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者的故事（陈志强）

陈志强知青情缘 2024-02-02

有声朗读

读者的故事

作者：陈志强

2011年青浦图书馆建立了“清阅朴读” 读者论坛，我也开始为论坛写稿。每天在图书馆上班，每天都有来自不同地方，不同年龄和不同职业的读者来到图书馆借书还书看书看报。我也就生发出写这些读者的念头，陆陆续续地发在论坛上。图书馆员工每天都和这些读者打交道，都熟悉我写的这些人，我的文章在论坛上成了写读者故事的专栏了。

一、读者老翟

年已72岁，是个每天必到图书馆阅览室看报的老读者。老翟的“翟”字常被人误读作“瞿”字，故老翟不得不纠正，“翟”非“瞿”。

令老翟自豪的是搞技术出身的他改革开放后曾开过16年的模具厂，并赚了不少钱。又很早就投入到股市，堪称最早一代的老股民。炒过股票的人都知道股票市场上曾出现过3只害人股，第一只是市百一店，第二只是忆安科技，第三只是中石油，3只股票不知害惨了多少股民。不幸的是老翟踏上了市百一店股票的地雷阵。市百一店股票上市每股以85元高开，散户股民因为其上海老店的名气，纷纷抢入，老翟也是其中的一员。以后市百一店便江河日下，老翟自恃实力雄厚，逢跌就补仓，当跌到65元时，证券公司的经理不得不警告老翟，不能再补了，这样买下去，家里就是开银行也不够啊。最后这只股票跌到6.5元。老翟告诉我，他亏掉20万。

老翟现在还在炒股票，但已经是小弄弄，是退休后的业余爱好了。

现在老翟每天到图书馆报刊阅览室看报，从老股民变成了老读者。老翟具有很好的读者素质，看到有些人不把看好的报纸放还到报箱里，随便地丢在桌上，就会怒骂这些人太没素质。碰到其他读者要看他手里的报纸，他也很大度地说，拿去看没关系。

老翟最喜欢看登载国际消息如环球时报、参考消息之类的报纸，最关心的便是何时中国军队出兵狠揍侵夺我国南海海域的越南和菲律宾，及在西藏边境蠢蠢欲动的印度军队。看报兴奋起来就和几个老头争论应该先消灭谁，后进攻谁。

年纪大了有些念想也没有坏处。只要自己高兴就行。我觉得这个老头也蛮可爱的。

二、读者小李

小李姓李名宾，高中毕业，75年生人，算来也有36岁了。他10年前就已经成为青浦图书馆的读者，说起来也算是个老读者。故而图书馆年长一些的工作人员都认识他。小李没有工作，小李的父亲老李，一个外地退休回沪的老工程师有时也会到图书馆看报，在回答我们的疑问：为什么老大不小的年纪还在家里闲着不去外面找工作时，无奈地说曾给他找过大众汽车厂的工作，但儿子不愿去。于是小李成了大家眼里的另类，即啃老族。小李其实也知道别人对他的看法，多年后他曾告诉我，不去外面工作是因为他的1000°的高度近视眼。这个理由似乎也说得过去。

不管刮风下雨，小李每天都到图书馆看书报。他看书报很有针对性，专找登载有有奖问答的杂志和报纸。有时答对题目了还真能得到一些奖品。有一次他很兴奋的对我说，他得到了一本价值250元的邮册。我心里说不能兑换为现金即使2500元又有什么用。但我不忍心对他的幸福浇上一盆冷水。又有一次他很可惜地告诉我，他得到了一个2000元的奖品，但因为这个出版社是在广州，奖品必须要他本人亲自到广州去领。他也没钱去广州，所以只能放弃了。我只能说小李碰上了一个无良的骗子出版社，因为奖品是可以邮寄给获奖者的，奖金也是可以邮寄给获奖者，最多就是将邮费从奖金中扣除便是了。十年来小李的收获还是有的，那就是不计其数的各式牙膏洗发水小提包。

这几年小李又找到了一条新的答题途径，青浦图书馆电子阅览室免费提供电脑上网。网上也有有奖问答。小李关注最多的是一个名叫集思网的网站。小李告诉我，他每天下午1点就守候在电脑前，因为这时候集思网上开始出题目了，做题目的人就要准备好抢答。抢答题目的过程一直持续到晚上6点。到目前为止，小李的战绩为每月赚到50元，每年通过网上问奖问答获得700至800元奖金。小李告诉我这些的时候是很有自豪感的。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每个人的幸福感是不同的，就如同老挝人和尼泊尔人，他们的生活水平很低，但他们很满足自己的自给自足的生活方式。我猜想小李的题目抢答过程一定是很有刺激性的。就如同我常看见一些炒股的股民，虽然输得一塌糊涂，但还是每天坚持到证券公司的大屏幕前坐着。

小李每天都是步行到图书馆，从他家到走到图书馆需要半个多小时，无论夏日寒冬，这是令人钦佩的。小李告诉我，遇到天气不好他也坐车，因为他抢答题目获得了两张交通卡。

小李对生活的要求很低，冬天和春天他经常是身穿大概是工商部门的制服，夏天和秋天他永远是穿着一条绿底花纹的中短裤。

有奖问答的快乐已经成为小李生活中的全部了。我不知道象他长期没有工作的人是不是能吃到每月几百元的低保。如有的话，象他这样对生活要求很低的人，也足以维持基本生活了。据我所知，在美国和澳大利亚，确有不少宁愿吃国家救济金也不愿出去工作的人。

我写百姓的故事遵循着两条原则:一是人物要有故事。二是要有正面的引导作用。当单位有同事知道我要写小李，劝我不要写他，因为他是个有争议的人物。为此我踌躇再三，颇费思量。最后决定还是写。小李的生活方式是他自己选择的，好与不好是他自己的事情。没有影响到社会的安定和和谐。社会应该地宽容地看待象小李这样的人。

三、读者小丁

小丁全名丁一，其实现在他也有45至50岁的年龄了。用2个字来形容小丁这个人，就是“简单”。他的姓名笔划全部加起来也就是3划。他衣服一直穿得很少，即使在冬天，他也穿得很单薄。在街上遇见他，从来都是走路匆匆，不骑车，更不用说坐车。

我是在90年认识他的，那时他在青浦万隆光学仪表厂上班。逢厂休日他常到青浦镇原桥梓湾街道办事处里的一个邮票买卖市场鼓捣卖出一些不知从哪里批发来的邮票，赚取一些零花钱。

92年邓小平南巡后，改革开放的大潮席卷了中国大地，股票市场在邓公的“可以试试，真的不行再关掉”讲话下蓬蓬勃勃的发展了起来。不甘于贫困现状的的人纷纷冲了进去。在这以前，证券市场出现了两次投资机会，第一次是国债交易，参与的人很少，领头的人是上海有名的杨百万；第二次是认购股票认购证。上海有很多胆大的人玩了一把，并由此狠狠地赚了钱。股票市场出现的第三次发财机会是上市公司发转配股，就是用很少的钱将大股东所得的配股买下来，等待以后上市。我一口气买了十几个上市公司的转配股，我在证券市场的第一桶金就是在转配股上挖掘的。

小丁也是个嗅觉很灵敏的人，他自然也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但他的投资方式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他专挑选买上海的具有转配股资格的上市公司的股票，而且是所有上海上市公司的股票，也有近20只股票，但每只股票数量都很少。然后他从上海证券报寻找各公司开股东大会的时间。小丁在单位是跑供销的，几乎每天都要往上海跑。利用这个条件，每个上市公司的股东大会他都去出席了，但他不是去开会，而是去拿礼品。上市公司开的股东大会，只要是账户里有股份，哪怕只有10股，也有和大股东一样的有出席大会和拿一样多礼品的权利。小丁正是这样的超级小股东。

大公司的礼品还是很丰厚的。小丁曾经帮我从大众出租股东大会带回来礼品，是几张交通卡。利用这样的方法去赚钱，在股民中是绝无仅有的，但又是无可厚非的。也亏他想得出来，别人学还学不会。

但小丁并不是一个钻在钱眼里出不来的人。因为他的买卖邮票的经历，我曾邀请他来青浦图书馆为少年儿童小读者讲怎样集邮的讲课，并声明是没有报酬，白干的。他二话不说就来了。青浦图书馆读者座谈会，需要找一些读者参加，只要我叫到他，总是随叫随到。

图书馆搬到夏阳湖后，我就没见过他了，他所在的那个厂半死不活的，可能早就倒闭了。他一直是单身，可能现在还是单身。他属于社会的底层，但属于那种永远不放弃争取美好生活的那种人。

四、读者老钱

老钱是一个很有趣很可爱很有意思的老头。自图书馆07年搬到夏阳湖后，他每天到阅览室看报，于是就和我们工作人员熟悉了。他只要看到他认识的人，不论是否工作人员，都很礼貌很热情地打招呼。我每天早晨在码头街买菜都能碰到他，他在他儿子开的一家杂货点帮忙看店，只要看到我，打好招呼之后如果今天有事不去图书馆就一定会向我报告：“今天镇里要开会，所以不去图书馆了”。有事请假，很有组织纪律观念。

老钱已经71岁了，也是一个老党员。他很会说话，因而也是我们图书馆开读者会议的最佳读者代表。青浦电视台采访青浦图书馆，他在记者的摄像机前，侃侃而谈，毫无怯意。前不久上级部门要求图书馆抽几个具有代表性的读者到广电局参加行业整风会议，当然他又是当仁不让的读者代表。而且在会上他确实提了好几条建设性的意见。今天早上他看见我，很自豪地告诉我，他所在的西部花园社区党支部改选，会议代表都说老钱是老法师，领导班子不能没有他。很得意很自豪很高兴。他每天早餐都要吃一个肉粽子，每天生活在快乐的感觉中。如果有谁老是不开心，真该向老钱学习，开心地过好每一天。

五、读者老卢

80年代老卢就担任着青浦区集邮协会的秘书长。那时候集邮协会的办公室和邮友活动场所就设在桥梓湾的一条小街上的一间房子里。邮友们买进卖出及互相交换邮票。但老卢只买进不卖出，而且只在邮局买。和所有玩邮票的人不同，在80年代老卢买邮票就是论版买，新邮面市后老卢就是几版几版的买进，但和邮贩不同的是他只是收藏而不是卖出赚差价。就是一个地道的邮票收藏家。那时候大家的工资都不高，他的工资中的很大一块都投入到邮票中了，难道那时候他就已预见到30年后的今天邮票会暴涨吗。

在青浦像他这样痴迷的还真找不出第二个。80年庚申猴票面值8分，如今已最高涨至15000元，家里藏有一张猴票的，全上海也找不出几个，但老卢当年就买了几版，如今一版市场标价90万。令老卢痛心至今的是当年曾被所谓的朋友骗去一版。

93年老卢投身到股市，于是随着股市的大起大落，老卢也和大多数的散户股民一起大喜大悲。老卢赌性大，家里的钱全投进股市还不罢休，把房子都卖了去博股市涨跌的差价，股市行情好的时候，老卢得意洋洋，说起股市眉飞色舞，滔滔不绝的样子，可惜中国的股市是牛短熊长，多少中小散户被折在里面，老卢也逃不出被割草的厄运。幸好老卢有经济头脑，又在社会上开了所补习学校，自任校长，招揽学生补习音乐美术，语文数学等课，赚到些钱。以后他又迷上了买彩票，也是小奖无数，大奖全无。权当弄着玩了。

有时在马路上遇到老卢，抽着烟，穿着简朴还是那样的键谈，谁又会想到他是青浦的邮票大王呢。

六、读者老马和老钱

老马马志刚，青浦图书馆老一些的工作人员都知道他。20年前图书馆新建于在城北大桥下。80多岁的老马每天都到图书馆阅览室看报纸。肥胖的老马怕热，天热的时候老马穿着西装短裤和园领短袖白汗衫，手摇一把黑纸扇，另一只手拿块手帕不停地擦额头上的汗。老马走进阅览室，总是会热情地和阅览室的工作人员打招呼，然后就坐下戴上老光眼镜，认真地看报纸。看完报纸离开阅览室时很有礼貌地和工作人员告别后回家。每年图书馆召开读者座谈会，老马是必到的嘉宾，会上老马一定会向馆领导提出一些很好的建议。在我们工作人员的眼里，老马是个好老头，但好老头也有发飙的时候。

当年读者进图书馆阅览室需办理阅览证。有一天我在阅览室值班，一个年约60岁左右的干部摸样的人走了进来。我提醒他请出示阅览证。他说：“阅览证没有，但我认识你们的馆长。”他怕我没听明白，又说：“我刚退休，以前是财政局的。”他看我还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又说：“你们图书馆每年的经费都是我划给你们的。”他说的这3句话我听得非常不舒服，就打断了他的话：“请办理阅览证。”这人怔了一下，还是按照规定办理了阅览证。

第二天这人又来阅览室了。但这次不是来看报纸，而是来找茬要找回昨天的面子的。走进阅览室后就直接走到我面前，左一个右一个的提出了我根本无法办到的要求，而且是限令我必须立即去做。气势汹汹，咄咄逼人。无论我怎么解释都不行。正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突然坐在边上看报纸的老马拍案而起，走到那人面前怒斥：“不要无理取闹。”那人恼羞成怒，手指快要戳到老马的脑门子了，“你这个老头子从哪里跑出来的，识相一点。”这回老马暴怒了，也手指戳向那人的鼻子痛骂。我一看事情闹大了，就对那人说:“老马已经80多岁了，还有心脏病和高血压，他如果倒在地上，你一定要负责任的，在场的人都是见证人。”这回轮到这人害怕了，他说怪了，明明是我和你吵，怎么一下变成和他吵了。边说边退，转身就离开了阅览室。此后再也没见这人来过图书馆。

图书馆搬到夏阳湖后，老马来的次数就少了，一年后有读者告诉我们，老马走了，是脑溢血走的。他走了，也逐渐被人遗忘了，但我一直没有忘记他。

老钱和老马不同，当年老钱70岁左右，他性格孤傲，不和人多说话。静静地走进阅览室，看完报纸后静静地离开。没有人会注意到他。谁也没有料到，老钱会发怒，而且发起火来非常厉害。

有一年冬季，气候寒冷。阅览室里开启了2个立式空调。那天又是我值班。一位读者向我反映，有个人坐在靠窗边的桌旁，不顾坐在一起的其他读者的感受，将窗口打开，要我去管一管。我走过去一看，图书馆的工作人员都认识他，是个胡搅蛮缠的人。图书馆办理借书证，因为需要将读者资料传真到市图书馆，由市图书馆完成借书证的制作程序，所以读者需要等候1星期才能领到借书证。而这个人说不行，他必须当天要领到借书证，必须当天就要能借书。后来由馆长出面，特许他无证借书1星期。我问这个人，“为什么要打开窗子，这样别的读者要感冒的。”他说：“你懂不懂，公共场所空气要流通”。我回答：“我们的门是打开的。你可以坐到靠近门的地方。再说超市和医院也都是公共场所，但除了门是开的以外，窗也都是关的。而且你家开空调时难道也是开窗的吗？”那人说：“我家开空调，就是开窗的。”我知道碰到一个难弄的刺头了，他不会听我的劝告。但其他读者又会不高兴。管不行，不管也不行。我一时左右为难。不料那个从不和人说话的老钱会冲到那人面前，说：“你不想看报纸就出去，不要在这里影响别人。”说着两人就吵了起来，老钱一把揪住那人的衣领说：“我们两人出去对开。”上海话对开就是两人单挑。那人也是个软蛋，向我求助说：“你们怎么不来管他。”站在旁边观战的我悠悠地走过来说：“我管你们又不听。你们俩人要吵就一起到外面去吵，不要影响别人看报纸，要么就不要吵，听我们的管。”老钱松开了手，骂了一句“曲死",两人都不吵了，老老实实坐下看报纸。我也将打开的窗子关上，一场风波就此熄灭。老钱看完报纸离开阅览室，我跟上去向他道谢。两人就此谈了起来。他告诉我他的身世，他姓钱，以前是上海奉贤肖塘工厂的工人，后支边到了东北，一直到退休才回到青浦，一直是单身。听他说和我是同乡都是奉贤人，一下就拉近了我俩的距离。他单身，身体不好，又拿着低工资。我很同情他，我把我的电话号码留给他，对他说：“我的老婆是青浦医院的医生，如果需要我帮忙就打电话给我。我会帮你的。”

图书馆搬到夏阳湖后就没见到过他。转眼20年过去了，40岁的我变成60岁了。老钱如果还在世也要90岁了。

谁都知道好的图书馆离不开完备的硬件设施，也离不开优秀的员工队伍，但高素质的读者群也是必不可少的。图书馆员一定要和读者交朋友，了解并满足读者的需求，在出现问题的时候，有时候由读者出面更能事半功倍。

后记：真是白驹过隙，转眼7年过去了。当年80左右的老人，走的走了，老的老了。随着国家每年都在为退休人员增加工资，即使企业退休人员，每年也有4000元左右的退休工资。象小李这样没有工作的人，每月最低也有1000多月，按小李的简朴生活方式，也够他维持每月的生活开销了。愿所有我认识的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人都过上好日子。

位于夏阳湖中的青浦图书馆，是全国唯一的一家水上图书馆。

作者简介

作者陈志强

1969年12月从上海奉贤上山下乡到云南西双版纳勐腊县水利二团三营十三连。

1974年上调到勐腊县瑶区公社。先后在沙仁小学，老白寨小学，瑶区公社中学任教。

1979年调离云南瑶区，到安徽芜湖鲁港公社中学任教。

1983年调离安徽鲁港，到上海青浦图书馆直至2013年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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