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要经验丨大提琴家王健谈父亲如何教他拉琴丨什么才是高深的音乐丨艺术家的价值在于有自己的东西在里面丨艺术是帮助我们理解感性的手段。
大提琴家王健:感性是我们在黑夜中的一盏明灯
本文来源:西澳华语广播电台FM104.9“生活在西澳”栏目专访世界著名大提琴家王健(上),限于篇幅,其余两个部分会随后发布。往期王健主题:王健丨谈巴赫大提琴组曲丨它们成为我灵魂的避难所丨中国表演者已与西方最伟大的名字并列
原编者注:2010年4月27日,大提琴家王健接受杨林林专访,答应帮林林把录音整理出来,好久没干这类活计了,折腾了近半个月才完成,与朋友们共享之。本文出处请点击阅读原文获取。
杨林林(以下简杨):在今天的时间里,我想给大家介绍一位很率真的艺术家,一位大提琴演奏家-王健。旅欧的大提琴演奏家王健将会在这个月的30号和5月1号两天在西澳音乐厅西澳交响乐团合作演绎舒伯特(Schubert)、舒曼(Schumann)、贝多芬(Beethoven)等名家的作品。王健现在就坐在我的对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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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健演绎舒伯特《圣母颂》
王健(以下简称王):大家好
杨: 上星期的电话访问里面呢,我们聊过家乡,大家都知道你是生在西安但是长在上海。
王:对!
杨:上星期去了新西兰,现在到珀斯来,下面将回中国去中国国家大剧院举办你的演出是吗。
王:是的。
杨:上期我们在节目里面聊过你的节目风格,还有你在音乐中渗透出来的人生态度,还有包括我们谈过获奖的问题对吧,我过后还在想,一个很尴尬的问题让我提出来了。
王:没有,没有很尴尬,很多人都会问我这个问题,因为国内有很多家长让孩子在学琴,说实话确实,如果在演奏方面要成功的话,赢一个大比赛的话速度会比较快一点,但是话说回来,但这并不能保证任何一位演奏家可以借此成功地走向一个独奏的生涯,因为每年全世界有这么多的比赛,这么多的一等奖,你听到几个真正成功的?再比如说我们华人中非常著名的大提琴家马友友,他应该是全世界最有名的大提琴演奏家,他也是什么奖都没有得过的。所以这个问题呢,他不像体育,很难说靠分数来评出这个人的水准来。
编者注:昨日推送的马友友主题:弦和弓的故事丨马友友谈艺录
杨:是啊,同样是认可,只要你是被自己认可就可以了。【编者注:被自己认可,这话说的太轻易了啊!多少人因此被埋没呢?】
王:艺术家的价值在于我们有自己的东西在里面,如果你没有自己的风格的话,你的生存空间就会很小,你就不会有自己的听众。
杨:这一番感受谈过之后,你能不能跟我们介绍一下你自己音乐之旅,因为我想你能有这样的感受一定来自于你自己的亲身经历。
王:是啊,我小的时候正好是文化大革命,那时候有上山下乡的问题,很多的家长就会让小孩去学琴,其实那时候没有人想将来要靠音乐去出名、发财什么的,家长们想的是孩子学了音乐以后将来可以加入一个文工团什么的,就不用上山下乡了。
杨:你父母就是音乐这一行的吗?
王:对,我父母在文革以前就是学音乐的,那时候西洋乐不可以演,但西洋乐器可以用在中国音乐上,所以我父亲毕业以后就被分配到了上海京剧团,那时候必须演样板戏,在那个环境当中我是可以拉琴的,只要不拉西洋音乐就可以了。那时候学音乐是很单纯的,只是想学一样本领,没有说想成名啊、赚钱啊什么的,只不过想这是父亲送给我的一样礼物。后来上音乐学院以后,身边的同学和我一样对音乐都是很真诚的,我们都沉浸在音乐中的感觉,追求音乐中的美、音乐中的情感,没有想其他太多东西,我觉得这样非常好,这样会对音乐中纯真的东西更加敏感。
杨:这真的是只是对音乐的追求,或者是一种爱好?
王:对,最先是从爱好开始的。
杨:据说你当时你乐器和乐谱都是自制的是吗?
王:对,那时候什么都没有,乐谱都给封起来了,你根本找不到。我父亲用自己的手去抄了很多乐谱,我还记得他为了组装一个录音机,他还专门去工厂去找人家遗弃下来的零配件,花很多的精力和时间自己组装了一个录音机,所以那时候非常的不容易,但是越不容易,才会越珍贵。所以那时候我听录音的时候我会特别仔细和认真地去听,因为我认为是很不容易得到的东西。现在可以很随便地找到录音录象等资料,所以不像以前那样去珍惜了。
杨:从你介绍你的音乐历程的启蒙阶段,当中我能感受到你流露出的对父母的亲情。你父亲是不是你的启蒙老师呢?
王:他当然是我的启蒙老师了,我觉得他教小孩的方法很好,他让我学会了怎样从好的音乐家身上学到好的东西,也能从不如我的音乐家身上学到好的东西,也就是说,一个人学习的本领比他知识的积累要重要的多,我觉得中国传统的教育有很多很严重的问题,中国的教育中,老师只是把知识像填鸭子一样填到学生的脑子里,没有注意到如何教学生用自己的方式去学习,这个问题很重要。
杨:其实这一点也渗透到了孩子学习音乐的教育里面。就像你刚刚提到的,现在的学习资源比较丰富,爸爸妈妈愿意孩子们去学,给了他们很好的环境,但并没有启发到他们的主动性和他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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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时的王健拉琴视频
王:对,我觉得这点太重要了。我父亲教育我的方式非常特别,他先是让我唱一首歌,然后再让我听听别人怎么唱这首歌,那么我觉得别人唱的很好听的话我就会去模仿他,模仿过后,父亲让我用大提琴把它拉出来,我拉出来的时候没有唱的好听,他就会对我说:你要这曲子拉的像你唱的一样好听的话你要学习新的技巧,怎样用能力把大提琴拉出的曲子和唱的一样好听。父亲以此来激发我对大提琴演奏技巧的一个追求。【编者注:这一段经验异常珍贵!】
所以小孩子学习一样东西你先要让他对这样东西感兴趣,让他有一追求和向往。我慢慢长大以后就开始对自己有个自我看法和认识,那时候我对自我的认识就是我会拉琴,认识到这点后我开始对拉琴越来越重视,因为我觉得我拉琴拉好的话可以有自尊,可以更加有一种自我满意的感觉。从小我对拉琴是很有感觉的,而我父亲一直在培养我在听音乐的感觉,一种发现音乐里的美的敏感度,怎么去用音乐表现这种感动等等。我认为大家一直在说音乐天才其实就是这个,就是对音乐的感情的敏感度的发现和表现。当然,这种敏感性一直要培养,要努力地去积累,我从小对这方面有很高的要求。
杨:这种对自我的要求是自发的是吗?
王:是的。我听过许多小孩子拉琴,他们的技巧都很不错,但他们对音乐根本就没有要求,也没有感觉,完全是父母在一边强求他们完成一些技巧。我觉得这完全是在浪费时间,但我在他们面前是不愿意这样说的,因为这是个很残酷的事情,是个大忌讳。但确实是很多人是在浪费时间,他们没有看到这个孩子对音乐是没有感觉的,要么是他们的教育方法错误了,要么是这个孩子对音乐没有要求。
杨:我们且不去深究这些事情。换句话说,我觉得你有位非常聪明的父亲,教给了你发现音乐带给你的美,对音乐的要求和感觉,你一直都在强调“要求”和“感觉”这两个词,是不是就是这两个词把你引领到了艺术的道路上?
王:是的。艺术是我们感性的产物,是完美的结晶。人类大多数产物是由理性创造的,但真正由感性创作的东西是不多的,但这些东西往往是我们生命中最重要的。比如说宗教,我觉得是我们生活中感觉的到,但不能完全理解的一种追求,是非常可贵的。从古至今,一直大家在争论到底是感性重要还是理性重要,我是从来认为感性更重要,我觉得是先有了感性才有了理性,理性是总结感性的一种能力,我们有能力把我们感性的东西用理性来积累、分析、传承下去,但是感性是我们在黑夜中的一盏明灯,我们感觉的到,但是不能理解的事情太多了,艺术是唯一的能够帮助我们理解感性的一种手段。【编者注:非常棒的想法,表述也极为精妙,王健对文字的细微把握丝毫不亚于其对弓弦的运用】大多数的许多家长对这方面不理解,认为音乐是一种技术上的追求,就像杂技一样,只要学会一套翻跟头的功夫就可以了,这是完全错误的,是在误入歧途。
杨:从这我觉得你是个性情中人。你追求你的这种感性是通过你的弓弦,你的大提琴,你的乐谱来实现你对这种东西的感觉。
王:是的 。
杨:我看相关报道,说你九岁的时候考上了音乐学院,在这之前你一直跟着爸爸学琴,那个时候他要求练琴你很多吗?
王:没有。 他认为分散小孩子的思想注意力集中的东西很多,所以他要求我一定要集中思想注意力。一开始他每天只让我练习五分钟。【编者注:( ⊙ o ⊙ )啊!】
杨:这么幸福啊!
王:对啊。因为小孩五分钟后注意力就很难集中了,没有集中力的时候你学的东西就学不好了,所以这个时候他就会让我出去玩一玩,所以一开始的练琴的时间很短。【王健的父亲是真正从孩子的角度来教育孩子的教育家!】
杨:你练五分钟,你学不到什么高深的曲目啊。
王:是啊,但是,什么叫高深?
杨:我就是觉得现在学琴的小孩子他们参加考试演奏的曲目真的好难哦。
王:对了,但就是从根本上的一个误解,一个错误的理解。我们通常认为所谓的高深就是技术上的难度,其实这是错误的。因为技术只是练习出来的东西,真正的高深是对韵律的感觉和对韵律的控制能力,这是很多人容易忽视的。其实,一首乐曲难不难不重要,更重要的是怎样用任何乐器去表达出一种感情来,这是最重要的,这是一个音乐家最根本的能力,不是说他能演奏多难的曲子,这是不重要的,因为技术只不过是一种手段而已,不是一个目标,我觉得很多人把手段当成目标了。所以我小时候拉琴的时候,我的父亲要求我一定要把曲子拉出感觉来,要有美、要有情感,不管多简单的曲子,这才是真功夫。【编者注:好一句不管多简单!多数人死在了追求难度的歧路上!】
杨:那他对你的学习进度啊,还有练琴时间没有太多要求是吗?
王:这是对的,拉琴是一辈子的事情,你那么着急把一个曲子学完有什么用呢?【编者注:所谓人生有三境:沉得住气、弯得下腰、抬得起头】
杨:现在时代不一样了,有时候学琴的目的会导致一种结果,以及在进行的时候的方式不一样。
王:对啊,我听过太多学音乐的学生他们拉的曲子都是他们没有能力驾御的曲子,技术上很难,而他们就像是建楼房一样,一楼还没搭好就急搭二楼,这样的楼房肯定是要倒的,你一定要打第一层楼的基础,慢慢往上搭,这样的楼房才能建设的很好。【编者注:大多数人只关心自己住的楼房是否安全牢靠,没有真正关心自对事业的追求是否牢靠安全】
杨:我真的很同意你的看法。有的时候家长需要培养孩子对美的追求,不要把家长自己太多数量的考虑强加在孩子身上。
王:我们每个人所需要的东西都是不一样的,你能给你的孩子最好的礼物是让他有能够学习的本领,自己教自己的本领,这是最重要的。与其你给他很多知识还不如给他学习知识的能力,这是我经常讲的,你送孩子一条鱼还不如送他一条钓鱼竿,这太重要了。【编者注:我们很多家长光知道对孩子好,但不懂得如何做,才是真正对孩子好!希望本篇内容,能对大家有所裨益】
杨:这就是说,你从你父亲那里学来了一种学习的本领是吗?
王:是啊。有时候我拉琴的社会遇到什么问题去问他,他总是说,你自己想办法去解决,你知道你要拉成什么样子的。我说我知道。父亲说,你也知道应该怎样联系练习?我说我知道,然后我就用最基本的练习方法解决我遇到的问题。【编者注:做家长的也要懂得尊重孩子,不要老是摆出一副孩子什么都不懂的架势,要学会肯定孩子通过自己的思考完全有能力值得如何解决遇到的问题】
杨:那时候你几岁?
王:从一开始就是这样。4、5岁的时候就这样了。
杨:你就用这样的方法学到了九岁,从这以后你就进了音乐学院。后来你一直都这样吗?
王:是,一直都这样。
杨:老师能认同你这样吗?一般来说,专业的学院学习,总会有一个进度和量的要求。
王:对,确实有一些冲突。比如说老师或者是我父亲跟我说的一些东西我有时候并不能马上就接受,因为我从小的习惯是我自己跟自己说我要这样才会这样做,别人跟我说什么是没有用的,非常倔,有时候这样不好,因为那时候当然是大人们能理解什么是更好的方法,但是他们教给我的东西我只有在自己完全理解了以后才能变成我自己的东西,才能真正的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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