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7日,日本导演黑泽清出席第二届海南岛国际电影节大师嘉年华的活动,中国香港资深影评人、策展人徐匡慈担任主持。在活动上,黑泽清不仅分享了从影以来的创作经历,还有最新作品《旅途的结束,世界的开始》的拍摄幕后。
“对我来说,只要能拍电影就很幸福。”
1980年,仍值胶片时代,黑泽清用8毫米胶片拍摄的《禁锢学园》在PFF匹亚电影节中获奖,成为了他开始制作电影的起点。“拍电影这个事情在我生活的时代是非常困难的,当时没有数字电影,年轻人想拍电影的话,有一个方法就是使用8毫米电影胶片。胶片要花费非常多的钱,不是说想拍就能拍的,这是一个非常专业的工作,要有很多的人员参与其中,电影是普通人没有办法拍摄的。对于我来说,只要能够拍摄电影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有机会就要去拍。但是想进入商业电影的领域并不是那么容易,这其中我也经历了很艰难的过程,做了很多各种各样的工作之后才好不容易获得了一个拍摄商业电影的机会。当时只有粉红电影这种类型可以用很低的预算就拍摄商业电影,对于我来说是非常幸运的事情。当时拍摄的预算也非常少,比如说我的出道作品是70分钟的商业电影,拍摄的日期只有三天。《女郎漫游仙境》的预算会高一些,但是也只有一个星期的拍摄时间。
我的经验是,尽量做到自己想做的事情,但要保证在预算范围和拍摄日期之内完成我的作品,在这个范围内充分发挥自己的才能或者自己的创意。即使是现在拍摄一些预算比较高的作品,在比较短的时间周期和预算范围内拍摄电影,也是我必须遵守的义务。即使是在很大的预算范围内,也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做的到,凡事有一个极限,我们要跟极限做斗争,在极限范围内最大限度发挥我的才能和充分反应我的创意,这是我的一个特点。”
美国学习电影的经历
1992年,黑泽清以最佳原创电影剧本《超凡神树》获得圣丹斯协会提供的奖学金,随后赴美国攻读电影制作。“我很喜欢美国电影,一直想着我要是能拍美国电影就好了。因为我自己制作的第一部电影是在最低限度自由的情况下完成的,所以我会觉得美国电影和我的拍摄方法有很大的不同,如果能把在日本学到的拍摄手法和在美国学到的叠加在一起,对我未来的电影生涯有很大的帮助。所以我去美国的时候,学习了很多美国电影的拍摄手法。其实我并没有针对哪一个类型去进行学习和鉴赏,美国电影对我来说本身就是一个大的类型。动作片、恐怖片、悬疑片我年轻的时候都很喜欢,一直都很想尝试拍摄。但是在日本我怎样拍摄这些类型的电影呢? 我觉得需要深思熟虑,否则在日本文化的影响下,我们没有办法把美国的拍摄手法直接搬到日本来。我在美国也试着拍了一些影片,但是会有一些不顺畅的感觉,所以我觉得要把美国电影的类型做一些调整,按照日本人能够接受的方式进行拍摄。”
拍摄《X圣治》参考了《沉默的羔羊》
汲取了美国商业电影的创作精华以后,黑泽清回国拍摄了让他声名大噪的恐怖犯罪电影《X圣治》。电影以催眠术为线索,深刻剖析了刑警追击嫌犯的过程中所展露出的黑暗人性,冷峻疏离的画面影像营造出阴森压抑的电影氛围,被认为是开拓了日本恐怖电影的代表作品。“在我看来这是一部惊悚片,所以我按照日本的方式进行了拍摄,我参考了当时的美国电影《沉默的羔羊》,我自己非常喜欢这部作品,所以我想能不能以日本的方式拍出来。但是在真正拍摄的时候,我采用了和美国电影完全不同的拍摄手法。这其中也有受到日本电影的一些限制,简单地说电影中的很多场景都是用一个镜头完成的。当时使用这种拍摄手法的还有一位台湾导演,以及希腊导演安哲罗普洛斯,这两位也是我自己很喜欢的导演,我觉得自己受到了很大的影响。从结果上来说,这部作品的评价非常好,但我觉得在刚刚拍摄出来的时候,它不属于美国电影,也不属于当时传统所认为的恐怖电影,是一个非常难以分类的电影,正巧就成为了日式恐怖电影的所谓开拓之作。”
《岸边之旅》里的共存空间
希腊导演安哲罗普洛斯的电影对黑泽清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在安哲的电影中,过去和现在会存在于同一个空间,而黑泽清的作品里面也会有同样的情况出现,比如在电影《岸边之旅》里,死去的人和活着的人就出现在了同一个空间里。“写电影剧本的时候,导演的自由度很高,创作出来的故事会有很多的时间和空间。但是在拍摄的时候,我们只能拍到眼前所能呈现出来的东西,也只能表示这些东西,其实会有一个矛盾和限制。我们怎么去突破这些限制?我觉得我的作品中有很多的幽灵,这些幽灵可能是很可怕的,但反映出来的是过往所承载过的现实。所以我在电影制作中会做很多这样的挑战,比如说让亡者突然地出现。亡者如果是非常可怕的形象,这就变成了恐怖片。但是也可以是一个非常安静、平和的幽灵。通过这种方式,把亡者和生存共存的感觉尽可能地表现出来。”
《东京奏鸣曲》回归家庭问题
家庭,尤其是夫妇关系,是黑泽清电影中经常会出现的元素,无论是回归现实风格的《东京奏鸣曲》,还是充满悬疑氛围的《毛骨悚然》,黑泽清都尝试探讨家庭内部存在的矛盾和问题。“《东京奏鸣曲》这部电影并不是从零开始的。我参加威尼斯电影节的时候认识了一位香港制片人,他想跟我一起工作,就问我说能不能拍一部关于东京一家四口的电影。朋友的一些忠告和建议,我觉得是非常重要的,对我电影的创作是非常有价值的。
我拍的电影很多都是两夫妇的故事,这偶然成了我一个非常重要的主题。为什么会这样呢?最大的原因是因为我正好居住在东京,也是两夫妇在一起生活,所以我愿意针对夫妇问题、家庭的问题,对于我来说是身边的问题,也是观众都会在意的问题。”最新作品《旅途的结束,世界的开始》
今年,黑泽清应朋友的邀请,前往乌兹别克斯坦拍摄的电影《旅途的结束,世界的开始》在本届海南国际电影节的影展上和中国观众见面。这部电影为庆祝日本和乌兹别克斯坦建交二十五周年而制作,不同于传统献礼影片,黑泽清通过外景主持人叶子(前田敦子饰)的视角,表现文化差异下人与人的交流和疏离。“乌兹别克斯坦对于日本人来说不是非常熟悉的国家,当我的朋友邀请我拍摄的时候,我觉得这部作品和我过往的作品有很大的不同,这对我来说是很大的影响。我过去拍摄了很多电影作品,大部分的作品都是制片人拿着剧本来问我要不要拍成电影,但是这一次情况不同,是我的朋友联系到我,问我有没有兴趣去乌兹别克斯坦拍电影。他说他有一个报道,希望可以写成剧本然后拍成电影,我觉得这样的主意非常好。女记者在国外经历很多意外的设定,来自于我个人的经验,在日本有非常多这样的综艺节目,我自己也非常喜欢看。所以我在想如果女主角是综艺节目主持人,在对外国一无所知情况下被派到外国进行拍摄,这期间自然就会出现很多的意外,所以我把自己生活中的经历作为情节元素加入到这部作品中。我做了很多年的电影,想做的事情很多都已经完成了,但是还有很多事情年轻的时候想做,但是到了这个年纪就有一点力不从心了,所以在拍摄的过程中,我也会把自己怀有的遗憾投射到女主角叶子的身上。饰演叶子的演员前田敦子不知道大家是否熟悉,她原来是女子偶像团体的歌手,但是她最初也是抱着成为电影演员的梦想进入演艺圈,结果成为了非常有名的偶像歌手。但是偶像歌手和女演员的身份是不一样的,她始终在朝着女演员的方向努力,所以叶子和前田敦子有很多重合的地方。电影中还出现了一个剧院,是当地非常有名的旅游胜地,由日本人参与协助建设,是日本跟乌兹别克斯坦两国友好关系的象征。制作人跟我说,乌兹别克斯坦方希望在电影中出现这座剧院,所以我要把它作为电影的一个场景。怎样来使用这个剧场呢?我突然想到,我的主人公可以在剧场里唱歌。因为主人公的梦想是成为一个歌手,正好可以用这座剧场来展示她的歌喉。”本场大师嘉年华还邀请了王翀、仇晟、肖洋等中国青年导演与黑泽清进行创作交流。王翀:黑泽清导演您好,我想问一个具体的问题,您和徐匡慈这样对话的场景里面,您会怎么拍来传递出恐怖的氛围? 黑泽清:这个问题非常有意思,而且非常重要。两个人现在正在对话,我们不能同时拍他们两个人的脸,这是一个重要的点,两个人不能同时出现在一个镜头中。怎么样去拍摄,这和导演的拍摄水平、审美都有很大的关系。比如说我们两个人坐在这里,如果有一方是背对着镜头,我们就会有一种对未知的恐惧。背对的一方我们看不到他的表情,说不定他背着镜头说了非常恶毒的话,但是我们无法通过表情来猜测他的情绪,这里就给人一种未知的感觉。我背着镜头说了些坏话,但是转过来脸却是笑呵呵的,这样就会有反差。我们作为导演必须去引导观众的情绪,让他们产生恐惧的感觉。
王翀:您在拍摄悬疑片或恐怖片的时候,有没有发生过类似的灵异事件?黑泽清:经常有人问我这个问题,非常抱歉,其实我自己本人没有遇到过,虽然我们拍的是恐怖片,但其实现场的氛围非常融洽,大家都是笑呵呵地在工作,在拍摄的过程中,可以说完全没有那种很可怕的经历。提问:您在构思恐怖情节的时候会让自己害怕吗?怎么样判定情节足够惊悚、足够恐怖,或者最后呈现在电影里面的样子已经足够传达给观众了? 黑泽清:我会用很冷静的态度进行拍摄。但是如果演员的演技非常好,,他的情绪也会传染给我,对于导演来说,很难说是好事还是坏事。我想要非常直接地把这些情绪传递给观众,但是最终观众感受到什么样的情绪是他们自己的感受。当然我们拍摄恐怖片,要让所有的观众有恐惧感,最简单的方法是放一些非常可怕的声音,即使不看画面,只是听那样的音乐都会感受到情绪。但是我自己不会过多地采用这样的方法,电影还是要让观众去看的,通过画面和其他的元素,让观众能够第一时间有自己的感受出来。所以我们不能依靠音乐去表现这些情绪,我是这样的想法。电影是一个视觉加听觉的艺术,我们要把所有的元素结合在一起,但是我自己的作品不一定要让所有的观众都感受到相同的情绪。徐匡慈:1999年您拍摄的《荒凉幻景》是电影院里最奇幻的电影,它很安静、很压抑,您是有意用这样的方法去增加电影里面的张力吗?黑泽清:这部作品其实并不算是一部恐怖片,我觉得对于观众来说是非常特别的体验。打个比方,我们在一个安静的房间中,有什么东西突然掉下来的时候,会觉得很可怕。所以我做恐怖片的时候,并不是特别地依靠音乐,反而会尽量地减少声音,让观众觉得不安,他会思考之后的情节会怎么发展,为什么会这么安静。所以声音可以很好地合理利用,也可以有意识地不添加声音,这是我的手法。黑泽清:这个问题有点难回答。催眠术实际上是存在的,而且是被使用的。这是一部架空的、虚构的电影,在其中我用了非常夸张和极端的方式来使用催眠术,但是在现实中催眠术并不可怕,也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够操纵别人的,只是引导别人产生错觉的一种医疗技术。肖洋:去年有一部日本电影《摄影机不要停》,不知道您有没有看过?您对这部电影是否认可,对它有怎样的判断和看法? 黑泽清:我看过,而且非常享受这部电影。低预算、自主拍摄,从这个范畴来说是非常有意思的作品。在日本,它跟商业电影同样的规模上映,而且非常成功,我觉得是拍得非常好的电影,而且是值得微笑的电影。您也看过这部影片吗?看过的话您是怎样认为的呢? 肖洋:我也特别喜欢这个片子,去年知道这个片子的时候我在美国拍戏,等我看完了之后想去跟美国工作人员交流,发现美国那边的工作人员也全部都看完了,他们第一次特别认同一个日本的恐怖片,突然在这个电影上世界大同了,我觉得挺有意思的,我个人非常喜欢这部电影。无论成本与否,我觉得是电影导演的脑洞,给这样的类型片打开了一个口子,我觉得是这样的。谢谢您!仇晟:您的电影布景都很有特点,经常使用极简的颜色和装饰,我一度认为你的电影都是搭景搭出来的,后来看了采访发现大部分是实景拍摄。您做出这样美学选择的原因是什么?如何让实景和布景显得统一?黑泽清:非常感谢你能够这么细致地去欣赏我的电影。我的电影大部分都是实景拍摄的,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因为我的预算有限。有时候我也会拍背景,但是比较少有搭景的情况。就像我刚才说到的,我的电影里面所反映的就是外面没有拍到的部分,也是观众最在意、最关注的部分。
可能是什么都没有的天空,或者是窗外出现很有意思的东西,但是看得不是很清楚,让观众产生兴趣、产生好奇心。我们会在窗户上下很多功夫,这是我平常拍摄过程中的一些心得。“大家应该都有拍过不少的作品,而且已经有了一定的名声,我希望大家能够在电影这条道路上继续努力。现在是数字时代,所以年轻导演会有自己的风格、自己的主题,在30岁这样年轻的年纪就能通过电影把自己的风格呈现出来,而且在这条道路上付出了很多的努力,我觉得这些年轻导演都是非常可信任、可靠的。非常遗憾,我并非出身于数字时代的人,所以对最新的技术了解得不是很深。尽管我拍摄了恐怖片、家庭片还有一些涉及黑社会的影片,但是年轻导演能够拍摄的电影类型会更多,自由度会更高,大家可以决定自己到底要拍什么样的类型。如果你有能力,或者你能够拍某种类型,我觉得可以先试着去拍摄,这一点很重要,拍了以后就会出现一种欲望,就能够拍得更多、拍得更好。年轻的时候(指40岁之前)尽可能地拍摄各种类型的电影,不一定要确定或者限定在某个类型上。我觉得年轻的时候我们的方向是非常多的,可能有一些方向是你自己现在根本无法想象的,或者是看不到的,我自己也是这样的例子。其实也是在有限的条件下,去拍摄我所能拍摄的影片。我相信人是有着无限的可能性,而且电影是能够把我们这样的可能性发挥出来的事物,所以我希望大家都能在各种方面做出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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