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波诗9首
在颤抖、掀动着的白色长帷下……
外面，小鸟们怕冷似的偎依在一起，
它们的翅翼在天籁的灰色声调下已经僵木；
新年在茫茫晨雾的陪同下
拖着带皱的雪袍
带着泪眼的微笑，战栗着歌唱……
二
而两个孩子在飘摇的帷帐下
像人们在苍茫之夜所做的那样低声交谈着。
他们沉思地谛听着，仿佛有一声遥远的呢喃……
当晨钟敲响，敲响
它那玻璃珠般清脆的叠句，
他们听着这金铃般的响声不禁打起寒噤……
房间里冰冷冰冷……地上、
床的周围乱扔着孝服：
严冬酸涩的北风在门槛哀叹，
把它忧郁的气息吹入房间！
在这一切里人们感到缺少点什么……
这两个小不点没了慈母，
没有了含着爽人微笑和喜洋洋目光的慈母。
晚上她不再独自俯身
使奄奄一息的灰烬燃起火苗，
不再在他们身上盖上毛毯和鸭绒被，
在离开他们时说着“对不起”。
她不再惦念早晨的寒冷，
不再想着掩紧门缝挡住寒冬的北风……
慈母之梦就是温暖的壁毯，
就是孩子们偎依的棉窝儿。
他们像树枝摇动的美丽的小鸟
两目茫茫进入甜蜜的梦乡！……
而这里，仿佛是没有羽毛，没有温暖的鸟窠，
小不点儿又冷又怕难以入睡，
这是被酸涩的北风冻僵的窝巢……
三
您的心里明白：这些孩子没有了慈母。
家里不再有母亲！父亲在遥远的远方！……
一位老女仆将他们照料，
两个孩子孤苦伶仃地待在冰冷的房间里，
四岁的孤儿，一个含笑的回忆
在他们的小脑壳里渐渐地苏醒……
啊！多美的早晨，这是赠送新年礼物的时刻！
他们整个夜晚都梦见自己的那份礼物，
甚至在奇特的梦想中看到小玩具、
包金纸的糖果、光芒四射的首饰，
他们翩翩起舞把地板踏得咚咚响，
而后逃到帷幕下，又露出小脑袋！
清晨起来，快活地起床，
垂涎着美餐，揉着眼睛，
头顶上头发乱蓬蓬的
像在不平凡的节日两目炯炯，
用小脚丫踏着地板，
轻轻地去敲父母的房门……
走进去！……祝贺……穿衣，
反复的吻，无拘无束的欢乐！
四
啊！多么迷人，这些字眼讲过多少遍！
可仿佛全都大变样，昔日的房间：
壁炉里烈火熊熊噼啪作响，
把古老的房间照得又明又亮，
从大炉膛里飞出的彤红的闪光
喜欢在漆具上盘旋……
柜橱没有钥匙！没有钥匙，大柜橱啊！
孩子常望着它那棕黑色的门……
没有钥匙！……奇怪！……多少次
他梦想着柜子里隐藏的秘密，
他相信从那木呆的锁底里
听到一个遥远的声音，一声朦胧而快活的咕哝……
而今双亲的房间空了，
门缝里没有一丝彤红的闪光
没有了双亲，没有了火炉，没有了钥匙：
走过去，没有了吻，没有了温存的惊讶！
噢！新年对他们该多凄凉！
他们沉思默想的湛蓝的大眼睛里
无声地滴下一滴辛酸的泪水，
他们嘟囔着：“母亲何时再回来？”
……
五
现在小不点儿凄惨地沉入了梦乡：
看到他们的惨相您会说他们在梦乡里哭泣，
他们的眼皮是那样红肿，时而出着长气！
所有的孩子都有一颗敏感的心灵！
摇篮的仙人来揩拭孩子眼上的泪水，
在这沉沉的酣睡里放进一个快活的梦，
这梦是那样的快活，使他们半闭的小嘴巴
露出笑意，似乎在咕哝着什么……
他们把头侧向圆鼓鼓的小胳膊，
梦想着清醒时温存的手势，并把额头伸向前去，
他们蒙眬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旁……
相信自己是睡在粉红的天堂……
炉火在彤红的炉膛里快活地歌唱……
大自然苏醒了，光线陶醉了，
受着阳光的爱吻快活地战栗了……
古老的房间里一切都变得温暖彤红：
阴郁的衣衫不再在地上乱抛，
北风在门槛下也缄默了……
好像一位仙姑从这里走过！……
孩子们快活地发出两声呼喊……
母亲睡过的床前，洒上一束玫瑰色的光，
在大地毯上，有什么东西在焕发着光彩……
是两枚黑白相间的银质胸章，
珍珠和乌玉闪闪发光
黑色的小框，玻璃的圆环，
上面刻着三个金字：“悼母亲”！
让小风沐浴我的光头。
我不想讲话，也不愿思想：
但无限之爱涌向我的灵魂，
我要走向远方，很远很远的地方，像个流浪儿，
和大自然一起幸福得如同和一个女人为伴。
一八七〇年三月
大地将你拥抱，用其精血与你交融，
它那崇高灵魂所升华的博大心灵，
温存如上帝之爱，清爽如美妇之身，
饱蕴着精华与光明，
哺育着那芸芸萌动着的新生。
万物在增宏，万物在升腾，
维纳斯啊，女神！
我为那洪荒时代的青春而遗憾。
沉湎于爱情的林神，粗蛮的牧神，
诸神用爱意亲吻细枝的鲜嫩，
在睡莲间吻着金发的精灵！
我为那个时代而遗憾，世界的精华，
江河之碧水，绿树之鲜红，
都在自然之神的脉管里开拓出一片星空！
在它的羊蹄下大地眨着碧绿的眼波，
芦苇柔柔地吻着潺潺的光明，
它的唇在长天下吟一曲爱之伟大颂歌，
伫立于坦荡原野倾听那生机勃勃的大自然
对它呼唤的回应。
无声的林莽摇曳着啼鸣的小鸟，
大地给人类抚慰和温馨，
蔚蓝的大海，浪翻涛涌，走兽飞禽，皆在上帝的
怀抱里沉入爱情！
我为那伟大的库柏勒时代遗憾，
据说这位奇特的美人
坐在青铜大车上跑遍所有的城镇，
她那双乳溢出的乳汁将广袤的原野滋润，
汇成哺育无限生机的纯澈溪流，
人类在她怀抱里幸福地繁衍生存，
又像幼童一样在她的膝上嬉戏，
人类茁壮地成长，贞静而温存。
真惨！现在它说：现在我深谙了万物之理
由它去吧，两目不视，两耳不闻。
但人比神还神，比帝王还尊，
人就是神，人世间最伟大的信仰就是爱情！
啊！假如人类还未长大成人还需要母亲的乳汁滋润，
人类与万物之母库柏勒啊，
假如你将不朽的伊什塔尔留给世人，
往昔她从那湛蓝水流的烂漫明媚里蓦然脱颖而出，
如一朵肉质的鲜花被波涛染上清芬，
如一豆粉红花蕾的肚脐被浪花的雪雾所笼，
眨着得意扬扬的黑色大眼睛的女神，
让黄莺在林间歌唱将爱情埋在心灵！
二
我相信你，我相信你，圣母，
大海的圣母！噢，路途多艰辛，
自从另一位神灵将我们套在了他的十字架上，
肉体，琼石，鲜花，维纳斯，我对你充满信任。
——是的，人类愁眉苦脸很寒碜
在广袤的长空下充满惆怅。
它罩上衣衫，因为它不再贞静，
因为它对圣母那傲岸的美脯垂涎动心，
它收束审慎得像一位闪着火花的神灵，
它的神圣之体奴颜婢膝地在人世间作揖打躬！
是的，即使命丧黄泉之后，在那森森白骨之间，
它依然想做世间的幽灵而作践那自然所赐的玉体真身！
你曾经赋予多少神圣的偶像，
你赋予了造就女性之躯的质料多少神圣，
以便人类会用圣洁之光照亮它可怜的灵魂，
以便能从容地步入那壮丽的爱情之境。
从人间的地狱跨入那阳光明媚的盛春。
女性不再感到被侮辱和蹂躏！
那是一场闹剧！人们
怀着伟大爱神的神圣和温存向其找碴寻衅！
三
是否过去的时代过了还会再回，
因为人们扮演了种种角色之后已然寿终正寝，
在光天化日之下倦于将那些偶像粉碎，
他放弃了诸神自身又获得了新生，
它求索着长空自己亦成了长空。
思想，永恒而战无不胜的思想才是真正的理想之境，
上帝在其泥塑的金身里获得了生命，
上升，上升，额头下闪烁着火花的缤纷，
当你看到它在天涯求索奋进，
对一切旧的桎梏怀着轻蔑抛弃所有的畏惧和战恐，
不由从心灵里怀着一种祝愿和敬重。
在那绚丽明媚的汪洋大海间，
你蓦然涌现，又将那无限的爱情
投向那漾着无限微笑的浩渺，
世界像一把宏大的提琴，
在一个壮阔爱吻的战栗里婉转飞吟！
你来平息了世界上那对爱情如饥似渴的焦焚……
啊！人类要昂起它自由而自豪的头！
自然之躯的美蓦然变得容光焕发、光彩照人，
使血肉之躯筑成灵坛的上帝目光迷离！
为眼前的美满而幸福 又为遭遇的不幸而满面愁容，
人类想探索一切，认识一切！思想，
这匹长久以来受胁迫的千里驹欲腾身啸雨嘶风！
扬起额头，它知道这是为什么！……
它自由地蹦跳着，犹如人类有了信心！
为什么苍穹默然，长空是不可探察的？
为什么蚁聚的星群如金沙粼粼？
如果人们沿天梯慢慢攀登他们在高空能看到什么，
它们是不是牧人放牧的浩瀚畜群
正走向那令人战恐的穹顶？
又仿佛是被以太所淹没的生灵
在永恒的喧沸里吐着窸窣的颤音？
人类，是否看得到那番风景，讲得出我相信那是万确千真？
是否思想的声音比梦幻的声音更大些？
人类从远古便已出生繁衍，生命却又是那样短暂匆匆，
那芸芸之众都走向了何方？是否已化入那
萌芽、蓓蕾和胚胎之湛湛物海里的幽绿新红？
是否在自然之母的巨大坩埚里
脱胎换骨，接受它的回天造物之功，
抑或是依偎在玫瑰的花房里或化入芳草的葳蕤葱茏？……
谁人知晓？我们只是被无知之袍裹挟，
被狭狭之梦所幽闭的生灵！
从母腹中跌落世界的人们的符号纷纷，
苍白的理性向我们隐瞒着无穷底蕴，
我们想着，疑惑又将我们幽禁！
疑惑像一只鸟，用翅翼将我们敲醒……
我们的视野向四面八方做着永恒的逃遁！……
……
伟大的天穹一旦打开 神秘便会在人类面前死亡，
人类 交叉着有力的双臂屹立于
富有的大自然的灿烂辉煌！
它歌唱……树林歌唱，江河在歌唱，
同唱一支跨入明天的幸福歌吟，
这便是致敬，这便是爱情，这便是爱情！……
……
四
美艳光洁的躯体啊，理想的美艳光洁！
爱情的复苏啊，如庄严的晨曦朝暾，
诸神和英雄在他们的脚下膜拜躬身，
洁白的维纳斯和小巧的爱洛斯，
身披玫瑰花的瑞雪香云，
用它们舒展的美足掠过如云的女性和鲜花的娇慵，
伟大的阿里阿德涅目送悠悠征帆
向岸畔抛洒着哀伤的呜咽之声，
目送阳光下忒修斯的白色帆影，
温存的少女啊，一夜间便断送了你的玉质香魂，
别哭！在那绣着黑葡萄的金车子上，
吕齐亚斯在弗里吉亚的原野漫游踏青，
那里有性爱的猛虎和棕色的野豹出没，
蓝色的河流被浓郁的苔藓染得鲜红。
宙斯赤身的欧罗巴用一双玉臂拖着斗牛的脖子，
那斗牛像孩子似的拖曳着头左拖右拧，
在河水里激起一片浪花的翻腾。
向她徐徐地露出茫然的眼神，
她那月容花貌的面颊变得苍白如纸，
贴着宙斯的额头闭上了眼睛，
她在神圣的吻中死去，浪涛呢喃着，
用湛湛金涛将其秀发温存抚弄。
梦幻天鹅在夹竹桃和发着絮语的莲荷间，
恋情地悠悠飞行。
用其双翼的雪白将勒达拥吻，
当美艳绝色的库普利斯从这里经过风姿翩翩，
窈窕的倩影像明媚的虹圈
自负地将她纯金般宽宏的酥胸舒展，
她那如被苍苔绣上黑边的洁白美腹，
驯兽力神赫剌克勒斯
身披狮皮露一派荣耀的豪情，
用其温柔而令人胆战的头将天涯之幕向远方推顶！
在那夏夜朦胧的月辉里
德律阿德斯亭亭玉立带着幽梦，
它那青青的长发如飞瀑垂垂闪烁，
在驳驳斑苔如云影铺陈的空地间
默默凝视着苍穹……
月亮的清辉任其悠悠小帆
由俊美的睡神脚下踟蹰而进，
在皎洁的月光下向它献吻……
潺潺幽泉遥遥地吐着醉意的哀吟
梦幻的水精灵用臂肘依着一只花瓶，
激起的涟漪将一位美少年的皎洁之躯轻拍漫弄，
爱之微风拂过漫漫的黑夜
掠过神圣的树林，
拂过那巍然耸立、令人毛骨悚然的幢幢幽影，
灰雀在那琼石雕成的神像的额头上沉入了绮梦，
那庄严的神像似在谛听着人寰的喧沸和世界的浩渺无垠！
一八七〇年四月二十九日
她躺在长长的纱披上徐徐地飘着……
远处的树林里传来围猎之声。
这就是一千多年来可怜的奥菲丽娅
白色的幽灵，在黑色的长河中穿行；
这就是一千多年来她在甜蜜的疯狂中
低吟着小曲，面向傍晚的微风。
风吻着她的胸襟，像吹开的花朵
长长的面纱被水波轻柔地摇动，
颤抖的杨柳在她肩头啜泣，
芦苇在她宽阔、梦幻的额头鞠躬。
哀伤的睡莲在她周围叹息，
在昏睡的桤树中她有时苏醒，
一个鸟巢里传出翅翼的窸窣，
一曲神秘之歌降自金色的星群。
二
啊，苍白的奥菲丽娅，你美如瑞雪，
是的，孩子，你在汹涌的河中葬身！
因为从挪威高山吹来的风
曾和你低语过辛酸的自由。
是因为一阵微风卷动着你的长发，
给你幻想的精神带来奇异的声音，
因为你的心灵倾听着大自然的歌唱，
在树的怨惋里和黑夜的叹息中。
是因为大海的涛声像一片嘶哑的喘息，
撕碎了你那过于多情、温柔的孩子的心，
是因为四月的早晨一位俊雅苍白的骑士，
一位可怜的疯子，默坐在你的双膝。
天堂、爱情、自由，怎样的梦幻，啊，可怜的狂女！
你像火上的雪花向他消融，
宏伟的憧憬使你说不出话来，
茫茫的无限模糊了你蓝色的眼睛。
三
诗人说你在星光下，
来寻找你采集的花朵；
他看到你躺在长长的纱披上，
皎洁的奥菲丽娅飘动着像一朵大百合。
瘦得像萨拉丁的嶙嶙骨骼。
伯沙撒先生用绞索
拉着他的那些黑小鬼儿们在长空做着滑稽表情和动作，
在他们脑门上将破鞋吱咯翻个底朝天，
让他们跳啊跳啊伴着老掉牙的圣诞节古乐！
这些小鬼们一阵惊惶胳膊和胳膊像冰雹一样撕扭垂落，
像一架架黑色的管风琴将身躯赤裸，
往昔那被脉脉含情的小姐拥抱的美脯
而今长久地在一种丑陋的性爱里撞碰拥磕。
呜啦！快活的舞者再没有大腹便便的累赘！
可尽情地跳跃，那舞台足够宽绰！
啊！不知那是舞蹈还是战斗，
伯沙撒发疯般将琴拉得风风火火！
多么硬的脚跟，人们却不曾这样利用过自己的鞋靴，
他们几乎个个舞得脱去了皮衣袒胸赤膊，
心轻万事舞得个天旋地转，
纷纷瑞雪像白色礼帽盖上了他们的脑壳：
寒鸦在他们裂缝的头顶上跳跃翻腾
他们的瘦下巴下有一块肉在风中哆嗦，
仿佛是阴影里阴险者的阴暗伎俩，
像麻风病患者被纸壳子的甲胄装扮得威武洒脱。
呜啦！北风为骷髅舞会打着口哨，
黑色绞刑架像管风琴发着啸声惊心动魄，
狼群在紫色的森林里与之声声应和，
天涯外长空像一座地狱闪着红色……
哎呀，救救我吧，这些该死的骑士们
鱼贯而来，动机险恶，
用粗大的手指将路灯熄灭像将爱情之链的珍珠一个个压破，
这不是一个洪荒时代的处所，而是一个鬼域有幽灵出没！
噢！犹如骷髅舞会间，
一只发疯的骨架在红色的天穹腾跃，
被冲动的飓风所驱像骏马一样嘶啸直立，
又被丝缰牢牢地牵住而不能驰骋天空海阔！
小指在吱咯乱响的肱股间抽搐，
仿佛在喃喃地发出寻衅找碴的吆喝，
像骑士回到自己的帐房
在森森白骨的歌唱里重耍舞姿婆娑。
黑黝黝的绞刑架像可爱的企鹅，
骑士们跳啊，跳啊，舞姿婆娑，
魔鬼的瘦骑士们，
瘦得像萨拉丁的嶙嶙骨骼。
脸儿蜡黄，缺牙的嘴里胡诌着信仰。
他走的那一天，一个调皮鬼
在他和蔼的耳根生硬地说：“请。”
向他扔过这些可怕的话，扒掉他
遮着汗涔涔躯体的贞洁的黑袍！
惩罚！……他的衣扣被解开，
他被饶恕的罪孽像一串念珠
浮现在他的心头。圣徒答尔丢夫脸色苍白了！……
他忏悔，他请求，带着嘶哑的喘息！
人们还是掳他的领巾……
得！答尔丢夫从头到脚被扒得精光！
放声大笑时像只铜喇叭，
拿着这么个大家伙又用这么凶的目光逼视着，
铁匠同路易十六讲话，这一天
穷人进了宫，他们在四周扭动着，
一派金碧辉煌里闪现出他们的破衣烂衫。
好国王腆着大肚皮站着，面色苍白。
苍白得就像一个战败者要上绞架，
他乖顺得像只狗，再不敢反抗，
因为这位宽肩膀的恶棍
对他讲着老话和如此逗人的事，
他还用大手抓住他的额头出洋相！
“你知道，皇帝佬儿，我们要唱嗒拉拉
我们要赶牛上别的犁沟，
让肥头大耳的教职人员在太阳下
坐在用金币凝成的明晃晃的念珠上去念经吧。
老爷，骑着马，走过来吹着号角，
一个拿着绞索，一个拿着马鞭，
将我们抽打。——我们的眼直勾勾的像头母牛，
我们的眼泪哭干了，我们要前进，前进，
当我们把祖国埋进自己的犁沟，
当我们把七尺之躯埋入这
黑色的大地……我们才会有一点酒钱：
人家才会在黑夜让我们的土屋里见烟火，
我们的孩子们才会有口饭吃。
……“啊！我不抱怨。我给你们讲讲我的愚蠢，
就我们两个人知道。我允许你反驳我。
可是六月里看到装满干草的大车进到库房来
不是你不高兴吗？当下过一点雨后，
嗅到果园和黄草上萌发出香味你不快活吗？
看到小麦，小麦长出颗粒饱满的穗子
想到它可以制造出面包你不兴奋吗？……
噢！我们会在炉火通明中
敲着铁砧快活起劲地歌唱，
假如我们终于像个人的样子，
能够得到点上帝的恩赐！
——可你瞧，我们总是老样子！
“可我知道，现在！我，我不再相信：
只要我有两只好手，一个脑瓜儿，一柄大锤，
一个袍子上挂着短剑的人，
敢对我说：坏蛋，为我种地；
要是战争再爆发，人们会来
抓我的儿子，到我的家里！
我，我是一个人；你，你是一个国王。
你对我说：我想！……你会看到这太愚蠢了。
你以为我喜欢看到你的辉煌宫室
穿黄袍的官员，成千上万的无赖，
你的血统高贵的私生子像孔雀一般地云集：
他们使你的贼窝里充满我们的女儿的气味，
并使我们得到一张被装进巴士底狱去的小票儿，
我们会说：很好，穷人跪下了！
我们献出大钱把你的卢浮宫漆得金碧辉煌！
你醉醺醺地成天花天酒地。
这些先生们笑着把屁股搁在我们的头上！
“不，这些秽迹从我们的父辈时就开始了！
噢！人民不再是娼妓。我们前进的脚步
把巴士底狱踏得粉碎。
这只每块石头都沾满鲜血的野兽，
多么令人厌恶，巴士底狱
那弹痕斑斑的墙向我们讲述着一切
并永远把我们封闭在它的阴影里！
公民们！公民们！当我们占领城楼的时候，
这个阴郁的过去便会崩溃和一命呜呼！
我们心头有着某种类似爱情的东西。
我们把自己的儿子紧紧地拥抱。
我们像骏马一样仰天喷着鼻息
自豪而起劲地驰向那搏斗的沙场……
我们要在阳光下昂着头走在巴黎的大街上
让达官贵人们在我们的脏衣衫前拜倒。
我们感到自己是人！我们脸色苍白，
陛下，我们被意外的希望所陶醉：
当我们站在黑色城楼前
挥舞着喇叭和棕树叶时，
我们感到是那样的雄壮并想态度温和！
……
“从这天起，我们欣喜若狂了！
工人们成群地拥向街头，
而这些可诅咒的家伙们滚蛋了，人群一直增加
这些阴郁的人们拥向阔佬的门前。
我，我和他们一起击毙告密的暗探：
我在巴黎大街上肩扛大锤摸着黑走着，
凶蛮地扫荡着每一个角落里的坏蛋，
假如你当面嘲笑我，我就叫你一命归天！
你可以打主意花钱买通，
你的黑袍律师
让他们把我们的请求像球一样地踢来踢去，
最后丢在地上，狡诈的家伙们！嘟囔着：多愚蠢！
以便炮制法律，并把它们贴到
装满炫人耳目的法令和鸦片烟的货色上，
他们以残杀生灵为快事，
当我们走近时他们便捂起自己的鼻子，
我们的这些温和的代表都嫌我们满身污秽！
他们无所忌惮，只有一样那就是刺刀……
这很好，就用刺刀戳穿他们的狗皮膏药！
我们听够了他们平庸的说教，看够了他们玩弄
上帝意旨的花招，啊！资产者，
当我们凶蛮空前，当我们粉碎君主和教会的
权杖时，这都是你给我们提供的平庸所至！
……”
他拉着他的胳膊，掳下帷帘的绒布，
把脚下宽阔的庭院展示在他面前，
那里像蚂蚁一样的人群站了起来，
这可怕的人群发出波涛一般的声音，
像母狗一样地咆哮，像大海一样地呼啸，
手里拿着大棒和铁矛，
嘈杂的喧哗声中带着狂野的呼喊，
一堆阴郁的褴褛中露出点点红帽，
人们从敞开的窗子里向国王示威，
国王吓得面如土灰汗水淋淋摇摇欲坠，
看到这个场面已经胆丧魂飞！
“这就是无赖，
陛下。他们红着眼爬上墙头，登上金殿，到处挤满，
因为他们没有饭吃，陛下，他们是乞丐！
我是个铁匠：我的妻子就在他们之中，
她像发了疯！她相信能在杜勒丽宫找到面包！
我们不想到面包铺去。
我有三个孩子。我是个无赖，我见过
无边软帽下淌着眼泪背井离乡的老妇
因为人们抓走了她的儿子和女儿：
这是无赖，一个曾待在巴士底狱的人，
另一个是劳改犯：这两个都是诚实的公民，
他们像狗一样地被释放了：
人们侮辱了他们！于是他们的心灵里
怀着痛恨，就闹到了这般田地！真可怕，
这就是他们破罐子破摔、豁出来的原因，
现在他们在这里在你的鼻子底下咆哮着。
他们是无赖，他们中有妓女，卑贱者，
因为不知道女人是弱者，
一朝之主啊，她们总是想要好的
你玷污了她们的灵魂满不在乎！
你的美人们，今天也在那里，她们也是无赖。
“噢！他们都是不幸的人，都是脊梁受着
毒阳炙烤的人，他们要前进，前进，
哪怕被碰得头破血流……
放明白点吧，我的资产者们，噢，他们都是人啊！
我们是工人，陛下！工人！我们
为了缔造一个伟大的新时代，在这个时代
人们盼智慧，人们从早到晚地劳动，
追随伟大目标，寻找伟大真理，
渐渐地成为胜利者，征服万物，
驾驭万物就像骑一匹马！
噢！锻造出灿烂光辉！不再有苦难，
不再有！一切未知的东西可能是可怕的，
我们要知道！我们抡起大锤，来遴选
一切已知，而后弟兄们，前进！
我们有时做过动人的大梦：
简单、热烈地生活，不说半句坏话，
在自己用崇高的爱情所爱的
女人的庄严的微笑下工作，
每天自豪地工作，
听从着使命号角的召唤，
这样人们会感到无比的幸福，
噢！没有人，没有人使你受屈！
每家都有一支步枪……
……
“噢！空气里充满了火药味。
我对你说些什么呢？我是恶棍！
其余的是些暗探和聚财者。
我们，我们是自由的！你们怕我们
是因为我们感到自己伟大，噢！如此伟大！
刚才我对你讲过平静的使命和家庭……
看一看天空吧！它对我们显得太小了，
我们要被曝晒了，我们的膝要被压弯了！
看一看天空吧！我回到人群中去
它正在滚滚向前，陛下，你的旧炮已架在了肮脏的马路上，
噢！我们的热血会把它们冲洗干净！
假如面对我们的呐喊和报复
老国王的爪牙们在法兰西
推进他们盛装的军队，
那么，你们会一齐下手，妈的，对付这些狗！
……”
他重又把大锤扛在肩上。
人群
在这个巨人身边感到灵魂都醉了，
拥向大院和房间的
巴黎人发出一阵咆哮，
一个战栗摇撼着无际的人群。
尽管国王的衣服都被污水浸透了，
铁匠还是用他那宽大乌黑的脏手
把一顶红帽子可怕地摔到了他的额上！
九二、九三年死去的人们，
因被自己狂吻而面色苍白，恬然安睡，
你们的木靴
将窒息人类灵魂和头脑的桎梏踏得粉碎；
在痛苦中陶醉长大的人们
在褴褛中为了爱情而开合着心扉，
那将战士的尸体撒遍大地的高贵情人——死神，
又试图大发慷慨将他们向旧日的犁沟里乱挥；
你们的热血洗涤了被玷污的雄伟，
瓦尔米的死者，弗洛吕的死者和意大利的死者们，
以百万计的基督徒眼含着忧郁与温存的泪水，
愿你们和共和国一起安睡，
我们慑于国王们的军棍而匍匐长跪，
卡萨尼亚克先生们，你们如何向我们再把自己鼓吹！
每个星期四的晚上都满怀着妒羡愚蠢的心肠。
花园里军乐队的嗡嘤
用木笛华尔兹的旋律将只只波兰式的缨帽摇荡，
一个身姿油滑的人转着圈子挤入舞者的前列，
公证人挂着他那带数字的小首饰东摇西晃。
食利者们用望远镜勾出这一团闹闹嚷嚷，
阔大肥胖的办公室拖着他们肥胖的太太和老板娘，
那些充当向导的公差在她们身旁像影子般摇晃，
那些阔太太们的举手投足气使颐指都仿佛是他们的指挥棒。
绿色长椅成了退休杂货商们的俱乐部，
他们手持带球手杖把沙地点缀得格外风光，
态度严肃地谈论着重大论题
之后是掏出银器烟具用“总而言之”的口头禅结束演讲！
……
一位资产者将粗圆的腰肢张开来放在长椅上，
穿着带闪光纽扣的服饰唠叨着拖着弗莱芒的音腔，
将带梗的烟叶装得烟锅子直往外漫，
美滋滋地品味着奥奈式烟头的名贵排场，
沿着绿色草坪有流氓阿飞寻衅滋事，
年幼无知的小兵被号角吹得带了蜜意柔肠；
他们嗅着玫瑰花露一副傻相，
抚弄着娃子是为了使女佣上当……
我，敞开衣襟像位大学生，
葱茏的栗木林里小女孩子们都很机灵，
她们对那些事情都很在行对我笑脸相迎，
目光里充满着满不在乎的神情。
我一气不吭地呆呆注视，
她们那拥着长长发绺的洁白脖颈：
我溶入那胸衣领和细首饰下
那弯弯的肩膀和脊部的神圣。
我甩掉靴子，脱去短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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