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新城：说说俄罗斯及其诗歌
说到俄罗斯，诗歌是个不得不说的话题。俄罗斯横亘于东方与西方之间，即成为西方觊觎东方的屏障，又曾是蒙古人成吉思汗向西扩张的势力阻隔。西方列强只能绕开俄罗斯向更远处殖民，而俄罗斯则不断野蛮蚕食其周边国家的领土。从历史上至今一直有俄罗斯人提出这样的疑惑，我们到底是西方人还是东方人?
俄罗斯民族的身上其性格充满着矛盾和分裂，甚至是悖论。20世纪俄罗斯思想家别尔嘉耶夫称：“俄罗斯是世界上最不善管理国家和最无政府主义的国家。俄罗斯民族则是最无政治性，更不善管理使用土地的民族。但同时俄罗斯又是世界上最善掌管、最官僚主义的国家，俄罗斯将其一切都变为政治的工具。”正如俄罗斯19世纪诗人邱特切夫诗中所写道的：
仅凭理智你无法懂得俄罗斯，
更别以庸常的尺牍企图去丈量：
她独具风骚——
俄罗斯只能被崇尚敬仰。
俄罗斯一方面目睹着19世纪西方的发达与文明；一方面自身止步不前，愚昧和野蛮，即使在这样一种状态下，俄罗斯在文学、科技、哲学、人文等诸多领域为世界做出了积极的贡献，有时这一切又令人费解，而这就是俄罗斯。
俄罗斯的诗歌文学目前已被定义的分为两个时代：即以普希金、莱蒙托夫、费特、邱特切夫、涅克拉索夫等为代表的黄金时代，又被定义为普希金时代。这个时代的俄罗斯以普希金为代表打开了一道与世界交流的大门，既让世界认识了俄罗斯，也为俄罗斯认识世界提供了可能。俄罗斯诗歌文学的黄金时代是在19世纪上半叶，下半叶则无更为杰出代表。之后，1890年至1920年的白银时代，这一时期俄罗斯涌现出大批优秀诗歌创作，说到白银时代有一个国内很少知晓的人，组建“诗人工坊”的阿克梅派诗人古米廖夫，古米廖夫与阿克梅派是白银诗歌绕不过去的话题，尽管其存在仅短短几年，但对这个时期诗歌文学的影响是巨大的。它的代表人物有古米廖夫、戈罗杰茨基、阿赫玛托娃、曼德里施塔姆等。白银时代的诗歌主要分为三大派——即以勃洛克为代表的象征派，以古米廖夫为代表的阿克梅派和以马雅可夫斯基为代表的未来派。先锋派诗人当属茨维塔耶娃，叶赛宁属于农村抒情诗人代表。进入20世纪，白银时代有两个不得不提的诗人，那就是茨维塔耶娃和流亡美国的诗人布罗茨基。他们是20世纪世界级的重要诗人。不管什么时代的伟大诗人，他们都曾拿起批判的武器，以针砭时弊为己任。
在“黄金时代”、“白银时代”之后又是什么时代呢？有人定义为“青铜时代”和“铁器时代”，预示着俄罗斯的诗歌文学将从发展、提高、滑落，走向衰败。
以下是贾新城（西城）对俄罗斯诗歌的黄金时代和白银时代的12位诗人的诗作翻译。（编注）
一、黄金时代
普希金（1799-1837）
致恰达耶夫
作者：普希金
译者：西城
爱情，希望，悄然的荣光
曾一度将我们哄骗，
年少时的嬉戏如梦如幻
晨雾般烟消云散；
胸中却燃烧着渴望，
在权势的重压下
一颗律动不安的心
时刻聆听祖国的召唤。
我们在磨难中希冀着
神圣的自由降临的一刻，
正如年轻的恋人
期待必将相见的时刻。
此时，自由的烈火于胸中燃烧，
此时，心儿为荣誉正在激荡，
朋友啊，快把狂跳着的美好心灵
奉献给祖国吧！
同志，请相信：就要升起来啦，
那璀璨迷人的幸福之星，
俄罗斯就要从沉睡中苏醒，
并将我们的名字
刻写在专制的废墟上。
致大海
作者：普希金
译者：西城
别了，宽广无垠的大海，
你最后一次在我面前
卷起蔚蓝的波浪，
亮出娇美的容颜。
如友人低声的哀怨，
如别离时一声道别，
声音充满忧伤，
我最后一次听到
你绝望的召唤。
大海啊，心灵的王国！
我时常沿你的海岸线
悄然而迷惘地徘徊，
把苦闷的忧思珍藏于心间。
我钟爱你的召唤，钟爱
你低沉的回响，深渊般的嗓音，
钟爱你傍晚时分的平静
和莫名澎湃的情潮。
风帆谦卑地像个渔夫，
仰仗你信马由缰的护卫，
在风浪中英勇地滑行:
你时而不可战胜地跃起，
时而将船体沉入大海。
我无法永久地离开
这孤寂纹丝不动的海岸，
我要兴高采烈地祝贺你
并沿你的山脊
发送我写就的诗行！
你期许过，呼唤过，但我曾作茧自缚；
心灵在挣扎中撕裂：
狂大的激情令我痴迷，
我与海岸线浑然一体。
有什么值得吝惜？漫不经心的我
此刻 该何去何从？
在你广袤无际的沙漠
总该有一样东西令心灵震撼。
一块山岩，便是一处光荣的葬身之所。
多少宏大的往事
都沉沦于冰冷的梦中：
拿破仑也不过如过眼云烟。
他曾饱受大海的磨难。
其身后是喧嚣不止的风暴，
远离我们的是另一个天才，
另一个我们思想的帝王。
逝去了，一个为自由痛哭的人，
将自己诗人的桂冠遗留给世界。
咆哮吧，愤怒吧，无常的大海，
噢，大海啊，他曾是你天才的歌者。
你的形象铭刻在那里，
你用你海的灵魂铸就了他。
如你一般，他深沉，阴郁，无所不能
如你一般，桀骜不驯。
世界一片虚空 大海，
你究竟将我带到了何方？
世人的命运皆如此：
凡有一丝的蝇头小利
就有教化与暴君的把守。
别了，大海! 我将
铭记住你庄严磅礴的美丽
并在傍晚的每一刻
久久地倾听你隆隆作响的回声。
把宁静托付给森林，荒漠，
我只要深情地满怀
你的山岩，你的港湾，
你的波光粼粼，宁静的暗影，娓娓的涛声。
20200613译
莱蒙托夫（1814-1841）
祖国
作者：莱蒙托夫
译者：西城
我深爱着祖国，这爱情难以名状！
即使理性也无法克制。
无论血染的荣光，
充满骄傲而笃信的平静，
或是蒙昧而远古的传说，
都无法激起我心底最甜蜜的幻想。
可我爱她 莫名地
爱着她清冷沉寂的草原，
爱她无边无际骚动着的森林，
和大海一样汹涌澎湃的江河；
我爱赶着马车走在乡野的路上，
目光于黑暗的夜色中缓缓穿行，
我爱迎着道路两旁乡村里摇曳的灯火，
嘴里不时发出无家可归的忧郁叹息。
我爱那宿夜的人们在原野上
燃起的野火撩起的青烟，
我爱凋敝的旷野里山岗上
两棵如影相随微光闪亮的白桦。
我以别样的心绪深情地
看着满仓满地的谷物，
端详着雕满窗花
铺盖满麦草的农家屋舍，
节日里，在满是霜露的傍晚，
我得以看着酒醉的农夫们
嘴里打着口哨跳着踢踏舞
直到夜半更深。
20151015译
春雷
作者：邱特切夫
译者：西城
我爱初五月的雷，
爱春天这最早的报到，
仿佛在玩耍嬉戏，
惊雷轰隆隆滚过天空。
雷电发出青春的轰鸣，
细雨飞溅，尘埃逃离，
珍珠散落大地，
太阳编织出一道道金线。
山涧水流如奔，
鸟儿鸣叫个不停，
森林在歌吟，高原在回响
一切都那么兴高采烈。
你会说：莽撞如风的青春之神，
当你喂养着神鹰，
金樽里滚沸的惊雷，
谈笑间，已从九天
倾洒满大地。
20160501译
仅凭理智
作者：邱特切夫
译者：西城
仅凭理智你无法懂得俄罗斯，
更别以庸常的尺牍企图去丈量：
她独具风骚——
俄罗斯只能被崇尚敬仰。
涅克拉索夫（1821-1878）
罗斯
作者：涅克拉索夫
译者：西城
你凄惨无比，
你富足丰腴，
你时而强大，
时而柔弱无力，
我的母亲罗斯！
你的心在奴役中
被拯救获得自由——
你的心是黄金，
金子般闪烁着的人民的心！
人民是力量，
这力量强大无比，
是平和的良知，
是鲜活的真理！
力量即道
与非道义不相谋，
牺牲亦为道
人民不会为非正义赴死，
罗斯静若死去，
罗斯——似乎已被宰割！
但内心潜藏的火焰
已经在燃起，
人们——不唤自醒，
人们——已自觉出发，
活着得靠粮食
高山正在被撼动！
大军涌起——
如滚滚洪流！
罗斯将显示出
其坚不可摧的力量！
你凄惨无比，
你富足丰腴，
你饱经风霜，
你又无所不能，
母亲啊罗斯！
二、白银时代
曼德尔施塔姆（1891-1938）
床头挂着黑色十字架
作者：曼德尔施塔姆
译者：西城
床头挂着黑色十字架
心头裹满油脂，头脑被虚无占据
连一丝细弱的诅咒也颓然倒下
而十字架上 满是灰尘的痕迹。
干嘛把冬季玻璃上的梦
打满那样多的马赛克！
干嘛要以无望的福祉化解去
那些恢弘的声音，并令其沉默！
拉丁词语是一种福音。
听去就像海波涌起的话语；
一旦浪涌神圣的话语迎面扑来
疯狂中的大船就会被高高掀起。
不，令我向往的绝不是
十字架般灰色的风帆，
周期性的灾祸无可躲避，
这信仰的暗礁真令人恐惧！
致O.阿尔别妮娜
作者：曼德尔施塔姆
译者：西城
只要高兴，就请从我掌心
拿走些许蜂蜜，些许阳光，
伯耳塞涅女神的祭祀这般叮咛。
无须解无缆之舟,
不要听空穴来风,
或在恐惧密布的生活中试图克服恐惧。
在这个人世只有亲吻是属于我你，
那些柔软的亲吻，蜜蜂般娇弱的亲吻，
离开蜂房即刻会死去。
蜂嗡嗡做响于透亮的夜的丛林,
厚实的泰加林 就是祖国，
光阴，苔藓，薄荷 是蜂的食粮。
只要高兴，就请拿去我野性的礼物，
一条蜂尸串成的项链 干烈朴素,
蜜，已化成甜美的阳光。
勃洛克（1880-1921）
斯泰基人
作者：勃洛克
译者：西城
泛蒙古主义！很野的冠名，
可我耳闻目睹到的却大相迳庭。
符拉基米尔∙萨拉维约夫
你们-雄师百万。我们-浩如烟海。
来啊，厮杀吧！
我们是英勇的塞人！是亚洲人种，
正斜睰着贪婪的眼仁。
你们的百年历史，在我们眼里只是瞬间。
可我们却如顺从的走卒，
手握盾牌，屹立于仇恨着的
蒙古人与欧罗巴人之间。
你们古旧的角号把一代一代锻造，
残暴的声音盖过大自然的雷声，雪崩，
无论里斯本，还是墨西拿海湾
都浸淫过野蛮的故事！
你们花掉数百阴年只为觊觎东方
复制和冶炼一次次可笑的历史，
一边嘲笑，并一边谋算
该如何摆弄你们的火炮！
瞧，大限已到。灾祸正扇动着博大的羽翼，
怨仇在日积月累，
你们的帕埃斯图姆城，
终有一日
将不留踪影，
这一天就会到来！
陌生的女郎
作者：勃洛克
译者：西城
那白云般的霓裳
飘拂着亘古不变的信念，
伤感的羽翎斜插于帽檐上，
璀璨的宝石在细嫩的玉臂上闪亮。
我困顿于这奇异的亲密，
目光穿过黑暗的面纱，
我看见撩人的海岸
和神秘的远方。
我信守寂静无声的秘密，
接管下某个人的爱情，
浓烈的酒精刺透我
扭曲的心灵。
垂落的鸟羽
在我脑际间飘荡，
深邃的蓝色目光
在遥远的海岸盛放。
心灵是我盛放宝藏的密室，
只有我被赋予开启它的钥匙！
说得对，你这个精怪的酒鬼！
真理的确是在酒里。
20150819译
马雅可夫斯基（1893-1930）
苏联护照
作者：马雅可夫斯基
译者：西城
我要像野狼
将官僚主义
撕碎。
对废话连篇的文牍
我只会不屑一顾。
一切没用的废纸
都他妈
滚蛋
见鬼吧。
可唯独珍视揣在身边的这个小本本……
当列车
如一条长龙
逶迤蜿蜒着
一位官员
人五人六地
走来。
人们递过护照，
我也
递上
一个紫红皮的
小本子。
对一些护照
官员满脸谦笑。
对另一些
则翕动出鄙夷的嘴角。
比如，接过
刻着
两头野兽的
英国护照时
毕恭毕敬
以温煦的目光
拍着英帝国大叔的马屁。
不停地
猫腰鞠躬，
献媚地接过美国佬的
护照，
似乎接过一笔不菲的小费。
对待波兰的护照
如同对待一份印着奶羊的广告。
警察抠紧护照的两眼
就象患上了象腿病，鼓得溜圆，
似乎在说，真他妈新鲜
哪儿又冒出个
弹丸小国？
甚至还没转过
直愣愣的脑袋，
就漠然
并漫不经心地，
果断
接过了
丹麦
瑞典等
诸国的
护照，
突然,
彷佛
像被烫着了一般
用弩起的嘴巴
将我打发给另一位先生。
这位官员
接过
我
红色封面的护照。
就好像
接过一枚炸弹，
接过
一只扎手的刺猬，
接过
一把锋利的双刃剃刀，
接过
一条
足有二米
长满毒牙的
庞然巨莽。
车站的行李员
则挤弄着眉眼，
似讨好似巴结，
恨不得
赔本来把行李搬运。
警察
怀疑地打量着
侦探，
侦探也
回敬以疑惑的眼神。
让那些为人们
分配种姓的警察见鬼去吧，
我甘愿
为我
手里刻着
铁锤
镰刀的
苏联护照
像耶稣那样临难。
我要像野狼一样
将官僚主义
撕碎。
对废话连篇的文牍
我只会不屑一顾。
让一切废纸
都他妈的
滚蛋
见鬼去吧。
可唯独这个小本本……
我
从我宽大的
裤兜里
取出那本
贵比千金的护照。
请看吧，
我骄傲啊，
因为我是一个——
苏联
公民。
20160312译
茨维塔耶娃（1892-1941）
穿一身靓丽的布拉吉
作者：茨维塔耶娃
译者：西城
穿一身亮丽的布拉吉，
我冲黑暗中的自己俏笑。
颓败的花园在老屋的一头喧闹
童年的我们沉默不语。
落满雨水的木桶朽黑不堪，
刻划于表皮的名字清晰可见。
门球场地杂蒿丛生，
院落里的荒草将小路深掩
我把你当作朋友才会说：不要吻我！
不要在奥卡河边吻我！
因为被刈割过的草甸
并不适合奔跑。
仅管只有你我，可我丝毫也不轻松，
因为逝去的时光始终在把我呼唤！
奥卡河岸采石场轰然作响，
水面上流年静静地漂荡。
傍晚宁静无比，不要吻我！
花坛里的石竹已睡眼矇眬
我只爱缤纷绚烂的花簇
和奥卡河上空采石场的轰隆。
我把我的诗句献给……
作者：茨维塔耶娃
译者：西城
我把我的诗句献给
为我砌坟修墓的人们。
我的前额将被微微揭开，
上面写满高贵的仇恨。
叛逆的我无欲无求，
把花冠放在额头，
我将做个异类
在棺材里把心灵背弃。
大街上已无法把我的身影找见：
“我却能听到！甚至看到！
在棺材里也还是过得
像人世一样委屈。”
童年起 就只穿白色的布拉吉，
那不是我爱的颜色！
与谁曾做过邻居？把谎话说到
地老天荒。
听着！我不能接受！
这 是个陷阱！
要投入地底的不是我，
不是我。
我深知！一切都将灰飞烟灭！
坟墓也无法把你庇护。
无所谓，我不光活过，
我 还 爱 过。
莫斯科，1913年春
20150530译
阿赫玛托娃（1889-1966）
忆友人
作者：阿赫玛托娃
译者：西城
胜利日，这天雾漫情柔，
朝霞红似火焰，
无名墓前 一名寡妇
叩响迟来的春天。
她丁丁地跪着，
悲哭欲绝，把春草抚摩，
捉下肩头的蝴蝶种在坟头，
蒲公英将扬起第一缕飞絮。
1945
叶赛宁（1895-1925）
不怨恨，不申辩，亦不哭诉
作者：叶赛宁
译者：西城
不怨恨，不申辩，亦不哭诉，
一切都将过去，若柳巷飞烟。
周身的金色凋落斑驳，
我已韶华尽散。
你的心儿不再狂奔，
倒是常常感动于清冷的宁静。
我不再赤足 漫步 在这满是白桦
印花布一样的国度。
精神已遭放逐！
你逐步收敛起唇齿间的光焰，
噢，包括耗尽的青春，
迷乱的眼眸和洪涛巨浪般的激情。
希望正在干瘪，
我的生命不过是场梦的映照。
仿佛骑匹玫瑰色的大马，
驰响过秋日的清晨。
我们，我们在这个世界将会腐烂，
如同枫树凋落下金色的叶子
不管是盛放还是死去，
都终将看做你永世的福祉。
20150303译
叶赛宁在写完下面这首诗后的几个月后便自杀了。诗人的妹妹阿列克桑德拉比诗人小很多，是一名激进的共青团员，爱党爱政府，两人因为世界观的不同彼此很少沟通。这首诗旨在与小妹弥合分歧，并告诫一切政权都是暂时的，只有故土能给予我们快慰的回忆。
在这世上，我只是个过客
——致舒拉妹妹
作者：叶赛宁
译者：西城
在这世上，我只是个过客，
只要你把笑脸扬起，向我挥下手臂，
秋日的世界
也许会悄然顿生阑珊的爱意。
秋月不再冰冷，
冰凉的空气初次散发出温暖的气息，
我再一次感悟生命，并渴望
被已消失的爱唤起。
这是一个造化一切的莽原，
霜雪的盐把一切腌透，
无辜遭受的蹂躏，
亦是某种亲切的忧思。
因为，我不会对你永久沉默，
爱便是不离不弃
你我唯一共同的爱恋
就是生死于此的祖国。
1925年9月
20170505译
布罗茨基（1940-1996）
安娜∙阿赫玛托娃百年祭奠
作者：约瑟夫∙布罗茨基
译者：西城
保留书和火，种子和磨，
斧子的利刃，甚至一根断发
上帝保留一切：特别是 宽恕和爱
这词语令上帝自己都无比心仪。
脉搏在词语中挣扎，
骨骼在词语中尖叫，
铁锹在词语中叩响：
沉闷而有节律。
生命 只一次。
于是，那些亡者口中
吐出的词，
比世界的胎动更为清晰。
伟大的灵魂呵，
我献上这远隔重洋的拜祭
献给你，
也献给长眠于祖国
你那腐而不朽的部分，
是你找到那些词语，
并用获得的词语
给装聋做哑的宇宙响亮一击。
20130517译
一些动词
作者：约瑟夫∙布罗茨基
译者：西城
我被沉默的动词包围，
那些像外星人脑袋的动词，
饥馑的动词，光裸的动词，
不可或缺，却寡言少语的动词。
动词不带名词，动词 只是动词。
动词活在地下室，
据说 是地下室，诞生 也是地下室，
在一些楼层下面
那情形并不乐见。
动词们每早上班，
搬运石块，拌浆搅灰，
企图树起一座城池，最后却不是城池，
而是一座座孤独的墓碑。
动词本要离去，却一字一字地
踏进别人的记忆，
祖宗三辈都努着力，可做高尔夫名星
对于动词只有一次机遇。
苍穹掠过他们头顶
有如飞鸟掠过郊外的墓地，
又有如站立于门外，
门却紧紧锁闭，
当过去
和现在
被一个个钉死，
又有谁会
把未来敲击。
只要钉子未被拔去，
铁锤就会不停地
响动出永久的旋律。
大地虽被夸张地踏在脚下，
但他们头顶却有无可比拟的苍天在游弋！
帕斯捷尔纳克（1890-1960）
二月
作者：帕斯捷尔纳克
译者：西城
二月。搞点笔墨用以哭诉！
泪雨悲声书写二月，
直至怒吼的冰冷泥浆
在春天燃起黑暗里的火光。
弄架马车。花六个钢镚儿，
穿越教堂广场，穿越车水马龙声响，
去那里吧，去一个雨水声
盖过墨水和泪水的地方。
那里，数千只乌鸦
仿佛一个个焦黑的梨，从树上
扑落水洼 并践踏着
眼底干涸的忧伤。
大地冰雪渐融露出黑土，
狂风翻卷呼嚎，
泪眼成诗，出自偶然
源于真实。
1912，1928
梦境
作者：帕斯捷尔纳克
译者：西城
在玻璃般的朦胧中我梦见秋天，
你与朋友们在一群小丑间，
仿佛被猎杀的隼鸟浑身是血，
从天坠下，心掉落到手上。
时光荏苒，老去，失聪，
脉脉含情的只有银相框，
霞光从园中倒映到玻璃框上
九月 血的泪光在上面流淌。
时光荏苒老去，圈椅上的丝绒
变得松软，像冰，开裂，并渐渐融化。
突然，响亮的你一时失语，沉寂下来，
连梦也如同时钟的回声，变得喑哑。
我醒来。我曾在，正值秋天，黎明还处在
黑暗中，风吹走一切，也把一切承载，
在拉草车的后面是奔跑的雨，
而天空中奔跑的是一群白桦。
20130618译
贾新城，生长于新疆一个不大的城市，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回边疆。十年前退役在家待业至今，现生活工作于乌鲁木齐。
本篇出品：theCreator，©作者，theCreator，2020；
发布前经作者审校，由theCreator编辑、排版并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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