待站设在劳动人民文化宫,我去要钱,说要办报纸。接待人员让我提个计划,我一张口就要三万块钱。那在当时,可是个巨大的数目。他说:你要得太多了,不好批。过了很久以后才把《兵团战报》办起来。当时办报的都是中学里的一些笔杆子,这些人现在大部分都在从事文字工作,有的当了报社的社长,有的当了总编,也有资深记者。朱唯红是当时的编辑,后到山西插队,几年前在江苏省委党校工作时因白血病去世,她生前也写了不少文章。

4月初,因为江青和戚本禹的两次讲话,北京中学生分成了“四三”、“四四”两派,从此攻讦不休。在学校里,我们是中学红代会(四四派)的支持者。原来,我们不是有一个“东风战斗组”吗?后来“东风战斗组”扩展成“东风兵团”,人多了,我仍然是这个组织的负责人之一。“四三”、“四四”派之间这么一闹,我觉得没劲了,认为在学校里没有出路,思路又转到上山下乡上来了。

回顾“文化大革命”的这段经历,我想说:在中国共产党解放后培养的这一代人中,我应该是比较典型的一个。在这代人中,我们不少人思想成熟得比较早。上小学时老师讲过杨朱的故事,杨朱曾说,拔一毛以利天下的事,他不做。老师却教育我们要有为人民献身的精神。我小学四到六年级的班主任老师王德增曾是国民党统治时期的警官,解放后当过派出所所长,1957年来到我们学校,月工资99元,在那时是很高的。他对我影响很大:他爱国、敬业、能吃苦,为了辅导学生,他经常很晚才离开学校,大炼钢铁时衣服上到处都是被铁花烧的洞。他对我说过:育人者可以做样子给校长看,给参观的人看,可是他欺骗不了自己的学生,学生早晚要长大成人,可以对老师做出评判。

套住飞奔的骏马

三. 吹响上山下乡的号角
自从学生们卷入派仗,我就觉得没有意思了,那时就有一个想法,应该走出学校去。怎么走出学校呢?最初的想法是要创办一所与社会实践紧密结合的学校,一所红卫兵大学。我把自己的想法在班上说了一下,大家跟我开玩笑说:曲折要学武训办义学。当时我走访了不少有志搞教改的学生,包括去南方搞过调查的彭小萌。但很难取得一致的认识。我的同学刘崇威说,女八中有个叫郭兆英的,有同样想法,可以找她一块儿聊聊。郭兆英是在校入党的好学生,学习突出,班里的学生干部,学校成立文化革命委员会时,她担任主任。后来她眼看学生间斗来斗去,就当了逍遥派,带着一些人到河北易县狼牙山地区访问,做社会调查。4月,郭兆英就到我们学校来了,交换想法,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印象很好,但谁也没想到,在共同的志向中后来会结为伴侣,共度人生。

 湖南共产主义战校纲领

当时我考虑,还是创办一所红卫兵大学。6月,我发了一个兴办红卫兵大学的倡议书,有三百多人报名,校址初步选在新疆。问题是:办大学,你教什么呢?再有一个,当时看我们这些人还属于没有改造好的小资产阶级,还没有一个与工农相结合的过程啊。所以后来就提出:办红卫兵大学的前提是,我们自己要成为工农,与工人农民结合在一起。这个想法提出后,原来报名的同学纷纷表示:如果这样的话,我们就不去了。真正当农民,他们就不愿去了。到了8月份,这些人基本就退光了。我们继续组织,思路已经是上山下乡。郭兆英、胡志坚、我,还有本校几个同学愿意参加,以后又陆陆续续吸收了几个同学,一共十来个人,决心走了。

于是我们在一起学习,统一思想,做物质方面的准备。原来准备“十一”以前走,去新疆。我当时跟上边有些接触,认为应跟有关方面打个招呼,就向北京市劳动局汇报:我们要上山下乡。劳动局一听,特别感兴趣。他们说:“现在,原来上山下乡的那些人都在闹回城,把上山下乡当成刘少奇反革命修正主义路线'大批特批呢,你们还要下去?”他们认识到这件事对他们做工作有利,就说:“能不能这样,我们也汇报一下,看看怎么安排,别着急。”我说:“那可以,请给我们一个答复。”

他们很快就向上头汇报了。当时负责文教口的是赵唯理,汇报给北京市革委会主任丁国钰。不久,北京市的意见传达下来:“领导认为你们的大方向是对的,但是,你们去的地方能不能调整一下?不要去新疆了,是否可以去内蒙古,那儿的情况好一点儿,内蒙古已成立革委会筹备小组,比较稳定。”我征求大家的意见,都说:上山下乡这条路子怎么都是走,和工农结合嘛!我们要求到边疆去,如果选内蒙古也可以。很快给他们回了话,北京一方立即和内蒙古联系,内蒙古方面很快就把这事儿落实了,还派过两个人来接我们,都是锡盟安置办公室的。

“十一” 那天,我去天安门观礼台,看了盛大的游行。“十一”后开始起草上山下乡的誓言。通过誓言可以看出,当时的知识青年都是非常真诚的,他们真心实意准备到边疆去吃苦。
曲折起草的“誓词"

10月7日开家长会,杨振祥介绍了我们将要去的白音宝力格生产队的情况,市安办马友超讲述了市里的意见,然后是家长表态。本来计划走11人,家长会后少了一人,家长不让去,剩下10个人。临行前在市委召开座谈会,丁国钰等领导都参加了,我们表表态,他们发表些意见,主旨是:要有艰苦奋斗的思想准备,要向当地群众学习,要尊重少数民族的风俗习惯。

1967年10月9日,同学们在天安门广场宣誓后留影

9日早上,我们10个人在天安门广场宣誓。在“热烈欢送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横幅下,由我领誓。送行的起码有两千人,并不是刻意组织的,有本校的同学,红代会的战友,还有几个学校的学生和家长,围观的人也比较多。宣誓以后上了车,没有一个人哭,心里充溢着一种很崇高的使命感,我们要去做一件很伟大的事业。汽车开动以后,两个来送行的同班同学说什么也不下车了,非要跟着走。车过德胜门,我才硬把他们从车上推下去了。这时眼泪就止不住了,同学之间的感情真深啊。

当天到了张家口,住在六十五军,接受革命传统教育,请苻先辉军长给我们讲长征故事。他希望我们时刻准备迎接困难,不管有多大的困难,都要有革命的乐观主义精神。他背诵了红军过草地时做的一首小诗:“天做帐篷地做床,广阔的草原当楼房,倾盆大雨似淋浴,狂风呼啸我乘凉。”我到牧区后,把这首诗谱了曲,自己经常唱。苻军长还透露:毛主席视察大江南北时,讲了工人阶级没有根本的利害冲突,要实行革命的大联合。这样,我们头脑就更清醒了:不管到什么地方,决不参与地方任何一派。

11日早晨从张家口出发前,听到电台广播首都红卫兵小将赴边疆插队的消息,大家备受鼓舞。也就是从这时起,我们10个人的自发行动,被传播到全国各地,被赋予了更多的官方色彩,并成为“文化大革命”10年间一千多万城镇下乡知识青年的先驱。


需要说明的是,在我们出发前,中央并不知道这次行动。中央是怎么知道这事的呢?后来得知,10日那天晚上,中央文革领导小组在人民大会堂接见中学教师代表,会上有人把这事汇报了。陈伯达等人当即表态,支持红卫兵小将的革命行动,陈还指示说:新闻单位应做些宣传。第二天,消息就登在《人民日报》上了,而且是第一版。这一广播、一登报,影响就大了。为什么紧随我们之后,首都第二批知青一下就起来了?原来的顾虑没有了,什么“斗、批、改”任务呀,大方向问题呀,中央支不支持呀,这行动对不对呀等等顾虑,都一扫而光了,中央明确表态支持。所以,很快就有了第二批,他们的方向有两个,一是东北,一是内蒙古。

从张家口出发,在坝上瞻仰了苏军烈士墓,这时正是雨雪交加。离开北京时,天气还很暖和,可到了海拔一千多米的坝上,立刻就变冷了。在这里,我们告别了送行的战友李冬民等同学,继续乘车前行。一路上,大草原莽莽苍苍,人烟稀少,偶尔见到骑马的牧民,我们都激动地挥手致意。感觉太棒了,纵然你有浑身的劲儿,在这里也使不完,边疆的条件虽然恶劣,但我们有决心建设它、改造它。

汽车队行抵锡林浩特市,住在师范学校。第二天举行盛大的欢迎仪式,欢迎的群众差不多有两万人,这和传媒的宣传有直接的关系。在欢迎大会上,我代表知青讲了话,呼吁实行革命的大联合,扫除派性。当时我们在师范学校住下后,地方上的两派都来找我们,希望支持他们。因为《人民日报》发布了消息,他们认为我们下到锡盟有很深的背景。其实有什么背景?我们的态度很明确,劝他们消除派性,实行联合。


10月14日,我们一行人经白音乌拉镇径直来到白音宝力格公社。没想到公社那么开阔,面积远超过内地的一个县。在长满青草的公社的院子里,牧民嘎日布为我们唱了一首歌,哎哟,从来没有听过这么美的歌声,人也是那么美。晚上开欢迎会前,我临时抱佛脚,现学了几句蒙语:“读毛主席的书,听毛主席的话,做毛主席的好战士。”我把这几句话全部用汉字标下音来,在发言中第一次用蒙语说了这么三句话,也不知道参加会的人听懂了没有,我只想通过这种方式表明我们与牧民休戚与共的决心。

10月15日到了目的地白音宝力格大队。一下车,大家就忙着扫院子、挖厕所。我们住的大队部(有蒙古包也有土房)同时也是饲料基地。当时收获时节已过,大家什么活儿都抢着干,收草木栖、垛麦垛,非常积极,很快就把活儿干完了。

早在1965年,大队就安置过一批知青,是从林西下来的,有十来个人。队里的负责人告诉我:他们刚来时决心可大啦,豪言壮语是:“冻死迎风站,饿死不出声。”可还不到一年,全走了。


大队认为前一拨知青之所以没留住,是因为在生活上没有给予很好的照顾。所以等我们到了以后,生活上的照顾无微不至,一开始还专门有一个人给我们做饭。刚到一个全新的生活环境,脑子里全然没有做饭、做家务的意识。没过几天,队里的负责人德全问我:“你们谁做饭啊?”我说:“噢,对了,得做饭,该我们自己做饭了。”他问:有粮食吗?我说没有。他说:“得去买粮食啊!”我说:“去哪儿买呀?”他说:“公社那儿有粮店,到那儿买了粮食,就可以做饭了。”我就找他要了一匹马,这是我第一次骑马,骑上去感觉挺不错。马开始往公社走,可是只走了二三百米就不走了,回过头来往回走,这马总在那儿吃料,特别恋家。我们知青点离公社特别近,大约四千多米,我只好拉着马去公社。等回来时,粮食驮在马背上,我骑上马,马归心似箭, 走得飞快。

饲料地的活儿干完以后,队上领导说:“今年的活儿干完了,你们就在这儿住,队里给你们准备好了煤,赶快生火,肉也给你们弄来了。过了这个冬天,明年再开展工作。”我不同意,要求到基层参加生产活动。他们说不行,太苦啦,现在雪这么大,下去吃不了这个苦。我就去做领导班子的工作,说:牧民能做的,我们也能够做。最后,他们动心了,同意男知青去配种站,女知青留下。我又举红军长征的例子,说明男同志能做的事女同志也能去做。这样,连续天天去做工作,一说就说到人家睡觉,第二天再接着说,最后,领导班子终于同意了,男知青的一个蒙古包在一个点儿上,女知青的一个蒙古包在另一个点儿上。

这以后,就再没有队里的特殊照顾了。一住进蒙古包,首先就得想法儿找羊粪牛粪取暖,并解决吃饭的问题。男知青里除了我,其他人基本都不会做饭,我还得把做饭的事承担起来。女知青有时把冻好的饺子送给我们。在配种站,知青们直接参加生产活动,感觉挺有意思。到了11月,配种结束了。男知青分成两拨,一拨打苇子,一拨采石头。我属于采石头的。从驻地到采石点,要爬一座高高的山岗,路上的雪几乎没到膝盖,脚印很清晰,当时我发现,如果你不认准一个目标径直地往前走,这条路绝难走直。

不久就发现一个问题,知青与牧民在生活、劳动上各干各的,达不到结合的目的。这样,配种工作即将结束时,首先有两个女知青住到牧民家去了。开始时,知青内部有争论,我属于支持的。不久,她俩汇报说,在牧民家感觉特别好,也很安全(本来她们担心不安全)。在会上,我们决定全体知青下到牧民家去。

1968年元旦,我们开会布置插包的事。会开到很晚,大家都睡了,只有我们三个负责人——我、郭兆英、胡志坚一直守候到天亮。吃过早饭,大家分头到各家。队里给挑的都是家境很不错的家庭,贫协主席呀,党支部书记呀,党员家呀。我分的那家牧民很年轻,男的叫桑布,比我小一岁,他妻子比我还小,他非要知青到什家去住不可。

 

剪羊毛

我不会说蒙话,他汉话一句都不会,一住进这家,我脑子里想的就是要尊重人家,人家让你吃你就吃,让你喝你就喝,不要让人家觉得被看不起。好,这茶就喝多了,喝多了就得上厕所,一出门,他家女人就跟出来。我前面走,她后面跟着。我说:“你回去吧,我有点儿事儿。”她听不懂,我往前走,还跟着。后来我跟她说:“我上厕所,上厕所——你明白吗?你回去吧!”她微笑着看着我。前头大约500米左右地方有个小山包,我再往前走,她就不跟了,在蒙古包不远处等着。我一直走到小山包后头上了厕所回来。没想到一会儿又得去,她还是如此。这次我可受不了了,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第二天骑着马找民兵连长去了。他会几句汉话,可说得不太好。我把前一天的经历对他讲了,开始他听不明白,我再说一遍,后来他明白了,笑着说道:“家里脑亥(蒙语:狗)白那(有)吧,脑亥(狗)浑哈吉那(咬人)吧?她怕狗咬你,给你看狗哪!”噢,原来是

这么回事。就这样,我在那家住了几个月。他们两个那么年轻,为什么非要找一个知识青年去放羊呢?很长时间不得其解。放羊时也遇到好多事。有一次放羊,与一个牧民小青年就伴,他放一群羊,我放一群羊,他放山那边,我放山这边。我们带着狗去打猎,不想我的羊群出事了,五只羊的眼睛让鹰啄着吃了,受伤的羊趴在地上,眼眶里流着血,看上去挺恐怖的。从那以后,我放羊时不再像牧民“嗷呜”“嗷呜”吆喝着赶羊,而是学鹰叫,羊真害怕。

那年冬天雪下得特别大,是一场大灾。放牧羊群是最艰苦的。大队的牛群基本放在沙柳林里,外面风天雪地,里面却风平浪静。放牛的牧民党员多一些,劳动强度没有放羊大。我想,知青发挥作用的时候到了,就去找牧民,学习用蒙语背毛主席语录:“越是困难的地方越是要去,这才是好同志。” 这类的语录背了好几段,然后去做大队书记的工作,意思说:你是共产党员,越是困难的时候越要到羊群去。那么大的风,羊群都顺着跑。放羊的人早晨出去,很晚才回来,吃不上,烧不上,生活非常苦,希望干部们能体谅这部分人的困难。说完我就到生产第一线去了。我的蒙语就是这么学的。那些日子虽然很苦,却是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这么大的天灾又出现了一个新问题:因为雪太深,羊吃不上草,牧民必须频繁搬家换草场。可是队里有辆大车是仁钦赶的,他当过土匪,平日还挺横,动不动就撂挑子。有一次他嫌搬家麻烦不愿意出车,民兵连长吉仁台一气之下就夺了他的鞭子。大车没人赶了,大家都很着急,我和宁华(也是知青)挑起了这副担子。大队保管董日布教我们辕马怎么套,打里马怎么吆喝,很快就学会了。

整个1968年夏秋两季,我参加的劳动有两类:一是在查干淖尔和阿尔善宝力格搭棚盖圈。二是在饲料地种燕麦、草木栖、蔬菜,十来亩地的菜,有二十多种,全都种成功了,有萝卜、胡萝卜、圆白菜、大白菜、小白菜、葱、韭菜等等。胡萝卜长得非常大,结了好几万斤。为了储存胡萝卜,我又设计菜窖,准备冬天用。

郭兆英(右一)等知青和牧民合影

当时,队里还有三个比我们早去的知青,其中两个是锡盟多伦县的,是盟里安排她们去的,为的是让她们在生活上给我们做示范。但我们跟这两个人心理上距离有点儿远,感觉她们婆婆妈妈的,整天忙着做饭,等我们去配种站时,她们没跟我们走。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们离开了白音宝力格。

我要说的是另一位从四川来的蒙族知青,汉名叫黄继光,与堵枪眼的志愿军英雄同姓同名,蒙古名字叫铁木尔格日勒,1946年生人。他的父亲是一个模范司机,母亲是一位贤惠厚道的女人。他是1965年告别家人一个人千里迢迢从重庆挑着担子来的,他来这儿一个很明确的目的就是寻根。他虽然是蒙族但不会说蒙话,蒙话是到牧区后现学的。关于祖上的事他说不很清楚,只知道元朝时他的祖上还在北京,而且是有名的大户,但后来不知怎么就到重庆去了。他对草原、对牧民似乎有着一种天然的深厚感情。

他比我们差不多早到了一年,我们一到,他就热情地给我们介绍队里的情况,公社的情况,张三、李四在“文化大革命”的表现等等。知青刚去都想骑马,但马还没分配给个人,他就拿自己的灰马让大家骑。他下乡后几乎没干过放羊、放牛、放马这类活儿,就当了额木沁(赤脚医生),骑着马,到处串包,为牧民看病。

黄继光在草原上的故事挺多。我给他讲过草木栖营养价值高,草木栖不如紫花苜蓿,但紫花苜蓿我们那里比较少,主要是草木栖。我在1967年12月专门到内蒙古农牧学院找了许多这方面的书,我们队在饲料基地种了100亩左右的草木栖,头一年就长一米多高,到第二年长到两米多高。因为我说过草木栖营养价值高,黄继光特别逗,他就把草木栖割下来煮着吃,那味道是苦的,他居然吃了好几顿。

 牧马的知青

1968年6月,我随西乌旗安置办的同志到北京,和吴小明在北京一些中学和大学做过多场报告,介绍我们在牧区的情况。吴小明是宝日格斯台牧场插队知青,报纸上宣传过她的事迹。我们在北京做了一个来月的宣传,然后回到草原。这次宣传推动了1968年8月那批知青的下乡工作。

1968年我们在政治上参加的一个活动,就是划阶级。解放以后,内蒙古牧区的工作一直比较稳妥,没有划分过阶级。“文化大革命” 一来,“阶级斗争熄灭论”成了批判重点,牧区划阶级随之提上日程。[19]公社对这件事有周密部署,要求把牧民在解放前后三年的经济状况作为划阶级的依据。这样就需要派人去调查,调查该人在1945年前后家里雇了几个人,有多少牲畜。我积极参与了这项活动。

1968年8月在阿布嘎旗召开划阶级现场经验交流会,这样的会,还有先代会,我都不参加,这次会有一个女知青去了。她在会上话讲过了头,如说我们队总结了牧主剥削牧民的几十种形式。领导们一听如获至宝,就问她到底有哪几十种形式。她慌了手脚,说:“我没有掌握,是我们那儿曲折总结的。”于是,领导连夜派车找到我。通过调查,我们确实总结了牧主剥削的一些形式,如放苏鲁克、过继子女呀等等,但是哪有那么多形式呀!我把情况对来人讲了,对方不听,最后我只好到会上做了一番陈述。

草原上划阶级的活动正在进行的时候,破坏性更大的“挖肃”运动又一步步逼近蒙古包。知青“阶级斗争”的弦绷得很紧,看到夜晚不断有信号弹升空,于是今天怀疑这个,明天怀疑那个。一个知青说队里有敌台,亲自跑到西乌旗去报告,怀疑包日胡家有人把电台藏到棺材里去了,旗里闻讯立即派人到队上掘坟。来的人到了坟上,谁也不敢动啊,最后还是叫黄继光把坟里的骨头全拉出来了,结果也没发现电台。这事是继光事后亲口告诉我的。没有想到,多年以后这件事竟然成了我的重要罪状之一。

我不同意胡乱猜疑,认为这样做非常错误,就写了一篇《还我阶级斗争的本来面目》的文章交给公社的领导,我认为,你谁都怀疑就麻烦了。可是有人特别敏感,什么都看做“阶级斗争现象”,真是不得了!

这年10月18日,公社贫协召开了审定各队阶级成分的会议,我作为知青代表、公社革委会常委参加了会议,会议进行得比较顺利,还认识了其他队的一些牧民。会后,主持公社工作的副主任德力格尔朝格图给我看了内蒙古革委会动员“挖肃”的文件,还提出让我做专案组的组长。但我没听从他的意见,仍然回生产队了。

队里决定从10月份开始在饲料基地打三眼井,我提出保证12月26日完工,作为向毛主席生日的献礼。于是我组织了一批知识青年还有“四类分子”开始了艰苦的打井劳动。说起来比较简单,每个人把自己的口粮带去,我和宁华每人再拿去一只羊,然后知青和“四类分子”分别伙食统一劳动。劳动是超强度的,白天干,吃过晚饭挑起马灯继续干,有的知青累得趴在地上半天都起不来。时间紧迫,也没有时间去参加“挖肃”了。有知青问我:“曲折,你看,他们都参加运动去了,咱们怎么办?”我说:“让他们去抓革命吧,咱们促生产。”这三眼井,终于在毛主席生日这一天完工了,我们这天吃了开工以来的惟一的一顿饺子,以示庆贺。

2019年,曲折、郭兆英等老知青合影


(下篇见今日本号二条)


选自刘小萌著《中国知青口述史》
略有删节,部分插图选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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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蒙古知青
刘元:从塞北到淮北,
我的插队“折腾史”
 刘元:第三次插队,
终于“骗”病退回到北京
郭凝:每次政审填表,
总是承受着精神折磨
草原记忆,杀青蛙掏鸟窝煮瘟鸡
陆庆和:女大当嫁

冯桐:指导员孙老大,
被举报使女知青怀了身孕

 雷霆:爸爸帮我抄诊断书"病退"回京
安玉海:病退回城,管它真的假的
孙继钢:砖窑里干着驴的活,
脑袋也像被驴踢了一样
邱力:难忘那一夜,
最后一批北京知青病退返城
施和平:有一种心碎,
是一次又一次的撕裂与别离
刘平清:今生我欠自己一个梦还没有圆
王金堂:从"逃跑"回家到"病退"回家
翟新华:大返城时期,
他留在兵团成了改革典型
王昺:一群天津女知青
在内蒙包头的“意外之喜”
马明:当上草原兽医,
冲破政审踏上回京读书路
李欣:我参加过草原上的打狼运动
李庆曾:兵团战友刘成豪之死
吕丁倩:夏锄日当午,
燥热的空气能灼痛五脏六腑
冰天雪地绝处求生的高考之路
我经历的1976年高招
工农兵学员是如此推荐的
明月千里照白雪,故乡只多万重山
那个坑坑洼洼的多事之秋
两个女孩命悬一线的迷路
李银河:我的人生第一课
聂平:最亲密"战友"是虱子跳蚤臭虫
赛力罕:命悬一线的脱险瞬间
赛力罕:妈妈送我去大草原当牧民
赛力罕:我在草原上的牧民生活
李银河:我的人生第一课
黄培:草料场大火是怎么烧起来的?
黄培:我们是乌拉特草原上的牧羊女
 黄培:一张照片差点搭上一条命
陈佩斯:珍藏在大草原上的青春
作家老鬼:大草原上的"孤狼"岁月
老鬼:姜傻子一定要在草原咽气
老鬼其人与《血色黄昏》
徐小棣:异丙嗪,青年时代的故事
张美音:父亲让我去问江青
朱今天:六千“侉子”走武川
唐燕:土默川酸曲曾经是我们的最爱
唐燕:下乡插队时,我们不懂爱情
王海军:女知青和她们的农民丈夫
陆庆和:女大当嫁
许晓鸣:我为什么嫁给内蒙古草原牧民
马晓力:知青陈丽霞永远留在大草原
钱江:我的第一个病人
王海军:我们村的男知青
刘晓阳:从插队到洋插队的北京姑娘
李大同:草原归去来
秦晓:我们在牧区吃商品粮啃大羊腿
刘晓阳: “知青”李三友个案
克明:我与呼伦贝尔大草原
唐晓峰:大家心里有底,
不可能一辈子扎根农村
马晓力:蒙古额吉没有白疼你们
纪敦睦:一位本该成为大师的人物
留守在内蒙古的老知青们 
火勒旮弃:一个北京知青的命运
内蒙古草原上的五月夺命雪
徐小棣:北京六九届,"一锅端"下乡

舒顺林:草原上有一份报纸叫“兵团战友”


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
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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