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 | 魏梅武:农家乐之抓鳝钓蛙捉泥鳅
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
魏梅武,生于1947年,江西省吉安白鹭洲中学67届毕业生,回乡知青,赣南师院中文系77级。毕业后在江西省莲花三中任教,1983年支边赴新疆,先在北疆兵团六师,后调南疆某市委工作。现已退休,居广东惠州博罗。
原题
农家乐
这里的农家,特指江西永新县龙田乡庙上村和它周围的村庄,那里蕴藏着无尽的宝藏,也给我的人生带来无尽的快乐和惊恐的乐趣。
我的出生地庙上村,出门就是水田,春天水田犁、耙过后有十余天田里的水很清澈,天暖和的傍晚,我们腰中系上扁篓,左手提着马灯、右手拿着火钳,挽起裤足下田去照火,水田里的小鱼、泥鳅、黄鳝、青蛙、甲鱼、田螺都从泥里钻出来乘凉透气,我们或钳、或捉、或捡,往往两三个小时就满载而归。
其中黄鳝最多,运气好还能抓上一只甲鱼,让人喜之不禁。田里是浊水时,我就去下竹子编的“毫”(永新方言),这种“毫”前面织成圆孔,后面是竹蔑织后的交叉竹蔑片,平时用个小圆箍箍紧。把挖来的蚯蚓压扁剁碎,和炒过的米糠揉在一起压扁,糊在“豪”的圆孔周围,傍晚天黑时下到水田里,在下“豪”的地方挖条槽,把“豪”放沟槽内填平,这时黄鳝闻到蚯蚓的腥味以为美味可餐,就从圆口钻进“豪”里,有时一个“豪”里会钻进几条,沉甸甸的。
第二天早上天朦胧亮就去收“豪”,把十几二十只“豪”用装猪草的竹筐提回家松掉尾部的箍子,把黄鳝倒在足盆里,有时一晚上能弄到三四斤,有时倒出来的是一条闷死的水蛇,也够吓人的了。
水田里的黄鳝大都是中、小个头,我时常把中等大的用来洒血酒炒(即杀黄鳝时碗里装上半碗冬酒,然后把黄鳝血洒进去搅匀放一边,黄鳝炒熟后沏上血酒焖上一会儿再出锅装盘,味道堪比莲花血鸭)。小的即直接下在铁锅内盖上锅盖放炉灶上加热,它们遇热都弯成一圈,铲出来撕掉肚肠,剁成条块,加上生姜、蒜头、干红辣椒爆炒,出锅时加点水酒焖一下,这种名为“禾桶箍”的是另一种吃法,味道也不错。
自己吃不完,拿到圩上卖,大都是两毛钱一斤,大的可卖到5毛钱一斤,这就是池塘里才有的大黄鳝了。
会捉大黄鳝的人往往找一些很有韧性的干稻草浸湿,在一头串上一条蚯蚓,沿塘岸把手伸进去摸,摸到有洞就把串了蚯蚓的一头塞进洞口,洞里的大黄鳝闻到腥味就来吃蚯蚓,捉黄鳝人看见稻草在晃动,知道上手了。这时捉鳝人慢慢地把稻草往外拉,然后看准了把食指、中指去钳黄鳝头,他们的手就如钢钳样结实有力,把大黄鳝夹上放进扁篓里,大的两三条就有一斤。洒血酒炒又是永新一绝,味道好得甚至超过莲花血鸭。今天一斤大黄鳝卖到50元一斤,中等大的也卖30元,可当时才二至五毛钱一斤!
庙上村禾水河边的小溪,常年有点清澈的溪水流进河里,溪里有很多鹅卵石,小时喜欢去翻石头,一翻,几乎每块石头底下会有一只小螃蟹,捉了放进扁篓里,回家洗净用油煎了吃,咯嘣香脆。
大的螃蟹则往往在溪水岸边的洞穴里,洞穴里除了有螃蟹,还有鲶鱼、虼蛄(青蛙的一种,比青蛙更味美)和蛇,它们打伙同道,同住一穴而不相互干扰。
小时不知洞里有蛇,往往伸手去洞里捉螃蟹、虼蛄、鲶鱼,有一次从洞里抽出手来,发现右手无名指上缠着一条蛇,大约一尺长,被它狠狠咬了一口,吓得我捏住右手上端赶紧回家告诉母亲。母亲见我脸色铁青,问我,你怎么啦?我说被蛇咬了。她问:蛇呢?我说,被我甩了,母亲立马拔一把名为油草给我拼命擦拭,然后用带子紧绑上端,背我去八里外的外公家找蛇医治疗。
第一个蛇医用药后不见效果,第二天早上手肿得像大腿,吓得我外公又去找第二个蛇医。那位蛇医叫把第二遍淘米水装上大半脸盆,叫大人把我捆起来,把一个瓷器碗打烂,把碗片用来戳我手背,边戳边把淘米水冲洗,血流如注,痛得我呼天抢地、喊爹叫娘。折腾完后蛇医在我手背上敷上草药,绑上纱布,只留洞口。我忍痛看了下,只见洞口汩汩地冒着血泡,蛇医又给了我口服药,交代家人让我忌口,只能吃冬瓜一类蔬菜,把我折腾了十余天才痊愈。
从此,我对蛇由怕到恨,夏天雨后黄昏,我穿上长筒胶靴,腰里系着扁篓,左手捏着手电筒,右手提着一条大约1.5米长的硬胶棍,这条胶棍一头大一头细,提在手里沉沉的,而且还有点弹性,我把细头攥在手里,一鞭下去,地面都会冒火花,威力无比。雨后黄昏的田埂边,水塘边,草丛里游动着条条蛇,晃得草直晃荡,我用手电筒罩住蛇头,站在蛇的旁边(千万不能对着蛇头而站),看准了蛇的七寸,然后一鞭狠狠砸下去,它就在地上打滚,这时我就不停地鞭打,不一会儿就送它上西天了,有时一个晚上打死几条,我用胶棍挑开它,继续去抓虼蛄去了。
1983年6月1日下午,我妻子要我帮忙和她一起去山冲的田里莳中稻苗,去时把家中黄狗也带了去。到了山冲,我们就开始插秧了。不久,黄狗对着我们路过的山坡狂吠,我感到奇怪,刚才黄狗还躺在田塍上打盹,现在怎么这样躁动不安呢?我顺着它吠的方向望去,立马紧张极了,原来山坡上有两条锹把粗的长蛇在交尾,织成鞭子在山坡上滚动,看得我心惊肉跳。我走到田塍上拿起扁担要去打,被妻子喝住:你不要命了?两条恶东西,你对付得了?我一听有理,就站在田塍上望了好久,直到不见踪影了才回到田里插秧。
秧苗快莳完时,我拿了扁担从山坡边一步步地登上坡顶,然后又弯着腰从坡顶一步一步地往下搜索前进,快到路边的坡上,奇迹发生了:我见到两个相距1米的蛇洞里各有一条5寸长的尾巴在抖动,我就站在两个洞中间,很想低下头去各咬一口解气,听老人说,蛇被人咬后不久就会死去。我站在那里有几分钟,最后还是没这个胆量去这样做。妻子上岸后叫我回家,我悻悻地跟在她后面,黄狗也跟来了,我狠狠地瞪了它一眼,骂它胆小如鼠不中用。
第二天我本来要返校,妻子苦苦求我,说去山冲莳田不见一个人影,她一个人去有点害怕,我只好答应了。去前我把平口铁锹在磨刀石上磨得无比锋利。早饭后妻子挑着一担秧苗在前面走,我提着铁锹跟在后面,快到昨天路过的山坡时,我妻子大叫:妈呀,把一担秧从肩上落下,我一看,只见一条2米多长的大蛇要钻洞了,我二话不说,站在蛇洞口一锹铲下去,铲得它直打滚,我不停地铲,它不停地滚,不一会儿它就滚不动了,我又用铁锹在草丛里不停地扫荡,想把昨天见到的另一条找出来一起杀了,但怎么也不见,只得挑起秧苗去莳剩下的田了。
快近中午,田已莳完,收拾回家,妻子挑着空担前走,我仍提着平口铁锹随后。快到刚才的山坡时,我妻子又是一声“妈呀”,扔了担子打颤。我眼一瞥,又见一条2米多长的大蛇往洞口钻。说时迟,那时快,我的铁锹又准点地铲在蛇的七寸上,它拼命滚,我拼命铲,不一会儿它就滚不动了。
就在我庆幸两条都已打死时,这时轮到我叫“妈呀”了:我做梦也没想到这时又窜出第三条来了。我无意识地又退到洞口,一锹闪电般铲下去,把蛇头都铲下来滚到我脚边。我立马跳开,去打它身子,过了一会,我才从惊恐中清醒过来。我又去察看和扫荡周围的山坡,好久也不见第4条出来。我叫妻子把担子挑过来,把三条蛇用铁锹挑进畚箕,叫她挑上,她见蛇的尾巴还在蠕动,怎么也不敢挑,我说她真没用,只好自己挑上了。
路上遇见两个福建捉蛇人,问他们收不收蛇,他们说收呀。我把担子放下,他们挑出来看了下又说不收了。我问为什么?他们说,蛇都被你铲得稀巴烂,蛇胆也破坏了,没有价值了。又问我怎么打死的,我说了打蛇的经过,他们连连说,你运气真好,这是三条眼镜蛇,如果一起来,你根本对付不了。
我也心有余悸,怏怏地挑起担子回家煮蛇肉吃。在屋外用土砖架起大锅,放上清水,把清理好的一节节蛇肉放进锅内煮半天,熟时加点盐,一锅乳白色的蛇肉汤就做出来了。我通知几个弟弟带全家晚上来吃蛇肉,傍晚弟弟们带着小孩来了,每人舀一碗,连汤带肉。村子里的人不少人拿了碗来盛汤,说蛇汤清凉解毒,给小孩喝了,身上不会长疖子。我自己的三个小孩和我一起吃了点,妻子不敢吃也我没去管她。
有一两年,禾水河从冬到春,突然冒出来许多小虾,放一点溪水通禾水河,小虾就沿着溪水游上来,密密麻麻地挤着、争着游上来。我们把细网装在河口,从溪水上游把水搅混,小虾退进网里,有时起网一次有一小碗,水清了后小虾又沿活水游上来。基本上20分钟可起网一次,如果不管它,时间越长,它往上游的行程就长,这时起一次网就能捞到一大碗了。
这时村子里的人就会晚上打通宵去捞虾,后来仅有的几条小溪白天就有人占着,我只好往上兰村方向找溪沟了。上兰村的这条溪被几位小学生占着,他们见我到处找小溪,就对我说,老师,你就和我们一起占这条沟吧,我求之不得,就加入了学生的队伍。晚上躲在桥洞下一起捞虾,有一晚已经捞到快满一扁篓了,一人可分三升以上,但快天亮时也正是人发困之时,我再三提醒大家,注意不要让人拿走了我们的胜利果实。
真的是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天亮了,大家大眼瞪小眼,你看我我看你,满满一扁篓的虾被人偷走了。连我大人都睡着了,小孩怎么能熬一整夜?
之后我们吸取教训,轮流看守,才没出现之前的过失了。那时一升焙干的小虾拿到三十里外的矿区烏砂山去卖,可得五毛钱,是笔不错的收入啊。对这几位学生的仁义,几十年后,我从新疆回家探亲时特意找到他们,一一拜访并送了礼物表示感谢。
以前读书,读到一句人人争着抢着往前挤时说他们如“过江之鲫”,我始终体会不到过江鲫鱼的场景。后来在春夏之交的一个晚上,那天雷雨闪电,我下半夜拿了手电和鱼网,还在野外捉鱼,因为大雨倾盆,雷霆万钧,吓得我躲在桥下避雨。这时河滩边上游的田里有活水流进禾水河,但这股水不大,大约只有脚背深,待雷声小些雨也下得小些时我在桥下听到“噼哩啪啦声”阵阵传来。
出于好奇,我就走出桥下捏着手电筒去看,一看惊讶无比:从禾水河里沿这股活水而上的鲫鱼露出一半身子一只衔着一只地争着沿活水往上游,你挤我,我挤你,挤得噼啪作响,我心花怒放,激动的无法用言语形容,就站在旁边弯下腰尽个捡到扁篓里了。捡了一会儿又退回桥下,等又听到噼啪作响后再去捡,一直捡到天亮。
真的是大开眼界了,世界上还有这么精彩一幕,真的是让我大长了见识。原来这些鲫鱼都是沿活水上去产卵的,每一条鲫鱼的肚子都鼓鼓的,这种奇观不是遇到这种天时地利是一辈子也见不到的。
我少年时还喜欢去钓青蛙,夏秋之时,我时常扛了钓竿,在线上绑了蚱蜢去钓青蛙。人躲在一边,把线伸进禾丛或池塘边的草蓬里,一上一下轻轻地抖动钓竿。青蛙见到食来了,猛地扑来咬食,这时我又抖动一两下,让它咬得更紧不松口了就拉起绳子悬在半空中,左手伸出鱼网在下面接。过一会青蛙就掉进网中,我翻手一卷,网子把青蛙卷进网里,我放下钓竿把它的两条腿掐断放扁篓里了。有时一天可钓半扁篓,用红辣椒炒,又是一道妙不可言的佳肴。
有一次钓着发现钓竿很沉,我以为钓到了一只大的,激动的心直打颤,使劲往上一提,妈呀,一条长蛇悬在半空中,吓得我扔了钓竿就跑。好久后心平静了才去捡回钓竿,回家把被蛇咬过的钓线头剪掉,重新捉了蚱蜢系上去钓。长大后见青蛙是益虫,吃水稻田里的害虫,我就再也没去钓了。
还有就是用茶枯饼去药泥鳅。把山上长的油茶果和木梓果晒干剥壳拿到榨油厂加热碾碎,团成大饼子放榨油机榨油后留下的茶枯饼,拿来放火烧得发烫后敲碎再放进桶里浇上开水焖上一段时间,就可拿去药泥鳅。
之后就到看好的水田在岸边堆出一块块泥饼,水刚好盖住泥面,把焖好的茶枯用水勺舀水满田泼水。泥里的泥鳅、黄鳝受不了这种茶枯气,纷纷钻出来找新的地方透气,而新筑的泥饼上面是不泼茶枯水的,所以它们都纷纷钻进附近的泥团里。第二天早上把田里的水放干,我们就去泥饼上用十指掰开泥,这时一窝窝泥鳅就出来了,双手捧上泥鳅放盆子里。
有时一个泥滩能捉上几十条,一坵水田能捉到十几斤,那时圩上一斤泥鳅能卖五毛钱,一下子弄到五元钱,真的是发大财了,不过这种机会很少,可遇不可求,只能看你运气了,(比如碰到这坵水田几年没人药过),也有的用尼龙丝织了鱼网到池塘里、沟渠里放好一对鱼网,从上到下滚动竹咕噜把泥鳅和小鱼赶进鱼网,有时一起网可捞上几条甚至十几条,真的是乐趣无穷。
家乡的山水田园之乐无穷无尽,有乐趣也有风险,只有早作准备的人才能有惊无险,化险为夷,如我的一个上午斩杀了三条眼镜蛇,全得益于头天下午的仔细侦查,我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站在蛇洞口及时准确地斩杀它们,调查调查再调查,我们就能遇事胸有成竹,化不利为有利,让家乡真正成为我们的乐园。
写于2023.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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