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退精选诗十五首||任她的孤独蔓延

余退，原名曹高宇，1983年7月出生，温州洞头人，有诗歌发表于《诗刊》《青年文学》《扬子江》《江南诗》《诗探索》等刊物，出版诗集《春天符》，入选浙江省“新荷计划”人才库，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策划举办“中国诗歌之岛•首届国际海洋诗歌节”等活动。

《一见之地》为你读诗

悦听：萧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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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听者简介：萧然，浙江桐乡人，省级普通话测试员。喜欢配音、播读、朗诵。业余友情兼任诗歌公号《一见之地》诗朗诵主播。

本期约稿：陆岸

余  退

诗十五首

▍春天符

那位画符的老人，我喝过他

涂抹出的化骨符，卡住喉咙的那根硬刺

在唾液里迅速消失了

二月的一个傍晚，我遇到微醉的他

说要让光秃秃的大地复绿

指尖在天空中书写着什么

然后蹲下来，在树下埋进了一把空气

那天夜里，我听到了地表下

有东西在破土而出

那细微而悦耳的吵闹，令人无法安睡

几天后我检阅了几棵树

果然，每一枝绝境都孵出了神秘的芽

接下来，去年冬天掉落的蝉

开始准备再次在枝头鸣叫了

每年二月，我总在猜想

后来再看不见的老人

到底藏在哪截树根下，为春天画符

▍混血果

走进果园，当我见到青涩的

嫁接植物，并没有认出异类

绿叶遮蔽着，像一群穿校服的

中学生，会在某刻自行脱落

飞翔，滚动，货架上，提袋里

将到处都是

像是云端顷刻而至的伞兵

如果移栽，原始森林的猴子们

会亢奋地尖叫，来不及辨认

舌头上模糊不明，当榨成果汁

味蕾进行着一次重新定位

或许，每次篡改都挣脱出一次

创世。它们将不再返回

此刻，它们缄默地挂在晚雾中

▍任她的孤独蔓延

任她一个人跪在地板上

自言自语，帮布熊粘好创可贴

为积木装上电池

让一截无轨列车越过森林

任她的孤独蔓延

我知道，那些时刻总会到来

她总要一个人睡一张床

一个人在晨雾里慢跑

一个人登机，接近越来越高的云

正如此刻电脑前的我

跟随白鹭，找到了一座荒岛

一个人的蝉鸣震耳欲聋

不要搅乱她的孤独

任她安静地捏出一个泥娃娃

任她为一只小黄鸭洗澡

成为会操持家务的妈妈

▍扭动的肉身

我记得，年轻的生物课老师

讲到了蚯蚓的分身术

截断的一半还能长出另一半

某次雨后翻土，我发现了

被从中分开的蚯蚓

在拼命地扭动，头和尾都在嘶叫

终于，一变成了二

它，或者它们，消失在土里

我还记得，在埭口村的水井边

一条被斩首剥皮的蛇

雪白的绳子在地上不停地打结

仿佛是为了回到哪里而急得发抖

仿佛这些肉身，带着零碎的灵魂

还要独立地活下去——

▍灯 塔

踩着浪声的琴键

它像岸边一位脱光外衣的

男孩，随时准备跳水

望着远方的渔船。只要晴朗

它会比海鳗游得更远

破开夜晚的暗流，靠通电的尾鳍

爬上岸。海鸥的叫声里有

足够多的爽身粉，因而它更加洁白

其实我更喜欢白天的灯塔

相对晚上，它只剩有

单一的象征性

我爬进过大型灯塔

空心建筑的内部

有时它发光，只是为了标明

脚下的暗礁群——请小心地远离

搬运一座灯塔，到洋面下

▍管道维修工

他在维修一条河。他听见了

管道里的流水声，小浪

适合冲走纸船。他旋紧水阀

用扳手拧开深渊，准备纵身一跃

如果里面没有鱼，那么让他来

他并未试图向我解释更多

沉默地拧着，臭味包围着他

细微的改变发生着

鱼眼能看到整个水面

仿佛正在降灵，头戴灯照着

帮他透视一层层的阴暗

他很清楚自己能干什么

沉浸在不多的光里

他浑身冒汗，被缺陷护佑着

一切都会完好如初

在走出这个密闭的彼岸之前

▍请勿带来第二个愿望

第一个愿望已经实现：

坐在面海的山顶，我握着的水壶

粘满油菜花粉。三月的风早已转暖

无垠的海水足够双眼仰泳整个下午

不知道为何已心满意足

大海，请勿带来第二个愿望

我看见，白鸥立在蓝色的船尾进港了

▍白矮星

摔倒之前，那老婆婆已然坍塌

一生的火焰逐渐熄灭

她用最后的力量，将行星们推离

贵金属般的记忆在大爆炸

她迅速缩小，成为面目全非的

白色星体——一只骨灰盒

她黯淡，依旧是悬在天穹的

一颗星星。冷却，变得极度缓慢

并非绝对寒冷的黑色坟墓

▍微光之牢

扑向微不足道的光，夜晚的

鱼群扑向钓线上的萤火

它们吞噬银钩。这里有不可抵挡的

牢狱。桥上的人群吹着海风

手机的光亮着，多像倒塌的星空

锁在小小的掌心里。更深的夜里

失眠者，那些占星术士们

寻获梦境投射的光斑，像飞虫

不知疲倦地扇翅，击穿了镜子

▍影子情歌

争吵之后，她沉沉睡去

留有怒气的他

推开房间，他的影子

背对着他亲吻了她的嘴唇

影子知道自己获得了原谅

他在床的另一边躺下

熄灯后，塌成更大的影子

他们又被混合成

整整一块不可切割的黑暗

▍换 乘

上山的路逐渐狭窄

陡峭要求你从空客中下来

换乘大巴，从大巴上下来

换乘出租车，从司机的挥手中下来

换乘蛇皮，换乘那不断蜕化的肉身

你看到白天的萤火虫

吸附在草叶上，它没有飞舞

没有发出既明又暗的光

更多的复眼躲在草叶后看着你

换乘从不离去的黑夜

▍理想清新剂

隐士苍耳切完梨花膏

终于给出了那个从龟背上

拓过来的偏方：

取沾染泪水的情书一封

山间三十年以上不腐的树叶少许

最后抖落的火柴之烬一截

白米、白盐几粒

掺入烧酒里

注意，不要喝掉，要试着闻那

飞走的

雾气

▍竹屿岛，大风

大风起，浪在飞，肋骨在飞

你高温的彼岸在天那边飞

这里不是人间，是蝉间

草间，石间，蒙昧间

刮跑帐篷

乃至刮灭另一个世界带来的明亮

无数小蚱蜢，匍匐着

在旷野活下去。卷入荒蛮

山坳里，七八朵曼陀罗正伏击你

▍夜晚潜泳者

海面正在消失，连同潮声

他从乱石滩走进海水

仿佛正驾驶着笨重的潜艇

返回古老的深水区

他知道，这里充满鱼群和海藻

被融化掉的盐，看不见的固体

被连接在一起

虽然包围他的只有海水、海水

有时，他触碰到一只螺

有时，他捞起洋底的一把沙子

像取回儿时藏进去的一件玩具

有时，他看上去一动不动

像忘掉呼吸，耳朵进入休眠

在一片盲目中悬浮

低低的回声里有另一半球的涡漩

一粒精子已经着床

每一寸海水都在变成皮肤

每一寸皮肤、骨骼

都在继续向内坍塌

坍塌到只剩一颗跳动的心

这时间漫长而温暖

不再靠光，海底如此黯淡

却足够陪同他向上游

从水里出来

坐在岩石上，晾干身体

仿佛正晒着大太阳

▍生物电

爆发户王海生对我说起过荧光乌贼

幽灵们成群从他的机船下游过

让他无端狂思起祖先，这和他封网有关

我只见过夏夜荒山的萤火虫

那附近有一座公墓和几座孤坟

我想用延迟摄影留住星星落草为寇的

证据，但很失败，画面里死一样黑

我听到过秋蝉冻僵后的鸣叫

无声的，小小的尸体停在公园的羊肠上

像一节废电池。儿时我们乐于收集

真正的废电池，将它们敲开

把碳棒揣在口袋里，相信残留的电力

能让我们发光。现在我才确信它们可以

那些微弱的电，爱的电，落泪的电

可能被一生掩埋的电，精力严重透支的电

储存在肉体里，无所不在

在传导，等待流动，遇阻力会变热

在地铁内，我乐于透过镜片观察

手机映白的一张张脸，在微妙地增亮

像极了水族馆里漂浮着的深海水母

游啊，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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