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无人区拍照十二年｜Figure

Original 沈鑫 Figure 2020-02-04

这是 Figure 的第 115 支

原创视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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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竟德，陕西人，50岁。2009年，作为职业野生动物摄影师，裴竟德拍下了全世界首组藏羚羊产崽过程的照片。现仍致力于拍摄可可西里核心地区的各种野生动物。

裴竟德15岁那年，家在一所政法学院住，邻居是位教刑侦的老师，有一次带他去学校的暗房玩，当看着暗绿色灯下胶片上一点点浮现出影像，由灰蒙蒙的一片慢慢变成通透美丽的风景时，裴竟德兴奋得心咚咚直跳。从此家里的厕所被改成暗房，印相、放大，搞得像模像样。没过多久就缠着父母买了一台相机，天津产的东方4S，一百多块，花了父亲两个月工资。

裴竟德说，「如果三十年前，您在西安的街头看到一个少年，脖子上挎个相机，屁颠屁颠地穿行在大街小巷，那八成就是我了，那时我唯一的梦想就是长大后当个摄影师」。

可可西里腹地，卓乃湖，海拔4800米。

摄影师裴竟德突然听到身后有藏羚羊的哀叫。他回头一看，是一只湿漉漉的小羊正在跌跌撞撞地蹭着裴竟德的裤子，据经验那只小羊应该刚出生只有10分钟。

当时裴竟德和他的搭档尼玛扎西在一起拍摄，他们立刻意识到，原来这只小羊是找不到妈妈了——它的生母羚羊，正在离他们七八米远的地方逡巡。

「撤！」裴竟德让扎西赶快开车走。他心想，作为一个摄影师千万不能干扰大自然。只要他们撤离，大羚羊就会找到小羚羊，它们就会安全。

但那只小羊就还没等越野车发动，就找到两个轮胎之间一个突起的地方开始吮吸。原来它是在找奶喝。裴竟德说不行啊，立马指挥尼玛朝前开。结果车快开起来的时候，小羊也跟着追了上去。但为了不干扰它的生活，裴竟德和尼玛扎西用最快的速度逃离了这个地方。

接下来的好几天里，裴竟德一直想着这件事。他有些矛盾，他多么想要救助那只小羊，然而他知道，那不行。

这就是视频里的那个故事。多年后，裴竟德说，他希望小羚羊能一家团聚。

对于野生动物摄影师裴竟德来说，这只是他关于野生动物众多故事中的一个。

实际上，裴竟德最早并不是一个专业的野生动物摄影师，05年的时候中科院组织了一次可可西里地区的科考，裴竟德有幸参与其中。虽然整个科考过程只有短短40多分钟，但裴竟德还是见识到了很多野生动物和高原的奇特景观。在那里他第一次见到藏羚羊，当时他的车队在走，行进当中看到一对雄性的藏羚羊在从他的面前奔驰过去。「我觉得那时候太美了！」

「我就觉得骨子里就喜欢上这个地方了，喜欢那里的一草一木，栖息在那里的所有的物种，动物。」从那以后裴竟德每年都想尽办法要去可可西里做拍摄。

那时候裴竟德并没有自己的摄影器材，每次进入可可西里，都是靠临时从尼康公司借的相机和镜头。也没有车，有时候蹭管理局的巡护车，有时候自己租车，有时候骑马。拍摄经费更是完全没有，所有的钱基本上都是「空手套白狼」，大部分来源于自己的筹措，或者亲朋的支援。朋友调侃他就是一名拍摄野生动物的「四无摄影师」。

更要命的是他没有自己的组织和团队——要想接近野生动物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尤其是要拍到一些动物交配或者生产的珍贵画面。很多国外野生动物摄影师都是通过团队，来设计和制作专门隐蔽人和相机的拍摄场所。

裴竟德当然也想隐藏自己，所以想了个土办法——把自己埋起来：在草地上挖一个坑，七八十公分大小，一米见深的坑，然后用农村的那种「锅式」卫星天线盖在坑上，天线上面布满麻线袋，再堆上泥，就成了裴竟德「战斗」的「碉堡」。

在这样的地方设立一个掩体，周围的动物其实是会有感知到的。「看到你进去了，它可能会几天，甚至很长时间没有动物，所以呢，我会等天完全没有亮的时候悄悄的潜进去，等天完全黑的时候再悄悄的钻出来。」裴竟德说。

「有一个掩体是挖在这个湖边的，湖边上渗水，渗水以后就一直坐在里面，我拿了一个铁皮桶，我拿了一个机身广角，然后把广角机身和饼干放到铁皮桶，拎着铁皮桶潜伏到坑里面去，里面渗出的水基本上到鞋面了，虽然鞋是防水的，但是很冰很凉的，一天下来摸摸腿肚子都没有一点温气，很凉的，非常难受。」

每天早上四点多起床的裴竟德，每天的工作就是漫长的等待。这样的状态有时候会持续几天、十几天，甚至会更长。每天天不亮就藏起来，晚上又悄悄地潜出来。

2009年，第五次进入可可西里的裴竟德，在自己筑的泥坑里连续呆了一周。直到第八天，他终于拍到了一组惊人的照片：藏羚羊产崽。他说：「母羊不停地跪地然后站起，还不时地甩甩尾巴，它在努力生下自己的孩子，我激动得不停地按快门。」

母羊产崽的半个小时里，裴竟德拍下了上千张照片，足足20G。「我的那些照片连起来，就是藏羚羊产崽的全部过程。」作为职业摄影师，裴竟德成为了全世界首个拍下藏羚羊分娩过程的人。

2011年以后，为了改善条件，裴竟德改用迷彩帐篷，这种帐篷两米见方，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睡在里面。裴竟德选择的地形都是小山包，或者比较高的地方，方便四处观察。但可可西西夜间的气候特别恶劣，基本每天都会打雷下雨，高处没有任何可以避雷的掩体。每次一打雷，裴竟德就会吓得把所有的器材和金属物都推在帐篷的角落里，和身体挨得远远的。「就怕引下来雷电。」

被帐篷吸引的，还有每天光顾的棕熊。棕熊一般会围着裴竟德的帐篷，呼哧呼哧地转。每当这个时候，裴竟德就能很清晰地听到棕熊喘息的声音，那种喘息就类似肺气肿或哮喘，还拉着哨。

「紧张得不得了。我那个帐篷是2米*2米，然后我就睡个对角线，尽量把脑袋放在最中间的地方，然后脑袋上面还垫一个，就是大的器材箱，就是铝合金的器材箱。我想它万一要是一巴掌拍下来的话，我脑袋首先不会失去神智。」

有一次，裴竟德把高压锅忘在了帐篷外边，第二天早上起来就发现不见了。后来他在离帐篷十几米的一个小山坡下，发现了那个锅，塑胶的手柄和锅盖全都被砸断了。裴竟德分析，那是因为棕熊饿了，想吃锅里面的东西。锅旁边有一块草坪全部被棕熊踩得露出了泥土，那只棕熊就在他的帐篷附近折腾了至少一个小时，但裴竟德在帐篷里面却睡得什么都不知道。

裴竟德时常会提起这个故事，不过他感到的不是后怕，而是有意思。他多年前接受一家媒体采访时曾调皮地说，「人类毕竟不在棕熊的食物链上。」

但大多数时间，没有任何动物会经过，也没有任何故事发生。但这就是他的工作，守着。

和大多数人想象中的那个可可西里不同——盗猎在这篇土地上几乎并不存在，事实上这里是中国保护的最好的自然保护区。2011年开始，可可西里没有再发生过一起盗猎事件。但这并不意味着这里没有刺激和冒险。

原本想要当一名战地记者的裴竟德在这片海拔5000米高的无人区，像士兵一样日复一日地搜寻和等待。这14年来，可可西里成了他所工作过时间最长的地方。他用镜头发现着这里的每一只鼠兔、藏羚羊、棕熊，以及它们生命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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