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摄影捕捉到的是什么？

©Larry Sultan

在记忆中，我的意思是在照片中，我带着

某种厌斥再次见到的母亲，

她显得小巧玲珑，她有着金色的头发，

匀称的脸庞以及美丽的乳房——

她肯定深深地爱过我。

——路易•阿尔都塞

摄影与真实之间有着怎样的关系？摄影能够将真实拍入照片吗？换一种说法是，在“被拍入照片”的物体以及摄影客体中，被“捕捉”到的是什么呢？

摄影与真实的这一关系总是被认定为摄影极为关键的特性之一，甚至乃是摄影的特性本身，鉴于此，任何期望理解摄影特有本质并以此建立摄影美学的人，都必须首先直面该问题。这种对摄影与真实之间的关系的认定总是以多样的方式呈现：无论是摄影诞生之初，阿拉戈（Arago）②的创作激情②或是波德菜尔( Baudelaire）对摄影的批判®：还是当今罗莎琳．克劳斯 (Rosalind Krauss )®的摄影符号学研究方法或罗兰•巴特的 “此曾在”学说。

因此，我们需要对自摄影发明之初便存在的、形式多样的妄想进行审视，这些妄想包括，摄影能够交还真实、摄影是客观的、摄影是摄影机前的某物的证明(preuve）——或者更准确地说，摄影是我们由此可以寻回拍摄客体的痕迹。

©Annelies Strba

问题的关键

摄影能够向我们交付摄影客体吗？摄影确实是某一事件、某一现象、某一存在的证明吗？更准确地说，摄影难道不首先都是“编排式呈现”的吗？某些人会回应：“照片是某一事件确然存在的证明，甚至是其映像，在这一重意义上，它与客观性相关。”这种观点是与摄影相关的主要偏见的其中一项，并指明了摄影的主要功能之一。以家庭摄影为例，我们可以识别这一偏见及其功用。

©长岛有里枝

家庭摄影即我们多多少少地会在家庭内部一家中、和家人在一起、假期中、和朋友一起——进行的摄影活动。它让我们回忆起自己的过去，尤其是向我们证明，我们所经历的过去，要优于正在体验的当下。它保证了摄影真实的、双重性的“我思”。首先，我以这样的方式被拍摄，我便以这样的方式存在着；其次，我被拍摄过，因此我存在过。拍立得的神奇功能似乎在于，它不仅仅是一个目击者，更是我们生命的一个证明：它将我们平庸的、无名的生活提升为值得一过的生活，给予它所并不具备的价值，且赋予荒诞以意义——仅仅“因为”这种生活成了 “客观”再现的对象。摄影的窥视功能奠定了摄影 “我思”的最高形式：我被拍摄，所以我存在。于是，摄影在真正意义上成为述行性的行为：摄影让我处于当下，使我摆脱了唯我论的诱惑。在镜子中，图像不停地在变化，而摄影的自恋-本体论的功能比镜子更为强大，摄影让我再次看到“为了永生” 而存在的一张图像，一张必然战胜了虛无的自我的稳固图像，一种被拍摄的表象的存在⋯⋯因此，某些人能够借摄影机，通过 “代理”而间接着地生活：他们能够拍摄他们的假期，他们的爱情照片，以便在之后（有时是几秒钟之后）能够彼此诉说，并告诉他人自己曾经体验过这些时刻——他们不再生活在此刻，而是为了曾经经历过这些时刻。我们需要在生活的当下与摄影的未来之间做出选择吗？“不,”这些摄影师答道，“我们以摄影的未来为目标，而选择生活的当下来拍摄。”这是帕斯卡尔关于时间的言论的全新版本：“我们几乎不去想现在，我们如果去思考当下的话，不过是从中获得启蒙，以便为未来服务。当下从来不是我们的目标。⋯⋯只有未来是我们的目标。因此，我们从未在生活，然而，我们却盼望着生活。”

本文摘自国际摄影理论研究权威专家、法国巴黎第八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艺术评论家、美学学者弗朗索瓦·苏拉热的经典专著《摄影美学》（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202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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