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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丨刘晓庆: 若是政审, 她当不了民兵参不了军
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
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
原题
我和刘晓庆
在宣汉当知青
下乡前的刘晓庆
1965年10月,我和重庆育才中学的四十多名同学,从学校毕业后便主动申请,奔赴四川宣汉县去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占领山头”,创建社办林场。
宣汉县位于四川东北边陲的大巴山南麓。1933年,红军曾在此建立革命根据地。这里山高林密,云雾缭绕……
春天,杜鹃花红了;冬天,竹山白了。冰雪化尽,东南风开始变得缓和。我们就像大巴山上的丛丛茅草,顽强而杂乱地成长起来。
“文化大革命”的鼙鼓敲响,各社办林场都成立了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我们用二胡、扬琴、三弦、手风琴组成极不正规的乐队、声不成声,调不成调的,凭着学校节日舞台上学来的那唱唱跳跳的几下子,居然演遍了宣汉、开江、达县一带,颇受农民欢迎。
那时候,节目的好孬主要看革命的火药味是否充足。
说来惭愧,我出生在一个小知识分子的家庭,父亲是学政治经济学的,全家无人与音乐有缘。 不知怎么回事,被安排在宣传队里,我居然成了一位小有名气的歌唱演员。赶场途中,农民们总要拦住我,齐声强邀:“今天要唱一个才走得脱路!”
那时候的人,脸皮也真厚。站在田塍上,略微拿一下架势,便扯开喉咙唱将起来。那曲目不过是《太阳出来喜洋洋》之类,说不上有啥艺术性,只要嗓门高,声音大就行。农民评歌的标准是:音调越高越好,所以那年头我们这里的歌手们,脖子上老鼓起一条青筋。观众还使劲鼓掌,手拍红了也无妨。
刘晓庆(前)和宣传队员坐拖拉机
有一天,宣传队一位拉二胡的朋友告诉我、宣汉城关农场来了一批新知青,其中有一位女知青特别出众,吹拉弹唱都不错,尤其是表演,绝了。
下午,我和几位朋友进了城。宣汉县城多为青瓦屋脊的瓦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县城只不过是一条傍河修建的主街,最热闹的地方,也不过是文化馆所在地,点上灯管的夜光球场。
此时,街上熙熙攘攘,热闹非凡。人们仿佛过节一般,潮水似地向灯管球场涌去。顺着人流,我和朋友也来到着县城的中心地带,尽管已是秋风习习,汗水却把内衣都湿透了。
“革命的同志们,请大家赶快到灯光球场去呀!”去听党的公报,去看县农场宣传队的演出呀!”是文化馆刘馆长的声音。瘦猴似的刘馆长,其貌不扬,脸上长几颗麻子,热闹倒是挺善良热情的。他打一面铜锣,扯开嗓门汗浸浸地吆喝着。
我和朋友们好不容易挤进人丛 选了个高地势,场景便尽收眼底。只见一位身材适中的女知青,扎着翘鬆鬏,穿一身红卫兵的绿军装,拴着军用皮带,挺威风地宣读党的公报。在一阵震耳欲聋的锣鼓声中,她戴好军帽,向四周的观众敬了军礼。报幕员出来了,人们安静下了。在一阵简易乐队的伴奏声里,女知青翩翩起舞。嗬,那身段,那眼神,那舞姿,令宣汉观众大开眼界。
宛若大巴山上的松涛,掌声顿起。空旷的灯光球场也变得不再空旷,到处都充满着欢腾。
女知青舞毕,随即又是一段扬琴独奏《欢乐的草原》,一段“样板戏”清唱《都有一颗红亮的心》……观众沸腾了,掌声不断。
朋友们告诉我:“看,那就是刘晓庆!”
晚上,在县曲艺队办公室,我们见面了,县农场宣传队的刘晓庆、李贵森、裴寿宣等人都来同我们握手。
朋友们要我唱一曲,推脱不过,加之刘晓庆主动提出为我伴奏,只好硬着头皮唱了一曲《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接着,朋友们纷纷献艺,唱的、跳的、拉的、敲的,小小的曲艺队办公室,被人们搅成了一锅粥。
有人说,刘晓庆是一个坐不住的人,是一个每天都有新想法的人,此话不无道理。
那年头,赤脚医生是很吃香的。背个红十字包,里面不过是些红药水、碘酒、阿斯匹林之类,有的箱里还多几根扎针灸的银针。这种医术极平庸的医生,吃香就吃香在它是文化大革命中的“新生事物”。那时候,赤脚医生往任何农民家中一坐,一大碗香喷喷的腊肉鸡蛋面就端上来了,这是当地人待客的最好食品,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
刘晓庆断定自己能当个好医生,她天天哼着《千年铁树开了花》这支歌,一本《农村医疗手册》被她翻得稀烂,到处拜师学艺,到处给人扎针,甚至卷起裤管,在自己身上做试验,一条腿全扎肿了。农民们都亲切地称呼她:刘医生。
五妹是个天真活泼的农家小姑娘,她很钦佩能唱会跳的刘晓庆,亲热地叫她“刘姐姐。”她常来晓庆处玩,来了就入神地听晓庆练扬琴。晓庆也很喜欢五妹。有一次,人们停机她在屋里头开“独唱独奏音乐会”,推门一看,观众竟只有五妹一个人。
不久,五妹不知咋搞的,老喊肚子疼,刘晓庆真像大姐姐似的,劝她,哄她。又打开药箱,念了一段“最高指示”,然后让五妹躺在床上,蛮有把握地替她扎银针。
五妹不哭了,五妹不疼了,刘晓庆兴奋异常。她想,我的医术是顶不错的。
第二天,有人告诉她,五妹回去后,当天晚上就小产了。天啦!犹如分开八瓣顶阳骨,倾下半桶冰雪水,刘晓庆的心顿时一下子凉了。她赶紧翻开《农村医疗手册》,那上面赫然写着:孕妇禁忌。
刘晓庆呆了。她怎么也弄不懂,五妹那年才十四岁,为啥会有小孩?天啦,她自己还是个小孩啊,是谁干的这种鬼事情?
这事就这样不了了之。刘晓庆却再不想当什么赤脚医生了。直到她离开宣汉农场,参加了民兵团宣传队,那只红十字药箱仍孤零零地被遗忘在床脚。
在刘晓庆漫长的知青生涯中,和她最接近的,在一起时间最长的男同志,莫过于李贵森了。
贵森是成都知青,毕业于省川剧学校。下乡以前,因为刘晓清所在的川音附中与川剧学校毗邻而居,所以他们有过接触。
1970年,刘晓庆川音附中毕业到宣汉城关农场落户。不久,李贵森也来到宣汉。本来,贵森应分配到离县城百多里远的山区农场。没料到,他在县城与刘晓庆邂逅。
刘晓庆热情地帮他打通各个关节,贵森终于转而分到了宣汉城关农场。从此,他们朝夕相处,互相帮助。一会,贵森替晓庆管饭票,晓庆管外交;一会,贵森替晓庆铲地,晓庆替贵森洗衣缝被。
久而久之,他们像一对亲兄妹。当然,两人都是文艺演出的多面手。演样板戏,二人配合默契,十分得体;演对口词,二人一问一答,非常和谐;晓庆独唱,贵森为她伴过奏;贵森跳舞,晓庆为他敲过琴……
李贵森个子在男子汉中不算高大,平平常常的长相,记得他是一副娃娃脸,但并不天真,反倒显得憨厚而朴实。
1988年元旦,社里安排我到宣汉采访,在县人民医院工会见到过他。他现在已是院工会主席,成天为琐事所缠,已是一位孩子的父亲了。岁月在他前额刻下了几许皱纹,人也长胖了许多,且变得有些矜持。
然而我们的交谈是爽朗热烈的,谈起当年,谈起朋友们,谈起刘晓庆,他立即显得年轻活跃起来。打开相集,回看许多当年珍贵的照片,也真有他的,这么多年了,演出生活颠沛流离,居然还能完好地保存这么多照片是很不容易的。
听说我有可能去北京出差,有可能再见到刘晓庆,贵森禁不住拿出纸笔,花了半天时间,给晓庆写了一封长信,托我带去。并说:“见到晓庆,就告诉她,希望她有机会能回宣汉来玩……”
从成都到宣汉城关农场,从农场到县宣传队,从县宣传队到襄渝铁路民兵团宣传队,从民兵团宣传队到达县军分区文工团,贵森除了最后这次因机遇不佳没能从军外,其余时间都同晓庆朝夕相处、情同手足。
这么长时间来,他们没红过脸,没吵过嘴。
刘晓庆喜欢和贵森开玩笑,那是在襄渝铁路民兵团宣传队时的事了。一次,晓庆约了一帮女子宣传队员,“咬”好了耳朵,见贵森从窗外经过,晓庆故意高声大叫:“不好,我的语录本掉床下了!”贵森闻讯,急忙跑来问:“怎么,掉哪儿了?”晓庆说:“在床下,我刚洗过头,怕给弄脏了,帮忙钻下去找找吧!”
刘晓庆和知青战友
在襄渝铁路民兵团里,刘晓庆是分管女队员的副队长,李贵森是分管政治学习和排练工作的副队长。那时,每天晚饭后都要进行2小时的政治学习。一天傍晚,李贵森到队长王永芳处请示晚上政治学习的内容。
推开门,见一位军人正同王队长商谈什么。那军人见到贵森,就站起来向他打招呼。贵森十分奇怪,问道:“您认识我?”“哈哈哈,我不仅认识你,还了解你哩!你们还有位女队员,名叫刘晓庆,对么?”贵森更纳闷了,他正打算同那军人摆谈下去,王队长却对他挥挥手:“今晚继续学习老三篇,快去组织学习吧!”
贵森只好退了出来。临出门,他见那军人神秘人一笑。
有什么新消息或是解决不了了的难题,贵森总喜欢去找刘晓庆商量。说来也巧,刚出来,就看见刘晓庆站在路旁向他招手。贵森把刚才的情况一说,刘晓庆却告诉他早知道了。原来,上午那位军人就单独找过她,并告诉她,达县军分区文工团决定招收他们俩入伍。入伍!参军!
刘晓庆和李贵森高兴得差点蹦了起来,这些少年时代就曾有过的幻想,如今竟有可能实现?可是,军人接着告诉她,民兵团宣传队坚决不放人。刘晓庆央求他多做做王队长的工作,那军人说,已经磨了一天多了,若是今晚上王队长还不松口,这事就不好办。
说到这里,贵森一切都明白了。但是,他只能陪着刘晓庆着急。是啊,老实巴交的贵森有什么办法呢?转过身,他闷闷不乐又略带几分兴奋地组织学习去了。
机遇,不啻是人生的转折点,这一次却幸运地让刘晓庆碰上了。
第二天,时逢民兵团争取了许久的乐器款落实了,准备派人去成都选购一批新乐器。刘晓庆自告奋勇,要求派她出这趟“美差”。理由很简单也很有力:第一,她家居成都,情况熟悉,第二,她毕业于川音附中,认识音乐学院的教授,可以请他们帮忙选购。
没说的,王队长批准了她的要求。当晚,刘晓庆同贵森到小河边散步。夜风轻拂,流水淙淙。晓庆悄悄告诉贵森,这一去,她也许永不会再回来了。她的计划是,利用出差机会,先到达县军分区文工团去表决心。贵森答应保密,还答应负责保管好刘晓庆留在民兵团宣传队的行李。想起明天即将分手,两人心中都思绪纷乱。贵森虽是男子汉,感情却来得比晓庆快,不过当他用泪眼看晓庆时,发现刘晓庆的眼圈中也闪着泪光。
第二天一早,刘晓庆搭上一辆过路车到达县军分区。在这里, 她唱啊跳啊表演啊,一股脑儿将所有的本领全献了出来。人们被她非凡的艺技征服了,被她参军的决心感动了。文工团破例收下了她。于是,她成了一名没有任何关系的“黑兵”。
刘晓庆的“破釜沉舟”之举成功了。由于襄渝铁路民兵团宣传队坚持不再放人,贵森始终没能参军。从此,刘晓庆和李贵森,这一对相处了几个春秋的伙伴分别了。
当年在宣传队的知青们,如今皆已天各一方,但大部分人还在宣汉。1988年元旦,我在宣汉同他们欢聚一堂,谈起刘晓庆,当年的襄渝铁路女民兵连连长、现宣汉县委组织部干事邓姐说,那时候,十多岁的晓庆尚未脱完稚气,排练演出之余,常到女兵连去玩。女兵连吃自己烧的“塌锅饭”(即有些人叫的焖锅饭),开饭时,她们邀晓庆一起就餐。晓庆也不客气。邓姐发现她很少吃饭,专门拣“锅粑”。以后,每次晓庆来女兵连,邓姐总得设法给她留一点“锅粑”。交换条件是,必须表演一个节目。
“叫唱就唱,叫跳就跳,大方得很哟。”邓姐这样说。
襄渝铁路民兵团宣传队长王永芳,是一位长满络腮胡子的小个子男人,现任宣汉县工商行政管理局局长。谈起刘晓庆,他立即来了兴致。
“嘿嘿……”他颇有几分得意地说:“若不是当年我把她硬要到民兵团宣传队,她还不一定有今天哩!难啦,我要她是担了风险的。那时民兵团进个人,首先是政治条件,讲出身,晓庆的出身有点‘问题’,若是政审,她就当不了民兵。还是我胆子大,没政审就把她调来……”
他叫孩子拿来台录音机,放了一支刘晓庆当年唱过的一支歌:铁路修到了我的家,人人心中乐开了花,千言万语说不尽,只有一句心里话。卡秋莎、卡秋莎,千言万语说不尽,只有一句心里话……
放完,他说:“就凭她自编自唱的这支歌,我就要了她……”
往事一晃五十余载,当年十几岁的知青娃娃如今都已六七十岁了,他们中有的闯荡天下,成了世人瞩目的人物,有的还在生活的重负下打发着艰难的时光。五十年前,他们聚在宣传队吹拉弹唱,在田垅里跟农民学着吆喝耕牛,或者,在一个风雨黄昏,饥肠辘辘地围缩在闪动的灶火边哼一支哀伤的歌曲时,大概都没有猜想到五十年后各自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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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知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