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精神病」人收藏的包包

邂逅垃圾台

 ② 

一个女「精神病」人收藏的包包

荣荣，三十多岁，西北人。爱美，心善

老刘并没有带荣荣去过医院检查，是不是“精神病”，还真不好说，但从她的言谈举止来看，他感觉她不太正常，可能以前受过什么刺激。他见过她“犯病”。看着好好的，毫无征兆，突然就大哭起来，像是想起了什么难过的事，控制不住的嚎啕，哭累了才昏昏睡去。

除此之外，荣荣是个单纯、爱美、勤快、心善的女人。在爱美这一点上，她和任何一个女人，一样样的。

荣荣单纯、爱美、勤快，心地善良

她有很多漂亮的包包。都是垃圾台捡的

  1  

  在垃圾台不仅能捡到破烂  

有时荣荣路过垃圾台，和老刘匆匆打个招呼

然后赶紧离开了

平时，荣荣路过垃圾台都会紧走几步。尤其当她描眉画眼梳洗打扮之后。可她不知什么时候在垃圾台捡了很多东西，宝贝一样藏着。

有时她又会在垃圾台捡她喜欢的东西

再潮流的玩意也会被丢弃。荣荣捡到了就收起来

垃圾台什么弃物都有。有些是还很新的用品

荣荣最喜欢从垃圾台捡包包、化妆品

摄影师赵利文常去城中村拍照，有时也拍拍老刘和荣荣，渐渐熟了，荣荣就会把宝贝拿出来“显摆”。

她收藏最多的，是包包和首饰。荣荣有十几个包包，大的，小的，黑的，红的，光面的，豹纹的，带花饰的，手拎的，背带的，细链的，串珠的，宽边的。

她的首饰也挺齐全。项链，戒指，手镯，应有尽有。质地有金属的，石头的，看上去像是玛瑙玉石的，还有塑料亮闪闪的。

认识老刘以前，荣荣就扎过耳朵眼，她常戴一对银色金属耳环，有时还会把几种不同的耳环耳钉一起挂耳朵眼里，银的红的，混搭效果还蛮好。

她的项链、串珠也经常换，今天是一条金属链子，明又是一根红绳子吊着一个小玉佛。要不然就全挂脖子上，嘀哩当啷的，挺扎眼。

她的手更不能闲着。戒指、手镯满满当当。左手是一个宽边银色嵌钻饰手表镯子、一串彩色小粒石，还有一个紫色塑料圈，右手一个细边银圈、一个宽边金圈、一串五彩塑料珠子，还戴着一个橡皮筋串着一个金属扣。两手的无名指、中指上也都是戒指——一根指头上至少戴俩，多是金属的，还有镶着钻的，金属镀面褪色了，还算耀眼。

这些金的、银的、钻的，到底是不是金银钻，没人知道。赵利文感觉不太像。他仔细瞧过荣荣的手表镯子，玻璃蒙子磨花了，看不清表针，也不知还走不走。他问，你的金戒指是不是金的。荣荣声音挺大，当然喽。赵利文提醒，那可得戴好了。老刘在一旁嘲笑，咋可能嘛，都是捡下的，咱这命，还能捡到真的金子。头歪到一边。

荣荣并不在意，她只管戴满了两手，晃悠悠，亮闪闪，洗菜做饭干活出门都不摘掉，碰在一起叮铛作响，看上去珠光宝气的。她还找了一枚亮晶晶的黑戒面戒指，让老刘戴上，说这多神气的。

荣荣把捡来的首饰全都戴满，叮铛作响，珠光宝气

做家务活也不摘掉

在村里溜达一圈，也要穿戴齐整，拎个小包包

荣荣让老刘也戴上戒指，说这多神气

她不只是喜欢首饰和包包，画啊，花瓶啊，小摆设啊，她也都喜欢。荣荣捡过一幅小拼图组成的画，一个大脑袋小男孩，和一只趴在地上的小狗，她格外喜好，专门挂到老刘的鞋摊工作间，说，你累了，看看它，就开心啦。老刘不解风情，可能也没这文艺细胞，却把一张“财神到”贴在上边，一沓沓百元大钞，这看着多喜庆。

荣荣和老刘的追求不一样

荣荣说，一百元，我有啊。她去包包翻。赵利文挺好奇，难道还真有私房钱，也凑到跟前去看。荣荣终于翻到了，一脸兴奋，大喊着，大钱，噢，大钱，两手捧着一张粉红色的——冥币，天地通用银行，面值果然是一百元。

荣荣收藏的“大钱”

荣荣还有如今难得一见的粮票

老刘觉得这又不能换钱，可荣荣喜欢

荣荣追求美，老刘想的是怎么填饱肚子

荣荣把大钱又装回包包，小心收好，接着布置老刘的鞋摊。她一定觉得老刘太没情调了，两个破柜子塞着零碎，一个旧鞋架摞着各种待修补的鞋，看着味道就不好。她给矮柜摆上一溜坛坛罐罐花花朵朵，一小缸金钱草、一盆文竹、一大瓶水竹，绿盈盈一片，又摆了几个动物卡通小摆设，hellokitty、小熊，感觉一下大不一样了。当然，这些东西也都是从垃圾台捡来的。

荣荣按自己的喜好布置老刘的工作间

有些时候，花花草草，不仅仅是花花草草

谁把油画也扔了，荣荣捡回来

荣荣问老刘，好看吧。老刘硬生生撂一句，好看又不能吃。没过几天就在一溜花盆的间隙顺手塞满了鞋胶、零件和杂七杂八的工具。

荣荣也不恼。两人都在垃圾台里捡东西，老刘是捡生活，荣荣是捡美。

都在垃圾台捡东西。老刘捡生活，荣荣捡美

  2  

  爱家，爱吃醋，爱小孩，爱狗狗  

荣荣是个顾家的女人。尽管她和老刘组成的家，只存续了短短两年，而且好像也和大部分人概念中的家不大一样，到底是个凑合。

不管别人怎么看，荣荣跟老刘，这两年却是安安稳稳地过着日子。这一点，老刘也承认，也很享受。

摄影师赵利文用镜头也看出来了。他每每举起相机，拍下荣荣和老刘在一起的画面，感觉老刘有时也挺开心，但偶尔也流露出一点不自信，好像总是在怀疑这是不是真的。而荣荣眼神里的爱意，则很单纯。

有一回，赵利文带了西安一家画报的一个女记者去。女记者是看老赵微博说了荣荣的故事，挺感兴趣。可荣荣一见是陌生的姑娘，很警惕的样子。尤其是那姑娘对着老刘问这问那，老刘也跟女记者说个没完，其实也就几句话，问个好，坐，你喝水不，荣荣不高兴了，正洗衣服呢，把脸盆在地上撴得哐哐响，后来摆出手势要撵女记者走。老刘有些尴尬，凶了荣荣几句，也再没跟女记者说过一句话。

老刘背过荣荣悄悄告诉赵利文，有时来了女顾客，修个鞋跟或是皮包上的拉链，他都不和人多搭话——荣荣警察一样旁边立着。

荣荣说过，老刘是个好人

赵利文故意问荣荣，老刘对你好不。荣荣当时笑了一下，没吭声。过一会，背对着老刘给赵利文一字一顿地说，老刘是个好人。

她唯一嫌老刘的眉毛不太浓，总爱趁半夜老刘睡着后给老刘画眉毛。有一回，荣荣给赵利文说她最大的愿望，是在附近，最好就在河东村里，反正不走远，找个扫地洗碗的活，多少挣点钱，好好照顾老刘。

荣荣也确实爱老刘，最直接的表现就是洗衣服。刚穿了几天，不太脏，荣荣就让老刘换了脱下来洗。老刘说，没穿烂都洗烂了，荣荣也不听。

有天，荣荣正洗衣服，巷子里跑过一只小狗，一瘸一拐的，到了荣荣脚边不走了。荣荣甩甩湿手，抱起小狗才发现，后爪上扎了一根大钉子，她吱哇喊着，叫老刘来给狗狗拔了钉子。没钱去宠物医院，就找了点消炎药胡乱一抹，没想到狗狗就好了。

荣荣收养过两只小狗。这只叫乐乐

这是另一只流浪狗。后来走丢了

他，她，它，都在流浪，偶尔相逢

有距离，也有彼此的温暖

荣荣给这只流浪狗起名叫乐乐。乐乐看起来身量不大，荣荣说，它一顿能吃一只鸡。她出门买菜时，狗狗也跟着她。老刘其实不太爱小动物，荣荣喜欢，渐渐也感染了他，有时也搂着抱着。中午吃饭时，狗狗就卧在两口子脚边，他给它扔几根面条，她直接嚼一口给它喂。后来，这只小狗跑丢了，荣荣哭了好几天，老刘也挺伤心。

两只流浪狗后来都走丢了。荣荣有时显得有些失落

荣荣不只爱小动物，她还爱小孩。城中村就像个超级大杂院，除了原来的住户，哪的人都有，老老少少，小孩子尤其多。荣荣看见小婴儿就挪不动了，她一脸的笑，嘴里发出逗孩子的噢噢声，伸长了两手想去抱抱。

荣荣喜欢小孩

村人都认识荣荣，很少有人撒手放开孩子让她抱。至少赵利文的镜头没见过。荣荣就把手握回到胸前，像是怀抱的姿势，还是一脸笑。

在小婴儿眼里，荣荣和别人没什么不同

小婴儿肯定不知道这个逗他笑的胖女人是谁，也咯咯咯的笑着回应，眼睛清澈明亮，睁大了盯着荣荣看。

这一刻，荣荣该是最开心的。

荣荣的表情和眼神

  3  

  她的另类世界  

荣荣有时也想和邻居们聊天，可大家总是不太搭理她，离她远远的。其实这也能理解。毕竟，她的行为举止是另类的。这是现在大部分人对外人，尤其是对一个“不太正常”的人，最初的态度。

荣荣在这里生活了两年，还是难以融入

“正常”的社会，面对“不太正常”的人

大抵如此，无可厚非

表现上看，相安无事，挺和谐的

没有人知道荣荣从哪来。在这之前，大家都不认识她。后来，也只知道她跟了老刘。仅此而已。再就是知道她身体好，从红润的脸色就能看出来，大冬天穿的也挺薄，好像不怕冷。

老刘也说，荣荣很健康。他个大男人却是个病身子，挺羡慕的。平时总见荣荣喝凉水，明明有开水，也要放凉了喝，大冬天咕咚咕咚，跟喝汽水似的。老刘看着就发冷。尤其是她无冬无夏的洗凉水澡，老刘真受不了。

可惜荣荣有病，刚才还好好的，立时就倒地上了，不省人事，一会自己醒过来，把老刘吓得不行。这种病每年都犯好几次，老刘记得是一二月最容易犯，他怀疑是不是凉水澡洗的。

荣荣好像不太在意。她的生活单纯而安静，看上去也挺美好的。买菜，做饭，洗碗，洗衣服，再就是窝在床上收拾她捡来的那些宝贝，有时甚至铺开来，一直摆到门外去。做这些事的时候，荣荣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专注而沉醉。她一边收拾，一边唱歌，唱的大都还是关于爱情的歌。

荣荣有自己的追求，专注而沉醉

老刘此时只是傻看着，他不懂女人的世界。看得多了，也就没新意了。老刘一手托着腮，想自己的心事，看街道上的风景。

看起来乱糟糟的，荣荣却有乐趣

堆满的，是生活

女人的世界，男人是不懂的

赵利文拍了很多荣荣的生活画面。他一大早就去，拍荣荣化妆，然后跟拍她买菜做饭。荣荣也不扭捏，细细地对着小圆镜描眉毛，完了还给头上戴一朵小花。她对老赵说，化妆品、花和镜子都是捡来的。

捡来的化妆品，也能画一个爱美的妆扮

有时候，几人正在一起闲聊，荣荣会问老刘要手机，把屏幕当镜子照一照。赵利文就赶紧咔嚓再来上一张。

过一会照照镜子，感觉又好许多

他也拍到了荣荣不像常人的那一面。有时荣荣好像分不清颜色样式，左脚一只绿皮鞋，右脚一只黑皮鞋。感觉挺时尚的还。其实不是。

时尚时尚最时尚。或许本来不是那么回事

荣荣爱美，虽说就那几身衣服，可一天三换的。只是她有时好像忘了避人，偶尔立在卷闸门外就脱了外裤，金鸡独立，又罩上另一条。

荣荣经常换衣服。她和别的女人相同又不同

她不同寻常的地方还有一些，比如左手持筷子。晚饭时，老刘比划了半天都学不会，只能说，左瓜逮，都聪明。荣荣一脸迷惑，老刘就解释，左瓜逮你都不懂？这是一句陕西话，就是左撇子。左撇子，人都灵得很。

荣荣高兴了，大笑。

说话间，村里驶过一辆拉沙车，是谁家又给楼层加高盖房呢。沙石车轰隆隆开过，颠落了一些，有块石头还挺大，横在路中间。那是夏天，一街两巷，人来人往，人们都闲着乘凉，没有人管那块不相干的石头。

荣荣跑过去，吭哧吭哧搬到一边。回来时两手粘着沙子，在裤腿上随便拍一拍，接着笑。

荣荣本心善良

她曾经身处这座城市，不得而知城市是否接纳了她

赵利文  摄影  ∣  木闻  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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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字  萧沉

  邂逅垃圾台  

  ③  

  对话 ∣ 摄影师赵利文：

  新闻联播里罕见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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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文图均为记录者木闻写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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