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园细见VOL.17│京都・西芳寺庭园

引言

庚子年荷月，应作家洁尘之邀，东京大学胡昂教授在轻安讲授「日本庭园细见」。一个周日的午后，他怀揣着15万字讲义，471幅精致“书页”步入洁尘书房，由此开始了四期共20小时的集中讲义。讲述循日本庭园的千年流变之线，赏名园、论名家、析名作。或回游、或坐观、或舟游了22座名园，拜谒了那些时代剧人物与作庭巨匠。蛰伏于这些主题，流淌于细节中的则是更为内核的观看态度、美学意趣与哲思构想。
时隔两年，这堂课在许多参加者心中仍记忆犹新，未能参加的朋友也多次表达了遗憾。本公众号将摘选集中讲义精华篇章，以系列推文形式面向广大读者，借此分享与传播庭园文化。

坐落于日本京都西京区的西芳寺，是日本最为古老的庭园之一，同时也是京都17处世界文化遗产之一。它一侧靠着洪隐山，另一侧临近西芳寺川，总面积约为1.7公顷。西芳寺本名为净止寺，梦窗大师在改建该寺庙时，受禅宗"祖师西来，五叶聊芳"的启发，将寺院名字改为了西芳寺。

庭园布局

西芳寺庭园分为上段庭园和下段庭园。山畔上的上段庭园，呈现的是枯山水式园林；而平地部的下半段庭园，则是著名的池泉洄游式庭园。梦窗大师改建西芳寺的整体构思灵感来源于我国北宋僧人圆悟克勤所撰《碧岩录》第十八则“国师塔样”中慧忠国师同肃宗皇帝禅宗问答。（肃宗应为代宗皇帝问忠国师：“百年后所须何物？”国师云：“与老僧作个无缝塔。”帝曰：“请师塔样。”国师良久，云：“会么？”帝云：“不会。” 国师云：“吾有付法弟子耽源，却谙此事，请诏问之。”国师迁化后，帝诏耽源，问：“此意如何？”源云：“湘之南潭之北，中有黄金充一国。无影树下合同船，琉璃殿上无知识。”）

· 庭园平面图

参照这个公案，梦窗在西芳寺的下段庭园中挖掘清池，开凿池泉的一侧引清流入池，于池里种莲，用来暗喻净土八功德水。净土式的心字形池泉，被称作为“黄金池”，水上分布着三座形态各异又互相连接的岛屿，分别象征着传说中的三座仙岛——蓬莱、东瀛和方丈。此外，梦窗还在园内建设舍利殿，并在殿东北部和南部修建了两亭，各自取名为“潭北亭”、“湘南亭”；在殿的下方停靠有两艘小船，取名为“合同船”；此外，在岸边种植有垂杨树，取名为“无影树”。从梦窗疏石对园内景点的取名上能够看出他对国师慧忠的敬仰之情。西芳寺庭园内精细的布局与设计，正是梦窗疏石对《碧岩录》中肃宗皇帝与国师禅机对话的回应。

下部庭园和上部庭园的分界线处是象征着禅的修业的第一关门——向上关。向上关开始有四十九节石阶通向山顶。这条路被称为通宵路。从向上关直至上段庭园，与下段池泉回游式庭园，有着截然不同的旨趣。上段庭园是以组石为主的枯山水式庭园，景点、有向上关、指东庵、楞伽窟石组、缩远亭等。上段庭园中精致的细部设计以及著名的楞伽窟石组(就是人们常说的“洪隐山枯山水石组”)，都使得整个庭园成为了后世的经典范例。其中，枯瀑布石组所用的石头，体量巨大，其来源据说是指东庵山上古坟遭遇自然灾害山崩滑落出来的石头。

· 西芳寺（图源：胡·藤井研究室）

西芳寺庭园点睛之笔当属于上段庭园枯山水的部分。枯山水庭园是梦窗疏石参禅冥想的境地。大师将禅宗境界赋予到净止观的内容中，使整个庭园既有华丽绚烂之美的净土风格，又有沉寂清幽之静的禅宗风格。整个枯山水设立在山的斜坡处，并以枯瀑的形式呈现。西芳寺将禅宗之境融入进净土式庭园，这种创新独特的设计手法，在当时庭园风格中独树一帜。以至于在后世作庭师们在建造庭园时，往往将西芳寺的布局、建筑等样式作为庭园设计的参考蓝本，进行模仿建造。但令人叹惋的是，西芳寺在经历了百余年的天灾人祸之后，除“黄金池”外，其他的景点已然消失，或被重建，想要重现当年风采已是天方夜谭了。

苔寺

西芳寺和很多留下来的日本庭园一样，遭遇过数次天灾人祸。现今我们看到的西芳寺是在梦窗疏石改建的基础上又重新翻建的，而满庭园的青苔也是江户时期之后才渐渐生长起来的。明治维新时期，西芳寺受到"废佛毁释"的巨大影响，荒废了很久，但是西芳寺在这段时间里悄悄的发生着蜕变。由于西芳寺在山溪处，湿度很高，常常会起雾，于是西芳寺的青苔大举繁衍——池沼边、台阶上、每一块石头，每一条小路，都长满了厚厚的青苔。作庭当时，中岛和池的周围是白砂配青松。现在是杉树和柏树等常青绿针叶树木，地面都被青苔覆盖。

· 青苔（图源：胡·藤井研究室）

苔藓像绿色的绒毯铺满了整个西芳寺。透过丛林间的树叶缝隙，洒在厚厚绒毯上的阳光使苔藓发出了一圈圈淡淡的光辉。随着光线射入角度的变换，苔藓还会奇妙地展现出色彩上的层层细微变化。经测算，目前寺内仅地面的苔鲜面积就已达到了5000坪，约合16500平方米，所以，西芳寺也更以苔寺闻名。

· 青苔（图源：胡·藤井研究室）

日本人对青苔有着特殊的感情。《作庭记》中记载，“宋人云，山崖或河岸之石，崩落于断崖谷底者，乃早先所成。其落石头脚倒置，或立或卧，经年历久，色变苔生。此非人力之为，乃其自生之变化。”日本人觉得青苔是从石头内部生出来的。出自《古今和歌集》的日本国歌《君之代》中就歌颂“我皇御统传千代，一直传到八千代，直到小石变巨石，直到巨石长青苔。”青苔常绿，犹如国运长存。青苔意味着一种亘古不变，生生不息。梦窗大师将他的禅宗园林理念融入西芳寺园林中，用坐禅石寓意冥想悟禅之道，以枯山水石组寓意参禅之路曲折，劝世礼佛，直至真理。西芳寺中这种用石组和青苔比喻大千世界，印证了佛教以小见大的泛神论哲学艺术。

庭园建筑

· 西芳寺山门（图源：胡·藤井研究室）

西芳寺园内中的大多数建筑是书院造式。寺院主持和长老居住的建筑亦称为方丈，建筑通常面积不大，多为一层。西芳寺的方丈被四面园林所包围，分为东、北、南三个庭园。湘南亭是西芳寺内的茶室，其外貌样式如同似草庵，简单朴实。茶庵出自于著名的庭园师千利休之手。千利休为了营造清寂幽闲之境，创造"大隐于市"之地，特意将茶庵建造成朴素自然的样式。用剥去树皮的树干搭建茶庵建筑的结构框架，再用竹子、芦苇等材料围合成墙。千利休用质朴极简的自然材料，创造出园林中田园野趣之景。湘南亭是用木材作为建筑的承重框架，将建筑整体架空，既起到防潮的功能，又让建筑显得轻盈小巧。

· 西来堂（图源：胡·藤井研究室）

· 西来堂内部（图源：胡·藤井研究室）

从向上关进入，到达通宵路，经过四十九节台阶到达半山指东庵，然后登上比较陡的坡道，到达缩远亭。从缩远亭看周围，风景如画。足利义政常常来缩远亭。还在自己的东山殿作了一个“超然亭”。通宵路的入口是向上关，从向上关到指东庵，水平距离大概5米，高差约8米。现在处理成铺路石的石板，走起来比较容易。当时走起来应该是很险峻的。和瑞泉寺的“十八曲”一样，从通宵路来看视觉上就显得很困难。这段路用来表示通向觉悟的世界。从缩远亭位置看，从比睿山到东山的一带山脉都进入眼帘，面前就是京都的街道。但是这一代山脉都不是很起伏，变化不大，因此眺望景观比较单调。

立石

西芳寺庭园下部的黄金池中分布着三重石、影向石、夜泊石等石组，以及岩岛、龟岛、鹤岛、雾岛、朝日兰岛和夕日三岛等等。上部的山腰上设置了三组风格强劲的石组构成的石景:坐石组、龟石组和枯瀑布石组，其被认为是日本园林最早的枯山水范例。

· 夜泊石（图源：胡·藤井研究室）

· 三重石（图源：胡·藤井研究室）

· 影向石（图源：胡·藤井研究室）

指东庵前一块不大的地方，梦窗创造了“楞伽窟”。这个石组，梦窗疏石花了很大的心力进行思考和造型，包含了梦窗对禅的理解。在半山腰上的这个石组，从下面往上看的话，只能看到一个不清晰的石柱群。实际上，这个石组有三段。每个段都有各自的空间特征。第一段是台阶。台阶宽一米左右，每层台阶高二十厘米。这个部分，含有有“招待、邀请”的意味在里面。人一步一步走上台阶，进入第二段空间，这是一个平坦空旷的空间，被石组包围。而石组的第三部分石头非常密集，且没有设计台阶和路径可以进去。绕远也好，攀沿着石头也好，总要尝试方法才能进入第三部分。这个过程就像是禅宗的修行遇到瓶颈，想方设法要去突破一样。

· 龟岛（图源：胡·藤井研究室）

· 鹤岛（图源：胡·藤井研究室）

第三部分石组是梦窗的自由之地，秘密之地。这个部分比第一，二部分来的狭窄的多，旁边还放置了坐禅石。梦窗疏石一直隐遁于山水之间，不求名利，他把坐禅石的造型赋予了新的文化深意。这块坐禅石，可以理解为"西山亮座主化石之处。"就是熊秀才与亮座主对话之处。梦窗也很期望像亮座主一样最后化石。

梦窗生于战乱，一生追求山林野趣，淡泊名利，但是世人却纠缠于他，他一生都不断的徘徊在禅宗修行和现世纷争中，一方面想隐居山林，不论世事；另一方面又出世渡人。这种内心矛盾，大概正是他建造禅宗庭园的动机。

END

往期回顾

「庭园细见」

「建筑文化」

「聚落探访」

聚落探访VOL.18 | 摩洛哥山谷里的「泥土结晶」

聚落探访VOL.13 | 巴布亚新几内亚的「神灵之家」

「建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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