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丨张亦峥:浸透我青春岁月的大荒绝唱
大荒绝唱
2005年,我回到那个浸透了我青春岁月的地方
啥叫大荒?
大荒就是天苍苍野茫茫,就是大草甸无垠,大苇荡无际,大沼泽无边,大湿地无涯。乌裕尔河畔的草甸、苇塘、沼泽、湿地,就是这样一览无余,这样淋漓尽致,这样旁无遮拦地摊开北大荒的浩瀚胸怀,发散着北大荒的蓬勃野性和蛮荒苍凉。而点缀其中的乌裕尔马场便像环绕她的乌裕尔河,川流不息地演绎着生命的喜怒哀乐和悲欢离合。
啥叫绝唱?
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就是后面说了一大堆,我也不知道你明白没有。不过,我认为这就叫绝唱。
1973年秋天,我从山西转到这个马场。马场组建不过十来年,早先是个军马场,后来移交地方。人员除了老职工,更多的是从关里来的移民。三年大灾荒时,那些不甘忍饥挨饿的关里人,再次闯关东,拖家带口来到这里,放牧、开荒从而繁衍后代生生不息。
马场没有成批接纳知青,不多的几个哈尔滨、齐齐哈尔、富裕、林甸的零散知青,差不多也都和我一样,托关系走门道混进来,目的自然也和我一样,把马场当个跳板,混个招工、上学什么的。所以,这些知青有的甚至一年到头在场里也不露几面儿。把我弄来的虽说是班子成员,但只是排名四、五位的总场副主任,说话还是差点劲。所以,我没能留在场部, 打发到农业分场。
在这个分场,和我走得比较近的有两个,一个是黄姓车老板子(我的另一篇文字记叙过他),另一个是王家梁,分场的人都叫他老王头。老王头其实不老,不过四十来岁。叫他老王头是因为冷丁看,一脸胡子拉茬,头发乱蓬蓬,天荒地老的。可要是仔细端详端详,就觉着这张棱角分明的脸,还能让人想像出当年的英姿俊朗;而那双弥勒佛的细长眼,透着一股招人待见,特别是招女人待见的劲头。个儿头不高不矮,两条稍长腿支着一副不胖不瘦的身板,走起路来轻巧灵动洒脱潇爽。
我和他走得近,是因为我们有个共同点,就是都不爱干活。稍微有点不同的是,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而我甚至好多日子都不打鱼只晒网,倒炕上睡大觉。反正一个月六块钱的伙食费,挣够了就行了,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连狗都喂了。我喜欢倒在炕上抽烟,他也喜欢倒在炕上(不是常言:好吃不如饺子,好受不如倒着嘛),但他不抽烟也不大喝酒,常常是两眼望着房薄发呆。他不爱和人唠嗑,但心里有话憋得难受时願意和我说,说我是青年(这里对知青的称谓)比他们有见识。
场里少有通常意义上的文化娱乐,在这个原始、野性、空寂、荒凉之地,爷们儿、娘们儿收工之后,所谓娱乐就是无休无止且乐此不疲地重复造小人儿的游戏,结果,就连绵不绝地冒出一串串小子和丫头片子。所以,要是哪天,场里请来外面戏班给大家热闹一回,那无异于过节过年一样喜兴的大事情。
那是深秋的一天,麦子和大豆都堆进了场院。分场终于请来了当地走红的二人转名角儿小月红。自打这个喜讯传遍分场,农工们的焦点就都铆在了她身上。唠嗑的主题都是小月红,有关信息自然也不断更新。有说她原先在辽东唱蹦蹦,头年才来嫩江唱。唱了几场就红遍了这松嫩大草原上的富裕、林甸、依安、拜泉等一十三县;有说小月红拿手的《王二姐思夫》《西厢观画》《红月娥做梦》听了就让人半宿半宿睡不着;有说,要是她唱出情绪,临了还会饶上一段《十八摸》,那十八摸……你自己寻思吧;更有人添油加醋,说她给县太爷唱罢《十八摸》,邪火难耐的县太爷当场就在她身上摸起来……
那年头,上头给老百姓看的就八个戏,可天高地远的大甸子上,就能得天独厚,来口偏食。掏空到五脊六瘦的农工们,尤其是跑腿子(单身农工),能亲眼一睹小月红的风采,亲耳一听从她红唇皓齿中飘出撩人心跳的浪声浪语,该是何等乐事(不比现如今的大老板让天上人间的小姐陪着唠嗑逊色多少)?而我也就是这天才知道,身边的老王头当年也是个名震辽东的角儿!也曾被众星捧月般大红大紫过!
天刚擦黑,分场大会议室就挤进来好几百口子。门口还有人嚎嚎叫着,成群结队往里冲,把门儿的基干民兵,就用枪托子往人堆儿里削。直到里边儿唱上了,外面的人才渐渐死了心,找个地方一杵,也听得有滋有味。当地讲究一句话:宁舍一顿饭,不舍一段二人转。
开场是《小鹰展翅》。讲的是知青小鹰一根银针让老贫农重见光明的故事。那时必须的套数,先是明修栈道,再来暗渡陈仓,那些带点色儿的货色才能纷纷出笼。不这么着,有人不乐意。不乐意的人惹不起。
听说大轴是戏班头牌小月红唱《王二姐思夫》。可不知咋的,第四码她就闪亮登场了(许是她看到到台下黑压压抻长脖子的人头,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就迫不及待了):
我还没看过二人转。正纳闷这玩意倒底有什么魔力能迷倒这么些人,旁边坐着的老王头就站起身跟我说,唱得不咋地。瞎耽搁工夫。不如回去睡觉。
我身边有个女孩儿当场就不乐意了:咋不咋地?你得说个一二三。
这女孩叫二姑娘。是李大白话的二闺女。我来分场报到那天,她正在办公室门口写黑板报。分场田主任特意跟我介绍,说她是分场的知识分子。说她在场部中学念过两年书哩(还真跟我这个老初二有一拼)。我问她怎么不接着念了。她说,中学有个宣传队,常在场部和下边各分场演出……我说知道那个宣传队,队里有老师也有学生,个个都扬个小脖儿,挺个小腰板,走哪儿,演哪儿,遥哪儿都是猪肉粉条子、小鸡炖蘑菇可劲造。
她说她打小就喜欢二人转,喜欢戏文里的扮相。她一心列着架子想进宣传队可不是为了猪肉粉条子可劲造。她就是喜欢。她最拿手的是《处处有亲人》郭小红的唱段。可她家成份高,宣传队不收她。进不了宣传队,那书念不念,也就不吃劲了。干脆回来干农活儿。可但凡哪儿演节目,她还是浑身刺挠。
这回小月红莅临马场,二姑娘早早就占了个靠前的位儿,擎等着看小月红的扮相,听她的唱腔呢。果然,小月红的小嗓儿如泣如诉。台下就有老娘们儿抹起了眼泪。二姑娘眼泪更是哗哗地淌。
就在这当口,老王头公然说小月红唱的不咋地。二姑娘当然要掰扯。老王头不睬她,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出奇冒泡地来一嗓子:
可这唱腔来得也太突然了。别说身边的二姑娘,满场听戏的都镇住了,几乎惊掉所有人下巴颏,就连分场田主任都直了眼窝。这一嗓子比那小月红更入戏,悲得人心肺都痛得慌。
台上依忽呀忽嗨的小月红坐地就哑了嗓。台上台下都不出声了。那小月红当场就甩了脸子:砸场子啊?跟我这儿起幺蛾子。甭费事了。老娘走人就是。
分场田主任赶忙跳到台上,拦住小月红,又对民兵营长叫,翻天了!跑这儿搅局!还不快绑了他!
小月红眼见着民兵当场绑了王老头。才愤愤说,嗑瓜子嗑出臭虫啥仁儿都有。便说啥也不往下唱了。原来预备压轴的《十八摸》自然也泡了汤。她还来了句:想啥呢,还十八摸,打麻将没人点炮,自摸吧你。
演出自是草草收场。二姑娘眼瞅着老王头让人绑了去。
后来,二姑娘亲口说过,要不是自个拔犟眼子,老王头咋会让人绑了呢。可她一个比鸿毛还轻的小人物,说话不顶屁用,撕扯又没啥气力,再说哪儿有她说话撕扯的地方呢?二姑娘当场淌了眼泪。我看得出,这眼泪多半是为老王头淌的。后来,老王头也说过这样的话,他也被震了一下。震他的是二姑娘。也就留意了一眼二姑娘。
这话不假。当时我在场,亲眼见着他俩眼对眼,对了光。
场里备下的一桌子酒菜,戏班子看都没看就打道回府。人们好不容易才盼来的二人转,没多会儿就烟销云散。除了田主任亲自去送小月红,所有的人都呆着一动不动,等田主任回来给说法。
田主任一回来就跳上台冲下嚷:这戏是谁给搅黄的?
台下吼:还说啥哩?老王头啊。
咋办?田主任问。
批斗!台下嚷。
于是,演出自然转换成批斗会。本来人们就意犹未尽,自然把过剩的精力发泄到老王头身上。
有人叫:老王头,就你瞎鸡巴得瑟,得瑟大劲儿了,这就叫尿尿打冷战,别跟我这儿臊得瑟。
有人叫:老鸡巴登,虎了吧唧,这回抓瞎了吧?
有人叫:你风箱改棺材,挨完了拽跑这儿装人啦 。
还有人骂:你可真是老母猪撒尿,当场撩骚,让人当流氓给绑了吧?叫你养孩子嗑瓜子儿,逼嘴不闲着……
一顿乱骂,劈头盖脸,骂人的听骂的,除了王老头差不多都得到那种狂泄后的满足。而我也顺便记住了一大堆东北骂人嗑。
斗到后来,主任冲老王头说,你小子哪壶不开提哪壶。你搅的局,自己圆吧,你把全场职工的娱乐给搅黄了,你得赔。王老头说,我赔,还撒摸撒摸周围说,赔一天的工钱。主任说,你四处瞎撒摸啥,你一天一块二毛五的工钱,赔屁还有个味儿呢。你给大家来段,算是赔了老少爷们一下晚的工夫。还真便宜了你。便让民兵给老王头松了绑。
老王头说,来哪儿段?
主任说,别他妈跟我扯犊子。来哪段?《王二姐思夫》啊,别磨磨唧唧,麻儿溜儿的。
老王头说,我这头发胡子一大把,也没个扮相,咋唱?
主任说,铰头的老李头来了没?
台下就有人答,在呢。
上来,上来给他收拾利索了。
那得回家拿家把式去。
主任说,算了,你回来黄瓜菜都凉了。老王头你就这么唱吧。
老王头说,没扮相我不唱。哪儿有胡子拉茬的老爷们儿去(去:方言扮演的意思)王二姐的?
无奈,老李头在全场目光催促下给老王头收拾干净。
王老头反串旦角儿,一嗓子全场都没了喘气声。那老王头也是几尺的汉,唱起那旦角,声细得如丝如缕,凄凄惨惨戚戚,绕梁不绝(就是几十年后红极一时男扮女妆唱《贵妃醉酒》的小爷们儿,要是听了,也得认师拜祖)。
后来我才知道,这王老头当年在营口时有个媳妇。这媳妇就是他一副架。结婚好些年,也没个孩子。两人就拌上嘴,都说是对方的毛病。后来媳妇在外边有了人,俩人就离了婚。他媳妇嫁人当月就怀上了。说要不是和头骡子白搭了好几年,早儿女成群了。这话,伤透了老王头。人们就明白了,是他老王头有病,光下种不坐胎,真是头骡子。没后。丢人。
老王头女人换了三四个,也没揍出一星半点。最后睡了县革委副主任的老婆,让人捉奸在床,就开了公职。打了饭碗,就蹽到了北大荒。这地方容人,好混,有口饭不难。那年头,有不少像老王头这样的人扑奔到北大荒。当地人就管他们叫盲流。盲目流动的人。没想到流来流去,还是冤家路窄。这小月红就是他前媳妇。他就忍不住亮了一嗓子敲打她。
唱罢王二姐,王老头又来段单出头《红月娥做梦》:
听出神了的二姑娘,横是刚把自个当成了思夫的王二姐,悲恸得稀里哗啦。转过头又把自个当成了刚出阁的红月娥,美滋滋喜形于色。我信了,这王老头又是扭腰又是晃屁股的还真能让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半宿半宿睡不着。
散场,田主任就叫上分场有头有脸的人物,顺便也带上了我。他亲自陪老王头喝酒。嚼果就是那桌给小月红预备的下酒菜。
我想,比这敝亮的台面老王头肯定见多了,可那是在过去。现在他背时了,自然跟上头没啥过硬的关系。所以就发到了农业队。铲地、割地、扬场、打羊草、收苇子,干的都是些没啥技术含量,出大力气的操蛋活儿。老王头干得稀松拉胯,队里也就不把他当个正经劳力看。派活也是边边角角,鸡零狗碎的活儿。往往又都是一个人干,他只能自个和自个唠嗑,就没啥人在意他。
这回,田主任发现老王头还有这本事,自然会盘算起如何人尽其才,就冲老王头说,赶明儿,你也别搁农业队干活了,拉几个人,咱也立个宣传队。你当头儿,人你随便挑。编排编排,没事就给职工唱唱,省得请人唱,不少花钱,还得看人甩脸子。
老王头说,好多年不唱了。怕是生了呢。
田主任说,合着你早先唱过?藏得怪深。怪不得上面紧着让清理阶级队伍呢。就清理你这样的人吧。说着还笑起来,清理出来好。别人不要,我要。
老王头说,只是好几年没唱了。怕撂荒了的地,长不出好庄稼。
田主任说,跟我装?说你胖你还就真喘上了,卷了几个胡萝卜你还拿一把。见好就收吧,别让人骂你胡罗卜蘸酱油,狗鸡巴不是。行了。就算定下来了。估计田主任从来也没这么仔细端祥过老王头。又问他,你大名叫啥来着?
老王头说,叫王家梁。家国的家。栋梁的梁。
田主任说,挺好这名。王家梁。岁数也没那么大,叫啥老王头?人没老也叫老了。以后就叫王家梁,谁再叫你老王头,告诉我,我拾掇他瘪犊子。
老王头说,人都叫惯了。我也听惯了。爱咋叫咋叫吧。
田主任说,可别当我面叫。叫了我可收拾他。
王老头一看主任是动真章了,就说,其实,这么多年不唱,心里也刺挠着呢。今晚要不是碰上他前媳妇小月红,他也不会发飙。小月红说他是骡子。他就得出口恶气,就得让她也丢人现眼。
喝过酒,我们回到跑腿子房(单身宿舍)。老王头挺得意。说,你也来宣传队,跟着老哥哥混吧。
我说,我啥也不会呀。
他说,去个匪兵甲,家丁乙啥的,你还不会?
我说,这个我在行,我这身行头不用化妆,带上狗皮帽子就妥妥的了。
他说,你再管管服装道具啥的。你也算是有文化吧,识数,再管管账啥的,算是文书吧。
第二天,老王头从头到脚把自己仔仔细细拾掇一回。一头乱发让老李头理顺当了,可那莲蓬胡子也就是拿推子推了推,他得好好重新刮过。脸原本就不黑,只是洗得不大勤快,弄了盆热水,从上到下,从前到后,里里外外连脖子也没落下,搓得恨不得秃噜皮,那小脸自是恢复了他当角儿时的模样。又换上他当角儿时穿的藏青卡其中山装,怕是连他自个儿都不认得自个儿了。快四十的人,看着也就三十出头。收拾和不收拾大不一样。
接着无非去了张王李赵遍地刘家,招来了三小子、大丫头、二奔儿头、四狗子人等,都是些场里好唱的,冬闲了没事,好扭大秧歌,会点儿武把抄的。又找了三几个会点儿吹会点儿拉的。队伍算是拉起来。而后,又拽我去叫二姑娘。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咱队里的头牌非她莫属。不冲别的,就冲她为绑他淌了眼泪,就知道她心眼好。干啥第一条都得心眼好。再说她眉眼儿、身条儿,还有那条又黑又长的大辫子,瞟上一眼,他就有数,她天生就是唱二人转的。
我和老王头去了李大白话家。李大白话还就真没认出眼前的人就是老王头。他冲我说,青年,你可是稀客呀,有事?看到我身边的老王头,说,是场部中学的老师吧,来招二姑娘进宣传队?
老王头说,是进宣传队。可不是场部的,是咱分场的。
李大白话说,分场啥前儿有个宣传队啦。
老王头说就是今天。李大白话更愣神了。我就让李大白话好好看看他是谁。李大白话唉呀妈叫一声,这不是老王头吗?
老王头就把昨晚田主任说的话学说了一回。末了问,二姑娘愿不愿意来宣传队?
李大白话说,天上掉个馅饼,这回还就真砸到老李家头上了。那还有啥说。要是真能登台唱上两口,我给你磕上几个带响儿的。
没承想,从外面搂烧柴回屋的他老婆听见却嚷起来,唱啥唱?咱那是闺女,遥哪儿撩骚,疯疯癫癫的成个啥?末了还嫁不嫁人啦?
老王头就说,唱二人转咋就不嫁人了?又不是出家当尼姑。
李大白话老婆说,都他妈了个腿儿的让人祸祸了,嫁谁?
老王头说,大嫂你这话多难听。那是你姑娘。再说,搁宣传队唱戏,咋能让人说祸祸就祸祸呢?我给你看着呢。
李大白话老婆说,你给我看着,谁看着你?不唱。
我忙说,婶儿,我给你看着他。
李大白话老婆冲我气吭吭,你一个青年来这嘎不好好学本事,跟跳蹦蹦的一个饭锅里搅马勺,瞧把你出息的!
李大白话看不过去了:败家老娘们儿,人家青年有啥毛病?人家老王头好心好意,倒让你当了个驴肝肺。这家我当。我说了算。
他老婆这才心有不甘地来了句,让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就闭嘴,算是默认了。
于是,分场宣传队在大会议室捂捂喳喳,当场就搭了三副架,二姑娘自是和老王头一副架,唱旦,老王头唱丑。操练之前,老王头说,咱们现在就算是绑在一起了。
至此,我成了“三不”人,不起早、不贪黑、不出工,可以堂而皇之想躺着就躺着,想遛达就大甸子上遛达遛达,想解个闷儿了就去大会议室看宣传队排戏。至于那“文书”,不过是我还拿着工资的名头。
看他们操练着实有趣。我找把椅子,翘个二郎腿,卷个蛤馍头抽两口,得劲、自在、舒坦。跟他们混长了,自然就知道这里边的七七八八。这二人转不光是唱,更是一门带有表演性质的综合艺术。讲究唱、说、做、舞;讲究手绢、扇子、大板子、手玉子的绝活。二姑娘是旦角儿,不光是拔高音,唱功里还得揉进情。啥角儿也离不开动作,离不开舞功。关键的关键就是个浪。
那天,他们练习手绢花时,老王头拿出个一面红一面黑的双层八角大绒手绢。二姑娘看一眼就稀罕上了,想要。老王头说,师父留的,不光是个手绢,还是个念想。想要?成。哪天你灭了小月红,就给你。
二姑娘一听让她灭小月红吓一跳。老王头说,她小月红也没长俩脑袋,也是一张嘴两只手。她能行,你咋就不能行?说着,手把着二姑娘的手,把着她的肩膀、腰身、小腿给她讲二人转的“三场舞”。示范一回,把着练一回,二姑娘自己单独操练一回。
老王头说,以后你就每天如此,不成不休。
说话间就进了正月,本来就是农闲,又是过年,田主任就琢磨着养兵千日,该用兵一时了。那天,田主任亲自来大会议室看宣传队操练说,王家梁,把你那拨人拉出来,热闹热闹,咋样?
老王头说,田主任您想咋热闹?
田主任说,在分场演两场。
老王头说,就这?不想比这再热闹点儿?
主任说,咋说?
老王头说,唱对台戏。把小月红整来,她来一段,二姑娘来一段,看谁把谁唱哑嗓唱灭火。
主任说,是热闹了,可小月红让你气蹽了,能来吗?再说,二姑娘是跟小月红碰硬的料吗?
老王头说,就跟她说,你把老王头收拾堆碎了,她非来不可。再说她正当红,上回来没过足瘾,这回能不来吗?你再说,咱分场出了个丫头片子想叫号,她要不应,还是这嫩江一带的头牌吗?至于二姑娘是啥料,我有数,给咱分场丢不了人。
主任说,好。要是二姑娘灭了小月红,今年地区地方戏汇演,我就跟总场说,给你们报个名,代表咱马场。
分场的老少爷们儿、老娘们儿、小媳妇和大闺女,一听二姑娘要和小月红打擂台,兴奋得成天可劲争论谁高谁低。争得急头白脸,就打赌,就对骂,就干仗,就差头破血流了。
这回戏台也不放在大会议室了。田主任说,小学校操场搭个敝口棚子,唱戏的冻不着,不就得了。谁想看谁看。
人们便掰着手指头数着那日子还差几天。
正日子那天,天黑开场。敝口大棚子里吊了四支500瓦场院用的水银灯。照得棚子里通明瓦亮。到了小月红趾高气扬入场时,人们全都抻长了脖子往前挤,就像今天的粉丝看刘德华、张惠妹那般痴迷火爆。
二姑娘唱头码唱的是《小拜年》,嗓子一亮,就透着喜兴。小月红回了个《小看戏》,眼神撩人,扮相活灵活现。二姑娘来段《张生游寺》,俏皮逗笑,小月红来段《光棍哭妻》哀婉悲凉。二姑娘来段《寒江关》,不光把个巾帼樊梨花唱出丈夫气概,还唱出了儿女情长。小月红来段《铡美案》,把那包文正凛然正气也唱得掷地有声,霸道飞扬。三个回合下来不分伯仲。
这看戏的也跟着忙活开了,叫好的,起哄的,拍巴掌的,声浪起伏,不绝于耳。这么热闹这么好看,这么一出接一出的好戏让大伙又过了一回年,不光分场,十里八乡的屯子人也都跟着过回年。
在后头的折子里,小月红就亮了绝活扇子花。一把二尺大扇在她手里上下飞舞,左右翻花,下转、平转、正翻、平翻、后翻、旁翻、横拉、顺拉、推、滚、抖、翻,耍得心应手。
二姑娘也不客气。一方从老王头手里借来的大手绢,在她手中里外翻花,上下片花,前后绕花;那手绢在空中抛来抛去,忽上忽下,旋转成团团色块,让人眼花瞭乱。临了还来个凤还巢,把那手绢向台下抛去,手绢像长了眼睛,划了个大弧线又转回到二姑娘手里。
接着两个人你方唱罢我登场。你《貂禅拜月》,我《西厢观画》,你《独占花魁》,我《婆媳顶嘴》,你《小姑贤》,我《小姑恶》……你来我往,唱了一溜十三遭。过了大半夜,轮到小月红唱到《月牙五更》,小月红毕竟是年岁不饶人,唱词串笼了,另一出戏里的主人公红月娥稀里糊涂就拐到这出戏里来。台下尽是些听二人转的老皮子, 一听小月红串笼了,就炸了庙:
哄笑声、质疑声、叫骂声猛然响起,拍巴掌喝倒彩的,唯恐天下不乱起哄的,各色人等,发出的各种噪音搅和在一起,汇成的巨大声浪险些就掀翻戏棚子。台上的小月红登时哑了嗓。就把手里的长扇连撅带扯,扔在地上还跺了两脚。妆都没卸就钻进热特驾驶楼子。
胜负算是有了公论。二姑娘又来了段她最拿手的《处处有亲人》中郭小红的唱段。人们叫好一片。算是过足了二人转的瘾。
散场,我忙活收拾道具,眼瞅着二姑娘把那方手绢还给老王头。老王头说,留着吧,是你的了。说着把那手绢摁在二姑娘的手心里。二姑娘双颊腓红,四处望望,见没人留意,就没抽出手。两人双手相捂,四目相对。我就琢磨了,这二姑娘眼神奕奕,不光是因为拼过了小月红吧;这老王头容光焕发,也不光是因为踩乎了小月红吧?
二姑娘要红。其实当晚就红了。那些周边屯子里来的老农民,霎时就记住打赢了小月红的二姑娘。说二姑娘窜红了,小月红塌迷了。还说二姑娘要是秋后去地区汇演,不拔头份就是天理不公。
没几天,总场的电话就打来了,要分场宣传队去总场汇报演出。
这回二姑娘登的是场部礼堂大舞台。台上有暖气,不像在分场棚子里唱得穿厚实,她就一粉红小绸衫,腰上扎个带亮片的藏青小围裙。鼓鼓的胸脯子,滚圆的小屁股,浪着小碎步子,亮着小金嗓子,甩着小水袖子,荡着粗长黝黑的大辫子。整个浪的就像是从画上下来的,一把就薅住台底下所有人的眼睛跟着台上的她晃来荡去。
眼瞅着总场的头头脑脑,甚至他们的家眷都坐在了头排当间。总场龙主任、他老婆、再加上龙大小子、龙大小姐,一家人都来捧场。这排场真给足了面子。有叫好的,有议论的,还有那色眯眯的眼神追着二姑娘腰身转来转去的。
看来这二姑娘想不红都难啦。那宣传队也跟着沾了光。我自然也会跟着鸡犬升天了。于是,当场我便盘算起怎么跟分场、总场淘弄点排练、演出补助费什么的,发点小财。
散场前,龙主任上台和宣传队每个人握手,还亲自宣布今年地区举办的地方戏汇演,由我们分场宣传队代表总场参赛。还勉励我们争个头名给全场增光。
从场部一回来。宣传队声名更大了自然更红火了。不光准备地区汇演,还有周边十里八乡的请。就是富裕、林甸、依安县里边也来请我们去唱。队里的人都知道,想不火都不行了。
正当宣传队以图再接再厉更上层楼之际,一番爆炸性的传言,七嘴八舌立时传遍马场。
有说李大白话祖坟真个冒了青烟,龙主任老婆要二姑娘给她儿子大刚子续弦呢!那可是要享大福了!龙家老子有权,龙家儿子是方向盘,龙家丫头在场医院上班,现如今就时兴四种人:一权、二钱、三听诊器、四方向盘,龙家就占了仨。
有说谁谁家老娘们儿眼真真看见身穿貂皮大氅的龙主任老婆从李大白话家里出来呢。开头李家还不干呢,李家屋里的说,不嫁!凭啥她家黄花姑娘嫁二婚头。可龙家说,二婚咋了?全场就一台大解放,还不是大刚子成天开着省城、县城转。要是二姑娘嫁过去,就让她去场部医院干,早晚还不是个听诊器?
有说,龙主任老婆还说了,李家成分高,几辈子都抬不起头呢。上台挨批挨斗,戴高帽儿游街,还让民兵拿枪比划着。嫁了龙家,就是龙家的人,生了儿女也是龙家的血脉,腰就挺直了,就没人敢对李家另眼相看说三道四了,就更甭说批斗游街了。李大白话老婆一听立时就没了电。
还有人说,二姑娘一听就跟爹娘急眼了,不嫁!你们谁爱嫁谁嫁。我不嫁。
这些传言有鼻子有眼的,还没等我们弄清来龙去脉,田主任就来到大会议室,他沉着脸把老王头叫到一旁,半天才开口说,家梁啊,就到这儿。散了吧。没有办法的事儿。你好唱,搁大甸子上,爱咋唱就咋唱。宣传队就不办了。
老王头说,为啥呀?
田主任说,弄那么明白干啥?找气生呀。
我就大着胆子插一嘴:到底因为啥?
田主任瞪了我一眼说,我知道因为啥?你不是场部有人吗?你去场部问呀。
我说,问就问。哪儿能让老王头,二姑娘,还有全体队员这些天白忙活。多少心血呀,哪儿能说白流就白流呢?
当天下午,我借了辆自行车蹬三十里就去了场部,找那弄我来的副主任。副主任说,他也是听场部人传来传去的。说是龙主任大儿子刚刚死了老婆,成天五迷三道,六神无主的,听说这二姑娘长得还不赖,龙主任就有心说给他儿子,给龙家传宗接代。叫到场部演了一场,见了二姑娘,果然名不虚传,他老婆就亲自去说亲。二姑娘不干。总场就给分场打了电话,让解散宣传队。
我说,闹了归齐,他们在这儿掐着二姑娘脖子呢。够歹毒。那就一点辙也没了吗?
副主任说,除非二姑娘嫁给大刚子。
气得我直接爆了粗口:这他妈的是什么事呀?
第二天回分场,见到老王头。他说,他全知道了。还说二姑娘去了场部。走时说,让咱们等着她,她去把宣传队找回来。
后半晌大家还在大会议室里抓耳挠腮呢,二姑娘回来了。身边还站着田主任。田主任说,家梁,接着练吧。上地区汇演可他妈得给我争口气。我说,场部抽的是啥羊角疯,刚下过散伙令就又收回去。田主任说,就你废话多。
我看一眼老王头,他低声跟我说,二姑娘咋还真就把宣传队找回来啦?不会当真把自个嫁了大刚子吧?我看一眼二姑娘,她脸上波澜不惊,找回宣传队,就像是找回了她不小心遗失了的红头绳一般平常无奇。
至此,全队重整旗鼓,虾兵蟹将又继续操练。尤其是二姑娘整天就和老王头摽一起,天天尽是琢磨飙高音儿,琢磨凤还巢,琢磨浪出个小腰身来。二姑娘公开说,要不是老王头把她领上道,手把手教他种种功夫,种种技法,种种绝技,她哪儿会红呀。
正式汇演那天,分场四台热特全部出动。田主任亲自坐阵指挥。车队一路突突突呼啸着就奔了位于齐齐哈尔市的地区文化宫。这声势浩荡威武壮观,堪比现今的奔驰宝马联合组队一般令人侧目。驾驶楼子里塞不下,助威的拉拉队就装成装卸工,卧在后面斗子里,就是冷风飕飕也挡不住个个牛气冲天。比当今电视里综艺节目的亲友团,来得更为招摇强悍。
那晚,二姑娘和老王头唱的是他们改良后加长版的《小两口回门》。二姑娘喜色洋溢,一双秀目顾盼生辉。那小腰能顺、能扭、能顶、能晃,透着轻盈,浪了个稳稳当当。浪得让观众跟着她一道进入回娘家的幸福喜悦之中。
她手里的双层八角手绢,翻转自如。里翻花接着外翻花;上片花连着下片花;一会儿手绢在胸前,一会儿又绕到了背后,但见那手绢,在空中飞来飞去,转得人左右顾盼,应接不暇。再加上那小嗓子,把个九腔十八调七十二嗨嗨,直接就嗨嗨到人心眼儿里去。
到末了那句,“等社里再放假我们两个再串门儿,对,我们两个再串门儿”时,两个人玩了个双凤还巢。但见二姑娘把俩手绢叠起来一块向台下抛出。手绢划出一道大弧线,台下的人恨不得伸手去接,哪知一道线已分作两道,两只手绢分别转回来,稳稳落到了两人手掌心里。台下叫好不绝。
后来,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看过这个演出的人还在议论,啥叫配合?啥叫锦上添花?这就是。那丑角儿的憨态、笨拙衬托出旦角儿的灵巧、聪慧。一个招人稀罕的小媳妇就活脱脱蹦出来了。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那晚,大家都很兴奋。议论着指定能拔头筹。但组织者说还要等两天,全部都比完才能出名次。二姑娘说有事必须先回去。还坚持要老王头送她回分场。老王头跟田主任告假,田主任啥都没问就答应了,让场里的一台热特送他们。老王头跟我说,你在市里多玩几天,来一趟不容易。
我回马场已经是三天后。四仰八叉倒在跑腿子房土炕上的老王头,一见我就坐起来,从铺盖卷后面摸出两个装满烧酒的葡萄糖瓶子,说小老弟,能不能陪老哥哥喝一口。我说,你不是不咋喝酒吗?他说,我不咋喝是怕嗓子让酒剌坏了,唱不了了。现如今我不怕了,不唱了,干啥不喝!
他见我疑惑,也不说话,拔下瓶塞递给我一瓶,自己也抓起另一瓶拔瓶塞,说小老弟,陪哥哥吹个喇叭咋样?说着率先仰脖灌了一大口。我也学他的样,狠狠来一口,叫一声:咱们拿的是地区头名!凭啥就不唱了呢?老王头脸上没有任何喜悦任何表情,整个一个无动于衷。有的只是沉默。我们都不说话了。一口接一口默默吹喇叭(口对瓶喝酒当地谓之吹喇叭)。
半瓶子下去了。老王头竟然喔喔哭起来,边哭边骂:我他妈真不是人!咋就把二姑娘给突突了?
我一时有点懵,啥叫突突了呀?
老王头说,你这生荒子,突突了就是让姑娘变成了女人了。
接着他便断断续续跟我说起来。
二姑娘为啥提前回来?原来都是她早就算计好了的呀。
两个人回到马场,二姑娘非要来跑腿子房,说有话说。可进屋又不吭声了。好久,二姑娘才说,知道我是咋把宣传队找回来的?
老王头说,你不问,我也能猜到点儿。
二姑娘说,我把自个卖了。明天就得把自个送到龙家去。但今天,现在,我还是自个的。我要做一回自个的主:我不想做大刚子的女人。
老王头不知道该咋答话。
二姑娘也不等他答话:家梁,我想做你的女人。你要了我,往后我才能有个长久念想,才能熬下去。
老王头说,你一个干干净净黄花大姑娘。我不能。造孽呀。
二姑娘说:你不要,我就跳河。去死。
后来的事就是烈马脱缰排山倒海,就是大鹏奓翅直冲干云……
就在这个夜晚,二姑娘完成了少女到女人的蜕变。她义无反顾地剪了那粗长黝黑的大辫子,那是灵动又惹人爱怜的少女的标签啊。剪了它就告别了女儿身。临走二姑娘撂下一句话:家梁,你已经娶了我,我做了你的女人,有这一夜我知足啦。活了20岁,我不亏!
那天晚上,老王头仿佛把他一辈子的话,都跟我说了个片甲不留。我记得最后他猛灌了一大口:我他妈咋就管不住下半身哇。造孽啊!
后来,在我的梦境里不止一次出现过这样的情景:两个身影变成一个,一下子就融进这广袤的草甸和这无边的夜色。夜是有眼睛的。那挂在西天的冷月,那依然泛着冷光的乌裕尔河,那绽放着的银色浪花儿,就是夜的眼。
第二天,二姑娘悄无声息地走了。她离开她短暂辉煌过的舞台了。离开把她带上这个舞台的老王头。离开第一个手把着她的手的男人。离开第一个让她砰然心动,从姑娘幻化成女人的男人。她的演艺生涯刚开始,就结束了。结束得匆忙又悲凉,但她毕竟在她梦想的大道上走了一程。这就是命。她扛不了多远。但能扛一步她就扛一步。她已经用处女的纯净,处女的深情,处女的热血和处女的脉动,唱响了这感天动地,声声入耳,绕梁无绝的大荒绝唱。这是她用青春躯体和心灵奉上的大荒绝唱。那天,大概就是她整个人生的壮丽高峰。
二姑娘走了。头牌没了。老王头心死了。哪儿还有心劲儿呢?他再也不唱了。荤的素的都不唱了。他又回到了原来只爱自己和自己唠嗑的原生态。时不时他就自己和自己叨唠:再也没有那天的绝唱了。魂没了,就只剩下七十二嗨嗨了。
魂没了,宣传队自然解体。我上学的盘算在这里也破碎了,便又换个地方继续插队去了。而田主任却因马场拿了汇演头名,让地区文化局相中,给调到局里当了中层干部。
乌裕尔河一天一天流淌,日子也一天一天流淌。直到2005年,我才回到那个浸泡了我青春岁月,荡涤我躯体和魂灵的马场。才知道有关老王头和二姑娘以后的事情。
当年的大草甸,大苇荡,大沼泽,大湿地越来越小。农田多起来了,村落多起来了,城镇多起来了。场部也起了高层住宅,起了文化广场,起了电视转播塔。
总场龙主任退下不久举家都搬到了省城。他儿子大刚子开了好几个公司,生意越做越大,从马场做到哈尔滨,从哈尔滨又做到深圳、香港和新加坡。大刚子身边就左一个右一个上来不少二奶小三,不少鸡和鸡头啥的。他在省城、深圳买了房子不回来了,就和二姑娘离了婚。
二姑娘从省城回来过。是接老王头去省城。老王头说,在马场几十年,惯了。以后再说吧。知道底细的人说,老王头知道身子骨不行了,怕拖累二姑娘呢。
那时,分场已办了养老院。老王头也从跑腿子房搬到养老院。没事还是喜欢自己和自己唠嗑。彼时,正好有个唱二人转的,火得一塌糊涂。广播里一天到晚放《马前泼水》。同院的老人们就打趣他:你呀,就是没赶上好时候。要是倒退二十年,你那小嗓儿,比那个总上春晚的啥啥啥差啥?老王头也只是笑笑不说话。
还有人说二姑娘的儿子上了音乐学院,长得跟老王头年轻时一个模样。就又有人说,那可真是冤枉人家老王头呢。人家有尿有种。凭啥讲究人家是骡子呢?
分场的老人说,老王头是前年冬天走的。走时,二姑娘一直守在他身旁。老王头一咽气,二姑娘就把那方手绢盖在他脸上,嘴里念叨着:家梁,到了那头也给我占个地方……要不,怕找不到你呢……那头指定也有不少爱热闹的……咱俩再搭副架,还能火……这回咱反串,你扮旦,我扮丑,咋样儿……
再后来呢?就没有再后来了。
有的只是这个大荒绝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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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轩编辑、子夜审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