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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聲雖斑駁 舊憶愈明妍 ∣ 深圳虔貞 一所女子學校的一百年

2016-12-25 木闻 小人物大人物



書聲雖斑駁  舊憶愈明妍

虔貞女校的深圳最早圖像舊影


暮色已然四合,周遭漸次靜寂。眼前數十幀舊影卻愈發鮮亮起來,默然無語,又似喧鬧有聲。


這是深圳最早的圖像,攝於清末民初,距今煌煌百年,彌足珍貴。不知它們這些年遊歷四方,都去過哪裡,又曾藏在哪些個隱秘的暗室鮮為人知。


而今,輕拂塵埃,它們是回歸了故土。


 

 一 


故土是深圳虔貞女校,當年在寶安大浪一帶的名園。有人如今聞訊前往尋覓,卻在林野疊嶂間,如大海撈針一般。折過一道道泥石摻半的小徑,穿越多少個人煙熙攘的巷口,終於被一片蕭瑟的莊園攔住去路。這,就是了。


遙想大清光緒四年,正是一八七八年,小皇帝不過七歲,帝師翁同龢剛剛開始教他認字。距離帝都萬里之遙的虔貞女校,也在這一年悄然開學建了。其後,幽幽田野上,伴著清涼的風,飄來童稚瑯瑯讀書聲。



辦學的是基督教新教差會的瑞士巴色會(Basel Mission)。早於一八四七年,巴色會向古老的中華帝國派遣傳教士,承海而來,於港島就岸,隨後大多駐足于廣東一帶的客家地區,浸淫得久了,傳教士儼然客家文化學家和方言學家。這其中,鼎鼎有名的便是德國牧師黎力基(Rudolf Lechler)和瑞典牧師韩山明(Theodor Hamberg)。


傳播離罪就光的福音,最好的“種子”是興辦學堂和醫院,虔貞學校最初只收女生,據說課程設置及授課方式也頗為吻合女性的性格和心理,可謂傳播信仰與知識的合璧,從名稱上看也確是中西交融的:虔貞,一指異域宗教信仰的虔誠態度,一指傳統中華女性之貞節操守,相看兩不厭,真乃善莫大焉。


 

 二 


這些攝於一九零二至一九二七年的老照片歷歷在目,映照著當時的點點滴滴,如刻如痕。


看得出來,校址依山面田,在當時一處高地。數間校舍白璧灰墻,掩映于蔥蘢之中,宛若仙境。古欧建筑特有的拱形门、罗马柱,卓卓而立,至今猶存。頂著十字架的塔尖,從一排屋後露出半間閣樓,似有鐘聲叮咚驟起,安詳而靜謐。



回看而今舉國遍野,拆的拆,棄的棄,要麼鋼筋水泥,如宏大敘事,以為壯觀,要麼雜亂無章,如敝帚拋遺,視若無物。不說也罷。


再來看圖——女生斜襟大褂,模樣周正,有的神情略顯緊張,而有的,則拘謹羞澀,頗為可觀,只是身姿俱系優雅,直視鏡頭,大方而率真,沒有一雙眼睛是迴避閃躲的。


繼而細觀。卻見有人赤足而立,有些則白襪布鞋,看得出都是大腳,無有纏足。要知道自古堂皇故國,女子無才便是德,此論甚至絮叨持續到二十世紀初。彼時興辦女校,在裹腳布仍未棄之如敝履的中華帝國,真是冒天下之大不韙了。所以,舊照中這些最初招來的女生,大抵都是下層百姓家的姑娘。



牧師教她們學會了寫字,用蠅頭小楷寫出客家話的禱祝文:“多謝愛心既亞爸,我既上帝,日日保佑冇災冇難。”


她們不曾想到,身處小小一座洋學堂,每每熏陶中西文化,不經意間,竟被賦予了神聖啟蒙的蘊意。而少女的身姿倩影,又定格於一張張舊影中,淡淡緲緲地逝過百年,於今忽而映現。


對視那老照片上姑娘們灼灼的目光,不覺遐思神遊,恍至前世。

 

 三 


拍下這些照片的,或是牧師,或是教師,也可能有醫生,抑或畫家、建築師,獨獨不是職業攝影師,卻也因此有了不同的視角。


他們拍學生,也拍自己,鏡頭里都是朝夕相處過日子在一處的中國人。他們沒有異域的獵奇,沒有傲然的瞥視,有的是安靜純粹的記錄,記錄的是生活,挑水,宰鴨,舂米,滌物,戴花,嫁娶,架屋,閒坐,會聚,雜耍……是細細碎碎有滋有味的日子。


鏡頭里還有人,有物,有條凳,有谷筐,有老牛,有雞籠,有小孩,有小狗……林林總總,一派濃濃的人間煙火氣。對圖如歸鄉土,鼻息可感,撲面而來。


他們還把相機對準了這片異域的土地,福音降臨的地方,山,水,田地,叢林……滄海桑田,是遠離故土來到中國的思念,是履行使命無法割捨的情愫。




看,操場上,一襲白衣的牧師駱潤滋(G.Lorcher)和一群女生圍成一個圈,是在遊戲,還是唱讚歌呢。


傳教士吉惠民姑娘(H.Gmunder)戴著漂亮的禮帽,是剛剛寄出一封家信吧。



這些,難道只是一張張薄薄的舊影麼,只是一段塵封在檔案袋里的早已冷卻模糊了的歷史麼。


其實,都是一個個曾經的鮮活的個體生命,轟轟烈烈地活過,在舊影中永遠活著。

 

 四 


時光逝去,老屋無語,舊影猶存。


曾經,我們說帝國主義的艦炮打開了天朝五千年封建閉關的大門。


如今,我們卻又從異域像探寶一樣發掘出保存百年完好無損的老照片,試圖用不可替代的影像,回溯一段不可忘卻的記憶。


誰說鵬城是文化沙漠,煌煌百年,一所學校,一座教堂,當鐘聲擊響,在田野上迴蕩,那融合了傳統、夢想、前程的文化火種,早已深蘊於土壤之中了。


今昔對照,老樓還是那副模樣,磚木結構,灰色尖頂,迴廊下一扇扇百葉窗,透著影影綽綽的日光,拉長了,遮住了。扶梯而上,木梯吱吱呀呀,搖搖欲墜,又挺立巋然。


它是老了,歲月在墻角刻下了太多主題詞,“毛主席”、“計劃生育”,依稀可見。看不到的,是傳教士們在那個年代的正信和執著。


“我已經有六個星期沒有收到來信了。日本人包圍著我們,到處都有生命危險……逃難是到處可見中彈死去的農民,我幫助村人埋葬了這些人的尸體……日本人來轟炸,土匪趁亂來搶糧食……這裡許多人需要幫助,作為目前在這裡的唯一歐洲人,我成了村民信賴的人,我無法離開這裡,也不能離開。”


收養了一對失去母親的雙胞胎女嬰的傳教士吉惠民,於一九四零在致友人的信中這麼說。她在教堂頂上拉起一面瑞士國旗,保護中國人,接受人性、信仰、知識和命運的洗禮。


百年忽忽而過,當戰爭遠離,意識形態的油彩業已淡去,也把所謂傳教的功利輕輕隱去,我們還能念想什麼。


有首客家山歌里唱道——“久唔唱歌忘記歌,久唔行船忘記河。”


是了,我們遺忘地太久了,只是向錢看向前跑,渾然不顧,眼看把什麼都要忘掉了。


好在這一天驀然回首,驚覺那座兩層樓的老屋仍在,儘管庭院已如空谷,雜草蔓生,破舊的鐵門隔開過去與而今,好在瑯瑯書聲還未褪去。


不信,無語對視這組愈發明妍的舊影,且靜聽……


 

2013-12-24 平安夜





本文采寫于二〇一三年

圖片來自瑞士巴色差會Mission21檔案館

由深圳大乾藝術機構提供

圖片拍攝時間初步考證為1898至1920年間





【原创声明】

这里的文图均为记录者木闻写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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