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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 | 甘明:在​延安上工地出民工,与女生干了三架

关注本号☞ 新三届 2024-04-25

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

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

作者简历

甘明,1952年出生,1968届初中生,1969年从北京到延安插队,1973年到西北工大念书;1976年到3347厂工作;1980年考上江苏大学研究生;1983年到北京市建筑设计研究院工作,其间在清华大学土木系攻读博士学位。教授级工程师, 已退休。


原题

初到延安




作者:甘明




1969年,2月1日,北京站一声汽笛,火车缓缓地开出,车厢内一片哭声。我觉得很奇怪,哭什么?!“伏波惟愿裹尸还,定远何须生入关。”(摘自唐·李益:《塞下曲》

男子汉大丈夫为何做女儿态?!我心里默默地唱着我仅会唱的苏联歌曲《共青团员之歌》,想着父亲临行前让我算的一道数学题:“美国的国民经济是中国的10倍,中国经济的增速每年10%,美国的经济每年增长1%,中国经济需要多少年才能和美国持平?”我用对数求出答案26年(1/(log1.1-1og1.01)。父亲告诉我这是理想化的结果,估计需要50多年中国才能赶上美国。他告诉我:“你下去看看农村什么样子,接受艰苦锻炼,对于生长在蜜罐子里的你是有好处的。”艰难困苦,玉汝于成。小时候我们受的教育是父辈跟着毛主席干革命,打出一片江山,我们要努力学习,将来艰苦奋斗,把祖国建设好。

1969年1月,16岁的作者(戴皮帽)插队前在自家阳台和妹妹、弟弟及邻家小孩合影

我带着一箱子书,有《数理化自学丛书》(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1965年版)17本,有人告诉我,当年带着这17本书下乡的人后来大部分学业有成。因为我们是在艰难的环境下坚持自学的,艰苦的环境把我们磨练得更加坚强。我同时也想起老宁送我走前在家里做了几个菜,他告诉我,他父亲有个战友在延安地区革委会工作,让我有事找他。后来这位伯伯在关键时刻还真帮我的忙了。

2月2日到铜川,2月3日到延安,2月4日到冯庄公社,2月5日才到了我们插队的地方陈家河大队。

冯庄公社位于延安城东30公里的丰富川境内,沿着延河的一个支流走,在李渠汇入延河。看着两边的荒山,窄窄的土路,我心里一片凄凉,我告诉自己,在上大学前我就要在这里度过我的学前生涯。

到了村里,老乡敲锣打鼓地欢迎了我们一通儿,其实老乡心里想的是什么,刚一去还不了解,但毛主席说了“各地农村的同志应当欢迎他们去”。

到了农村,第一个困难就是要自己挑水。从窑洞到水边要翻几个坎,刚开始,挑几步就需要休息一下,直到四五天后掌握了挑水技能,才能一口气把两大桶水挑回窑洞。第二个困难就是没有电灯,也是过了一段时间才适应了在煤油灯下看书。

再一件头疼的事情就是生火。在北京家里有液化石油气罐,用火柴一点,火就着了。后来一直到离开延安,我生火的办法都是在劈柴上洒煤油,然后点着后加上煤块,不会直接用劈柴把煤块点着。

和我们一个大队的女同学是北京女十中的,家里都是一般家庭,由于从小学开始自己就不太愿意和女生说话,因此和她们交流不多。才来不久,北京35中的男同学就全到了二队,女十中的女同学全到了一队。后来她们在1972年分配了三个人,赵世芬、段志平去了咸阳钢管厂,记得付桂英去了延安印刷厂;蔡宁在我上大学的时候还没走,我记得她调到另一个队,我把剩下的土豆、酸菜都给她了。这几个女同学家里经济条件不好,都希望早点儿招工,早点儿挣钱,早点儿经济上自给自足。自她们分配后,我和她们再无联系,至今也不知道她们的下落。

插队时,由于我来自男校,又由于各种观点不同,追求不同,与她们交往不多,有时还发生一些争执。后来再想想,自己不对得多,总想如有可能见面,一起坐下来吃个饭。但由于没有联系方式,只好作罢。

到了农村,自己才了解了中国农民的艰辛。在陕北,收成都是靠天吃饭,没有灌溉设施,没有运输条件,连地里用的粪全靠毛驴驮上去,一亩地最多产100斤粮食,典型的广种薄收。来了知识青年,又给本来就不富裕的农村添了几张吃饭的嘴。后来我到工地上,有一个老乡和我开玩笑说,陕北遭了两次大难,一次是1947年胡宗南进攻延安,一次是1969年北京知识青年上山下乡。

自己碰到的最大问题就是生活能力差,首先不会做饭,不会补衣服,不会生火。不会补衣服还好办,那时知青的医药费是可以报销的,我要了许多橡皮膏,无论衣服上哪个地方破了,就用橡皮膏贴上;裤子开线了,就用橡皮膏黏上,往往裤子从下到上全贴上橡皮膏,一道整齐的白线。再加上买了一个羊皮袄,配上头上系的羊肚子手巾,唱着不成调的信天游,自认为自己就是陕北娃了。平常经常和老乡开玩笑,记得有个老乡问我小名,我告诉老乡我的小名叫“发者”,全村老乡信以为真,叫了我很长时间“father”,这事在同学中传为笑谈。

还有一次,北京干部老房对我说:“现在推广普通话,你们怎么一口陕北话,以后不许说婆姨了,只许说爱人!”第二天上工,我就大喊:“爱人们都上工了!”一帮女娃上工时,都用土疙瘩扔我。我理直气壮地说:“这是老房下的命令,以后不能叫婆姨,只能叫爱人!”总之陕北老乡就爱开玩笑,我也是爱开玩笑的人,一天到晚,和老乡在一起胡说八道,自得其乐。

但是不会生火做饭,可是很难办的事。开始同学还可以原谅几天,日子长了总不是个事。我很苦恼,从小我就住校,什么家务事都不用做。后来,父亲觉得应当让我学着做家务事,而且认为我从小就在干部子弟堆里,不利于我的成长,上中学不让我报海淀的住校,让报西城区的走读学校。可是北京35中是按家庭住址分班,我们班同学住在三里河、阜外大街、展览路一线。结果大部分同学来自计委大院、水利部宿舍、财政部宿舍,班里的主流还是干部子弟,这使得父亲很不高兴又无可奈何。上中学时,我依然满脑子想的是三年后的中考,希望那时自己能够到四中学习,根本不学家务事。

到了陕北后真是一筹莫展,突然在当年3月收到了好朋友老容的信,他大学毕业后,分配到了陕西省咸阳市武功县的一个空军基地当机械师,部队正好组织他们这些新兵到延安参观,邀我到延安见面。见面后,我对他说了我不会做饭的事,正好他们带队领导有个老战友在我们公社当干部(老宋)也在现场,于是老宋就问我愿不愿意到工地当民工,我觉得喜从天降,这样我就不用做饭了,大叫“天不灭甘”。

我回去和队里说了这事,队里觉得正好可以少派一个劳力,觉得是好事,立刻就同意了。由于有老宋这层关系,我在延安插队共四年,主要时间都是在工地度过的。1969年去的工地是修咸榆公路李渠段,1970年在冯庄公社的公路工地,1971年在李渠公社的公路工地,1972年在青化砭工地,1973年在康坪坝工地。这样,就不用做饭,图的就是个省心。

当时规定北京知青第一年应在队里接受再教育,一般不许出民工。但是由于我文笔比较好,老宋给我安了个业余通讯员,就是劳动完了,还要编工地快报,就这样我就当了一名民工。老宋还给了我一些优惠,我每次到工地都能分到一个人住的房子,由于晚上要写稿子,有时还要当会计,于是煤油实报实销,他把他的烤火煤炭也分我一些,所以我从不受冻。

每天的任务就是到山上拉石头,把石头装在手推车上,在车后面有根粗钢丝拦住石头。把手推车抬起,利用车尾和地面的摩擦力,减缓手推车下山的惯性力,使劲抬起车尾,利用惯性力跑下山。刚开始老乡害怕我出闪失,后来看我跑了几次没出什么事情,才放心。

到了工地,一天三顿饭都有大师傅做,一天一斤半粮食,每天吃酸菜土豆,一个星期大约有一次肉菜。头一年我的粮食是国家供应,直接到公社粮库拉粮。

下了工,我就自学数理化,当时有个问题是,在北京我如果遇到不会的、理解不清楚的问题就问邻居小薛阿姨,到了这我无人可问,只好自己苦思冥想。由于没了老师,才知道老师的重要性。想起小学和老师顶嘴,1966年在中学贴了魏金华老师的大字报,觉得很不应该。其实无论是小学老师还是魏金华老师,对我本人都没有什么恶意,只是觉得我交友不慎,尽和伍亚为、潘利平等他们认为学习不好的人靠近,怕我学坏。

可是老师不知道北京的干部子弟都有大院情结,我和伍亚为都是北京建工系统的子弟,家又住得很近,每个星期上学一块去,回家一块回。他父亲和我母亲很熟,他母亲又托我帮助他学数学;潘利平的母亲和我父亲同在华北局工交政治部工作,也曾让我帮他复习功课。我认为老师应当对任何学生都视如己出,不能歧视学习不好的同学,真正做到有教无类。但是作为学生,应当尊重老师,当面顶嘴是不应该的,给老师扣上“打击迫害工农革干子弟”的帽子更是幼稚可笑。

和我一起插队的同班同学共三个(胡建光、潘利平和我),小学同学就我和伍亚为两个人。当时我们公社北京知青男生的代表是王岐山,他对我们班的几个同学大摇脑袋,认为都是难剃的头。胡建光刚到那不久就糟蹋了女十中的一个女生,结果我回队后他到我那住,女生摸上门,照他脑袋砍了十几刀,幸好我的刀钝,再加上女生劲小,没出人命,从此我就再没有见他。潘利平每天不干活,他是准备在农村待一年后利用他叔叔的关系当兵。反正第一年粮食是国家供应,他就每天游手好闲,吃喝玩闹。

我之所以难管,是因为和女生吵架。我和女生吵架的原因现在看来很可笑。当时正好是中共九大召开不久,工地指挥部有几个脱产的女生(广播员、会计、通讯员),她们提出要和我一起学习九大文件,我给顶了回去。我告诉她们:第一,我是冯庄连的民工,不归她们管。我从小学就不和女生说话(当然也不是全部,为了学习还是和个别女生一起探讨过功课)。第二,她们成天坐在办公室里,晒不着太阳,淋不到雨,就是一群花瓶!

她们知道我在劳动之余学习数理化,一次我送稿件到她们办公室,她们批判我是白专,我回击她们说:“没有文化的军队是愚蠢的军队,而愚蠢的军队是不能战胜敌人的”。她们说这句话反动,我迅即翻开《毛主席语录》找到这句话,她们立刻傻眼了。

那年头,只要我把她们这句话向上面反映,她们就可能被拉出去遭批斗。我当然不会向上面反映她们,只是觉得她们都是一些饭桶!早在1965年,我就能把《毛主席语录》都背下来。为了显示自己的实力,我给她们背了一遍《为人民服务》,告诉她们我毛主席著作学得比她们好,以后不许说我白专了。这是第一架。

当时有许多同学当兵走了,临走前把没吃完的粮食都给我了,我把除了小米的杂粮都换成白面,阴天下雨就自己做顿面条(火是从厨房夹几块煤引着的)。这件事被那几个女生知道了,就偷偷地趁我不在在我屋里做饭。这在今天当然应该不算什么事情,但当时由于她们挑衅在先,我就觉得她们是小偷!老乡告诉我她们溜到我屋里偷偷烙饼,我就回去对她们说我要换衣服,把她们赶出我住的屋子,在锅里撒了一泡尿,扬长而去。她们以为我把烙饼给拿走了,准备再烙,一看锅里是尿,只好生气地走了。这是第二架。

再就是有一次下雨,陕北的雨水一下,黄土泥地很滑,她们由于被雨淋了,想用热水洗涮,但是缸里没水,找到我那向我要水,我对她们说:“我的水里面有‘白专’的细菌,会玷污了你们干净的躯体,你们还是到别的地方去接吧!”由于老乡住得都较远,她们不敢去。又没有热水,因此回去就哭了,我听到她们的哭声,心里那叫一个高兴,就在我屋里高唱电影《洪湖赤卫队》的插曲《看天下劳苦人民都解放》:“娘啊,儿死后,你要把儿埋在洪湖边,将儿的坟墓向东方,让儿常听那洪湖的浪,常见家乡红太阳……”我一边唱,一边笑。她们在隔壁一边听一边哭。这就是第三架。

之所以王岐山说到我们班同学都是出名的淘气,是因为他到工地给我们调解纠纷时,我把他气了一顿。他讲到“大家都是北京来的,应当团结”。我对他说:“是不是不用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了,要组成一个北京知青小团体,推举你当领袖?”他说:“你知道女同志有例假”,我马上装傻充愣地说:“什么叫例假,按例放假?我有假吗?”真把他气笑了,说:“我现在才知道魏金华老师为什么说你们初一(6)最不好管的是甘明。”

老宋看着王岐山管不了我,在旁边打圆场说:“甘明,看我的面子,以后下雨你给女生挑水,行吗?”我看着他,想到他对我的照顾,让我当民工,把他的灯油和煤炭匀给我一份,只好说:“知道了。”我后来听他说王岐山曾经问过他,我为什么听他的,他告诉王,对付甘明这种人不能靠讲道理,要靠哥们儿义气。

延安县冯庄公社康坪村北京知青在村头,左起刘捷、王岐山、贾延烽

我开始了民工生活,每天拉石头、看书,后来工地规定了每人一天拉40车石头。老乡一般拉一车歇一会儿,我是急匆匆地拉完,就回窑洞看书。老宋告诉我,这样不行!于是我上午拉19车后,就躲在山上看书,到饭点再把最后一车拉完;下午故技重施。我在山上找了个山窝,那有一棵大树,树冠很大,故树荫下也很凉快,成了我读书的好地方。我那时在拉车上来的路上背英语单词,上午在大树下学习数学,下午学物理或化学,晚上回去把学习心得总结一下。每天悠然自得,其乐融融。

一天当我坐在手推车上,以树枝为笔,在树荫下演算一道数学题时,肩膀被拍了一下,一个女生问我:“你在干吗?”我从小就不喜欢和女生说话,更不喜欢被女生碰着,抬起头来说:“做立体几何题呢!”

那个女生说:“我叫尚晓丽,××公社的,告诉你:这块儿是我们女同胞方便的区域,以后你的活动范围就在大树下,不许越界!”我心说了,你们又不是满清贵族,凭什么跑马占地!但看她那凶巴巴的样子,想想自己也就在这里活动,也没有必要到别的地方去,就迟疑了一下,最后点头同意了。

她看我不情愿的样子,就把手一挥说道:“要不是看你这半天一直在地上画,算你老实,我们连大树下也不让你呆。”她又问:“哥们儿,你哪个公社的,哪届的?”我说:“冯庄公社的,68届的。”她带着疑问说:“68届的就看立体几何了,平面几何学过吗?”我告诉她:“我67年就开始学平面几何了。”她听完不置一词,转身走了。

我觉得很丢脸,从小学到“文革”,我在女生面前都是机智百出、巧舌如簧、口吐莲花,从来都是把对手说得哑口无言,从没有自己说不出话的时候。而且从小到大,没有哪个女生敢碰过我。拉着车下山后,自己直摇头,觉得这个叫尚晓丽的女生太鲁了。

过了一些时候,我上工的时候,一边拉着手推车走一边背英语单词,突然一个单词记不住了,我陡然停下来从裤兜里掏单词本,忽然听到后面女生“哎哟”一声,原来我突然停下来,尚晓丽在后面躲闪不及,小腿撞到我的手推车尾部。我只好道歉,说“对不起”。她看了我一下,不满地问:“你为什么突然停下来?”我老实招认:“背单词时,忘了一个词是怎么拼的,想从裤兜里掏单词本。”她问我大书放哪了,我指指上衣怀里,意思说放这呢,她把手一挥说:“滚吧!”

晚上,我正在煤油灯下复习功课,就听见敲门声,开门一看,是尚晓丽和另一个女生,她告诉我那个女生叫苏楠。我看到尚晓丽小腿上贴了胶布,以为是来找我算账的,让我赔她钱的。马上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们花了多少药钱?”尚晓丽哈哈大笑说:“我是工地卫生员,想拿什么药拿什么药,不花钱。”我说:“那我赔你误工费。”她挥手说:“一点儿小伤,没误工。你不是要赔吗,那就给我们讲讲这几道几何题怎么做吧。”我心说,你们都是66届的,应该会呀!但没有说出来,不知怎么回事,在尚晓丽面前,我往往有很多话不敢说,现在明白,这就是气场,不知为什么,她的气场就是特别强。

我看了她们的学习课本也是《数理化自学丛书》,那套书的《平面几何》我是1967年学的,每道题都做过,应该没问题,我就答应了。讲了几道题,她们听懂了,我想可算把这个女魔头给打发了,就说:“我讲完了,咱们这账也就清了。”尚晓丽却说:“以后我们有问题会随时找上门来的。”我当然不愿意了,我说:“就撞了你一次,不能赖上了吧?”尚晓丽说:“你不是会背《为人民服务》吗?毛主席不是讲‘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的’,子曰:‘默而识之,学而不厌,诲人不倦,何有于我哉。’就这么定了,以后我们会‘敏而好学,不耻下问’的,你呢,就好好地诲人不倦吧!”真没见过求人也这么霸气的,她们走了后,我真是欲哭无泪。

一天下雨,我按老宋说的帮那几个女生挑了水,又给自己挑水,当我挑着水走到我的窑洞前,发现窑洞竟然生火冒烟了。我认为可能又有人偷我的粮食了,把水放下,抽出扁担就冲进窑洞,大喝一声:“谁?”进屋一看是尚晓丽和苏楠,她们把我的衣服、被子都给洗了,把我贴在裤子上的胶布都给撕了,我好不容易黏上去的,再搞那么多胶布很不容易。我忽然想到,尚晓丽不是卫生员吗,搞胶布应该很容易。我赶忙对她说:“你们把我的胶布都给撕了,将来从你那顺点儿呀!”她却告诉我她们会用针线帮我缝好的。我心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肯定等着我的不是什么好事。我说:“你们要干吗呀?”尚晓丽告诉我,她们买了一只鸡,用我的面烙了饼,准备摆一桌拜师宴,一日为师,终生受教。我说应当是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她大笑说:“52年的小孩子,还敢充大辈!”她说:“你那点儿破事早就传开了。听说你对老乡讲你的小名叫‘发者’,全村人都叫你‘father’,你怎么这么浑呀?给全村人当爹,亏你也想得出来!”

吃饭的时候,她们又说起我往锅里撒尿的事,我告诉她们就撒在你们烙饼的这个锅里,苏楠听后差点儿没吐出来。虽然我说已经用碱水洗过了,苏楠心里膈应,就只吃鸡,不吃烙饼了。尚晓丽却说:“童子尿没事。”

一边聊,她告诉我没听到我的那些破事时,看我学习挺刻苦的,认为我是出身书香门第;听了我的那些破事后,判断我出身于有文化的干部家庭,而且上学时肯定是成绩好的坏学生,“文革”中肯定是积极了几个月就回家看书的主儿。我惊奇地看着她,甚至认为她会看相。

尚晓丽问我,你父亲是哪的,我告诉她是华北局的。她接着问属于哪个单位,我说工交政治部。她嘟嘟囔囔地说:“甘东叔叔。”我心说这也能猜出来,神了!她告诉我,她父亲是×××。我问她,你不随父姓?她点点头。我告诉她,我和你弟弟立川是小学同班同学,中学同级同学。她告诉我,我讲了我是冯庄68届后,她就向她弟弟的同学打听我的事,但不知道我就是甘东的儿子。我和立川是小学同学,但他是五年级才插进我们班的,再加上他是好学生,和我比较疏远。虽然考上了同一所中学,但上学后也无来往。

我和尚晓丽开始交往,但是这种交往只限于普通朋友的层级,她这个人大大咧咧,不在乎别人说什么;我也大大咧咧,但是对于与女同学交往还是害怕坊间舆论的。其实她这个人仗义、乐于助人、不吹不拍、讨厌作秀。她的政治消息很多,对高层政治有许多见解,所以我们两个人挺谈得来的。但是我最烦她的就是动不动拍男生肩膀,还有就是拿柳梢抽人。

有一次,尚晓丽问我数学题,怎么讲她也不明白,我生气了,就说:“你还是初三的呢,老师给讲过还不会,我自己学的都能弄清楚。”她抄起柳梢就抽了我一下。我生气了:“你动不动就打人,将来谁敢娶你!”她忽然沉默了,眼泪夺眶而出。我很惊奇,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女汉子怎么也会做娇弱女儿态?!面对这种局面我真不知道怎么办,只好对她说对不起。稍顷,她平复了情绪,挥手对我说:“没事儿!”过一会儿,她突然对我说:“甘明,以后别气我了好吗?苏楠参军去了,我现在就你一个可以说说话的朋友。”

她又告诉我,她原先有个男朋友参军去了,也不给她来信,估计吹了。她还说,他们村的知青很多都是来自胡同的,一天到晚聊的话题就是油、米、盐、菜,知青小组开了几次会就讨论这些问题。她烦了,找了她父亲在延安的老朋友,想办法把她和苏楠弄到工地上当卫生员。她说她数学确实不行,请我耐心点儿。她告诉我她给立川写信问了我的情况,她弟弟讲我小学时功课很好,就是爱气老师、爱捉弄女同学。她父亲因为30年代的一些问题,现在还在受审查。我父亲就是专案组组长,对她父亲还不错,起码没有扣工资。我看着这个女汉子流着眼泪的面孔,突然念起唐朝白居易《长恨歌》里的诗句:“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从那后,我们也讨论唐诗宋词,说的话题也有“文革”的事,也有对1966年8月的反思。

1969年,我是秋天回家的。那年正准备从延安坐汽车到铜川,再坐火车到西安,再换乘火车到北京。

一天尚晓丽找我,提议从延安坐汽车去绥德,渡黄河,在山西旅游,告诉我所有找汽车的事,她来想办法。还和我说,好多人坐火车都逃票,咱们也试试。我有些犹豫,和女孩子一路走,传出去可不太好。她似乎看出我在想些什么,笑着说:“去山西玩玩,又不花钱。”说走就走,第二天一早,我们两人就在公社门口等到了一辆中吉普,是辆军车,我们坐到后面,一路顺风就开到了绥德。当时黄河大桥还在施工,中间有二十几米没有铺桥面。我顺着桥梁攀爬过去,从小我就爬烟囱,走女儿墙,这对我不算什么。可是尚晓丽恐高,吓得两腿筛糠发抖,含着眼泪乞求我帮她。我笑着说:“不是你拿柳梢抽人的时候了?”但忙还得帮,我又爬回去,护着她爬过来,当她刚爬过来时,一下扑到我怀里,哇哇大哭。我看到这个女强人还有这种懦弱的时候,心里百般滋味,不可言传。平静后,她说她天生恐高,看着桥下滚滚黄河水,要不是拉着我的手,她真没有勇气爬过这二十几米。

过了黄河,就是山西地界,尚晓丽找了辆军车载着我们在山西转了一圈,去了五台山、恒山,看了应县古塔,最后这辆军车一直送我们到了石家庄。

我替潘利平送了封信给他父亲,他父亲那时在河北省革委会当农业组组长。潘叔叔问我利平在延安的表现,我含糊应付过去了,只说利平就是想当兵。

在怎么回北京的问题上,我和尚晓丽有了分歧,我主张老老实实地买票回去,她想玩刺激,逃票回去。我说为5块钱冒险不值得,她说如果我和她一起混火车,她省下的钱也归我。她说她就是想寻刺激,还说她的好多朋友都是这么回去的。于是我们买了张到河北正定的火车票,上车后在到正定前查了一次票,我们就一直顺顺利利地到北京了。

两人又就在哪下车一事发生了争执,我主张在丰台站下车,坐35路车进城,她却觉得不刺激,非要在北京站下车,只好依她了。

到了北京站,我们找到南面的矮墙,我用手一撑,就可以翻过去;她翻不过去,我只好蹲在地上,让她踩着我的肩膀翻过去。在北京站南面的胡同往外溜的时候,碰到了一个老工人,他说:“你们是逃票的吧?”我打起悲情牌,故作可怜状地说:“老师傅,我们是插队知青,一年挣的那点儿工分哪够回北京的呀。家里也没钱,奶奶想我了,每天都哭,以泪洗面,只好蹭着回北京。”老师傅仰天长叹:“我家里也有知青,他们是老实人,没钱只能在山西呆着,回不来呀。走吧,这世道!”

出了胡同,尚晓丽直笑,说我太能演戏了,我说那我应该说实话:“我父亲12级干部,给我寄了回家的钱,我身边这个女魔头,非逼我扒车。”尚晓丽一声怒喝:“滚!”

找车时,发现3路无轨电车变成了103路无轨电车。尚晓丽一定要给我5块钱,我不想要,她硬塞给我。至此,这段冒险旅程就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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