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棣：灯下读信的人

灯下读信的人

弹奏这音乐中的弦

犹如弹奏这道路上

我的神经

砍断苹果树的夜晚

正是你

砍断河流的缆绳

饮尽这酒的一刻

我的魂

顺流而下

到达被你揉皱的

秋天的平原

我努力抚平这信笺

从每条街上的每扇窗户里

寻找被感染的词

被扼杀的句子

我的脚冻僵了

完全是十个小石头

散落在草丛里

再也找不到路了

2020.3.2

黑天鹅发生学

调整着针头的深度

让治疗 行进在肉色的田野上

神啊，人必囚禁

公义在纸上

在盒子中

在监牢中

噢！你看

在医生的手中

你黎明的肺，剪开了

一半是生，一半是死

神啊！用采自天上的棉

堵住你心上的伤口

命令词离开意义

让痛重新闯入你脑中的冰海

愈合，并再次崩裂

让痛苦加重这悬浮的天空

2020.1.27

哀歌

1

亲爱的上帝，你看

没有你的世界

铁麦在铁做的田野上

聚会 生锈

亲爱的上帝， 你看

天空低垂你的头颅

从你而出的，走过你

将你遗忘在星光里

没有人能理解  你流的血

你的启示

犹如你的新酒

在索多玛的桌上  炸裂

在这世上

我们依靠想象力活着

并努力从早晨的水管里

流出你的新血

2

亲爱的上帝，没有人知道

是谁

将一代又一代的稗子

种在这里，也种在那里

亲爱的上帝，为什么

凡人所亏欠的

必用你的血偿还

你建造的，他必摧毁

亲爱的上帝，无数次地请求你

将黎明黑暗的幕布重新拉上

请光的母亲

不要再次诞生光

3

从纸上出发

去白色的夜里

杜撰黎明

构造它内部的黑

让他无法发出他的誓言

命令他

驱逐他

让他无法在词语中存在

噢！亲爱的上帝

在你之内

存在已死

2019.1.30

先知

药片悬浮在这杯中

从未崩解

犹如先知在你我中间

为治愈布道

沙子只有在集体中广阔

词才会在流动中荒凉

犹如你在合唱中呜咽

而我听不到我的哭声

是严酷 残酷 冷酷

让我们直通真理的秘密

2018.9.24

春天來了

邀我，到你的蜂房

割蜜

上帝啊

我说什么呢？

这，无穷无尽的

没完没了的

深而又深的

甜

好像涌到脚下的

黃金大海

还带着白银

和它的鞋

邀我，到你家

喝一口你的血

神啊

你在说什么？

这，非分的无耻的

没完没了的

纯而又纯的

要求

好像你心里的布

迎着时日的剪刀

无始无终的

飞啊！飞啊！

2015.2.22

妈妈

站在秋天的雨里

越来越冷

走在越来越黑的夜里

望不到灯

但总有一道长坡

越来越陡

沿着它，沿着

马的脊背，天越来越高

妈妈，你总是在原处

在无人处

在生下我的地方

放弃我

妈妈，是你令我拥有辽阔的身世

是寂静逼我成为空地

这强烈的无声的

铜，已冲出命运

而一大群人，在斗内

在歌声内，喝酒，吃人

唯独我，在那歌声停止前

不得不先把自己吃掉

2015.9.6

鲸落

——以此持续纪念那片海那座城以及那些来自天上的居民

被囚的  才是大海

而血

正在浇灌真理的孩子

你脚下的土地

越薄

你心中的坑就越具体

没有什么可以连续上升了

太阳已经被遗忘

在天上  很久了

用一个世纪

从街上的水泥里

抠出自己的孩子

纸上的你

被曾经的墨水

激动过

词语需要多久

从舌头上起飞

变成谎言的蝴蝶

是的，海已被肢解

在盆里

而鱼的眼睛早已画在墙上

试问 还有谁

未被折磨

犹如鲸的哭泣涌出我睫毛内的海岸

2020.1.20

我的生涯，我的教诲

夜晚 总有一条河

流入你的心里

那来自天上的

总是吸引你

兰州

只是一个命运的漩涡

痛哭的人已经离去

但抽泣还在

我书里的藤蔓

已越过真理

一阵钟声 组成新的时间

令教室空空荡荡

唯有你

越来越是一堵墙

而你崭新的学生

突然衰老

2020.1.18

为什么

为什么死的路上

没有我

只有鞭痕

还留在我大理石的背上

为什么抖落沙子的坑里

只有我

站起来

到地平线以外更大坑里去吹风

为什么只有人

从人中退出

我才能看到

大踏步前行的诗行

为什么只有入夜的人

才能喝天上的酒

没有人能让我们在地图上

寻找大地

为什么要等我

等我，去麦地里

收割词

——这空旷的田野

2019.2.5

晚祷

夜晚，像儿童一样

不，是儿童

也不，而依然是银色的针脚

将大地的丝绸走遍

夜晚更像是你的来临

是你亲自创造的甜

金色的，犹如我一生

从未见过的太阳

你浓稠的蜜汁，从你的舌尖

流进一朵花的瓶里

亲爱的上帝啊

你总是先于我达到苦难

这世界，这肉

只在砧板上才显示你的沉默

亲爱的上帝啊

这世上，已经没有人在你的血中祈求你

2018.8.8

爱你，从未得到你

1

从睿源寺

从佛前

从明月前身

到民主东路

到你的膝下

到我的今日流水

雪一直在下

而你的吻

猛地停住了，我感到

我的骨灰温暖着整个世界

2

五年，五十年，五百年

我们一起建造秘密的

海洋，这让我想起

我们的爱就像停在车站外面的云

风总是迟疑着

你的鸽子

在我心里咕咕叫着

它的翅膀，像我们的臂膀紧紧地抱着

这不是在一起的地方

没有地方能够在一起

只有真挚的泪水

还在纸上

3

来不及忧伤

你就为爱

镶上绝望的金边

所有的字

在缄默中逃走了

只有我，独自想你

我的羽毛褪尽

从心里邀请你

一层一层埋我

用一支多情的口琴

吹奏

我的死

4

我不睡，世界就不会安宁

夜晚，就一定会多出一个伤心的人

雨就会下到干的地方

你要记住

干的地方

那是我爱你的空地

在那里心干干净净

像你眼里的星星

爱你，就永不熄灭

5

在黑暗中，想起你

坐在我的膝头

美好就像潮水涌来

门对着门

四扇小窗户关上了

河流啊，千万不要流尽了

即使流尽了，还有血

即使没有血

箭也不会弯曲

6

亲爱的，请允许我

从你的爱里

走向大地

走上薄暮中的大海

请允许我，从你的美中

走向歧义

走过所有灵魂的房间

走进死

2014.6.5

诗歌：西棣

摄影：张剑

theCreator：西棣

西棣，诗人、高校教师。著有诗集《与落日一起退场》、《从你的舌尖醒来》。现生活工作于兰州。

本篇出品：theCreator，©作者，theCreator，2020；

发布前经作者审校，由theCreator编辑、排版并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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