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诗百年》 ‖ 邹赴晓
邹赴晓，1971年生，现居西安。已出《歌唱，或者沉默》等诗文类专集、合集多册。
邹赴晓短诗十首
◎有惑
那些你要表达的，古人和外族人
其实都已经表达得足够好
那些你所经历的，除去形式的外衣
本质并无不同
你越是阅读，其实也就越是无知
有限的生命中
你顶多只不过复制了某某人
除非你出生就站在了他的肩膀上
继续发出他的声音
2016．5．1
◎猫中游侠传
你的消失如同你的出现，都是一个谜或者传奇
在这片老工厂的家属区
从每间平房的屋顶和墙头到露天的垃圾池
再也不见你按着自己的节奏从容不迫
并一直顶着你那全身黑褐色条纹编织的神秘脑壳
和镶嵌其中的两颗深蓝色的宝石
你骄傲的尾巴，像在空气中游弋的旗杆
从不降下，一步步划出王者的弧度
这里曾是你的地盘，也曾是你的时代
你驱逐所有年轻的公猫如同秋风扫落叶
你携带着你的规矩与人类相处：
比如你只在炊烟升起的时刻出现在餐桌旁
比如你只愿意光顾有鱼有肉有善意的家庭
比如你吃饱就走，并不过多留恋
比如你从不肯改变用餐的标准，哪怕转身就走
仿佛就是一个游侠，兑换着对老鼠和黄鼠狼杀无赦
你不属于这里任何一个家庭，但每家的房门都对你敞开
没人确切知道更多的时候，你都在哪里，怎么度过
也许你神秘的另一半属于荒野，而留在人们谈论中的
只是那个从人群边走过，甚至懒得抬头的家伙
或者在夏天的日头下，相伴着自己的影子移动
却不反对偶尔好奇的蝴蝶停在额头的独行客
至今你孤傲的神态依旧没能让我想好送你一个恰当的名字
但我猜测你悄然而至的暮年是另一面不能控制的闸门
你一定听到了什么，并不能容忍最后的自己
接受手掌过多的抚摩和食欲丧失后不时瞌睡的失态
不辞而别，只不过为着还来得及挽留的一点点尊严
2016．10．1
◎丙申年，小地方记事
见不得刚背上娃娃的苞谷没精打采
还有那些本该兴致勃勃的朝天椒
花生也再一遍种上
常年在土地忙碌的母亲充满了挫败感
她忙前忙后地担水，差点又闪了腰
日复一日，难见回报
终于对一块聚拢又散去的乌云
替张着口喘气的泥土大声表达出不满
退休后瞎眼的父亲抱着收音机说
哪哪洪水成灾，哪哪又在厄尔尼诺
并取笑她预想中的那点收成
相比她高血压的威胁，实在不划算
月亮下等边三角形的星群
在我们南归探亲的路上
从下面，移到了右方
2016．5．10
◎静夜诗
仿佛童年时候坏小孩扔过来的石块
庆幸没有砸中脑门
接二连三
清晨出门查看
不过是邻居家的杏子
掉在墙外栽种着洋姜的地里
一群群蚂蚁正在为甜蜜的惊喜忙碌
2016．7．26
◎沔水伤怀
那雨后大坝下
出没风波里的年轻渔夫
在水面上闪转腾挪
其乐无穷
他右手撑杆
左手握着绑着竹竿的鱼兜
他的船儿切出的水痕里
不时有鱼儿跃起
或者摆出几条白色的小肚皮
这惹得翻飞的白鹭丢失掉优雅
羡慕嫉妒恨
他跨下的电瓶
和船头刺进水里的电线
这令鱼儿瞬间惊厥的来源
仿佛所有的河流
都可以任由他藏头缩脑的高科技
无往不胜
而裁判在哪里
尽管我宁愿他或许
只是在表演着行为艺术
如同在2KM之外的
下游的浅流中
如果没有绝缘连衣裤后背上的电瓶
左右挥舞的捞鱼兜和电线
那一对夫唱妇随的甜蜜背影
我甚至要被他们中年的辛劳感动
2016.9.24
◎在墓下村的公路边看伐木的过程
腰缠绳索和砍刀的老年男人A
在云杉的颈脖处实施着捆绑术之前
几只鸟儿已经逃离了树巅
在路边四层楼高的位置
他扔下的绳头
由地面的两个男人B和C捡好，拉紧
没有人说话的清晨寂静得像一个鸡蛋壳
似乎任意一辆路过的汽车的喇叭
都可以将其击碎
之后叼着香烟的中年男人D上场了
他手提电锯不动声色
之后一阵阵旋转刚牙的嚎叫中清烟四起
大树只微微颤栗，伤口处木屑飞溅
数十年的树轮终止扩散
如今只需要几分钟又短又漫长的等待
直到摔向水泥路面的树身
发出“嘭——”的闷响
所有的针叶再一起发出最后的叹息
那个兴奋起来的行刑手
几乎像是对着倒下的敌人扑了上去
去枝，斩首，截躯干
大卸八块，一气呵成
呛鼻的浓烟正在散去
剩下的妇女E、F打扫战场
没有人宣判或不需要宣判
一棵树该如何死亡
树也没有人类的语言为自己申辩
树桩后那一楼租出去的自行车修理铺门脸
和楼上的窗户终于都敞亮了
2016.9.24
◎无题
记忆中农闲时候的猎人
从一个小镇或村子出发
夜里上山入沟，辗转几十里地
只为还能在晨光中
适时抵达另一个小镇的集市
相比他们枪管上挂着的山鸡和野兔
回家之前
他们更看重的心安理得
是事前对每匹山的祈祷
和由来已久的秘密承诺
但是那些蓝天白云之下
从山脚、后腰或者山的脖子开始
正在连皮带肉啃噬的一个个采石场
得寸进尺，昼夜不舍
已经就是亘古绿色无可愈合的伤口
山神为什么还不醒来
还是已经谦虚或绝望地乔迁他处
一任残山入目
2016．5．10
◎嘉陵江上游
在铁道边的冶炼厂恶作剧般
把翻滚着白色气泡的尿液撒进江水之前
那一个个夏天把小伙伴们的白色裤头
偷偷变成黄色、褐色裤头纪念品的嘉陵江水
曾经那么激情、调皮、善意
日暮时分波光闪闪的水流
还远远没有抵达一个叫重庆的城市
那是另一个少年也在自己练习游泳
恍惚的时光中，往事如蝉壳
陕西、甘肃和四川交界地带
至今还赖在河床上的那些丑陋的家伙：
淘金船、采沙船和挖掘机
更加肆无忌惮地翻腾出他仅剩的肠胃里
一院子又一院子的竹叶石
和铜版纸上炫耀的奇石“嘉陵彩”
在他早已失魂落魄的岸边
向路人兜售
2016．5．10
◎苟活
被驯化的果园：那些桃树、梨树、苹果树
它们开一样表情的花，低矮、谦卑的树枝上
过于硕果累累。这果农和机器镜头热爱的景象
夜里有着侏儒的喘息和疑问
原谅那个熟悉它们本来面目的少年吧
当大葱和蒜苗像楼房的价格疯长
这让厨房操持菜刀的手难免发抖
当所有的乐趣都藏进一张张银行卡和手机
据说这是伟大的时代，未来已来
甚至是，那些周末出入神秘轿车的大学女生
美目盼兮，巧笑倩兮
又一脸无所谓
2016．10．5
◎奖赏
在边缘的初夏，这鸟的国度
自晨光的擦拭之中
突然降临
在疲于奔命的中年
假寐的你只是一个列席者
一只只鸟的叫声此起彼伏
“婉转的、悠扬的、清脆的、嘹亮的”
不，不够，不准确
它们次第的发言，或者讨论
有序而节制
让汉语的形容词气喘吁吁
似乎是一朵朵不同的花儿
在无风的雾气中绽开
在眼睛睁开之前
在核桃树、香樟树、大杨树
围绕的屋舍内
我得说，耳朵是有福的
尽管我并不知晓那些鸟的名字
并翻译出它们表达的意义
仿佛那就是一个不存在的早晨
对我来说，那就是一场最美的演奏会
唯一的我，代表人类
2016．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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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诗人就在当下
《诗人文摘》，大型诗歌类网刊，成立于2005年，以报道国内外诗坛新闻、事件及诗歌评论为主。从2014年开始设立《名诗百家》、《今日诗选》、《经典诗评》等栏目，获得广泛赞誉，2015年开辟《一首好诗》，已经成为国内最受欢迎的诗歌栏目，《终南论坛》将成为中国新的先锋诗学论坛。为纪念中国新诗百年而开辟的新栏目《新诗百年》，将于2016年7月陆续刊出活跃在当今中国诗坛的诗人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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