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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丨王秋和:威虎山下特务连,活人不能让尿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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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
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
作者简历
王秋和,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高级记者职称,曾任经济日报副刊部主任、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副社长、中国建设报总编辑等;从事新闻出版工作40余年。出版有《中国当代报业发展研究》《革命的事儿》《编辑阅读笔记》等多部新闻及文学作品。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首届全国新闻出版行业领军人才等。
原题
活人不能让尿憋死
——北大荒亲历记
人的一生肯定会遇到过一些尴尬的事儿,或者说痛苦不堪的事儿。我当年就经历过一件因为尴尬而造成痛苦不堪的事儿,此事儿说来话长。
那是我们上山下乡到北大荒半年多之后的1970年3月,我们特务连六班奉命赴牡丹江海林县去搬运国防施工材料,为即将开始的国防施工打坑道做准备。这是黑龙江兵团组建武装值班团26团一个多月后,第一次派战士外出执行这么重要的任务。
我们班9个人接受任务出发前都写了决心书或保证书,表示一定要完成任务。但在这次任务执行过程中,发生了一些事先没有想到的困难。那是气温零下30多度,我们班在威虎山下干着很重的活儿,在挡风挡不了寒的小木屋里住了三天,吃着非常牙碜的化雪炒面。
战士们马上就要弹尽粮绝的关键时候,在班务会上,班长吴建国决定派副班长卜士国步行去牡丹江军分区招待所,向王参谋汇报我们的艰难处境。
卜士国第二天一大早就从海林县出发了,30多公里高低不平、弯弯曲曲的路程,卜士国连跑带颠地走了七八个小时。他下午赶到目的地时,恰巧26团后勤处装备股颜泽成股长从佳木斯大本营赶到牡丹江准备来看望我们班。颜股长和王参谋一听卜士国介绍,马上就准备吃喝用的,然后颜股长带着卜士国乘上汽车赶来威虎山下,已经是傍晚时分。
颜泽成股长是26团负责国防施工材料的领导,是经历过枪林弹雨的现役军人。他个子不高,但走路说话颇有军人的威武和一种亲切感。他走进我们小木屋的那一刻,我们如同见到了久别的亲人,异常兴奋。颜股长和我们8个人握手时,战士们几乎热泪盈眶。
颜股长看到我们居住、干活和生活的环境竟如此艰苦,关切地说:“你们还没有吃晚饭吧,我这次带来了一些米面和菜肉,还带来一笼屉刚蒸好的馒头和刚炒好的菜,用被子捂得很严实,估计还没凉呢,你们赶快拿进来,咱们一边吃一边上了住的地方。”
大家高兴得合不拢嘴,赶紧出门从车上卸下来饭菜,果然还热乎着呢。我们饿虎扑食般地大口吃着猪肉炖粉条,大口咬着四两一个的白面馒头,一股从未有过的幸福享受和感激之情油然而生。
颜股长看着我们狼吞虎咽的样子,爱怜地说:“这个小木屋的条件太差,冻坏你们可是我们的责任,搞不好还容易失火,如果引起货场失火就麻烦了。而且夜间你们要轮流站岗,白天还要干那么重的活儿,怎么受得了。我看你们还是住到附近村里老乡家要好一些。”
颜股长停顿了一下又说:“这海林火车站南面是汉族居住区,车站北面是朝鲜族居住区,你们愿意住到哪边都行。住南面吃喝方便些,住北面离工地近,但有些民族政策要把握好。”
我们大家互相看了看,班长吴建国说:“我们就住铁路南面吧,离工地远一点没有关系。”
颜股长点点头说:“那样好,你们就住到大队的高会计家里吧,他是村里的老党员,家里人都很可靠。”我们一听,非常高兴,吃完饭就三下五除二收拾好行李,扔上军用卡车,然后背上枪,跟着颜股长来到村里的高会计家。
这是一个大院子,有正房三间。高会计40多岁,长得高大魁梧,四方大脸,红黑的脸膛,就像电影《地道战》里的高老钟,说出话来也是声音洪亮,他的媳妇穿着打扮的朴素利索。他们看到我们这支队伍都背着五六式半自动步枪,虽然没有戴领章帽徽,穿的棉衣颜色也略有差异,依然热情地把我们迎进堂屋,又直接带进了东屋。
高会计家人知道,解放军战士干活时是不戴领章帽徽的,他们可能不知道我们根本就没有领章帽徽,是自誉为土八路的兵团战士。
高会计夫妇有两个孩子,我们进门时正碰上他们的大女儿,看她的样子比我大不了一两岁,长的端庄秀气,圆乎乎的脸蛋红扑扑的,洋溢着一种健康活泼的气质,头上梳着一条又粗又黑的大辫子,就像《红灯记》里李铁梅的大辫子。她穿着一件碎花棉袄,系着红头巾,显得很朴实,一看就像是一位会干农活的“铁姑娘”。
高会计的女儿见我们这支背枪的队伍进了屋,稍微一愣神,转而冲我们点点头笑了笑,没有言语,就算是打了招呼。她的表情好像是司空见惯,并不觉得突然。然后一扭身,甩着大辫子出了门,那个潇洒背影挺美的,有的战士羡慕得似乎目不转睛了。女房东介绍说:“她这孩子现在就在队里的广播站,这是找人唠嗑去了。”
高会计他们一家住在堂屋的西屋,东屋没人住,便成了我们的住处。女主人快人快语,一边收拾着土炕上的杂物一边对我们说:“去年解放军在威虎山施工打坑道时,有一个班的战士在我家住了一年多呢。我们家是贫农,而且人口简单,你们就踏踏实实地住着吧。”
这东屋只有南炕,土炕有四米多长,住九个人有些困难。女主人也看出这个问题来了,便说:“这不要紧,我们西屋的南北都有火炕,我们一家住南炕,你们过去几个人住北炕就行了,就是北炕稍短一点。”
班长吴建国看了看我们几个人,对副班长卜士国说:“你们后边三个人过西屋去住吧。”他所说的后三个人,是指班里排队时按个头高矮顺序在最后面的付小辉、我和副班长卜士国。
副班长看到班长让自己带两个人到老乡屋里去住,轻轻皱了一下眉头,没有动身。他显然有抵触情绪,但因为当着老乡的面,没有说话。
我们来到北大荒后,大家都还从未和女人住过一个屋,更别说是素不相识的女人,而且还有年龄差不多的女人。到武装团后全团都是清一色的男军人或男知青,没有一个女同志。
副班长想,房东的女儿肯定是要回家来睡觉的,在一个屋子里睡觉,就算是南北炕,也不方便呀。别说是打呼噜、咬牙、说梦话都能听见,就是有点其他的小动作也都在众人眼皮子底下,那多难为情呀。
我和付小辉看副班长没动行李,我们也没有动,因为我们也觉得过到西屋去睡觉真的很别扭。颜股长看我们没有动,顿时明白了我们的想法,笑着说:“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过去战争年代,我们经常住到老乡家里,什么大姑娘小媳妇的,都住在一个屋里,相处得很融洽。军民团结如一人吗!”
副班长说:“我们班还是挤在这一个屋里住吧,凑合凑合就得了,别打搅老乡们了。”
女房东也笑笑说:“这个屋子怎么能挤下你们这么多人,就是人摞人也挤不下。我看你们这些小战士比我们还封建,去年来的那一个班解放军也是像你们这样,好说歹说才动员了三个战士到我们西屋。你们有枪,我们都不怕,你们还怕什么呀?”这番玩笑话把大家都给逗乐了。
班长故作严肃地对副班长说:“让你去你就去,这是命令,咱们还要和群众打成一片呢!”
高会计的媳妇笑着对副班长说:“哪个是你的行李,快拿着跟我到西屋去。”我和付小辉只好怏怏地拿着行李跟他们到了西屋。
主人家的小儿子刚上小学,长的虎头虎脑,此时正趴在西屋的炕沿上写作业,见我们进来,抬头看了一眼,习惯性地叫了一声“叔叔”,没等我们答应,便继续埋头写作业。我愣了一下,因为还没有习惯别人这么叫我。
但就这一声尊称,使我突然觉得自己长大成人了,居然有人叫我叔叔了,腰板也不由自主的挺直了些,身高也似乎往上窜了一点点。心想,照此推论,房东家的大女儿——尽管和我们的年龄差不多,也应该叫我们叔叔才合适。想到此,我的头也骄傲地昂起来了,一种神气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西屋南北两个土炕,中间是个近两米宽的走道,就像中国象棋盘中的一条楚河汉界。我们和高会计一起把行李打开,将褥子铺好。这土炕四米宽,就睡我们三个人,就是满床打滚也不会掉到地下来,因为两边就是墙了。
我心中暗暗窃喜,今天晚上一定能睡个舒服觉。可转头看一眼南炕,晚上那上面将睡上完全陌生的两男两女,我们怎么能睡得踏实呢!但又一想,睡着了还管那么多干嘛。
颜股长把我们安排好了以后,便说:“以后你们有事就和高会计说,我过几天再来看你们。”在大家的目送下,他登上来时坐的汽车回牡丹江了。
高会计夫妇真是热心人,看我们手忙脚乱地烧火热水,就让我们先歇着,他们亲自动手给我们烧火炕。我们也不好意思闲着,便打扫收拾院子、挑水,副班长又带着我和付小辉到工地上去拉回一些碎木头,以后烧火做饭用。
女主人很细心,她让我们用东边的柴锅烧热水,又把西北边的柴锅点着了,一共烧了两锅热水让我们泡脚,这样一来,我们晚上睡的火炕也烧热了。
高会计是个爱唠磕的热情人,他帮助我们收拾被褥,并铺好了,觉得收拾的差不多的时候,他趁着我们洗脸洗脚的时候,便靠着东屋的门框讲起《智取威虎山》中那位真实的英雄杨子荣剿匪的故事,因为他当年见过杨子荣。后来的几天晚上他又讲了一些杨子荣牺牲的细节。
“杨子荣牺牲的实在太可惜了!”我们大家听后不住地长吁短叹,一个家喻户晓、叱咤风云的革命英雄没有看到新中国成立,就这么壮烈牺牲了……
高会计回西屋以后,我们开始开班务会,总结今天工作,布置明天任务。班长和副班长都是上海知青,他们讲完后,哈尔滨知青刘互平、本地知青付小辉、上海知青葛玉龙、陈敏龄、刘少唐、吴松泉和我依次表态。会还没有开完,大家就有些犯困。因为白天干活太累,这晚饭吃得又太多,因此每个人在班务会上的表态也就格外简单,三言两语就打住。明天还要继续再干,班长看大家都说完了,便讲了几句住在老乡家要注意军民团结之类的话,然后提出早点休息。
此刻时间已经不早,我们听见隔壁西屋的高会计夫妇已经睡下了。但副班长还不动身,我和付小辉看着大家洗脸刷牙,又都陆续钻进了被窝。我们三个人开始磨磨蹭蹭地洗漱。然后我们有一搭无一搭地感叹杨子荣的英雄事迹,渐渐地就听见刘绍唐和刘互平打起了呼噜,我们仍坐在炕沿,继续说着一些无关紧要、不痛不痒的废话。
班长觉得奇怪,便问副班长:“你们今天怎么不困了,还磨蹭什么,不回西屋去睡觉?我们要关灯了。”
副班长面露难色,朝西屋努努嘴,小声地说:“我们得等他们都睡着了觉再过去睡呀。”
班长不耐烦地说:“他们不是都睡了吗?”
副班长努了努嘴说:“他们的大女儿还没回来呢,我们怎么敢过去睡呀。”
“她要是今天晚上不回来,你们还不睡觉了?”班长调侃地说。
“我们是想晚一点睡。”副班长接着说:“尽量晚睡一点再上一趟厕所,免得半夜三更起来小便多难为情呀。如果到院里的厕所去小便,还不把我们冻成冰棍。”
班长说:“这事早想到了,我把小木屋里的那个用过的小油漆桶拿来了,晚上可以当尿桶,你们夜里小便就过这屋来,别在人家屋里尿……”
“咱们都得注意点。”副班长说:“起夜撒尿,尽量往尿桶边上滋,不要哗哗的使劲尿,把老乡们吵醒了,多丢人呀。”
我们正说着话,堂屋大门“吱!”的一声,一个人轻手轻脚地闪身进来了。我们都屏住气息。进来的人习惯地转身进了西屋,就听女房东充满爱怜地悄声埋怨:“你这个死丫头,知道家里又住上了解放军,也不早点儿回来,影响人家解放军叔叔睡觉。”
接着是房东大女儿一阵嘻嘻的笑声,然后是小声在向她妈妈撒娇:“对不起、对不起。”接着声音压低了,但还能隐隐约约听见:“那个最矮的小战士好像还没有我大呢,我怎么叫他叔叔呀?”
就听女房东小声埋怨道:“小声点,别让人家听见,影响军民关系。别贫嘴了,快睡觉吧,以后可别回来这么晚了。”接着是一阵儿唧唧咕咕的耳语和脱衣服的声音。我感觉自己的脸红一阵儿白一阵儿,因为我年龄最小、个头最矮,体重最轻,现在居然被人家村姑看不起,多丢人啊!我的头耷拉下来,腰也直不起来了。
大约又过了一会儿时间,西屋一点声音都没有了,灯也关了。我们确认高家人都已睡着后,觉得终于可以回老乡的西屋睡觉去了。
我们悄悄地出了堂屋去厕所,做最后一次排泄,然后蹑手蹑脚来到西屋门口。副班长卜士国轻轻的用手挑开门帘,一只脚刚刚迈进屋,就像踩到了电开关上,“啪”的一声,电灯突然亮了,副班长吓了一跳,顿时进退两难。
此时女房东说话了:“副班长,你们也够累的了,早点睡吧。夜里要是起床撒尿就喊一声,别客气,我睡觉轻,好给你们开灯。”听她那关切的口气,好像是在和自己的孩子说话,原来女房东根本就没睡着,而是一直在等着我们,我们仨有些内疚。
我们连忙轻声答:“好、好、好!”我看见南炕的炕头前挂着一块旧的薄布帘,透过布帘可以隐隐约约看到高家人都已经躺在床上,我们北炕的炕头前也挂着一块薄薄的布帘。我心里暗想,高会计夫妇想得还真周到,一个屋子两道布帘,如同两道隔音墙。这样一来,我们夜里出来小便就不会妨碍别人了。
我们掀开布帘,赶快脱鞋上炕,非常麻利地脱了外衣就钻进了被窝。因为我们是第一次到老乡家里住,而且距离不到两米远就有素不相识的大姑娘在睡觉,所以不敢像以前一样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脱干净。
两道布帘都有些薄,在灯光的照射下,隐隐约约地还能看到对面布帘里面的情景,突然觉得自己就好像是在人家眼皮子底下睡觉。我钻进被窝后,将被子拉上来,连头都蒙住了,呼吸也捂住了。我们三个人一句话也不敢再说,甚至也不敢再动,连喘气都尽量压低频率,生怕惊动睡在南炕的老乡。
被窝里还真暖和,这才是真正的东北火炕,睡在上面就是解乏,要是早几天睡这屋子多好,鼻涕和痰也不会变成黑色的了。正想着,就听女房东问:“副班长,你们都睡了吧,能关灯了吗?” 大概是她听到我们这个炕上没有声音了,才问的。
副班长卜士国连忙将头伸出被窝答道:“都睡了,关灯吧。”
“啪”的一声,屋里顿时伸手不见五指。黑暗中我们不敢翻身,怕惊动了老乡。也许是太累了,好像都没有来得及翻身就很快进入了梦乡。
这一觉睡得太舒服了,舒服的让人有点忘乎所以,连做梦的机会都没有。但不知过了多久,我渐渐地醒了,是让尿给憋醒了。
轻轻地睁开眼看看,天还黑咕隆咚,没有表,也不知道几点了。我考虑是否现在起床,然后到东屋去小便。想想现在半夜三更的,南炕睡觉的高会计一家人,惊醒了他们咋办?便有些不好意思。
我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就听到旁边的付小辉翻了两次身,脑袋在枕头上蹭了蹭,竟然悄悄地坐起来。这个比我大四岁、高不了两公分、但长得粗壮敦实的小伙子揉了揉眼睛。
现在黑灯瞎火的,付小辉到底想干什么?我警惕地眯着眼看着他的动作,心想这个家伙可千万别做出什么傻事,破坏了军民团结可是违反纪律的大事。只是屋里太黑,他看不见我在瞄着他。
我继续装睡,均匀地呼吸,没有动。我看着付小辉轻轻地掀开我们这边的布帘,像一只猫似的毫无声响,蹑手蹑脚的下地。他摸索着穿上鞋,没有往南炕去,而是走出了西屋。
我感觉到他穿过了堂屋,去了东屋,接着就听见“哗、哗、哗……”是撒尿在旧油漆桶里的声音,没想到竟然如此刺耳烦人,仿佛近在迟尺,似乎有点震耳欲聋,西屋南炕上的老乡肯定听得清清楚楚……
我心里在为付小辉小便时的“放肆”感到不好意思,连我自己的尿意都被这声音吓得暂时无影无踪了。尿声停了,付小辉摸索着回来了,他刚进西屋,就听见高会计的媳妇说:“解放军同志能看见吗?用我开灯吗?”这话肯定是对付小辉说的。
“不用、不用、我能看见!”付小辉慌忙应付着,掀开我们的炕帘,钻进自己的被窝躺下,便一动不敢动了。
我什么也没有说,始终在装睡。
但我睡不着,尿意很快又泛起来了。但我不敢起来小便,怕惊动南炕的人,就这么憋着、忍着,不敢乱说乱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这还是我来到北大荒以后第一次盼着天亮。以前半夜偶尔醒来,都是盼着天慢点亮,让太阳晚点升起来,自己尽量能多睡一会儿。
而现在是在威虎山下的老乡家,听着周围很安静,偶尔能听见村里有一两声狗叫,很快又陷入了沉寂。而南炕的人们依然响着均匀的呼吸声,我越发觉得时间过得慢。
渐渐地我被憋得有些难受,大概是昨天晚上喝水太多了的缘故,因为这么多天来还是第一次喝干净的开水,喝得太痛快了,有点忘乎所以,没有限量。
我有点自责,因为以前很少起夜,初次住到陌生人家就添了这么个讨厌的毛病。而且这毛病来的太不是时候,可是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这么憋着、熬着,盼着天快点亮。我在心里默念着一、二、三……顺序数下去,借此转移注意力。
突然,南炕上一阵骚动,房东家小儿子叫了一声:“妈妈,我要尿尿。”
几秒种后,屋里电灯“啪”的一声亮了,“轻一点,别把叔叔们吵醒。”这是女房东压低了嗓门的声音。
我悄悄地侧过脸,透过炕帘看到他们的小儿子光着膀子穿着小红裤衩,揉着还没睁开的眼睛下了炕,走到墙边,掏出“家伙”对准尿桶,就听见“哗——”的一阵痛快淋漓的声音,一种飞流直下三千尺的倾泻,这声音让人听着真是悦耳动听,如释重负。
小男孩很幸福地尿完了,又爬回到炕上,受煎熬的我特别想借着这灯光到东屋去小便,但却不敢下地,更不敢喊撒尿。在犹豫不决之中,“啪”的一声,灯又熄灭了,屋里的一切归于平静,周围又陷入了黑暗,付小辉的呼噜声又沉渣泛起,让人听着有些别扭,或者说有点羡慕嫉妒恨。
躺在床上的我无声地叹了口气,只好闭着眼睛继续数数,又开始从一、二、三数起。这一数便数到了一百,又很快数到了一千……两千……三千……我的小腹有些发胀,只能仰脸躺着,不敢侧着,更不敢趴着睡。
我开始感到无助,又有些后悔,应该和房东的小儿子一起起床,然后到东屋去撒尿,我真恨自己,想起那句耳熟能详的俗话:死要面子活受罪,说的应该就是这种情况。
太要面子有时真是会害死人。记得人们在碰到困难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时,常常说的一句话:“活人不能让尿憋死”。实际上,人虽然不能让尿憋死,可能会让尿憋傻,那真是比痛痛快快的死一回还难受。
这时我想,其实我根本就不应该和老乡住一个屋,死活不应该同意来这个西屋住。要是不住这个屋子,也不至于让尿憋得只能数数。仰身躺着的我把被子也掀开了,一来火炕确实有点热,二来任何压在腹部的东西都会使膀胱的负担更重,增加难以忍受的程度……
我清清楚楚地记得足足数了六千多下,这可是一次空前绝后的数数。我的认真、虔诚和坚持终于感动了老天爷,盼到了这位姗姗来迟的时间老人,我听到远处有几声鸡鸣,接着又有很多公鸡在打鸣。
我睁开眼看了看,确实不是半夜鸡叫。太阳虽然没有跃出不远处的威虎山,但屋外的天空终于蒙蒙发亮了,我好像看到了救命的曙光。
我正在犹豫不决是否马上起床的时候,就听见南炕的高会计夫妇在小声说话。他们没有开灯,却好像是在穿衣服,然后他们下了炕,去了堂屋。
听到他们出屋的声音,我急不可耐地轻轻地坐起来,刚要穿衣服,就听见南炕上又有了动静。扭头一看,透过两层布帘可隐隐约约看见房东家的大女儿悄悄地坐起来了。她身上似乎穿着紧身的无袖内衣,从窗外射进来的拂晓晨光将她的倩影印在火炕前的布帘上,好似皮影戏中一组动态的优美画面。身体的曲线若隐若现,一举一动都那么生动真切,令人怦然心动。
我突然感到自己偷看女孩子穿衣服是那么龌龊,赶紧闭上双眼,慌忙中轻轻地躺下,继续装睡,生怕被她发现,那将是永远也解释不清的麻烦事,而且我就更不够资格当她的叔叔呢。
好在这屋里的北墙没有窗户,黑暗覆盖住了一切,显得毫无声息。
房东姑娘很快穿好衣服走到堂屋,就听见她小声对父母说:“我到大队部去啦?一会儿该广播啦!”
与此同时,高会计“嗯”了一声,似乎习以为常。接着是堂屋门悄悄地关上的声音,然后就感觉高会计夫妇在堂屋开始生火做饭的动静。我这时终于觉得没有什么好怕的了,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了,而且再也没有耐力和耐心继续数数字了。
我立即以最快的速度爬起来穿上棉衣棉裤下了炕,把脚伸进棉鞋,连鞋带也没顾得上系,便窜出了西屋、穿过堂屋就奔院里跑。发现昨晚悄悄地下了一场大雪,天地洁白,院子里比我们昨晚扫的还干净。
女主人关切地问我:“怎么不多睡会儿呀,现在天还没完全亮呢?”我都忘记了自己胡乱地应付了一句什么废话,就直奔院里的厕所。活人差点让尿憋死,这个晚上数过的数字成为空前绝后,此后每想起来就感到刻骨铭心。
从第二天开始,我晚饭后不敢再喝水了,就是再渴,也坚决不喝,生怕夜里再发生尴尬的事。而且晚上都是等老乡躺下后,就很快进屋上炕睡觉。当然,后来再也没有被尿憋得痛不欲生的情况发生,因为还没有到无法容忍的地步就天亮了。
我们过了若干年之后才明白,憋尿是一个很不好的习惯,容易诱发很多疾病。好在我们那时只有十六七岁,年轻力壮,膀胱的弹性很好,没有引发不测事件。当我明白这个道理后,更加难忘那个晚上的尴尬。
在威虎山下,我们班战士和高会计一家人在一个屋子同吃同住了十天,与他们的家人低头不见抬头见,和高会计夫妇及他们的小儿子关系还很融洽,有说有笑,却几乎没有和房东的女儿说过一句话。
我们班哈尔滨知青刘互平读的书多,知识面广,有时和房东女儿说几句不痛不痒、彬彬有礼的大实话,还往往引经据典,谈吐幽默,逗得人家女孩儿格格地笑。其他战士和她见面也只是微微点一下头,咧嘴笑一笑,算是打过招呼。战士们每次见到她朝气蓬勃地进出家门,双方擦肩而过,她很随意地甩一下头,大辫子有节奏地跟着甩起来,让人产生一种对美的联想,那真是风华正茂的青春模样。
我们在威虎山下每天早出晚归,终于圆满地完成了任务。运输国防施工材料的活太忙,太累;或者我们都还太小,太幼稚,太不懂事。也不知道还应该和高会计一家人说些什么,又怕说错了,还是什么也别说更合适。
时过境迁,半个世纪过去了,我们后来再没有机会去牡丹江海林的威虎山下故地重游。当年给我们留下深刻印象的高会计夫妇如果还建在,应该是耄耋老人了,他们的孩子也应该进入花甲古稀之年了,如此的话,祝他们幸福健康长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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