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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藏版:庞白精选诗十五首||风吹过,树仍在

一见之地 一见之地 2023-01-11



庞华坚,笔名庞白,编辑,居广西北海。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有作品集《慈航》《唯有山川可以告诉》《天边:世间的事》《水星街24号》《北海民风民俗民菜》等。曾获第5届中国报人散文奖、第8届冰心散文奖“散文集奖”、第9届广西文艺创作铜鼓奖等奖项。

《一见之地》为你读诗

悦听:卢艳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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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播简介

卢艳艳,浙江省作协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作品散见于《诗刊》《十月》《西湖》等,著有诗集《飞花集》。


期约稿:卢艳艳





庞  白




诗十五首






他画出了

 

他画晨曦和晚霞

也画黑暗和悲伤

有时,他站在画布背后

有时,他站在画布里面

更多时候,他站在世界中央

 

他的脸被黑暗隐蔽着,多年后

终于成为黑暗一部分

多年后,他的背更加坚挺

媲美一块尚未成形的石碑

 

他一直在画

画人物,画风景

画世间万物

最后,他只画自己

一笔一画

严谨得像漆棺木

每一次下笔都顺理成章

而且充满关爱

 

 

顺 序

 

选择一块土地,作为葬身之所

然后再选择一条溪流,用以清洗

 

——首先茕茕孑立

其次白茫茫一片

最后在喧嚣中诞生

 

 

早上好

 

你一定看见那些扭着腰,在大街边晨炼的人们

看见源源不断走进校门的孩子

统一式样的青春面孔,从睡眼朦胧中浮现

看见汽车尾气中钻出来的无数中年男女

他们用一只手擦擦左脸或者右脸,然后绝尘而去

 

每天早上,我们都能看见人世间往来穿梭的细节

我们不但看见,而且能准确说出早上的悲伤和隔夜的欢乐

还能把多年前的一场挫败,某次莫名其妙的委屈

甚至中断多年到南极旅行的计划

或者其他更多事情,与这大清早联系起来

 

我们就这样,在清晨中游荡,活着,穿过大街小巷

有时,我们会突然看见太阳从楼顶升起

有时,会遭遇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

而天地间的颜色,终归万变不离其宗

明亮也好,黑暗也好,热闹也好,孤单也好

终将在清晨中自生自灭

一刻不停。喔,这是发生在早上的事情

——早上好!

 

 

回 忆

 

在记忆里,我常常觉得

太阳是被月亮拐走的

月亮把记忆中的我和太阳都弄痛了

 

即使如此,我还是觉得月亮

站在离记忆最近的地方合情合理

不合情理的是持续明亮的太阳

它在我的回忆里,光亮

干净、利索,让人赞叹

但是消逝的那一瞬间

却永远拖泥带水,含糊不清

让我无所适从

 

当然,也可能是我的记忆出错

我在记忆中可能把月亮和太阳混淆了

如果是这样,我的记忆很无辜

我无辜的记忆,没有让太阳主动升起来

其实我的记忆里

也没有出现过几次月亮

虽然月亮清亮,又阴柔

有着我一直向往的是喑哑和刚硬

 

 

在廊坊,想像下雪

 

雪越积越厚,到达膝的位置了

雪还在下,不知道雪要把双脚埋到什么程度

雪把树的叶子都摘光了。而狗的毛仍完好无损

狗们披着大衣,在雪地上奔跑

先是一条,接着是两条,然后是一群

它们在雪地上奔跑、撒欢,它们兴奋得

像要把上辈子的欢乐都颠出来

 


早上七点,火车驶过黄河

 

我暗自庆幸醒来得及时

听到过道里有人说要过黄河了的时候

我正把脸贴在窗玻璃往外望

我看到一片滩涂,正沿着车前进的方向

往后退。有一些蒿草在摇摆,有一些鸟乱飞

好像有小船在飘,我看不到是不是皮筏子

好像是一条大河,至少大河的架子搭得像

可惜没有水,东一洼,西一洼

白亮白亮的东西,像是伪装

 


蝉 鸣

 

窗外积蓄够昏暗后, 哭声又响起

又长又白的草的窃窃私语,针扎一样刺过来

我于是又开始做梦——

冰冷的鸟群

扇动巨大羽翼,在铅灰的天空下

更加缓慢。它们像栖身于树上的远古人类

晃动的身体倾向树下的大火

应和着劈劈啪啪的燃烧

 

 

这个夜晚回到故乡

 

山坡埋下更多人

也不影响覆盘子到处爬

 

有鬼的河床

不时飞过蜜蜂

 

屋前屋后的竹子都生根了

没死的老人都返老还童了

 

一阵雨眼看要来

零碎的月还在,整块的露已散

 

 

乐山大佛

 

川流不息的人围着石像转

摸它,踩它,抓它,拍它

佛有佛脾气,佛不生气

摸过,踩过,抓过,拍过

玩够的人走了,没玩够的人接着玩

 

佛不跟凡人生气,它神情庄严

在恰当的位置上

继续一动不动

 

 

川北高原

 

看到雪山了。雪山近在咫尺

——再走一天也抓不到那些冷

 

天近了。一丝不挂的天就在头顶

——再垫一块石头也摸不到那些光亮

 

到过那里,那里叫川北高原

——再怎么想也没有完整的川北高原印象了

只记得在那里一直没感觉缺氧

 

 

风吹过,树仍在

 

凉风盖过秋天

淹过单薄的眼神

两个人远隔千里

握手,问候,心有牵挂

像两棵树

 

他们是秋天山坡上站着的两棵树

身边除了杂草,再没有更高的绿色

当然也没有高山突起和滔滔逝水

没有天外来音和地底的轰隆

春过,夏过,现在秋天也快过去了

秋天终将过去,迷茫终将重返

迷茫在每个清晨,终将盖过单薄的眼神

 

凉风盖过秋天,吹过山坡

甚好。我把风吹过山坡

想象成风吹过他们头顶,吹过千里沃野

吹走世间最后一丝热气

然后,去到他们门前

风在他们似开似闭的门前

如昼夜奔赴后的老人

蹲下来,便一动不动了

只有门板仍然一开一合

仿佛风刚从它们前额吹过

现在吹到背后

 

 

楼 梯

 

它们沉默。比在树林里更沉默

一把斧头

收藏了它们全部的声音

现在它们在空无一人的房子里

姿势别扭,上下两难

 

翻开一本画册就看到了它们

也可以说欣赏到这些造型

木的。色泽的。挣扎的。

一块一块堆积起来的

沉默

 

 

钉 子

 

微小、坚硬

不为人注意却不容人忽视

中学时一位历史老师告诉我

他曾亲眼目睹一枚钉子

平静地进入一个脑袋

那是他未婚妻可爱的小脑袋

老师的未婚妻贴着墙壁

冲他幸福地扮鬼脸

扭头的瞬间

钉子中断了他们的幸福

 

多年后我才明白,有些利器

确实不为我们注意,但他们

就在我们眼前或者背后

比如就算一枚微小的钉子

也能让我们感觉它的锋利

缓缓升起,扑面而来

平静地深入疼痛

 

 

喜欢北方,呵,我爱北方

喜欢北方其实是个勉强的说法

事实上我真热爱北方

没到北方的时候,我就热爱北方了

我爱北方的遥远,爱北方传说中的干燥

爱北方那些比队伍更整齐长生着的树

我更爱北方的草原、戈壁、跪行朝圣的人

甚至爱那些粗犷的土地上妩媚的柳树

它们扭扭捏捏从江南一直走路去新疆

 

 

那些树们在车窗外排队

 

睡了几觉起来,天亮堂堂的

睡了几觉起来,杂乱的灌木换成有序的丛林

睡了几觉起来,长江过了,黄河也过了

睡了几觉起来,那些树们

在车窗外排好了队。它们是桦树、杨树、柳树

它们是杏树、榆树、橡树

它们长在彼此身边,长在简洁的土地上

迎着风,搀着手,与从南方来的我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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