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智正：史诗2
一
1
吃饭
昨晚
在康良那里吃饭
没吃饭
吃了鸡鸭鱼肉
脱骨鸡爪
啤酒鸭
黑鱼和
粉蒸肉
2020.7.10
2
喝水
早上喝了汤圆汤
又喝了几口咖啡
中午喝了茶
下午喝了奶茶
晚上又喝了茶
2020.7.11
3
打雷
昨晚
在暗中听见打雷
现在听不见了
2020.7.12
4
打包
下午拆快递时我站在烈日下想
我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房子里
也就是在人造物的包覆里
但有时我也会直接出现在天空下面
那种更大的包覆感
2020.7.12
5
写诗
我开始注意到
这一行和
下一行
的关系
还有外形
2020.7.12
6
打弹弓
昨晚骑车时
我看到几个人
在黑暗中
打弹弓
目标就悬挂在
车灯照亮的
区域中
2020.7.12
7
洗脸
下午洗脸时闻到一股铁锈味
我会忘记这股味道
但我的脑子不会忘记
当我再次闻到时
我会觉得似曾相识
2020.7.13
8
为什么我的衣服会发馊
今天带着孙阔兜风时想
那是因为孙阔太吵
他太吵我就要在阳台睡觉
在阳台睡觉太热就要贴反射膜
贴反射膜阳光就照不太进来
阳光照不太进来衣服就会发馊
还有我越来越老了
2020.7.13
9
追忆
昨天早上坐在这里时
我看到一只白色的小小的蝴蝶
现在没看到
昨天它有没有看到我
2020.7.14
10
绿植
刚刚
我又看到一个老人载着
一棵绿植
每当我看到
人们载着绿植或
大棵青翠的叶菜时
我都会格外地注意
很少有人鲜艳得
配得上一棵绿植
2020.7.14
11
一个愿望
我仰着脖子喝水
仰着脖子看手机
我脖子不太舒服
我仰着脖子骑车
仰着脖子看书
我希望拥有
完全没有
病痛的生命
2020.7.14
12
生病和友好
傍晚我躺在床上突然想
可能因为生病
我比以前更急躁
对晓乐没那么友好
对孙阔没那么友好
我必须对他俩友好
也要对自己友好
因为我生病了
2020.7.14
13
做人
刚才刷牙时想
不要成为像中国一样的
中国人
但这很难
2020.7.15
14
想法是怎么来的
刚才刷牙时想
“不要成为像中国一样的中国人”
想完后我好奇
这个想法从哪里来的
追索一下人类念头的来路
这可以写一本有意思的书
既有趣
又有益
2020.7.15
15
树叶
从肯德基出来
和编辑微信了几个来回
时间过得很快
一天天、一年年
给我爹打电话
没接
想着中午吃什么
抬头看到道路两侧的树叶交叠
黄绿色和墨绿色
衬着后面的蓝天
2020.7.15
16
一只麻雀
买西瓜回来的路上
一只灰色的麻雀从树上
像手雷一样投到地上
过了几秒
猛地炸飞
2020.7.16
17
感慨
啊
一天就要过去了
剩下的事情就只有
睡觉
2020.7.16
18
一个人
坐在一个房间里
的一张电脑椅上
空调嗡嗡地
响着
把脚搁在
床上
在看一本诗集
2020.7.16
19
椅子
一株巨大的银杏树下
有一把木头椅子
几次骑车经过
都觉得坐在上面会很舒服
今天走路路过
就在上面坐了会儿
真的很舒服
但也没那么舒服
2020.7.17
20
胡子
早上洗脸时摸到胡子
又长出来了
天天要刮
身心应该都已开始衰败
胡子越来越茁壮
2020.7.17
21
永火
今天很闷热
但不期待它早点过去
宁愿时间停留
这一点
我想得很清楚
2020.7.17
22
生气概论
当看到孙阔又做怪事时
我知道
没法让自己不生气
当你会对某件事生气时
你无法变得不生气
你只能提醒自己不要让生气爆发出来
或太持久
或在不再生气时
提醒自己别生气
所以当你生气时
气体在你身体里炸开
如果伤着了
你可以去看医生
或者心理医生
但你没法不生气
2020.7.17
23
路上
现在在厕所
昨晚回家路上
雨滴击打着车顶
这个地方难得下雨
汽车在雨中
巨大的穿行声
盘腿坐着
屁股离地三尺飞移
雨滴中幻开的路灯
暗沉的楼房、
空气
司机的侧影
他是谁
睁着眼头晕
闭着眼无聊、不安
2020.7.18
24
南瓜藤
煮饺子
看到防盗窗上的南瓜藤
孙阔种的
我见过
本来是小纸杯里
那么小的一颗
为什么会长这么大
叶子大张着
形状全变了
又这么青翠
现在它藤茎的大部分
攀附在窗栅上
梢头探在空中
旁生的须须
微颤着
像触手还没找到
落脚的地方
它会找到的
2020.7.18
25
垃圾
为什么一个小孩
一天能制造这么多垃圾
只有人类制造的
有可能变成垃圾
只有人类
有垃圾的概念
也就是
只有人类
有垃圾
人类是不是垃圾？
2020.7.18
26
哆啦美
跟着孙阔一起看《哆啦A梦》
吸血鬼想咬哆啦A梦的妹妹哆啦美，
感叹：咦，怎么没脖子。
哆啦美先停住害怕，生气地探出脖子：
没礼貌，脖子不就在这里，哼！
吸血鬼说：噢！
扑上去咬。
哆啦美“呀”的一声尖叫，继续她的害怕。
2020.7.18
27
为什么？
下午
看了推特上
几个网友自拍的视频
刚才想起
我在看时没有清晰意识到的疑惑
就是女的身体为什么会
这么小
比男的小一圈
2020.7.18
28
骑自行车很累吗
需要骑车回家一趟
大概需要十分钟
觉得将会很累
为什么？
是因为现在都在骑电动车吗
如果骑多了会飞的车
会不会又觉得骑电动车累？
还是骑自行车和电动车
真的就很累？
2020.7.18
29
今夜还吹着风
一开门
我就感到风吹
刚刚在门后
我完全不知道
今夜还吹着风
2020.7.18
30
两把斧头
路边的消防站
挂着两把红色的斧头
一动也不动
当然
它俩不能动
一动就会掉下来
2020.7.18
31
概率
一个妈妈大叫
慢点！这个路口真是太危险了！
骑着滑板车的孩子停了下来
但是
每年总有一些孩子死在路上
不是你死
就是他亡
2020.7.18
32
麦当劳
附近早就有肯德基了！
看到一家正在装修的店面
围挡上写着麦当劳
心里未免一喜
可能喜的是
多个地方可以去了
还有世界
按照我理解的模式在运行
2020.7.18
33
打呼噜
夜里听到
自己打呼噜
像长叹
像哀嚎
2020.7.19
34
羡慕
刚下我跟晓乐说
真羡慕你俩
你们不用被迫午睡
2020.7.19
35
傍晚1
晓乐微信
和孙阔点了打折披萨
三个人恐怕不够吃
我在路上兜了会儿
想到了一个人
吃什么后
朝着那家韩餐店
疾驰而去
2020.7.19
36
傍晚2
路口停下等绿灯
阳光热得我低下头
用帽檐抵挡
为什么一个外星球
会让我这么热？
2020.7.19
38
看稿
看一本没有页码
的书稿
夸张点说
快崩溃了
不知道看了多少页
还剩多少
一开始
我以稿子的厚薄来估计
或者规定
看到这一页的这个段落
今天就不看了
后来我实在受不了了
费了点事
点了一下还剩多少页！
2020.7.20
39
兜风
傍晚
看完了下午的稿子
从河边那条路骑过去
大概可以骑个
十几二十分钟
就要回去活生生躺着了
戴上耳塞
二三十年前的流行歌
让人激动
不太喜欢这条路
没树、太晒
但是想兜的话
就要经过这条路
这是附近
最安静的一条路
另一条路上
前面林子里
一家人
老的小的
正在烧烤
迎面骑来的
收废品的女的的热裤
太短了吧
你管不着
过来两个骑自行车的
和骑滑板的孩子
仰头看见高架桥上
经过的货车
拉着的木桩的圆形断面
摞起来很好看
从另一条扬着灰尘的
路兜回去
旁边是铁路
好多路
头已经开始晕了
这短暂的夹在工作和
被迫躺着的之间的
时段
格外甜美
正在享受
像三明治
夹心饼干
或甜馅的糖
及其它
随便什么
2020.7.20
40
小便池
公厕的小便池里
放着一个微型的足球框
框里吊着一个
小小的足球
这真是一个
天才的小发明
诱导肮脏的男人
把尿液注射到
准确的地方
2020.7.21
41
动物
睡了会儿
睡着了
出门
听到杨树哗哗的
叶子大声翻动的声音
看到巨大的
橙黄的
太阳落在
树后
想起今天
还没怎么写《史诗》
接着想起
今天看到的两种（个）动物
打114挂号电话时
看到地上死着的麻雀
旁边爬着几只蚂蚁（哦，那么不止两种）
没空细看
去骑车时
看到
污水边
死着一条金鱼
死不瞑目
也许因为没眼皮
又看到一只燕子的掠影
还有一只蜻蜓
十字路口看到
远处天空那儿的飞鸽
眼角一只飞虫一闪而过
还有活着的好几只麻雀停在路上
听到蝉噪
和喈喈的鸟叫
2020.7.21
42
碧水公园
骑车出来
带着孙阔
提醒自己慢一点
门口铺着沙石
突然想
以后一定会怀念
还能天天载着孙阔
兜风的这段时间
因为现在更健康
因为这段时间过去了
会这么感触
可能跟刚才头晕
坐在椅子上喂蚊子
白天找能装窗帘的人
谈合同
挂不上看牙的号
睡得不好
等等
都有关系
那种世事的碎烦
不适、压抑
焦躁和挫败感
2020.7.22
43
等不了
因为要装窗帘
因为要看牙
就要等师傅上门
就要等号
午觉就睡不好
2020.7.23
44
尘土和鸟叫
昨天傍晚
躺在阳台沙发上
应该昨天写的
但太累了
感到沙发的垫布
该洗了
这个地方的灰
太大了
虽然据说
我也是尘土做的
但还是感到了
刺挠的尘粒
人身上
共生着多少
尘土和
微生物？
它们一刻不停地
进行着
繁复的
生死争斗
我们都感觉到的话
会被烦死
比如时时皮痒、
肚痛等
我们按照
体量
只会看到鸟
听到鸟叫
现在我就听到了
那么悠远
动听
无辜
和让人
不解
不知所措
2020.7.24
45
永古
一个方言词汇
离开了这么多年
在普通话环境里泡着
才注意这两个发音
是这两个字
它让我想起
恐龙、原始汤
宇宙和妈妈
常说这个词
2020.7.24
46
打哈欠
当我放松时
总是不断地打哈欠
根据生理学
这是缺氧
这是在大口大口
地呼吸
2020.7.25
47
在外地
天空看起来
也不一样
更扁平
压得更低
云彩更阴郁
2020.7.26
48
离开外地
外地
很奇怪的一个名词
双脚之外的
就叫外地？
我在这儿。
2020.7.27
49
听歌
在宾馆
洗脸时听到一句歌词
想到一个情节
他和她生离死别
“拥在怀中
直到她变冷”。
2020.7.27
50
体内的声音
早上
在呼和浩特
醒来
一扭脖子
听到清脆的
颈椎发出的
好听的
声音
2020.7.28
51
孤独
下午看一本书
感到他/她很孤独
孤独得
以至于
像我
2020.7.28
52
爆炸
昨晚兜风
在路边花园停下时
孙阔摘下一个花苞
扔在地上
让它爆炸
嘭一声
在花苞落地的瞬间
旁边的高架桥上
传来巨响
仿佛一次完美的配音
孙阔跑过来问
是发生车祸了吗
不远处
有个人pia-pia-地
甩着响鞭
2020.7.29
53
句号
在书上看到
口吃这个词
很奇怪
为什么口吃这个词
可以表示口吃
从字面上看
毫无道理
抬头看见
太阳像一个
炽热的
光焰如水面一样动荡着的
热烈的
句号。
2020.7.30
54
等灯
快绿灯了
我等着红色的
数字往下跳
我有点快活
我发动车
冲过路口时
可以说很快活
2020.7.31
55
朋友
昨晚我在梦里
预见了还没
相见的朋友
我和乌白丸
在蓝皮云南的家里
一座木房子
很大的客厅
东南角一间书房
西北角厨房
打开后门
两株遮天蔽日的蔬菜
一株是尖椒
一株青椒
前两天
我和晓乐因为
买错了它俩
吵了起来
2020.8.1
孙智正，浙江嵊州人，公号：多写症。
写有《青少年》、《句群》、《一万句》等，翻写“西游记”、“封神演义”等，拍有电影《杀手》、《90分钟》等。
本篇出品：theCreator，©作者，theCreator，2020；
发布前经作者审校，由theCreator编辑、排版并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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