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昭满:明信片上的拳击手
今天刚好是来纽约一周年了,第一次完整感受了纽约的春夏秋冬。三月二十二号,纽约宣布禁足,前一天还在坐地铁,去曼哈顿找荣姐送两张小画。赶上下班高峰期,人真多,都不戴口罩,回想起来还真有些紧张。如今五个多月过去了,疫情似乎还没有结束。
一直闷在家,基本上每天都在明信片上画画,铅笔、圆珠笔、墨汁、油画棒、油彩、丙烯等,全都用上。前几年来纽约艺术驻访,同郑老师逛了哈德逊河谷地区的海德帕克、哈德逊、金斯顿等好些大小古董店,收集了二三千张旧明信片。后来我从中挑选了一百张,在1901年到2001年这个时间段里每年挑一张,本想画一百张画,做个“百年对话”系列。
明信片是开放感的信件,也有确定的诉说对象。有的叙事,有的问好祝贺,来自世界各地,地址不一,图案设计不一,邮票也是各种各样,笔迹更是千差万别,内容不是特别私密,但信息量特别丰富,时间的痕迹和温情问讯都充满治愈,然而我在明信片上画暴力拳击,似乎不近人情。
我有时想象对手是自已,是旧我与新我的博弈,也刚好对应疫情期间我自身的反思的心境,我并没去想制造观念,而是在看似习以为常的事物里再出发。
透过现代的拳台和山呼海啸的观者,我仍能嗅到古罗马角斗场的气息,甚至散发出原始图腾意味。
拳手的身体刻上爱人的肖像,或猛兽猛禽,祈祷好运或有力量的语言,这些既是个人的私语,也供每个观者阅读,有时看起来就像一张明信片一样。
拳手出击时,被包裹的拳头充满源动力,又有确定的目标,但大部分的时候是击不中的,是落空的,无力和虚无,两个能量场在对抗中寻找接触点,极度的专注使得周围的空间顿时变得压缩,感受不到万众的欢呼或存在。
在绘画中不可见的能量运行轨迹和形体交互形成的画面结构,会形成生命力的转换,这几乎孕育着至高的艺术形式。
擂台既是明亮的,也是幽暗的。在擂台上彼此试探,纠缠,既是置对方于险地,又是如此的深情拥抱,浑然一体,生活中我们甚至从未能与人如此紧密接触。
在永不可重复的拳来脚往中,画的时候是运动的也是静止的,是快速的也是缓慢的,就像博尔赫斯诗中描绘的飞矢不动,在画的过程中可以窥见时空的秘密。
加缪这段评述艺术的文字,如果换成对拳击的评述也非常合适,也作为我的拳击系列绘画思考的线索之一。
问题不在于了解艺术是否应该逃避现实或服从现实,而在于为使一部作品不至于在虚幻的要领中消失,或不至于被沉重的包袱所压垮,关键是对现实的指导要掌握何种分寸。对这个问题,每个艺术家都应依据自己的感知和能力来加以解决。
更为强有力的是一位艺术家对世间现实的反抗,更为沉重的是平衡艺术家的那种现实的份量。然而这种现实的重量却永远无法消除艺术家的孤独感。
最杰出的作品,如希腊的悲剧,如托尔斯泰或莫里哀的作品,是那种能够在接受现实和排斥现实之间取得平衡的作品,在这里接受和排斥,在不断地显现中互相激发,这样无论描写的是欢快还是痛苦,都能产生巨大的活力。
日久天长便会出现一个新世界,这个世界既不是我们每天生活在其中的那个世界,又是那个世界,它既特殊又一般,在这个世界里,充满了天才的力量和不满于现状所引起的短时间没有危险的危险。正是这些,同时又不是这些,使得这个世界没有任何意义但又非常有意义,这便是每一个真正艺术家不倦的双重呼唤。
这种呼唤使艺术家挺直了胸膛,睁大了眼睛;这种呼唤渐渐地在这个沉睡的世界内部唤醒了大家对一个现实瞬间的又是永久的想像。对这个现实,我们认识它,却从未见过它。
20200820,于纽约
曾昭满(笔名:小满、阿满),艺术家、诗人。1973年出生于湖南,1997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系。现生活工作于纽约、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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