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鸿军|ChatGPT对新闻传播系统的颠覆性重构|大文明视野中的ChatGPT反思(之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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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tGPT对新闻传播系统的颠覆性重构
朱鸿军|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新闻传播学院教授,
中国社会科学院新闻与传播研究所研究员,教育部青年长江学者
本文原载《探索与争鸣》2023年第5期
具体内容以正刊为准
非经注明,文中图片均来自网络
朱鸿军教授
与其他行业相比,新闻传播业在大规模知识内容的生产、流通和服务方面扮演着主要角色。而在大数据和大模型的辅助训练下,ChatGPT通过学习获得了与人类进行双向知识内容交流的能力,这与人类的思考逻辑和认知能力密切相关。新闻传播业与ChatGPT在业务上有着最为紧密的联系,面临着全面、剧烈和深刻的颠覆性冲击。这种冲击的传导、扩散、渗透,将对新闻传播领域的产业实践、教育及人才培养理念与模式、知识生产与研究范式产生系统性、革命性的影响。尽管当前模型的性能尚不稳定,但以ChatGPT为代表的大型语言模型仍在不断迭代进化。尽管未来模型的发展方向仍存在许多不确定性,在这种语境下谈新闻传播系统如何涅槃重生,更多会陷入猜想臆断,但整个新闻传播系统在应对Web 2.0时捉襟见肘的教训,以及目前ChatGPT在新闻传播业实践中的应用趋势,都提醒我们从维护系统合法性的角度来思考ChatGPT对新闻传播系统的颠覆性影响。此乃“未雨绸缪”,有其合理性。
新闻传播行业系统更添不确定性
当前的新闻传播行业系统,更准确地说是大众新闻传播业系统,其主体是基于图书、期刊、报纸、广播和电视等传统媒体的形态、业态和生态特性而形成。一直以来,该系统处于相对稳定状态,虽然在历史演变中会因新生媒体的出现而短暂调整,但该系统的底层逻辑、主体特性和运行规律并没有质的变化。原因在于无论是纸质媒体,还是视听媒体,其信息传播技术特性在本质上是一致的,即都是由信息传播中心向周边受众扩散的放射性传播,其传播的范畴领域更多属于大众传播。
新闻传播教育系统更增合法性担忧
1908年,世界第一所新闻学院在密苏里新闻学会的资助下,由美国著名新闻记者沃尔特·威廉姆斯在密苏里大学创建。1918年,北京大学开设了新闻学选修课,在美国密歇根大学攻读经济学、新闻学的徐宝璜担任中国大学的第一位新闻系主任。新闻传播教育诞生之初,无论是在国内还是在国外,服务新闻传播实践,为新闻传播实践培养人才,都成为其最核心的使命所在。1921年,“美国新闻教育之父”威拉德·布莱耶在西北大学麦迪逊新闻学院发表演讲时就曾指出,新闻教育最重要的是要让学生有“广博的知识和怎样运用这些知识来付诸实践的能力……这种能力指的是一种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和成为一名好的记者的良好的素质”。在中国,徐宝璜、戈公振、邵飘萍等早期的新闻传播教育先驱无一例外有着丰富的媒体经验,他们培养的学生也主要进入新闻传播行业。在新闻传播教育后续一百多年历史中,其最初的核心使命并未改变,可以说,“新闻传播教育是新闻传播业之子”,新闻教育因新闻传播业而生,也因新闻传播业变化而做出与时俱进的调整。
1990年代中期以来,互联网媒体的兴起引发了传媒业的巨大变革,并迅速影响到新闻传播教育系统。现有的新闻传播教育系统在面对互联网媒体行业的人才需求时,无论是教育理念、教学目的与计划、课程与教材,还是教学方法、教师职业素养等都出现了显著的不适应。这种不适应表现为“培养的人才未大范围流入新闻传播业,或者并不受新闻传播业欢迎”,这反映了培养人才的导向与社会需求不符,进而引发了新闻传播教育系统的专业危机。应对这个问题不仅需要对现有的新闻传播教育系统进行优化调整,更触及其核心使命——“服务实践”的实现。如2023年初,哔哩哔哩网站上一条标题为“我:毕业5年,存款5000 她:中传硕士,火锅店保洁”的爆款视频引发了广大网民的热议与共鸣。虽然视频中两位女生的遭遇受到了个人主观因素和疫情客观因素的影响,但也从某种程度上折射出我国新闻传播教育人才培养路径所面临的危机。
以ChatGPT为代表的生成式人工智能已经展现出极强的知识学习能力、知识迁移与应用能力。在人类的反馈调节和开发者的调试下,该模型性能的边界将持续扩展。微软研究院最近公开的一份关于GPT-4的测评报告表明,最新版的ChatGPT不仅在文学、医学、法律、数学、物理科学和编程等单个学科领域表现出极高的熟练度,并且能够综合多领域的概念和知识,呈现出对人类已有复杂思想的深刻理解。最重要的是,尽管该模型是基于文本训练的,但也展示出理解和处理多模态信息的能力。基于以上测试结果,研究人员得出结论,即“鉴于 GPT-4 能力的广度和深度,我们已经有充分理由相信 GPT-4 应该被合理地视作一个通用人工智能(AGI)系统的早期(但仍然不完整)版本”。
强大的“类人”的知识生产、交流和优化平台是ChatGPT的核心终端产品,随着其不断进化,必然会对人类整个知识教育体系产生重大影响。新闻传播教育的使命是培养学生学习和研究新闻传播领域的知识生产、传播规律及技能。史、论和业务构成了国内外新闻传播教育知识体系的三大板块。史学部分主要涉及的是报纸、期刊、广播、电视等传统媒体领域的新闻史和人类的大众传播史。理论部分也主要是基于传统媒体实践规律而生发的理论。然而,传统媒体大幅度式微,可能会引发大众对于学习其历史和基于其实践所生发理论的质疑。这样的质疑声在过去二十多年互联网媒体盛行的时代便已存在,在ChatGPT即将盛行的时代,会加倍放大。在业务知识板块,新闻传播教育传授学生新闻采写与编评、音视频领域的采制编播等知识技能,ChatGPT将改变这一切,它们中的不少将被ChatGPT所掌握,并且随着人工智能的不断进化,学生们掌握这些知识、技能的范围和水平也必将大幅度调整。
新闻传播研究系统更待主体寻找
相较于文学、史学、哲学、政治学、法学等老牌人文社会学科,新闻传播学是一门相对年轻的学科。作为现代新兴学科,新闻学和传播学都是在借鉴其他学科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建立起独特的专业知识体系,获得其他人文社会科学学科的认可,并成为独立的学科,是新闻传播学在诞生初期和发展过程中所努力追求的目标。伴随着报纸、期刊、广播、电视等大众媒体在现代社会的盛行,探索这些大众类媒体的传播规律及其对人类社会的影响自然成为新闻传播学的核心研究对象。
进入互联网时代,对实践反应极强的新闻传播学自然会将研究对象延伸至互联网媒体。这种延伸给新闻传播学研究带来的影响有:一方面,互联网媒体如空气般对现代社会方方面面的渗透,使得互联网媒体研究的主体学科新闻传播学被推到了历史的前台,官方、业界和学界乃至社会大众,都对其寄予较高期望,这为一直以来努力争取学科合法地位的新闻传播学带来了机遇;另一方面,在互联网逐渐成为现代社会运行的基础设施,“互联网+”几乎可以统摄现实物理空间所有领域的语境下,互联网传播也成为各学科研究都需要涉及的领域。跨学科为互联网传播研究带来更广阔的视野和全新的研究成果,但其他学科的介入也将逐渐弱化新闻传播学本学科研究的主体领域。此外,学科成长时间不足造成研究主体领域在概念、理论、方法、范式等方面积累不够,互联网空间又偏向以全类型传播为核心研究对象,这对新闻传播学研究主体的知识体系建构构成巨大挑战。所有这些因素使得在互联网时代,新闻传播学的研究正陷入主体性衰弱的境地。
进入ChatGPT语境后,新闻传播的形态、业态和生态都受到了颠覆性影响。在传统媒体环境和互联网1.0和2.0时代的传播环境中,无论是大众传播、组织传播、人际传播,还是传者中心主义传播、受者中心主义传播以及传受互动中心主义传播,都是以人类中心主义为基本前提的。然而,以机器智能生成内容的人机传播,及人工智能技术不断迭代和进化而带来的机器主导的人机传播,正使得机器中心主义构成传播实践的底层操作系统。这样的传播实践革命自然会导致基于人类中心主义传播实践而形成的新闻传播学研究主体知识出现更大的不适应性,如ChatGPT情境中,新闻传播学的新闻、传播、媒介、媒体、受众等基础概念,“把关人理论”“议程设置理论”“使用满足理论”“沉默螺旋理论”“涵化理论”“知沟理论”等经典理论是否需要重新界定、再次检验,甚至是否已完全不适用,新闻传播学所采用的人文研究和社科研究路径是否会成为结构性的落后手段,都是需要重新思考的问题。当构成新闻传播学研究主体知识的这些方面发生系统性的调整时,新闻传播学的研究主体就会变得更加迷茫。
现代的新闻传播系统随现代的新闻传播实践而生,每一次重大的新闻传播实践革命都会引发其变革。与人类历次新闻传播实践变革所不同的是,ChatGPT这一“人工智能平台”,其功能直接对标的是人的智慧,甚至超越人的智慧。这样举世未有的“机器野心”,所带来的不单是对新闻传播系统的颠覆性影响,更可能是对整个人类系统、人类文明的颠覆性重构。如何让这样的“机器野心”不成为脱缰野马,让其始终处在人类的控制范围内,需要包括新闻传播系统在内的全人类各系统集体警觉、探究反思、寻找路径。当然很有可能,这样的超前思维只是杞人忧天,或是主观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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