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
景文,真名陶冶,陕北老知青,北大附中初中67届毕业。在陕北插队4年,后招工到汉中工作5年。1977年恢复高考考上大学,博士毕业后在北京航空航天大学任教。现已退休。
原题
育头毂
作者:景文
到农村之前,景文受到的教育都是人民公社好,集体化(合作化)给农民带来幸福云云。到了壶口公社才知道,集体化极大地破坏了农村的生产力,把农民打入了长期饥饿的困境。景文插队的桃曲村合作化之前全村有70多头牛和数量相当的毛驴。合作化后所有头毂入社(头gu,陕北方言,牲口的意思),改为集体饲养,结果一年以后牛和毛驴各只剩下20头有余了,其他的哪里去了?死了!合作化一年,头毂死了三分之二。在当时的农村,头毂就是生产力,一年之间,农村的生产力被毁掉了一半以上。直到景文插队时,仍未恢复元气,队里仍然只有牛和毛驴各20多头。为什麽会死掉那么多头毂?饲养员责任心差,为集体养头毂,很少有人尽心尽力。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头毂吃不上精饲料。头毂白天要干繁重的农活,光吃草营养是不够的,晚上一定要加喂精饲料,如黑豆、玉米等粮食,夜里喂草还要掺上麦麸、谷糠等,以补充营养能量。但在农村,饲养员克扣头毂的饲料已成为惯例。当地有顺口溜为证:“驴哭了,猪笑了(当然是饲养员家的猪),饲养员偷料了。”吃不上料,牛干完活困乏不堪,在山坡上吃草时腿软无力,爬坡越坎时,腿一软就滚了坡从崖上摔下来,一滚坡,非死即残,只能吃牛肉了。合作化当年,村里就死了四五十头牛,都是营养不良导致困乏不堪,腿软滚坡而死,真是令人触目惊心。毛驴吃不上料,困乏不堪,经常在驮水的坡上腿软得走不动,就地卧下,吆喝抽打都不起来。景文多次遇到过毛驴在驮水坡上卧下,真是令人又急又气。
作者担水,毛驴驮水上坡,1971年
景文插队时,村里的头毂们大多都凄惶的不行,一个个都“骼摇摇的”(陕北方言:意为摇摇晃晃、弱不禁风的凄惶相),有诗为证:背比刀子快,屁股比锥子快,躺着比站着快(活),死了比活着快(活)。看着令人心碎。因此在插队的第二年以后,很多村子让知青来“育头毂”(喂牲口)。老乡们说,不管知青们育头毂的技术好坏,粮食保证都吃到头毂肚子里了。壶口公社的乔楼村有一位女生(好像叫乔小峰),当了饲养员,一位女生天天熬夜喂毛驴,也真不容易,后来乔同学成为先进典型,上了报纸。不过,乔同学最后也没靠这个先进谋出路,听说,乔同学后来走后门当兵去了。愿乔同学此后人生道路一帆风顺,吉祥如意。景文认得的西塬村的张启营老兄也放过一阵子牛。张启营老兄放牛的形象至今如最经典的电影片段一样时时清晰地浮现在景文眼前。一位瘦高的知青(身高1米86,体重仅120斤),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裤褂,蹬着一双老布鞋,仍不失潇洒飘逸的气质,赶着几头牛上山,牛身上披一块破线毯子,人背一个大包。走到山上,把牛赶去吃草,把毯子铺在地上,从包里拿出一把小提琴和几本书,对着牛吱吱扭扭地拉“开塞36首小提琴练习曲”,拉一会儿小提琴,挠一会儿痒,看一会儿英语,再念一会儿俄语。对牛拉琴,对牛说外国话。真牛!真牛!
张启营赶牛出村
满身跳蚤咬的大包,奇痒无比,所以才会拉一会儿小提琴,挠一会儿痒。挠多了,会发炎,流水甚至化脓。张启营老兄发明了一个挠痒专利。有一次和张启营老兄同行去西塬村,走了20里山路,进了窑洞,老兄第一件事就是从炕沿上拾起一个脱了粒玉米粒的玉米芯棒棒在身上狠狠刷挠一阵,眯着眼睛一脸享受的样子。彼时景文也是满身跳蚤咬的大包奇痒无比,腿上都挠烂发炎了还不解痒。看着启营老兄那享受的样子也赶紧抄起一个玉米芯狠狠挠起来。嗨!真是非常解痒,而玉米芯比手指甲上的细菌少得多,解痒的同时即使挠烂了也不会发炎。
陡坡上耤(揭)地,站立不稳。张启营插队的西塬村,穷困烂干村
1971年10月村里改选了生产队长,由村里的大能人,中农成分、年富力强的(35岁)贺新明当了队长。前几年是贫农当队长,结果越当队里越“烂干”。贺新明找到景文说,队里的头毂育得太烂干了,你和贺振堂叔搭伙把咱的头毂好好育上。景文考虑了一下,育头毂白天只要在涝池里挑上十几担水,往返一趟有三五百米,是平路,不会很累,再铡些草,晚上虽然要熬夜,但只要一两个小时添一次草料就可以了,活比较轻松,天天有十分的工分,又有大量的空闲时间可以念书,而且贺振堂大叔是知青的邻居,关系一向很好,人勤快又能干。于是便答应下来。1970年11月,景文和贺振堂大叔走驴上任当上了喂毛驴的饲养员。队里一共有二十五六头瘦骨嶙峋的毛驴。在陕北,毛驴最好的干草饲料是豆子秸秆,其次是谷子(小米)秸秆,随便铡几刀放到槽子里,毛驴们一拥而上大口吞食,一会儿就吃完一槽子,看着毛驴们吃得香甜,饲养员也心情愉快。豆子秸秆可能是蛋白质含量较高,不用添加粮食类的精饲料。谷子秸秆当地话称为“干草”,也是营养价值高不用添加精饲料的草类饲料。干草是当地唯一在市场上有人买的草,每斤2分钱,要知道玉米每斤只有6分钱。豆秸和干草好吃,消耗得格外快,堆得像小山一样的豆秸、干草不到两个月就吃完了,以后就吃麦秸。麦秸必须细细的铡,所谓寸草铡三刀,不喂料也长膘。铡麦秸要两个人操作,老汉向铡刀口上喂麦秸,小伙儿操铡刀切麦秸。铡草是力气活,喂麦秸是高级技术活儿。铡草一天挣10个工分,喂麦秸(只限于喂麦秸)一天挣12个工分。麦秸必须掺上麸子毛驴才吃,还要加喂黑豆、玉米等精饲料。喂草料不能一次将槽子里加满,加满了毛驴拿嘴乱拱,拱过的草料就不爱吃了,最好每次只加小半槽,越吃越少,就抢着吃,所以最好每隔一小时添一次草料,少添点,晚上添的次数越多、越晚越好,就是所谓“马不吃夜草不肥”的道理。为了有时间念书,景文和贺振堂大叔分工,景文负责担水及其它一些力气活和夜里添草料,简单明快;贺振堂大叔负责鞍子、驮架维护等技术活和其它数不清的零碎活,面面俱到。景文每晚熬到一两点钟甚至更晚,每隔一小时添一次草料,中间可以有大量时间看书。主要是念英语,作为调剂,看一切可以搞到的其它书籍,如小说、历史、传记、古文、诗词等,有时找不到新书也不能闲着,《三国演义》《水浒》《红楼梦》和《西游记》没事就反复看,每部书看了几十遍,景文现在肚子里的那点文史和国学的一点常识知识,都是那两年囫囵吞枣看来的。天天夜里在马灯下看书,景文的眼睛没有近视也令人称奇。毛驴比人们想象的聪明得多。景文在推磨的时候发现毛驴只要有机会就偷吃磨上的面。有一次推磨时景文出去了一会儿,回来看到,黑色的驴嘴变白了,偷吃得嘴上沾了好多面。景文气得抽了它两鞭子。毛驴被抽两鞭子以后,立刻加快速度小跑两步,到了远离你的半圈又放慢脚步,慢腾腾地走,走到你跟前时,猛然加速度快速通过,屁股还向一边躲闪,防止你抽它。这毛驴拉磨是蒙着眼睛的,但它能准确地判断你的位置。景文开始拿筛子罗面,筛子在架子上往复滑动咔哒咔哒的响声使毛驴的速度恢复正常。景文发现偶尔筛子滑动的响声停下来,那毛驴耳朵就竖起来了,景文干脆停下不筛面了,静静地看着毛驴。那毛驴竖起耳朵,拉磨速度渐渐减慢,然后停下,倾听了几秒钟,头猛然转过,嘴伸到磨盘上大吃了一口面,然后又若无其事地拉磨走起来。景文气得大吼一声,毛驴猛然向前一窜,又是半圈快、半圈慢地拉起来。
许崇平同学担水上坡
景文和贺振堂大叔住在饲养室院子的一个窑洞里,这孔窑洞里有一个专门磨豆腐的石磨。腊月十五以后,各家开始做豆腐。早上4点钟就把驴拉进窑洞开始磨豆腐,磨豆浆,烧水,点豆腐,用滤布挤水压豆腐,整整忙4个小时,做好一锅豆腐。一天3家来做,连续近20天,景文从头到尾看并且帮忙做了五六十锅豆腐,把农村做豆腐的工艺掌握了个七七八八。景文现在还敢大言炎炎地说,给一副石磨,一口大锅,一斗黄豆,一个滤袋,两个帮手,就可以做出一锅上好的豆腐,外带一大锅豆浆。到最后一天虎太妈来了。虎太妈是位寡妇,瘦小干枯,一人拉扯一个10岁的男娃虎太,日子凄惶,40多岁的人鸡皮鹤发,看上去像60多岁。家里穷,没有黄豆,背来1斗黑豆,用黑豆做豆腐。做出来的豆腐是灰黑色的,她让景文尝了一口,味道与黄豆豆腐没有区别。30多年后,景文在超市里看到有卖黑豆和黑豆豆腐的,边上插着一个大牌子写到“高营养、名贵黑豆食品”。景文对此嗤之以鼻。在农村,黑豆是牲口饲料,再穷的农民也不吃黑豆,那是喂驴的,什么时候成了名贵食品了?景文:我和同伴撞见了"孤魂野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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