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题
今天是崔健六十岁生日,
我们跟他聊了聊这件事儿
作者:冯翔
2021年7月21日下午,山东淄博,一座鲁中小城。肩挎吉他,脚边放着一把小号,头戴一顶标志性的棒球帽。自从2004年以来,他在公众场合就没有摘下过它。太可惜,也太可气,
我刚刚见到你
你是春天里的花朵,
开在了秋天里
为什么没有人能告诉你
这个迷失的季节
你说你其实已不在乎,
你还说你不愿意
……
崔健唱得很用力,时而嘶吼,时而舒缓,态度一丝不苟,正如他那瘦削精干没有丝毫赘肉的身材。尽管这首歌他已经唱过不知千百次。台上站在他前后左右的,是一支完整的演出班子:吉他手艾迪、管乐手刘元、贝斯手刘玥、鼓手鲁超,以及灯光师、调音师、助理……在内的全套几十号人马。人人聚精会神,态度认真。他们跟随崔健的年头,从几年到三十五年不等。1986年5月9日,崔健在北京工人体育馆首唱《一无所有》那天,刘元就在台上为他吹唢呐。这是一次彩排。2021年崔健全国保利院线的系列巡演中,很普通的一站。也是他六十岁生日的倒计时第十天。下个月,他的第七张专辑《飞狗》即将上市。崔健的身份证上,写着他的生日——1961年8月1日。其实他的生日是8月2日,他父亲是空军文工团的,老爷子有很深的军队情结,一心以为儿子会在建军节这天出生,就给写上了。结果这个儿子不听话,自作主张延后了一天。
他几乎把每一首歌都完整地过了一遍,把每一处稍不满意之处都确定整改到位。还不时自己跑下舞台,去跟调音台和电脑程式设计的工作人员当面交代,如何造出他想要的最好效果。为什么首先练这首《迷失的季节》,因为这首歌是临时加上的。之前的演出节目单里并没有安排它。
冯翔:好几天没见了。淄博那场演出,我看你特意加了一首纪念郑州水灾遇难者的歌《迷失的季节》。你是怎么想到的呢?
崔健:因为我们当时听到了很多、很多的消息,我朋友们的微信群里边也传了很多水灾的视频。之后刘元又给我打过电话,他说自己看完水灾的照片扛不住了,最起码控制不住眼泪。
我们22号演出,21号我们看到这个消息,(我)就说:下一场演出一定要做这个。
我们一开始想在《出走》这首歌的时候,增加一些这种情绪的表达,但是后来我发现歌词有点不太行。虽然曲子很慢,但它是“脱离”的感觉,并不是面对现实的。我觉得《迷失的季节》里头有很多的情绪,特别是对那些已经逝去的人。他们走了,很遗憾。你要是没有那么着急,没有那么生气,也许你还能给我们一次机会,让我们留下你,让我们再分享一次欢乐的感觉。可能它也不是一首那么标准的悼念的歌,但多少是一些情绪的表达或者释放。也有人提醒,说你不应该消费这个事情,因为音乐会是娱乐性的、卖票的,应该让人们感到轻松。我当时是这样说的:摇滚乐有可能区别于别的娱乐节目,它能提出一些严肃的成分。虽然它是商业性的、卖票的,但它的音乐里还是充满了一种表达,严肃性的表达。大家都在关注这件事,我希望我也代表他们,虽然他们和我的表达方式不一样。比如说,有些人觉得如果真正去缅怀那些故去的人,恰恰应该去沉默。也许他们或者赞同我唱这首歌,或者对我不屑一顾。但我觉得更重要的是:我们共同想到这些已故的人,要通过我们的方式,怎么样的去真正做点什么。我们还好,我们有手中的音乐,所以我们能够通过音乐表达出来,这也是一种释怀。冯翔:我那天看了你两个小时的彩排。你知道,很多音乐人彩排就是走过场,你为什么要这么较真?崔健:没有,我那天没有完全用力,大部分的歌一半儿就收了。因为我要给灯光、音响师留点时间。我们自己以试音为主,等于是配合吧。因为中国的演出条件和演出设施,不能够让灯光、视频的东西,每场演出一模一样,所以一定要留下时间给他们,让他们在现场重新去调试不同的设备。这点可能是对我们团队最大的工作压力。所以我不能占有他们太多时间,他们可能要连夜去做编程,工作几个小时。冯翔:那天我想起了你19年前搞的真唱运动。彩排这么较真,是不是有类似的原因?崔健:哎哟,咱们跟国外比,一比一的排练太重要了。你看迈克尔.杰克逊的音乐电影《This is it》。他们演唱之前的排练过程,完全非常精致的复刻一遍。光是这个排练,可能把那个场地整整包下来半年,按照那么大的制作,可能几十场演出之后才能收回成本。但是实际上也确实不需要。因为我在1992年的时候看过Paul Simon在广州的演出。我们中午去的场地,然后发现他们一个人都没在,场地是空的。
到了演出之前的四个小时,他们突然到了。我们吃个饭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装好了,一共两个小时。哎我说这是怎么回事?后来我们后来就看到:人家拉来一个集装箱,三下两下就装好了,非常工业化,根本就没必要再去调试,直接装上就行了。跟上一场演出一模一样。那是92年。打个比方,当时人家吃饱撑的没事儿干,咱们这儿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呢。中国现在也没有这样的条件,而且人力成本越来越贵。比如说现在我们要换一个灯光师、视频师的话,他给你按市场价报个价,你肯定接受不了。作为摇滚乐,我们肯定出不起这个价。我们的团队算是专业的,但是我们现在也只能做小型的演出,比如说做一个剧场。要做体育馆那样大型演出的话,得到团队外面请人,增加一倍到两倍的人。光是费用还不够,有一系列的场馆的费用,一系列的问题。而且还有审批的问题。因为越大型的场馆,你审批的级别就越高。公安、消防、卫生一系列的问题,都会增加你的制作成本,不光是钱还要精力。冯翔:这些年我看你的演出,感觉你这个精力是真充沛啊,完全没有一点疲惫的感觉。三十来年了,印象里我从来没看到你胖的时候。你给我说说现在健身的习惯呗,让我学一学。崔健:锻炼的话,能休息好我就锻炼,休息不好就少来。有些人自己掐表、掐时间算,还有给自己画圈儿的,必须给自己定一个目标,今天要用脚步画一个多大的圈儿,我都没有这些。冯翔:我有点好奇,你去XX公园徒步的时候,怎么能不被人认出来呢?一次走多长时间?崔健:最近肯定没这个问题。最近都戴口罩嘛。我一次走到四十分钟到一个小时,有的时候六七公里,有的时候就多一点,有时候带跑的话快一点。冯翔:游泳是你最喜欢的运动吧。我第一次见你就是在游泳池边儿上。崔健:对。年轻时我家的院子里也有泳池。现在我每次游泳四十分钟到一个小时。如果我们去外地演出的话,有条件的话,我每天都可能游,我最少两天游一次。
冯翔:这次新专辑《飞狗》是8月末发吧,你希望歌迷从什么角度来认识这张新专辑,它跟从前的专辑有什么异同吗?崔健:我对歌迷没什么太大要求,没有说你偏要怎么去听我,对号入座。放松一点。因为我自己已经是自己的歌迷了,在做音乐的过程中,我自己就审视自己很长时间,我经常跳出来看自己。我发现集中一段时间我想表达的东西已经有了,再想往里插插不进去了,就只有八首歌。写完了以后我就累了,我也不想再追加一首。有点像我当时做那张专辑《红旗下的蛋》一样,就八首歌。有很多人会说这一张专辑,应该保证在多长多长时间,比如50分钟以上。我是一个自由生产的模式,没有签唱片公司。所以我可以跟自己较劲。我看到很多人,他们所谓的自然在我眼里是不自然的,里面有很多强行的把自己表演成一个自然的状态。冯翔:你觉得有什么是你一直被外界误解的地方,或者说特别想撕掉的标签?崔健:你也知道,真正在生活当中我是一个没有那么严肃的人,我是一个很随便的人,而且我从小就这样,我也没变过。所以很多人对我有一种误解,你知道吧?他们也许听了我的《一块红布》,听了我的某些歌曲以后,他们就会认为老崔愤世嫉俗。我仔细想想,我从来都没有过,这是一个误解。有很多人见到我以后就说,哎老崔你怎么变了?变得这么随和,不愤怒了。我说:这可能是个假象,要么当初是假象,要么现在是假象。而且我觉得,我自己的敏感、我自己的愤怒,在我音乐里面体现的,如果做出一个比较的话,那我现在要比过去愤怒得多得多。这是毋庸置疑的。你可以听我的后期作品,都是非常愤怒的,有一种情绪在。跟过去比,过去可能更潇洒一点。他们——听不懂我们最新的歌的人,他们可能会觉得那个时候更愤怒。因为他们那个时候听懂了。是这么个区别。最让人失望的是很多特别特别聪明的人,他们仍然觉得《一无所有》才是真正的批判,《一块红布》才是真正的深度,甚至《花房姑娘》才是真正的洒脱,其他什么东西他一概不管。他们认为一个正常人生活在一种梦境中的潇洒就足矣了,没必要去面对现实。这就是我自己最愿意去撕掉的一个标签,代表我新的开始。“我想要的东西不在别处,就在这儿”,我们要的是两脚落地的那种潇洒,而并不是说一走了之的潇洒。
冯翔:这几年圈里边有一句话,说“在中国摇滚界,老崔是不能黑的”,这句话你听过没有?崔健:黑我的人少吗?这些人、没有跟你共情的人,他所有的吹捧都在黑你。即使是吹捧,他说“不能黑”,这句话本身就有种黑的意味。一旦有一天,我让这种人失望的话,他可能还会黑我。他是把一个底裤扒到了胯骨那儿,还没有往下扒的一个概念。有一天他给你扒的时候,他也会扒的。我觉得,有这种思考状态的人,是一种怜悯心。你为什么要用“黑”这个词?黑这种词就是不公平。他在选择我,我对老崔的后期作品不接受,但是我也不黑他;我没有听明白他后来的东西,但我不黑他,他是这么想的,是这么一个潜台词。我的努力他完全没有看到,而且他也不想看到。他甚至可能觉得我有点傻,老崔你一个司令怎么干步兵的活儿?干一个排长的活儿?这时候儒家文化那一套就来了。自古以来儒家很多人都看不起工匠。这个我认为才能谈到魂儿上。没有真正了解我的人,你黑不黑我都没有意义。我都想玩儿黑,我都想玩儿宇宙的黑了,《飞狗》里头都在玩儿宇宙的黑了,我还怕黑吗?冯翔:你马上就六十岁了。我感觉,你对自己的年龄不太在意。崔健:记得九十年代我参加我父亲的六十大寿。啊,那个印象好遥远啊。当自己六十岁的时候,原来如此。仅此而已。我就觉得人的老化——这种东西还是不属于我的。不过如此。冯翔:我看你的演出,体力并没有什么下降的感觉。你自己怎么感觉呢?有没有年龄的信号?崔健:我觉得从演出本身来说,从体力和我做的动作控制来说,我比年轻时还好一点,一个是因为是你懂得调整了,调节到你自己能够调动自己的状态了;第二我们本身这些新歌消耗能量也不大,不像过去的流行歌。你如果只唱流行歌,没有节奏感,身体不能动,身体不是那种兴奋的状态,那其实更累,太无聊了,那是确实的消耗。冯翔:我有一个南京的朋友,你也认识。他说过一句话,大意是年轻时他看到一个很SB的人,恨不得拿刀捅死他;现在岁数大了再看到这种人,只会轻轻说一句:由他去吧。你有这样的感觉吗?崔健:我见过的SB很多,但是从来没有想过捅死他们,现在也一样。但是,我自己越来越不愿意去针对任何一个个体去发表评判。
如果要说跟以前有区别的话,我要比以前更宽容。我不在道德上,甚至是在智商上谴责别人。因为这很不公平。崔健:因为没有人意识到个体存在的意义、独立意识存在的价值。所以我跟大家分享,我在试图发现更多的自我意识,同时把我的经验传授给关注我音乐的人。我能做的、所谓的影响力就是这样。你要是没有这种独立意识存在的认识、这种需求的话,你只是关注一个艺术家,然后最后变成粉丝,那个过程就一定不会是跟我分享的态度。你在完善自己的独立性过程当中,一定会遇到很多很多问题,让你更加明白我。你的内心一下被触碰到,激动了,你感谢它,生活如此舒服、美好。因为有人替你表达,你在享受这个过程。如果你没有这个过程,对我的音乐没有什么需求,对不起,我只能这么说:你根本就没有明白一个独立个体、一个艺术家。你也不要去说我什么老化了,什么变得随和了,变得不愤怒了。崔健:没想过。我还真的觉得,退休这个词儿在我的字典里面不存在。对我来说,最幸福的死法就是死在音乐中。死在舞台上,死在休息室里,死在演出的途中。
红旗还在飘扬,老头儿更有力量。老崔,六十岁生日快乐!
文章来源:8字路口
60年前的8月2日,北京东郊幸福村的一个艺术家家庭,迎来了一个新生命。
崔健在童年就得到了很好的艺术熏陶,而在未来迎接他的,将是震撼国人的惊雷之声。
1981年,崔健正式进入了北京交响乐团。他与另外六位乐手成立“七合板”乐队。这是中国同类乐队中较早的一支。
1986年5月9日,在北京举行的纪念国际和平年音乐会上,崔健演唱了他的新作《一无所有》。中国摇滚,正式宣告诞生。
“新时期10年金曲回顾”演唱会在北京举行。崔健获奖作品是《一无所有》,但他上台唱的却是刚刚创作的《一块红布》
1989年,崔健创作并完成《新长征路上的摇滚》。第一张中国摇滚专辑的诞生,造就了经典,开启了征程。
1988年9月开幕的汉城奥运会的全球现场广播中,崔健演唱《一无所有》。1989年,崔健前往英国伦敦参加在皇家阿尔伯特厅举办的亚洲流行音乐大奖赛。
1990年,崔健在北京工人体育馆举行“为亚运会集资《从头再来》崔健北京演唱会”。
1990年3月,崔健开始“新长征路上的摇滚——为第11届亚运会集资义演”,这可能是中国迄今最成功的摇滚乐巡演,可惜被中途叫停。
1991年,崔健发行专辑《解决》,《一块红布》《这儿的空间》《快让我在雪地上撒点野》等歌曲立即产生强烈反响,把摇滚的长征路又向前猛推一步。
1994年,崔健发行第三张专辑《红旗下的蛋》,再创经典。人们发现崔健变了,变得更激烈,更强调节奏;人们发现崔健没变,还是一样批判,还是一样执拗。
1995年,崔健在美国进行巡回演出,这也是中国大陆歌手首次在美国举办个人演唱会的巡回演出,演出城市有旧金山、纽约和波士顿等,共六场演出。
1998年,崔健发行了第四张专辑《无能的力量》。在世纪之末,崔健用大篇幅的说唱,一口气倾倒出心中所有的话。
2002年8月17、18日,崔健策划举办中国第一届户外摇滚音乐节“丽江雪山音乐节”,二十余支乐队参加,开创了中国有史以来举行户外音乐节的先例。
2016年9月30日,崔健“滚动三十”演唱会北京站,在北京工人体育场举行。
2020年6月,疫情之下音乐演出沉寂已久,崔健用一场线上演唱会唱响复苏的号角。
2021年3月13日,崔健最新单曲《飞狗》正式发布,释放出新专辑的信号。
崔健和姜文
新生代文艺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