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尔赫斯诗13首
黑夜已经过去,天还没有大亮。
苏亚雷斯望着村落及其周围田野、
一处处庄园、一片片牧场、
牲口贩子们踩出的小道、
恒久的大地的宁静风光。
我从幻觉中看到了你啊,
年轻的军人,你就是曾经主宰
那场发生在胡宁、改变了
人们的命运的战役的英雄。
那微带哀伤的高大身影
仍然伫立在辽阔南国的某处旷野之中。
威武的佩剑永伴身边,像忠实的狗一样。
我不知道是诺森布里亚还是挪威,
只知道他的国土在北疆。
浓密的红髯直抵胸口。
那天神的眼睛未曾对我瞩望。
这个灰色的威严人物
让我感受到了他的经历与忧伤,
他出自哪一面已经模糊了的镜子、
哪一艘曾经转战四海的军舰之上?
我知道他伫立在那里梦见了我并把我审视。
日光驱散了黑夜。他却没有退避躲藏。
一片树叶的微阴,
静谧的海岸,转瞬消泯的泡沫,
野牛及无回的箭矢的故道,
一处又一处天地,
稻田和薄雾,
山岭,沉寂的矿藏,
奥里诺科河 ,土、水、风、火
汇成的错综游戏,
温顺禽兽出没的广阔地域,
这一切将会从我的手中将你的手抽走,
不过,此外还有黑夜、黎明、白昼……
我被串在钥匙环上
躲在柜斗里闷头酣眠。
有一把锁头在把我等待,
只有一把。铁皮和玻璃制成的门板。
就在那坚实门扉的另外一侧,
隐藏着实实在在的家室空间。
昏暗中,高大而空荡的镜子
守护着日夜的交替循环、
先辈留下的遗像
以及照片上依稀可寻的昨天。
我总有机会推开那牢固的大门,
让那锁头不再成为阻拦。
跨越昔日与今天的基本开阔空间。
随后就是同哥特佬们的战争。
到处都是英勇拼杀和胜利呼唤。
巴西 和暴君 。一部兵荒马乱的历史。
无所不为而又无所不用的极端手段。
周年纪念的红色日期,
大理石的富丽,耸立的高碑,
空泛的议论,长篇的演讲,
百年和百五十年的庆祝会,
这一切不过是一团旧焰留下的
些许微不足道的余火轻灰。
亵渎情感的恶魔还没有将人民的名义盗用。
那如今已被摧残了的黎明年月,
正是阿斯卡苏比生活和战斗的时期,
他为高乔人唱出了一首首颂歌,
称赞他们只需一声号令就肯为国捐躯。
他代表了大众。既是领唱也是合声,
他是时光长河里的普洛透斯:
在蔚蓝的蒙得维的亚,他是士兵;
在加利福尼亚,他曾经将黄金寻觅。
他是宝剑在清晨的欢快闪烁。
如今,我们只是茫茫黑夜而已。
以及由拉丁语衍生而成的西班牙语。
竟会有那么多事情截然不同!死去了的凶神
编织起来的充满着血腥的神话、
使荒漠变得恐怖阴森的仙人掌
以及对黎明前的黑暗的衷情。
又有那么多事情万古不变!没人理会的
轻柔月光洒满地面的庭院、
纳赫拉 诗里被人遗忘了的零落紫罗兰、
回涌到沙滩上的波涛的冲击连绵。
人在临终之时袒卧在床上
静候着死神的莅临。他要的是真正的死亡。
我小时候知道的秘鲁只是普雷斯科特 的著述。
当然,还有悬吊在马鞍架上的
那锃光雪亮的银盘、
雕有蜿蜒蛇纹的银质茶具、
血腥战斗中的长矛挥闪。
后来就是晚霞笼罩的海滨、
庭院、栅栏和喷泉的幽秘、
埃古伦 笔下的轻柔诗句、
山顶上的庞然古代石城遗迹 。
我活着,只是一个在黑暗胁迫下的影子;
我将死去,但却不可能尽览无尽的家事。
取决于读者情况、版本和阅读时机。
你对祖国的诠释恢弘而光艳,
犹如白昼的光焰照亮我混沌的迷茫,
那称赞将《颂歌》嘲弄。(我对祖国的概念
不过是对愚蛮的刀剑和昔日的勇敢的向往。)
忽而是《赞歌》发出的豪迈震荡,
忽而又是那几乎冲决诗歌框架束缚的
属于你的未来新王国的民众
及其奔腾流泄的欢乐与忧伤。
曼努埃尔·穆希卡·莱内斯啊,你和我
曾经拥有过一个祖国(记得吗?),却又将它沦丧。
我祷告、自赎、哭泣和苦行。
在熊熊的烈焰中,我们看到了
出自我嘴里的判决命令:
净化的火堆和痛苦扭曲的身躯,
恶臭、嚎叫和垂死的拼争。
如今我死了,忘记了呻吟的人们,
但是,我知道,这见不得人的内疚
是旧罪之外重又犯下的新罪,
岁月的长风强似愆尤与悔恨,
旧我和新罪都将被席卷而去。
我终于涤清了心头的污秽。
我是楷模。而他们,不过是凡人。
我是十字架和西班牙的游击战士。
在那块异教大陆人迹未至的地方,
我频频地点起了战争的火焰。
是我最先涉足于巴西的蛮荒。
我的剽悍让蛮族闻风丧胆,
然而,我不是为基督、不是为国王、
也不是为耀眼的黄金拼死征战。
美丽的宝剑和狂暴的搏杀
才是我建功立业的力量源泉。
别的无关紧要。我曾经活得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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