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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尔赫斯诗13首

阿根廷 星期一诗社 2024-01-10
博尔赫斯,阿根廷诗人、小说家兼翻译家。生于布宜诺斯艾利斯一个有英国血统的律师家庭。在日内瓦上中学,在剑桥读大学。精通英、法、德等多国文字。中学时代开始写诗。1923年出版第一部诗集,1935年出版第一本短篇小说集,从此奠定了在阿要廷文坛上的地位。1950年至1953年间任阿根廷作家协会主席。1955年任国立图书馆馆长、布宜诺斯艾利斯大学哲学文学系教授。1986年4月24日与玛丽亚·儿玉结婚,6月14日在日内瓦去世。
他喜欢的主题有:追求不可能实现的事物,讽刺性地实现人类的梦想,理想主义哲学的各种含义,存在之混乱和无益,时间的周而复始,以及理性的失败。据他本人所言,博尔赫斯的成败将取决于他的诗歌。他一生所获得的最重要的奖项可能是福门托奖,这业已并将永远成为人们批评甚至或抨击瑞典文学院的一个有力证据。




不能再现的往事的哀歌


我多么怀念

那一条两侧竖立着矮墙的土路

和在旷野中的一个平常的日子、

一个没有日期的日子里

遮蔽了初显的晨曦的

那位魁伟的骑士

(身披长大而破旧的斗篷)。

我多么怀念

并不知道自己将以博尔赫斯为姓氏的母亲

在圣伊雷内庄园

瞩望旭日升起时的情景。

我多么怀念

曾经参加塞佩塔的战斗 

和看到埃斯塔尼斯劳·德尔坎伯

迎着第一颗子弹走去时的

那种豪壮的从容。

我多么怀念

父亲每天夜里

在临睡之前

而最后一次

是在一九三八年二月十四日

推开的秘密别墅的那扇大门。

我多么怀念

亨吉斯特率领的舰队

从丹麦的一处海滨起锚

前去征服

当时还没有称作英格兰的岛屿的壮观场面。

我多么怀念

(我曾经拥有、后来又丢失了的)

透纳那片如同乐曲一般

宏大的金瓦。

我多么怀念

作为陪审官

面对那位在喝下毒药之后的那天下午

当蓝色的死神

正缘着已经冰冷了的双脚爬升的时候

还在镇定自若地

援引神话与推理

探讨不朽问题的苏格拉底 。

我多么怀念

你说你爱我、

我欣喜和幸福得

直到天明都未能成眠的日子。



苏亚雷斯 上校


那刚毅而忧郁的面庞

在晨曦中显得镇定而昂扬。

一只狗从人行道上一闪而过。

黑夜已经过去,天还没有大亮。

苏亚雷斯望着村落及其周围田野、

一处处庄园、一片片牧场、

牲口贩子们踩出的小道、

恒久的大地的宁静风光。

我从幻觉中看到了你啊,

年轻的军人,你就是曾经主宰

那场发生在胡宁、改变了

人们的命运的战役的英雄。

那微带哀伤的高大身影

仍然伫立在辽阔南国的某处旷野之中。




梦魇


我梦见了一位古代的君王。

他头戴铁盔、目中无光。

这种形象如今已经无处可觅。

威武的佩剑永伴身边,像忠实的狗一样。

我不知道是诺森布里亚还是挪威,

只知道他的国土在北疆。

浓密的红髯直抵胸口。

那天神的眼睛未曾对我瞩望。

这个灰色的威严人物

让我感受到了他的经历与忧伤,

他出自哪一面已经模糊了的镜子、

哪一艘曾经转战四海的军舰之上?

我知道他伫立在那里梦见了我并把我审视。

日光驱散了黑夜。他却没有退避躲藏。




前夕


不可计数的沙粒,

奔腾不息的江川,

比影子还轻盈的飞雪,

一片树叶的微阴,

静谧的海岸,转瞬消泯的泡沫,

野牛及无回的箭矢的故道,

一处又一处天地,

稻田和薄雾,

山岭,沉寂的矿藏,

奥里诺科河 ,土、水、风、火

汇成的错综游戏,

温顺禽兽出没的广阔地域,

这一切将会从我的手中将你的手抽走,

不过,此外还有黑夜、黎明、白昼……




东兰辛的一把钥匙

致胡蒂丝·马查多


我是一个打磨得光洁的钢件。

参差的边缘并非随意铺展。

我被串在钥匙环上

躲在柜斗里闷头酣眠。

有一把锁头在把我等待,

只有一把。铁皮和玻璃制成的门板。

就在那坚实门扉的另外一侧,

隐藏着实实在在的家室空间。

昏暗中,高大而空荡的镜子

守护着日夜的交替循环、

先辈留下的遗像

以及照片上依稀可寻的昨天。

我总有机会推开那牢固的大门,

让那锁头不再成为阻拦。




祖国的哀歌


黎明呈现出一片铁灰而并非金灿。

那黎明属于一个港口和一片沙原、

为数有限的显赫家族与权贵、

跨越昔日与今天的基本开阔空间。

随后就是同哥特佬们的战争。

到处都是英勇拼杀和胜利呼唤。

巴西 和暴君 。一部兵荒马乱的历史。

无所不为而又无所不用的极端手段。

周年纪念的红色日期,

大理石的富丽,耸立的高碑,

空泛的议论,长篇的演讲,

百年和百五十年的庆祝会,

这一切不过是一团旧焰留下的

些许微不足道的余火轻灰。




伊拉里奥·阿斯卡苏比

(1807—1875)


曾经有过那么一个幸福的时代。

人们以同样的欢愉激情

面对爱情的到来和沙场的召唤。

亵渎情感的恶魔还没有将人民的名义盗用。

那如今已被摧残了的黎明年月,

正是阿斯卡苏比生活和战斗的时期,

他为高乔人唱出了一首首颂歌,

称赞他们只需一声号令就肯为国捐躯。

他代表了大众。既是领唱也是合声,

他是时光长河里的普洛透斯:

在蔚蓝的蒙得维的亚,他是士兵;

在加利福尼亚,他曾经将黄金寻觅。

他是宝剑在清晨的欢快闪烁。

如今,我们只是茫茫黑夜而已。




墨西哥


竟会有那么多事情完全一样!骑士与平川、

尚武的传统、白银与桃花心木家具、

用以为卧室增加温馨的安息香

以及由拉丁语衍生而成的西班牙语。

竟会有那么多事情截然不同!死去了的凶神

编织起来的充满着血腥的神话、

使荒漠变得恐怖阴森的仙人掌

以及对黎明前的黑暗的衷情。

又有那么多事情万古不变!没人理会的

轻柔月光洒满地面的庭院、

纳赫拉 诗里被人遗忘了的零落紫罗兰、

回涌到沙滩上的波涛的冲击连绵。

人在临终之时袒卧在床上

静候着死神的莅临。他要的是真正的死亡。




秘鲁


无边的世界蕴涵着种种事物,

我们只能模糊地了解其中的极少数。

忘却和机遇使我们无缘尽知。

我小时候知道的秘鲁只是普雷斯科特 的著述。

当然,还有悬吊在马鞍架上的

那锃光雪亮的银盘、

雕有蜿蜒蛇纹的银质茶具、

血腥战斗中的长矛挥闪。

后来就是晚霞笼罩的海滨、

庭院、栅栏和喷泉的幽秘、

埃古伦 笔下的轻柔诗句、

山顶上的庞然古代石城遗迹 。

我活着,只是一个在黑暗胁迫下的影子;

我将死去,但却不可能尽览无尽的家事。




致曼努埃尔·穆希卡·莱内斯 


伊萨克·卢里亚 公然宣告:永恒的《圣经》

有多少个读者就会有多少种解释。

每一种解释都自然成理无可挑剔,

取决于读者情况、版本和阅读时机。

你对祖国的诠释恢弘而光艳,

犹如白昼的光焰照亮我混沌的迷茫,

那称赞将《颂歌》嘲弄。(我对祖国的概念

不过是对愚蛮的刀剑和昔日的勇敢的向往。)

忽而是《赞歌》发出的豪迈震荡,

忽而又是那几乎冲决诗歌框架束缚的

属于你的未来新王国的民众

及其奔腾流泄的欢乐与忧伤。

曼努埃尔·穆希卡·莱内斯啊,你和我

曾经拥有过一个祖国(记得吗?),却又将它沦丧。




宗教裁判所的法官


我本该是殉教者,却成了刽子手。

我用火陶冶了人们的心灵。

为了能让自己的灵魂得救,

我祷告、自赎、哭泣和苦行。

在熊熊的烈焰中,我们看到了

出自我嘴里的判决命令:

净化的火堆和痛苦扭曲的身躯,

恶臭、嚎叫和垂死的拼争。

如今我死了,忘记了呻吟的人们,

但是,我知道,这见不得人的内疚

是旧罪之外重又犯下的新罪,

岁月的长风强似愆尤与悔恨,

旧我和新罪都将被席卷而去。

我终于涤清了心头的污秽。




征服者


我的名字是卡夫雷拉和卡尔瓦哈尔 。

我历尽了沧桑,尝遍了酸辛。

多少次我死了以后又得以复生。

我是楷模。而他们,不过是凡人。


我是十字架和西班牙的游击战士。

在那块异教大陆人迹未至的地方,

我频频地点起了战争的火焰。

是我最先涉足于巴西的蛮荒。


我的剽悍让蛮族闻风丧胆,

然而,我不是为基督、不是为国王、

也不是为耀眼的黄金拼死征战。


美丽的宝剑和狂暴的搏杀

才是我建功立业的力量源泉。

别的无关紧要。我曾经活得勇敢。




赫尔曼·梅尔维尔


他一直处在先辈的大海的包围之中,

正是那些撒克逊人给那大海取下了

“鲸鱼之路”的名字,将鲸鱼及其

漫游的大海这两个庞然大物

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那大海永远都属于他。

早在他的眼睛看到远海的惊涛之前,

他就透过《圣经》那另一片大海

或者各种画面

将那大海渴望和拥有。

成年后,他投身于地球的

所有洋面海域和没完没了的航行,

看到了利维坦 

染红的鱼叉和缤纷的海滩,

熟悉了夜晚与黎明的气味,

习惯了潜伏着危难的天际,

感受了成为勇敢者的幸福

和最后见到伊萨卡的欣喜。

作为大海的征服者,他也曾

在作为山峦根基的大地上落脚,

在那里,一个不受时光的影响

而沉睡的罗盘标出了一条朦胧的轨迹。

在果园的浓荫庇护下,

梅尔维尔在新英格兰度过黄昏,

但大海却是他的归宿。

深不可测的大海以及风暴

和对白色的厌恶

成为受了伤的“皮阔德号” 船长的耻辱。

那是一本大书。那是蓝色的普洛透斯。

林 之 木 译



近 代 的 西 方 比 较 诗 学

近代是西方比较诗学的学科建设时期。近代的西方比较诗学,指从古典主义时期到自然主义时期这一阶段的全部具有比较意义的诗学。在时间的跨度上。西方近代比较诗学涵盖了从17世纪法国完成了国家统一和王国专政,经由18世纪法国资产阶级大革命,到19世纪后期西方各国资产阶级革命大体完成的大约300年的时间。17世纪是理性的世纪,人们把一切问题都提交理性的法庭。这种思维特征促使西方诗学家对各种学说进行整合。同时,在17世纪的文坛上古典主义占据主导地位,它反过来促进了诗学理论的条理化。18世纪是启蒙主义的时代,传统的诗学似乎有些衰落,但是美学却异军突起,取得了长足的进展。各种美学体系的提出和建立,在更高的层面即艺术哲学的层面上为西方比较诗学后来的发展做了准备。19世纪是浪漫主义占据主导地位的世纪,在浪漫主义与现实主义的论争中,各种诗学思想重新被激活,有了新的推进。同时,空想社会主义与非理性主义也在抬头,它们丰富了19世纪的西方比较诗学。
在这个时期的西方比较诗学中,四个跨越的特征体现得较为全面,出现了不少比较诗学的大家。他们当中,有的诗学家在建构自己的学说体系时只作了一个跨越,更多的诗学家则作了多个跨越。在德国,莱辛(Gothold Ephraim Lessing,1729—1781)提出了诗画异质说,他比较了诗歌、绘画以及雕塑的联系与差异。莱辛的研究显然在诗歌与绘画之间进行了跨越。黑格尔(Georg Wilhelm Friedrich,1770—1831)的艺术史研究,具有完美的综合研究的品格。歌德(Johann Wolfgang von Goethe,1749—1832)成功地论述了民族文学与世界文学的发展问题。赫尔德(Johann Gottfried Herder,1744—1803)在西方比较诗学的跨民族比较研究和跨语言比较研究方面均取得了重要的突破。《论莪相和古代民族的诗歌》(Ossian und Liederalter Volker)论述了传说中的3世纪爱尔兰诗人和英雄莪相与古代各民族诗歌创作的关系,是一部跨民族、跨语言的比较诗学力作。《民歌中各族人民的心声》(Stimmen der Volker in Liedern)是一部民歌选集,收录民歌约两百首,其中多数为德国、法国、西班牙民歌,但是也有英国、希腊、丹麦、苏格兰、秘鲁、马达加斯加等国的民歌,体现了编者的宽广视野和博大胸襟。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英国诗人济慈(John Keats,1795—1821)所提出“消极能力”(negative ability)说,具有丰富的东方可比性因素。再者,“诗画同质”说在西方由来已久,古希腊诗人西摩尼底斯(Simonides,556—468BC)说:“画是无声诗,诗为有声画。”(41) 古罗马的贺拉斯(Horace,65—8BC)也说过:“诗如此,画亦然。” (42) 但此后“诗画同质”说在西方长期处于停滞状态。不过,在近代时期里,情况却有了显著的变化。英国诗人布莱克(William Blake,1757—1827)不仅在其诗歌创作中有着大量的东方因素,而且在其诗学理论中他再次高扬了诗画互补的认识方法,这就不仅发展了西方的“诗画同质”说,而且与中国诗学中的诗画关系学说形成了东西呼应的张力关系。
在近代西方比较诗学的发展过程中,施莱尔马赫(Friedrich Schleiermacher,1768—1834)提出的比较观,尤其值得我们注意。德国学者施莱尔马赫被尊为解释学的奠基人之一。他留下来的著作有《1819年讲课提纲》(Outline of the 1819 Lectures)一书。该提纲由“导言”、“第一部分:语法的阐述”和“第二部分为:技术的解释”构成。在导言里,他系统地说明了对文学作品作心理展示的那些原则。在第一部分里,他详细说明了那些用来进行语言分析的原则。在第二部分里,他对导言做了扩充,描述了解释学的两部分在对作品进行“占卜”时如何共同工作。该书第二部分第六条专门论述了解释学的两种研究方法,他说:
整个任务要求使用两种方法,占卜的方法和比较的方法,由于它们经常互相参照,因此不得被分开。
使用占卜的方法时,一方要设法理解作家,亲密[直接]到如此地步,以至于你可以把自己转换成另一方。使用比较的方法时,一方要设法理解一部作品,把它看成具有某个特征的一类,换句话说,按照别人喜欢它的那个样子来观察作品。一方是人性知识中的阴性的力量,另一方则是阳性的力量。
双方相互参照。首先取决于这个事实,即每一个人都具有可疑性以便用它来直觉其他人,此外他还要分享许多的人性的特点。这一点本身显然取决于这个事实,即每一个人都分享某些普遍的特征;占卜后来受到鼓励,鼓励读者将自己与作者作比较。
但是,比较怎样才能包含那处于一个总类之下的题材呢?显然,要么通过比较,要么通过占卜,而比较可以无限地进行下去。
两方之中,谁也离不开谁,因为占卜首先从一个肯定的比较那里接受其准确性,没有比较它就变成天方夜谭了。但是,比较本身不可能产生统一性。一般和特殊必须相互渗透,而这一点只有通过占卜才能发生。
在施莱尔马赫对比较所作的专门论述中,有三点值得我们注意。
(一)施莱尔马赫将比较与占卜并列,认为这是解释学的两种主要的工作方法。这两种方法经常相互为用,因此不能分割开来看。须知,无论在欧洲还是在中国,占卜都是一种很古老的认识方法。人们对事物的推测,首先采用卜的方法,然后才采用占的方法。在中国人们很早就知道“卜凶问吉”了。在西方,古罗马时期有“卜官”(auger)一职,他的工作就是“卜”(augery)。卜官承担是一种宗教职务,即通过观察自然的迹象来解释神的意志,从而对渔猎、农事、战争、庆典、工程等人事活动的前途作出预测。所卜的对象通常是飞鸟,卜官观察鸟儿飞行的路线、方向、发出的叫声、单独飞行还是集群飞行等。必要时,卜官还解剖射下来的鸟儿,察看其内脏的纹理,以便更准确地判断吉凶。这叫做飞鸟卜。此外,还有梦卜、星卜、云卜、气候卜等等。这种情形与中国古代的龟卜是类似的。龟卜是社会生产力还处于渔猎时代的产物。在龟的腹甲或牛羊的肩胛骨上用火灼烧出裂纹,然后观察其裂纹来行卜。后来,随着人类生活的发展,人们逐渐放弃了卜,而采用更为先进的占。占比卜包含更多的人为的努力,在占中人的主观能动性得到了更大的发挥。在占中,主观猜想的成分增加了,而猜想往往包含着大量复杂的推算。这种情形与中国的占筮类似。占筮是社会生产力发展到农耕时代的产物,人们放弃了龟甲和兽骨,而采用轻便的蓍草的茎来作为行占的工具。占筮有专门的经书作指导,这就是《易经》。筮法包含极为繁复的操作和推算,有四营、三变成爻、十八变成卦等程序,旧题朱熹《筮仪》有详明的解说。在西方,有占官(diviner)一职,他的工作就是占(divination)。随着基督宗教的发展,占官的工作后来由神学家担任,或者由教会中的精通神学的工作人员担任,许多行占的人实际上就是牧师。这种情形生动地反映在语言上,即使在当代英语中,divine这同一个单词仍有三种基本的意义,作形容词时意为“神圣的”,作动词时意为“占卜、预言”,作名词时意为“牧师、神学家”。施莱尔马赫将比较与占卜并列,这说明了其解释学乃是建立在对西方文化深入了解的基础之上的。如果只用占卜,那么不成其为解释学了,那只是片断的零碎的局部的解释,只能为解释教义服务。再有,施莱尔马赫将比较与占卜并列,提高了比较的地位。这是因为,尽管比较是人类最早的认识方法之一,但是在施莱尔马赫之前“比较”从来没有得到系统而科学的说明,“比较”也未能像“卜”或“占”那样进入严肃的宗教生活之中。
(二)施莱尔马赫所说的比较,就是客观地理解文学作品。用客观的态度来对待研究的对象,这正是科学发展的要求。按照施莱尔马赫的讲法,使用占卜的方法时,在作为主观的读者这一方要设法去理解作家那一方,而且还要亲密或直接到如此地步,以至于读者可以把自己转换成另一方即作家。为了怕别人误解他的意思,《1819年讲课提纲》的英译者扬·沃吉契克(Jan Wojcik)特地在“亲密”的这个单词之后附上了德文原文unmittelba(r直接,不经过中介)。也就是说,进行占卜式阅读的时候,一个主观要转化为另一个主观。这相当于所谓以设身处地的态度理解作家。这时,读者所关注的主要对象是作家而不是作品。使用比较的方法时,情况就不同了,这时读者这一方要设法理解那一部客观地已然存在的作品,而不是理解那个作家。那个作家当时怎么想,他究竟想表达什么意思,读者暂且可以不去管它。读者应一切从作品出发,把它看成具有某个特征的一类。换句话说,按照别人喜欢它的那个样子来观察作品本身。别人不止一个,有许许多多的别人,尽管他们阅读之所得是有差异的,然而作品矗立在那里,他们的差异始终是围绕着作品转的。因此,读者这一方仅仅是人性知识中的一种力量,施莱尔马赫把它称为阴性的力量,因为它是受支配的。至于另一方,也就是作品的那一方,它巍然矗立着,随便你怎么看,作品最终还是要支配你的,因此施莱尔马赫称之为阳性的力量。
(三)施莱尔马赫所说的占卜,就是通过直觉来把握文学作品。可以认为,施莱尔马赫强调心理学的解释,这就使解释学获得了认识论的意义。这是施莱尔马赫的解释学理论的总体倾向。不过,在这段引文中,施莱尔马赫还是更多地肯定了比较。为什么呢?这是因为,“比较可以无限地进行下去。”这是施莱尔马赫的一句名言,这也是对比较研究方法的肯定。我们可以把它理解为比较文学作为学科的生命来源和立论的根据。无论是卜,还是占,进行的次数都不可能太多,多了就不灵了。在古代中国,如果要求行卜的人对于灼烧出来的裂纹不满意,那么他当然可以请求卜官多灼烧几次。不过,典籍的记载乃至影视的表现都告诉我们,在这种场合,卜官一般是不乐意再次灼烧的,因为他明白,假如重新灼烧一次,他又怎么处理前面那一次呢?难道前面那一次不是神的旨意吗?在古代罗马,卜官也不乐意对同一桩事由再次行卜。因为事情明摆着,谁再次射杀一只飞鸟,射下来的肯定不是原来那一只,或许当时根本就不再有飞鸟可射了。这就是占卜依赖自然物所受到的必然局限。占虽然优于卜,但是仍然没有摆脱对于自然物的依赖。至于比较,就不同了。比较不依赖于自然物,它就不受自然物的局限,因此比较可以无限地进行下去。只要有契合点,就可以进行比较。而契合点会随着人类认识的拓展而发现和增加。当然,比较也像人类的任何认识方法一样,并不是万能的。施莱尔马赫认为,比较和占卜不能分割。作为两种主要的认识方法,比较和占卜要相互补充。具体说来,比较文学的研究方法应该与其他学科所采取的研究方法配合使用。这是我们提倡跨学科研究的前提。如果有两种研究方法存在,那么不妨双方相互参照,这是施莱尔马赫的建议。我们对于这个观点,不妨加以拓展。如果有数种研究方法存在,那么不妨多方相互参照。多种研究方法的使用,首先取决于这个事实,即每一个人都具有可疑性并且有权用这种可疑性来直觉其他人。此外,每一个人还得分享许许多多人性的特点。这一点本身显然取决于这个事实,即人的共性,也就是每一个人都分享某些普遍的特征。所谓占卜后来受到鼓励,这是就历史的情形而说的。推广开来,我们有理由认为,无论科学如何发展,直觉毕竟还是一种重要的认识方法,它应当受到鼓励。比如,鼓励读者将自己与作者进行比较,这就是对直觉方法的一种有效的运用。这相当于孟子所说的“以意逆志”。孟子说:“故说诗者,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以意逆志,是为得之。” (44)
西方比较诗学的发展过程是漫长的,但是它终于迎来了飞跃,那就是“比较诗学”最终变成了一个学术研究的基本范畴。究竟是谁首先采用“比较诗学”这一术语呢?使用一个术语恐怕比建立一个学科还要早一些。据目前所掌握的材料看,19世纪下半叶德国学者威廉·谢雷尔(Wilhelm Scherer,1841—1886)首先提出了建立比较诗学这一学科的构想。谢雷尔是历史语言学家,1868年任维也纳大学教授,1872年任斯特拉斯堡大学教授,1871年任柏林大学教授。他著作众多,影响较大的有《走向德国语言史》(Zur Geschichte der deutschen Sprache,1868)、《德国文学史》(Geschichte der deutschen Literatur,1883)以及《诗学》(Poetik,1888,写于1885年)。《诗学》是一部未完成稿,作者未及在理论上深入全面地展开。由于谢雷尔其他方面的成就比较大,其《诗学》一书的成就被遮掩了。美国批评家韦勒克综述谢雷尔的成绩如下。谢雷尔是19世纪后期最有影响的德国文学史家。他的著作极其显豁地标明了实证主义胜利所引起的学术空气的变化。谢雷尔认为,文学的学术研究已变成一门运用归纳法的社会科学了,它以严格的决定论为指导。谢雷尔设法全面说明做诗过程,并且探求历史的一般规律,以便使之成为一种激发的力量。在在多种散篇撰述中,谢雷尔扼要地表述了他的宗旨。他想证明自然的一般合法性也适用于诗作。实际上谢雷尔是在探索文学的源头、类似的现象、平行发展以及生活中的原型。总之,谢雷尔力求养成新的科学眼光。比较诗学、历史规律、全盘的决定论解释法,这番前景无疑令其信服甚而倾倒。关于谢雷尔对于比较诗学这一门学科的贡献,韦勒克指出:
除了说明个别的作品和生平,谢雷尔心里产生的希望就是确定文学史、谐和局面、周期循环的规律。他断定德国文学每隔六百年繁荣一次,年代为600年,1200年,1800年,而确切出现极度衰落的时期为900年和1500年,他还估计到可以用细微的对称曲线来标明以及2400年聊以慰藉的新的繁荣,由此他以为发现了上述的规律。最后,他设想了一门理想科学的比较诗学,它将从认识原始民族的精神状态入手,追溯诗歌种类的本源。(46)
遗憾的是,谢雷尔仅仅有了建立比较诗学道德构想,其构想尚未实现,他就去世了。谢雷尔同时期的其他学者,尚未意识到其构想的深远意义。正式营建比较诗学的任务落到了20世纪学者们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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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泻沦河影 榆寒露鹊枝 与君同万里 无那独含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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