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济慈诗7首
谁也夺取不了这个高峰,
除了那些把世界的苦难
当作苦难,而且日夜不安的人。
——《海披里安之亡》
“美即是真,真即是美,”这就包括
你们所知道、和该知道的一切。
锡兰的潜水者为他们屏住呼吸,
赤裸着全身走近饥饿的鳄鱼;
他的耳朵为他们涌着血;为他们,
海豹死在冰层上,全身悲惨地
射满了箭;成千的人只为了他们
而煎熬在幽暗无边的困苦里:
他们悠游着岁月,自己还不甚清楚:
他们是在开动绞盘,把人们剥皮割骨。
他们何必骄傲?可是因为有红格账本
比希腊时代的诗歌更动听?
初读贾浦曼译荷马有感
我游历了很多金色的国度,
看过不少好的城邦和王国,
还有多少西方的海岛,歌者
都已使它们向阿波罗臣服。
我常听到有一境域,广阔无垠,
智慧的荷马在那里称王,
我从未领略它的纯净、安详,
直到我听见贾浦曼的声音
无畏而高昂。于是,我的情感
有如观象家发现了新的星座,
或者像科尔特斯,以鹰隼的眼
凝视着太平洋,而他的同伙
在惊讶的揣测中彼此观看,
尽站在达利安高峰上,沉默。
每当我在繁星的夜幕上看见
传奇故事的巨大的云雾征象,
而且想,我或许活不到那一天,
以偶然的神笔描出它的幻相;
每当我感觉,啊,瞬息的美人!
我也许永远不会再看到你,
不会再陶醉于无忧的爱情
和它的魅力!——于是,在这广大的
世界的岸沿,我独自站定、沉思,
直到爱情、声名、都没入虚无里。
不断望着海涛,那大地的神父,
用圣水冲洗人所卜居的岸沿,
或者注视飘飞的白雪,像面幕,
灿烂、轻盈、覆盖着洼地和高山——
啊,不,——我只愿坚定不移地
以头枕在爱人酥软的胸脯上,
永远感到它舒缓的降落、升起;
而醒来,心里充满甜蜜的激荡,
不断、不断听着她细腻的呼吸,
就这样活着——或昏迷地死去。
骑士啊,是什么苦恼你,
这般憔悴和悲伤?
松鼠的小巢贮满食物,
庄稼也都进了谷仓。
你的额角白似百合
垂挂着热病的露珠,
你的面颊像是玫瑰,
正在很快地凋枯。——
我在草坪上遇见了
一个妖女,美似天仙,
她轻捷、长发,而眼里
野性的光芒闪闪。
我给她编织过花冠、
芬芳的腰带和手镯,
她柔声地轻轻太息,
仿佛是真心爱我。
我带她骑在骏马上,
她把脸儿侧对着我,
我整日什么都不顾,
只听她的妖女之歌。
她给采来美味的草根、
野蜜、甘露和仙果,
她用了一篇奇异的话,
说她是真心爱我。
她带我到了她的山洞,
又是落泪,又是悲叹,
我在那儿四次吻着
她野性的、野性的眼。
我被她迷得睡着了,
啊,做了个惊心的噩梦!
我看见国王和王子
也在那妖女的洞中,
还有无数的骑士,
都苍白得像是骷髅;
他们叫道:无情的妖女
已把你作了俘囚!
在幽暗里,他们的瘪嘴
大张着,预告着灾祸;
我一觉醒来,看见自己
躺在这冰冷的山坡。
因此,我就留在这儿,
独自沮丧地游荡;
虽然湖中的芦苇已枯,
也没有鸟儿歌唱。
并不是我嫉妒你的好运,
而是你的快乐使我太欢欣——
因为在林间嘹亮的天地里,
你啊,轻翅的仙灵,
你躲进山毛榉的葱绿和荫影,
放开了歌喉,歌唱着夏季。
二
唉,要是有一口酒!那冷藏
在地下多年的清醇饮料,
一尝就令人想起绿色之邦,
想起花神,恋歌,阳光和舞蹈!
要是有一杯南国的温暖
充满了鲜红的灵感之泉,
杯沿明灭着珍珠的泡沫,
给嘴唇染上紫斑;
哦,我要一饮而悄然离开尘寰,
和你同去幽暗的林中隐没:
三
远远地、远远隐没,让我忘掉
你在树叶间从不知道的一切,
忘记这疲劳、热病,和焦躁,
这使人对坐而悲叹的世界;
在这里,青春苍白、削瘦、死亡,
而“瘫痪”有几根白发在摇摆;
在这里,稍一思索就充满了
忧伤和灰眼的绝望,
而“美”保持不住明眸的光彩,
新生的爱情活不到明天就枯凋。
四
去吧!去吧!我要朝你飞去,
不用和酒神坐文豹的车驾,
我要展开诗歌的无形羽翼,
尽管这头脑已经困顿、疲乏;
去了!啊,我已经和你同往!
夜这般温柔,月后正登上宝座,
周围是侍卫她的一群星星;
但这儿却不甚明亮,
除了有一线天光,被微风带过
葱绿的幽暗,和苔藓的曲径。
五
我看不出是哪种花草在脚旁,
什么清香的花挂在树枝上;
在温馨的幽暗里,我只能猜想
这个时令该把哪种芬芳
赋予这果树、林莽,和草丛,
这白枳花,和田野的玫瑰,
这绿叶堆中易谢的紫罗兰,
还有五月中旬的骄宠,
这缀满了露酒的麝香蔷薇,
它成了夏夜蚊蚋的嗡营的港湾。
六
我在黑暗里倾听;啊,多少次
我几乎爱上了静谧的死亡,
我在诗思里用尽了好的言辞,
求他把我的一息散入空茫;
而现在,哦,死更是多么富丽:
在午夜里溘然魂离人间,
当你正倾泻着你的心怀
发出这般的狂喜!
你仍将歌唱,但我却不再听见——
你的葬歌只能唱给泥草一块。
七
永生的鸟啊,你不会死去!
饥饿的世代无法将你蹂躏;
今夜,我偶然听到的歌曲
曾使古代的帝王和村夫喜悦,
或许这同样的歌也曾激荡
露丝忧郁的心,使她不禁落泪,
站在异邦的谷田里想着家;
就是这声音常常
在失掉了的仙域里引动窗扉:
一个美女望着大海险恶的浪花。
八
啊,失掉了!这句话好比一声钟
使我猛省到我站脚的地方!
别了!幻想,这骗人的妖童,
不能老耍弄它盛传的伎俩。
别了!别了!你怨诉的歌声
流过草坪,越过幽静的溪水,
溜上山坡;而此时,它正深深
埋在附近的溪谷中:
噫,这是个幻觉,还是梦寐?
那歌声去了:——我是睡?是醒?
古老的传说,以绿叶为其边缘,
讲着人,或神,敦陂或阿卡狄?[8]
啊,是怎样的人,或神!在舞乐前
多热烈的追求!少女怎样地逃躲!
怎样的风笛和鼓铙!怎样的狂喜!
二
听见的乐声虽好,但若听不见
却更美;所以,吹吧,柔情的风笛;
不是奏给耳朵听,而是更甜,
它给灵魂奏出无声的乐曲;
树下的美少年啊,你无法中断
你的歌,那树木也落不了叶子;
卤莽的恋人,你永远、永远吻不上,
虽然够接近了——但不必心酸;
她不会老,虽然你不能如愿以偿,
你将永远爱下去,她也永远秀丽!
三
啊,幸福的树木!你的枝叶
不会剥落,从不曾离开春天;
幸福的吹笛人也不会停歇,
他的歌曲永远是那么新鲜;
啊,更为幸福的、幸福的爱!
永远热烈,正等待情人宴飨,
永远热情地心跳,永远年轻;
幸福的是这一切超凡的情态:
它不会使心灵餍足和悲伤,
没有炽热的头脑,焦渴的嘴唇。
四
这些人是谁啊,都去赴祭祀?
这作牺牲的小牛,对天鸣叫,
你要牵它到哪儿,神秘的祭司?
花环缀满着它光滑的身腰。
是从哪个傍河傍海的小镇,
或哪个静静的堡寨的山村,
来了这些人,在这敬神的清早?
啊,小镇,你的街道永远恬静;
再也不可能回来一个灵魂
告诉人你何以是这么寂寥。
五
哦,希腊的形状!唯美的观照!
上面缀有石雕的男人和女人,
还有林木,和践踏过的青草;
沉默的形体啊,你像是“永恒”
使人超越思想:啊,冰冷的牧歌!
等暮年使这一世代都凋落,
只有你如旧;在另外的一些
忧伤中,你会抚慰后人说:
“美即是真,真即是美,”这就包括
你们所知道、和该知道的一切。
使屋前的老树背负着苹果,
让熟味透进果实的心中,
使葫芦胀大,鼓起了榛子壳,
好塞进甜核;又为了蜜蜂
一次一次开放过迟的花朵,
使它们以为日子将永远暖和,
因为夏季早填满它们的黏巢。
二
谁不经常看见你伴着谷仓?
在田野里也可以把你找到,
你有时随意坐在打麦场上,
让发丝随着簸谷的风轻飘;
有时候,为罂粟花香所沉迷,
你倒卧在收割一半的田垄,
让镰刀歇在下一畦的花旁;
或者,像拾穗人越过小溪,
你昂首背着谷袋,投下倒影,
或者就在榨果架下坐几点钟,
你耐心瞧着徐徐滴下的酒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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