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长江评刘铮的《国人》：国家现实与国民性的摄影范本

《惊鸿照影：中国当代摄影撷英录》是著名摄影家颜长江的首本摄影评论集，由浙江摄影出版社出版。全书由评论与图片构成，约10万字，124张图片。自1990年代以来，颜长江以其摄影直觉，准确地把握中国摄影新趋势，并利用报纸专栏加以介绍，或为摄影家作序言。他的这些摄影评论，以直接、精悍、准确、独立、性灵为特色，观点与文字备受新锐欢迎，有为真正优秀的摄影新锐正名之感。业界认为，这是艺术家评论的代表之作，作者以其敏锐的直觉，率先在学者评论之前准确为新锐正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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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鸿照影：中国当代摄影撷英录》

作者：颜长江

出版：浙江摄影出版社，2022

郑幼幼工作室出品

开本：32开

定价：99元

优惠上新：75元/包邮

刘铮之《国人》

国家现实与国民性的摄影范本

——摘自颜长江的新书《惊鸿照影：中国当代摄影撷英录》

1997 年前后，有一天，王宁德给我看从北京传来的摄影印刷品，画面上，穿着盔甲的孙猴子正举棒打向戴着戏剧头饰的裸体妖精，这让我感到震动。它的大胆与奇诡，超出我的想象。这就是《三界》，我记住了这个作者——刘铮。

2000年，刘铮完成了1994年开始创作的《国人》系列。我心里又暗自感叹，这样的大事，又让人干了。不过平心而论，我当时是不敢拿相机去面对整个“中国人”的，面对一部分可以。感谢阮义忠先生让我们看到这组作品，他主编的《摄影家》杂志出了专刊，可见对其空前看重。我就订到这一本。不过，我后来又看到罗焕灵先生手头有浙江摄影出版社出版的《摄影家》第七辑，里面有更难看到的曾广智先生的作品，让我惊为天人(后来我写过关于他的评论)。于是，我就拿一本《国人》与罗先生交换。我当时是这样猜想的:刘铮隐约间，距曾先生的气象与成就不远了。

公路边卖花的男孩，内蒙古大青山，1998

作为一个稍晚的初学者，刘铮的几幅画面继续让我震动，尤其是那张松下傩戏班子的照片，还有持鲜花的少年。呵，照片竟然可以这样美!当然，现在未必这样看，我对其他生活化的内容会更有兴趣。2002年，第二届平遥国际摄影大展，我是初次去，刘铮参展的是《国人》，也就十来张，是打在大幅布面上的，有点模糊，在当时是难得的大尺幅了。当年的大奖颁给了他，银奖给了亚牛，铜奖给了安哥。宁德郑重地对我说，评奖很公平。这是我们对他的肯定。颁奖时，刘铮是找人代领的，我想，刘铮这人有点不一般。

《国人》不是以几张、十几张照片可以概括的作品，它是一本大书，首先得看整体。我为他敢用摄影观照整个民族，并将作品命名为《国人》的气魄与能力折服。如同他的精神导师桑德、阿勃丝，这种肖像巨构的产生，是一个国家摄影成熟的象征。我们看到，一个人试图总结所有人的努力，与一个国度、一个文明对话，如果不足以成为大师，那也至少形成了大师气象。比较晋永权的《傩》等问寻中国文化密码的作品，刘铮的观照范围大很多，也主观很多，且截然相反地展开了文化批判。他背叛的精神背景有几种:中国传统文化——表现为一种窘境;中国乡村生活方式——表现为一种笨拙;富裕的当代——浅薄的消费主义，等等。与此同时，他试图展示被以上因素压抑的人性，比如性、死亡、个人主义......作品阴鸷有力，透着狠劲。这一鲁迅式的国民性影像文本，规模如此之大，现实的“暗面”如此纷杂凶猛，如同一颗炸雷震响，令人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当时著名评论家纷纷评论，这是罕见的，而其中，李江树的《有狼的风景》写得精彩。江树兄在中国传统文化方面的素养，针对《国人》，成为难得的合适的衡器。当然，这万言长文，对《国人》同样充满肯定，超长的篇幅与巨量的分析本身就说明了问题。宁德曾挑出里面几句话，击节再三地读给我听，犹如石破天惊:

面对时事艰难的中国，他还没有发出高贵的叹息......他没有在时代的地平线上，为我们贡献出熠熠闪光的理想，没有在心灵的作坊里，铸造出这个古老民族尚未被铸造出来的良心。

李江树以凡·高为例，对刘铮做出了更高的要求。但这样的要求，实在太高了，现在又有谁能做到呢?吕楠的西藏摄影，有点这个意思，但并不能涵盖整个中国吧?

《国人》是主观纪实摄影初创期的一个大作，是中国世相的一个珍贵标本，也是中国摄影一座相对成形的高山。现在看来，这种主观除了个人世界观、艺术观急切的表达需要之外，也暗涌着社会与青春压抑导致的荷尔蒙冲动，有一种杰克·凯鲁亚克《在路上》的心态。在时代的狂潮导致的一批文化成果中，它代表着摄影界。往前可比之鲁迅的国民性批判，也可呼应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来莫言等人的文学，还有中国摇滚风潮，新潮的中国电影，当然还有“新潮美术”，尤其是“四大天王”的解构现实主义。虽然摄影界这一代表作出现是稍晚了些，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来先天不足的中国摄影，只有零碎的现实批判，语言的突破就更是艰难，刘铮也是近于天启式的突然一爆了。而因摄影记录“真实”场景这一“非虚构”特性，在众多文艺门类中，摄影的《国人》有其独特的令人信服的力量。

这些年，我常顺着江树兄的观点想下去。刘铮如此偏重于清算，甚或诅咒，这里有个人的性格在起作用，更有时代的必然性，以及九十年代特有的文化焦虑。他以最大的勇气打进去，但没有或不想以最大的勇气打出来;在破坏之后，尚未有建构的趋向——也许他会觉得不值得建构。主观的创作心态导致表达过度，他是否超越这种主观的局限性，而能“忘情”地在更高层面做纯粹的思考呢?我一直有所期待。其《四美图》《三界》是《国人》的自然衍生，将主观发挥至极致，并在形式、内容上更让人瞠目，但某种偏执的戾气好像还是挥之不去。当然，能提出问题，已经了不得了，屈原的《天问》也是问了还没回答的。

我曾在 2010年左右为《周末画报》撰文，对此有过感慨:这几部作品是重要的，但可能无法拯救现实和艺术家自身。在新世纪，我们有必要利用同样的资源来建构中国新的价值世界。刘铮作为中国最有天分的摄影家之一，让我们对他创作的终端和个人的幸福充满一种相关联的期待。

几年后，我认识了刘铮本人，证明了我的这一观点。当时去北京，想去拜访他，就找人问了他的电话号码打了过去，他很乐意我去见他。一出首都机场，即打车去他的工作室。远离市区，是那么清静。他的工作室也是展厅，一个重视摄影本源的当代艺术家，才会做出这样平直干净的展示空间。我和刘铮伉俪相处了大半天，最后还一起去见了李媚大姐两口子。刘铮总是苦皱着脸，有个大嗓门，话落下来却很轻，让我觉得有点落寞。告别时，他将后备厢放着的《国人》画册送给我，弥补了我当年的遗憾。这是一本超厚的大画册，是全本，有太多我没看到的作品，收录了一些更狠的作品，比如对死亡的拍摄。超越的作品也不是没有，这要看每次展览怎么编辑了——这是一个富矿。

千禧夜的两个富商，北京，1999

据说有年轻人去访他，跟他聊了很久后出来，说“挡不住了，太冷了”。好在我挡住了刘铮的寒冰掌，这是要点功力的。说实话，我感觉刘铮是中国最好的几个摄影家之一，也是当年在市场上最红的摄影家之 一，但他的生活并不富足。摄影就是穷三代的事情。当然，这是次要的，主要是他倔，自外于人，因而孤独而痛苦。这是我的猜测，但多半是艺术家的宿命:我们为自己所伤，包括被作品所伤。我们并不喜欢我们描述的这个世界，我们放逐了自己，这是唯一选择，却未必能承受。这就是我当年提出的“个人的幸福”问题。

至于“创作的终端”，刘铮后来的作品也很厉害，尤其是我们一起参与了 2019年“中国风景第四回展”，他展出的是北方的山石风景。看上去是新地景摄影那种，显得平静至极——极佳的黑白调子，明净安详的场景，有早期摄影的某些气质——当时间停止时呈现的世界本来面目。刘铮告诉我这只是开始，他正在更大范围地拍摄北方的山水与历史遗迹。他这样形容:

世界远远比我想象的复杂得多、残酷得多，而且注定自己无法成为生活的主宰，只能苦苦挣扎或随波逐流......在人类的规则之下逐渐生出强烈的逃避之心，远离人群、远离人心成为我生活中的一个重要命题，也逐渐改变了我之后的艺术创作方式，从以人作为主体，进入以风景作为主体的阶段。

深感人类的渺小，这愈发让我对土地本身产生了强烈的兴趣， 而且对那些依然残留的历史遗迹，也有了探寻的冲动......怀旧和我无关，抒情与我无关，一切顾影自怜与自哀自叹亦与我无关，这些照片也仅仅是我个人游走山河的一个见证。它们甚至不期待任何读者和观众。

我想，他是在做一个大作品，并且这心态是对的，也许在《国人》中提出的问题，在这一正在进行的作品中可能会回答，可能这就是对创作与人生的终端解决方案。

当然，《国人》是难以超越的，即使对于他自己。时代过了，我们都不再有与人世战斗的雄心。不过，二十一世纪初，李政德的《新国人》出现，手法不同，但批判精神也是显然的。我没问政德，也许他的题目，也是在向刘铮的《国人》致意吧。

(2011 年初稿，2020 年终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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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鸿照影：中国当代摄影撷英录》

作者：颜长江

出版：浙江摄影出版社，2022

郑幼幼工作室出品

开本：32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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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铮：国人｜签名版

出版：Butterfly Effect，2014

开本：21 x 26.5 cm

精装：224页

2014年蝴蝶效应出版的《国人》，也是刘铮这一著名系列最全的一本摄影集。包含150多幅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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