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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宗希:烧还是不烧?这是个审美问题 | 阅读笔记

张宗希 创作人 theCreator 2022-12-25

          

对同一件事情的认知和判断,关乎世界观,关乎政治、宗教、文化立场,也关乎审美。之前读过,最近又翻阅的《巴黎烧了吗?》、《第三帝国的艺术博物馆》,或许可作为某种例证。

 





1



《巴黎烧了吗?》

作者: [美]拉莱·科林斯 / [法]多米尼克·拉皮埃尔

译者: 董乐山

出版: 译林出版社

年份: 2013

 

 

第一次看到《巴黎烧了吗?》,是在非虚构课程班。十几种非虚构书籍,犹豫选哪几种,于是请工作人员推荐,他首推的就是这本。

 

介绍下书的大概内容:一九四四年八月的巴黎,面临毁灭还是保存。纳粹要炸毁它,盟军想绕过它,法国抵抗组织要在城内发动起义,戴高乐派想主导解放……各方势力在争逐,各种因素在较量,巴黎的命运将会如何?《巴黎烧了吗?》叙述的是法国、盟军(美国)、德国在巴黎1944年8月下旬共同经历的——最惊心动魄、混乱、疯狂的六天。

 

两位作者拉莱·科林斯和多米尼克·拉皮埃尔,将近三年时间搜集材料,翻阅美法德的军事档案,采访上至艾森豪威尔、戴高乐高级助手、肖尔铁茨,下至法、美、德军普通士兵和巴黎市民八百多人,最终放入了五百三十六人的亲身经历。

 

书名来自纳粹德国头子阿道夫·希特勒,此话是他一九四四年八月二十五日巴黎解放当天,在狼穴地堡,向他的总参谋长约德尔上将气急败坏地提出的责问。此前不久,希特勒还派了爆破专家到巴黎去埋设地雷和炸药,打算在万一失守时实行焦土政策,把整个巴黎连同它的许多具有历史意义的辉煌建筑和艺术宝藏统统付之一炬,夷为平地。烧还是不烧?当然不是他的问题,而是被他新派去守卫巴黎的德军司令冯·肖尔铁茨的问题。

 

肖尔铁茨“战绩累累”,1940年参加进攻荷兰的战役,他是冲进荷兰的第一个德国军官。荷兰人拒绝投降,他下令炮轰鹿特丹市中心。1942年,在俄国塞瓦斯托波尔,他同样毫不留情地炮轰城市,全是平民,大量的建筑、文物。肖尔铁茨在战场的主要任务是在德军后撤后寸草不留。他曾回忆说:“(我做的)就是掩护我军撤退,毁灭他们身后的城市。”希特勒选了这样的人去巴黎当司令,他当然有理由确信,巴黎是在劫难逃了。

 

正像梁文道在《美,拯救了巴黎》的讲述中总结道:这个故事里,为什么巴黎没有最终被焚毁,恰好说明了就是我们很珍视的一种价值——那就是审美的价值,在很大程度上起了作用。纳粹德国将军看到的,除了那些宏伟的建筑物,他也看到了漂亮的少女骑着脚踏车,看到了可爱的、穿着水手装的小朋友,在池塘边玩纸质的帆船,是这些种种景象,最终让他决定背叛他的祖国,但是他没有背叛他的良心,以及更高的人性价值。这部作品出版于1964年,正值巴黎解放20周年。在合作此书之后,两位作者又陆续合作了《为你,耶路撒冷》、《自由与荣耀:1947年印巴独立实录》。

 

一篇书评(刘杰:《三个人,在一个屋子里》)里写到:《巴黎烧了吗?》是在用一种小说的笔法在写作,只是它是基于史料、采访的非虚构写作。在场景的转换上,它也采用了一种近似电影叙事的手法。董乐山先生的译文,也堪称经典,既有中文的简短有力,又有外语的绵长精准。而故事本身,我们也可以从一个侧面看到美学或审美对人们的影响。

 

 



 

2



《第三帝国的艺术博物馆: 希特勒与“林茨特别任务”》

作者: [德]哈恩斯-克里斯蒂安·罗尔

译者: 孙书柱 / 刘英兰 

出版: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年份: 2009

 


德国学者罗尔所著《第三帝国的艺术博物馆: 希特勒与“林茨特别任务”》,是另一本有关希特勒与艺术品的非虚构研究。书中所述,在艺术品占有和追缴的故事中,没有任何一方能置身事外。书中披露了希特勒及纳粹在1933至1945年间,以强行购买、没收、查抄、抢夺等在德国以至整个欧洲搜集、霸占美术作品的过程,以及这些艺术品在战后的命运。

 

希特勒在艺术上的追求或许也是为了表达他的政治理念。他一直认为,政治在艺术中表达自己,艺术反过来促进、加强国家政权。希特勒需要艺术为民族主义/民粹主义服务,这是他在德国各地建设艺术博物馆的主要目的:放置那些表现德国民族意志的艺术品,会让他和纳粹所拥护的第三帝国的江山万代巩固。而那些他视为“堕落”的艺术品,会作为反面教材,放在位于全德国“堕落艺术”馆巡回展示。它们会被拍卖,拍卖收获的资金被充公,具体金额至今无人知晓。

 

1943年,德国本土受到轰炸。放在各地博物馆的艺术品有了损坏的可能。纳粹找到奥尔陶斯湖的盐矿矿井,作为新的藏品库。德累斯顿博物馆、慕尼黑和其它存放点相继迁移至此。“林茨特别任务”的艺术品曾经也经历过被焚烧的威胁。2014年,一部与纳粹艺术品有关的电影《盟军夺宝队》,记录了希特勒颁布《尼罗法令》,命令如果德国战败,所有沦落到德国纳粹手中的艺术品将被销毁。因此,在罗斯福总统指示下,一支特殊的部队冒着生命危险赶往战争前线,捍卫人类史上的文化遗产。电影中保护的艺术品很大部分与本书中“林茨特殊任务”有关。

 

尔陶斯湖的盐矿矿井藏品库的选择,算是一个幸运。纳粹虽然在矿井中放置炸弹,计划在盟军占领该地区时,炸毁全部艺术收藏。正如书中所述,当地居民自发组织,将矿井出入口炸毁,让纳粹无法进入矿井。这样使得在矿井放置的艺术品都保证完整。在美军占领时,一共找到八千五百多件艺术品。

 

以下书摘是《巴黎烧了吗?》中,笔者认为有关审美或画面感较强的部分段落,小标题为笔者所加。

 

铜像与青春痘

 

工兵劳役队里的建筑师用他们自己的纪念碑来取代这些铜像,也许从美学的观点来看要差一些,但却要威风得多。几乎有一百多个混凝土地堡深深地嵌入了巴黎的人行道上。它们矮墩墩的样子分布在全市各处的地面上,仿佛青春痘一般。

 

画家

 

这是上帝专门赐给巴黎和诗人的一个一丝风都没有的夏日。在塞纳河沿岸的河滨道上,早已有垂钓者在清晨的阳光下打瞌睡了。他们的竹竿插在他们身下的石块缝里,懒洋洋地横在浑浊的河面上。像船首一样的大理石河岸在城岛顶端把塞纳河劈为两股河道,远处有个孤零零的艺术家沉醉在他自己的天地里,不停地在画布上涂抹着。过不了几个小时这些河岸就会活跃起来,成千上万的巴黎人会带着海滩遮阳伞和折叠帆布椅到这里来,在八月的阳光下寻找一席之地。这个和平宁静的星期天早晨,战争似乎是很遥远的事。

 

头等葬礼

 

唯一不和谐的是他来见的西线总司令根特·冯·克鲁格陆军元帅说的话。……汇报结束后,克鲁格邀肖尔铁茨留下午餐。这顿饭吃得冷冰冰的。午餐吃罢,克鲁格又重复了他先前说过的话。“亲爱的肖尔铁茨,”他最后说,“我恐怕巴黎会是个令你不愉快的任务。它有一种葬身之地的气氛。”

肖尔铁茨沉默了一会儿。最后他答道:“至少,这将是一次头等葬礼。”

 

艺术馆馆长

 

卢森堡宫艺术馆馆长马塞尔·麦卡里是这个多层建筑自从一九四零年八月二十五日成为雨果·斯比埃尔元帅和他的第三空军大队参谋部的总部以来唯一能够自由进出的法国人。这天早晨,麦卡里的步履比平时急速;他知道在头一天即八月十四日,斯比埃尔和他的参谋部已撤到兰斯去,把这宫殿留给了新来的党卫军来保卫。

对麦卡里来说,他们的撤离不过是他如此热爱的这一建筑物四百年历史中即将为人遗忘的短暂一章的结束,但是也预告他知道即将发生的另一件大事:巴黎的解放。在过去四年中他把这建筑当作自己的财产一样细心照料,不久以后,他就能够把它完整无缺地交回给他的首都。

这座灰色的宏伟宫殿对他来说几乎成了一件活的东西。每次有德国兵的皮靴在它的打蜡拼花地板上踩灭一个烟头时,麦卡里都会注意到,而且几乎感到它灼痛了自己的苍白皮肤。

 

市长的“导览”

 

这位维希政权所委任的市长对于自己手中还有些什么权力并不存什么幻想。在这个八月的早上,他(泰丁格)只有一件事能做,那就是想法使面前这个铁石心肠的军人稍微领会一些他对巴黎的情感。冯·肖尔铁茨的愤怒发作突然令人意想不到地给了泰丁格一个机会。这位矮壮的将军感情激动之下,气喘咳嗽起来。泰丁格就建议他们两人到外面阳台上去,阳台下面是雕像遍布的杜伊勒里花园。……

泰丁格说:“给一位将军的任务常常是毁坏,不是保存。不妨设想将来有一天你有机会作为游客又站到这个阳台上来,再一次欣赏这些使我们欢乐、使我们悲伤的建筑物。你能够这么说:‘本来我是可以把这一切都毁灭掉的,但是我把它们保存了下来,作为献给人类的礼物。’我亲爱的将军,难道这不值得一个征服者感到光荣吗?”

冯·肖尔铁茨沉默不语。过一会儿他转过身来向泰丁格说,口气缓和多了:“泰丁格先生,你不愧是巴黎的杰出辩护士。你很出色地完成了你的任务。而我,作为德国将军,也同样要完成我的任务。”

 

总领事的警告

 

在莫里斯饭店的阳台上,有两个人在看着一个穿红色衣裙的年轻姑娘骑车穿过杜伊勒里花园,她的金黄头发在微风中飘扬。“我喜欢这些漂亮的巴黎女人。”冯·肖尔铁茨将军告诉他身旁的人,“把她们杀掉,毁灭她们的城市,会是一场悲剧。”

瑞典总领事拉奥尔·诺德林听到这句话这么自然地从他身旁连连咳嗽的德国人口中说出来,不觉感到惊异。他失望地问自己,这位神情阴郁的普鲁士军人真的准备干出毁灭巴黎这等荒谬事来?他严肃地警告肖尔铁茨,夷平巴黎,他就会犯下一桩历史永远不会宽恕的罪行。

 

幼时的人行道

 

三辆薛尔曼型坦克——“马恩号”、“乌斯克伯号”、“道阿蒙号”——一辆辆悄悄地开过她站的窗外。三年前离开这个镇去买一包高卢女人牌香烟的二等兵保尔·兰德留回家来了。他的“马恩号”坦克的履带碾碎了他幼时在那里踢足球的人行道。

 

有好长的路要走

 

在那天傍晚薄暮时分,第二十二步兵团“A”连的一名排长瓦伦·霍克中尉爬上一座中世纪的古老望塔,地点正好是在奥利机场的南面。在塔顶,霍克看到展现在眼前的景色,惊叹不已:巴黎的轮廓,它的每一块神圣的石头,霍克在历史书上和大仲马的小说中读到过。巴黎圣母院、埃菲尔铁塔和圣心大教堂的轮廓,在霍克看来“好像是老朋友一样”。霍克凭他的步兵的冷酷经验,心里很明白,他没有缘分去访游这些他幼年就梦想一见的景物。他的师的命运是“在城里流够了血然后再向前移动”。霍克悲哀地想起了他在高中时背熟的罗伯特·弗罗斯特的几行诗句:

    但是我有诺言要履行,

    我在睡觉以前有好长的路要走,

    我在睡觉以前有好长的路要走。

 

承担

 

肖尔铁茨自己没有手枪,他不得不借一支。恩格尔、雅伊、布莱森斯多夫和阿尼姆在他身旁一起等着。他们也把自己的手枪放在前面桌上,就像中世纪的武士把他们的剑扔向征服者的盾牌一样。这是一个残酷和痛苦的时刻,他们的感受各有不同。在重重压着他们的沉默中,四年来以其无情的威力统治着世界上最美丽的首都之一的这个司令部的最后代表,都在考虑自己个人的成败功过。

肖尔铁茨态度镇静自若,听天由命,不带感情地等待最后的结局。他心里想,他没有什么可以责备自己的。他的士兵这时正在执行元首的“战斗到最后一颗子弹”的命令。他作为军人的荣誉没有受损,一旦他被俘,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命令部下投降。与此同时,他现在可以坦然等待历史的审判而不感到恐惧或羞耻。他没有让报复心切的希特勒迫使他担任命运在十九天以前把他送来的这个城市的刽子手。在这最后的自由时刻,肖尔铁茨完全真诚地感到,他已在巴黎为自己的名誉、为他的国家尽了力。

 

自由

 

他(肖尔铁茨)着迷地看着他永远不会忘记的景象。当车轮滚滚驶向他的俘虏生涯的时候,抛在他身后的是一个极其丑陋的巴黎女人在里伏利路上狂舞乱跳。她兴高采烈地在头顶上挥舞着她个人的战利品。那是一条裤子,外沿镶有一条德国军队将级军官的神气的酒红色饰条。

 ……  

巴黎自由了——比他的盟友所计划的早十五天。夏尔·戴高乐走在他们的时间表之前,走在他的朋友所希望和敌人所担心的日期之前,回到这里来与历史相会。如今,巴黎在睡觉,他却准备在法国的首都确立他的权威。这时已经过了午夜。另外一天已经开始。

 




 


 


文字:张宗希
图片:来自网络





theCreator:张宗希

张宗希,作者、编辑、艺术策划人。在多家媒体发表艺术类文章,在歌德学院(中国)在线杂志撰写专栏。现生活工作于北京。


本篇出品:theCreator,©作者,theCreator,2020;

发布前经作者审校,由theCreator编辑、排版并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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