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与白】坏人们之四川坏人（三）||张 泉：敬老院的黄昏

敬老院的黄昏

张泉

秋天的慈悲

中午，站在阳台上
我看见后山坡的众树梦游般倒挂在明净蓝天上
往左一点，阳光正轻柔地

把手放在坝子里一个老婆婆无辜的

驮背上

敬老院里哭泣的孩子

夜深了，对岸敬老院里传出的嚎哭

仿佛一位老农鞭笞着老牛在齐膝深的水田里夜犁

一声比一声歪斜

积存多年的枯叶和乌云

瞬间破喉，让寂静的夜清澈奇痒。

白天我还见过，那个三十多岁傻乎乎“想找个婆娘”的

男人，敬老院里的年轻人，唯一的孩子

在狠狠哭他刚刚去世的七十老母

但很快便被院长铁桶般的吼声箍停

彼时，我的木床在黑暗中吱嘎咿呀

我含着泪，把右手从温暖的裤裆

慢慢挪到  被子之外

敬老院的黄昏

铃声收集起散落在敬老院的老人

那些拐杖、咳嗽和佝偻便听话地

从四方聚拢。跳舞的妇女们打开音乐

两种生活出现了交叉

而我，是第三种生活，热爱旁观

却羞于被旁观，我把目光从铁门的钢条中塞进去

我听见它滚落在水泥地板上的声音

磕碰着那些拐杖、咳嗽、佝偻和舞步

黄昏挨着我的皮鞋躺下，我施舍着自己

直到光线褴褛，夜色凄然

一条狗悄无声息地，溜过身边

唯有沟对岸敬老院的霓虹可以凝望

下了晚自习，披着疲惫后的轻松步向宿舍

翻不开夜色，唯有沟对岸敬老院的霓虹

应着宇宙的星光静烁

偶尔一声咳嗽飞出建筑，又迅疾陨落

狗叫声探进弹出，几度搅和

含着敬老院的山在黑暗中纹丝不动，

隐隐有绵羊似的救护车声牙签般挠进山沟的小肠

夜色趁机把自己，往紧处搂裹

敬老院的双胞胎老汉

他们比手中拄的棍高不了多少

他们的棍子每一次触地都会反弹给他们

可信的平衡世界的铿锵之力。

他们一前一后，貌似去赶场

年幼时他们一定也身覆了无数青草般异性的厚望

如今，竟被群雄并起的后生光棍无情地碾压

世道变了，女人仍在雾中，他们穿过雨后的乡村

像两个劫后矮将，墩墩锲入

清晨的色与空

回到童年

夜越走越深

敬老院悄悄转了一下身

朝黑黑的大山咧嘴、吐口水、扮鬼脸、撒娇

被房间隔开的老人们，被各自的床和梦

被拥挤的微笑、呻吟或出走再次隔开

无数个白天和黑夜搀着列队经过他们

无数救护车和亡灵经过他们

有时交换一下袖套，像经过一座

没有老师的静悄悄的幼儿园

每个人都有一座属于自己的敬老院

每个人身体里都坐落着一座敬老院

南瓜结蔓，蜻蜓剪影，

雪花飘得三分佛性、一分哲理

扫地僧并不急于仰盼一片树叶飘落

冬日暖阳里撸撸往事并再次和年轻的自己软碰

晚饭后拄着黄昏散步，一次次根本想不出名堂的闲走

有人发达、有人早逝，有人在秋雾中舍出一口长气

一次弯腰、掏掏耳屎、捏捏风声，被终止的老年

也无风雨也无晴

作者简介

张泉，笔名阿泉，网名巴山毛人，1974年生于四川万源市黄钟镇马家沟村，现居万源市长坝学校。在《诗刊》、《星星》、《北京文学》等刊发过诗。

编辑  土土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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