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洋诗评:生命无奈的悲伤
龙洋,男,60后,陕西人。职业教师,亦诗亦评。
龙 洋 诗 评
(排名不分先后)
昙花 | 王子俊
小量短促的白
零星而微弱,
仿佛刚出门,就迷路的凝视。
昙花,被肩上那一大片
可疑的黑,揉碎。
其实,我早喜欢上
这流落在民间的深情。
你把绿玉为骨,
你用白玉为肤。
可叹今夜,即便我骑上
世间最快的汗血,哪怕
我万里衷肠,也无法让你领略
翌日,浩荡的澄澈。
一念之间,你这
携明月而归的白啊,
终敌不过,被黑抱走的黑。
龙洋点评 :
“小量短促的白//零星而微弱/仿佛刚出门/就迷路的凝视//昙花,被肩上那一大片可疑的黑,揉碎”。诗的第一节,应密切关注“小”、“短”、“弱”、“揉碎”等字眼。它们呈现着柔弱的事物生命短暂凄惨,易于消亡,值得读者细品。这里锤炼的不只是语言本身,更多的是诗人的内心。
第二节多用比喻,写对“昙花”的赞美,流恋的情,伤憾的心。“其实,我早喜欢上/这流落在民间的深情。/你把绿玉为骨,/你用白玉为肤。/可叹今夜,即便我骑上世间最快的汗血,/哪怕我万里衷肠,/也无法让你领略翌日,浩荡的澄澈。”
第三节最短,也最是怅惘纠结。“一念之间,你这携明月而归的白啊,/终敌不过,被黑抱走的黑”。
白不敌黑。值得注意的是:白坚守着白,黑带走了黑。最终留下的只能是白了。可贵处在于万千迷离之中,并未迷途。
柔弱美好的东西大多短命易逝,而遗憾与追悼恰好就是悲剧式样的。因而它们更美。
秋分 | 长安瘦马
我不喜欢江山,你偏要许给我
你说,给你这一树的江山
你聒噪了许久,连寺顶上的鸟儿都烦了
终于,你纵身一跳,这一树的江山
真的是我的了
可惜,下面不是汨罗江
下面只是松软的泥土
后悔已经晚了,一地的秋蝉
在秋风里凌乱
而我,傻呵呵地踩着
银杏树的叶子漏下来的斑斑驳驳的月光
竟也疏影横斜了起来
对此良辰,真想找个人和我一起
平分秋色
龙洋点评 :
“自古逢秋悲寂寥”,长安瘦马也不例外。有人说:画画里,鬼最难画。我不能苟且认同这说法。我总坚持认为:其实,人才是最难画的。因为鬼谁都没见过,胡乱画就是。而人是常见的,不能瞎整。写诗的道理也是如此,越具有共性普遍性的东西(例如瘦马所写的秋愁)就越难入诗,越难写出好诗。
从这个角度来说,长安瘦马的《秋分》的确是一个让人惊喜的例外。这得力于他情景矛盾冲突的巧妙设置与妥善处理。
“我不喜欢江山/你偏要许给我//你说/给你这一树的江山。”矛盾冲突如天外雷霆,突兀而来。谁会欣然接受来自外界的“秋愁”赠予?但你有能力拒绝吗?上天赐予的矛盾冲突,你必须全盘接受,具有神力,不容抗拒:“你聒噪了许久/连寺顶上的鸟儿都烦了//终于/你纵身一跳/这一树的江山/真的是我的了。”人生别无选择,必须妥协,哪怕你有一千一万个不愿意的理由:“可惜/下面不是汨罗江/下面只是松软的泥土//后悔已经晚了/一地的秋蝉/在秋风里凌乱。”至此,矛盾冲突到达顶峰。瘦马苦心经营,主客体矛盾写得如泣如诉。
个体处于群体之中,犹如人类之与天命,那本质上是一种痛苦的被迫融合。“而我/傻呵呵地踩着/银杏树的叶子漏下来的斑斑驳驳的月光//竟也疏影横斜了起来/”,“对此良辰/真想找个人和我一起//平分秋色”。这是矛盾冲突的“人为”解决,强力而又勉强的解决。读者诸君不妨想想:换做是你,又能如何?
呼吸的石头 | 翟永立
大多数时候,它都像我一样沉默
只有风削过脑袋,或者
雨水敲打时
这块石头,才会从心底
抠出一些声音
偶尔,石头表面会有一些
密密麻麻的汗珠
它一定是为了什么事而着急
它不能开口
一开口,就泄露了天机
龙洋点评 :
对一块石头来说,他的常态是“沉默”。“只有风削过脑袋”,身遭死亡威胁的关头,“才会从心底抠出一些声音”,从而产生倾诉欲望。
但无论倾诉欲望多么地急切、强烈,这块石头也“不能开口”,只是因为,天机从来就不可泄露。
托物言志,借景抒怀。一块石头固然如此,“像我一样”的亿万众生,也莫不如此。受苦受难就是他们命运的“天机”,天机只能顺从,命运不可违背。“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悲哀叹息,由此而生,余韵不绝。
晚景 | 陈荣来
暮霭恍惚。落日
提走了风声
灯影里,有人卸下叮咚作响
有人数着
或饱或秕的颗粒
村庄趴在地平线上,企图关上
虚掩的门……
龙洋点评 :
陈荣来《晚景》一诗,直如古典绝句或元曲小令。简洁、蕴蓄。情景水乳交融。
惊叹于陈兄全诗写景写人如画,入境入情:
暮霭、风声、落日
灯影、颗粒、归人
村庄爬卧地面
意欲掩关虚门
一幅《乡村晚归》图画,一派宁静肃穆氛围。劳作辛苦暗暗发声,丝丝乡愁含苞待放。
咖啡 | 罗秋红
躲过麻雀的尖叫
躲过拜金主义摇响的喧嚣
在某个角落里冲一杯咖啡
一个影子磕碰你的杯沿
冥想从里面游出来
为沉默的诗句打造
小宫殿。婴孩时期的月亮
自封为王,为你找回
那么多你爱吃的
茴香豆和芝麻糖。
此刻,琴声粘合夕阳扯出的
小贝壳。圆润铺开仙女的棋盘
海浪气息,顺从蓝色丝绒引领。
一杯咖啡的甜味,缝补了
贝类邮戳里的缺口。
龙洋点评 :
人是最容易怀旧的,尤其在不堪烦扰负重的时候。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是对当下内心“缺口”有效又有益的“粘合”,缝补”。也许,这就是秋红《咖啡》诗的精神内核所在。
诉说方式充盈诗意。借助一杯咖啡,让“影子磕碰杯沿”,“冥想游出”,引发幼年追忆(我特别注意到诗中几个“小”的运用),再回归,关注眼下“此刻”。
意象内蕴,想象奇异(如“婴孩时期的月亮”、“茴香豆与芝麻糖”、“仙女的棋盘”、“蓝色丝绒”、“贝类邮戳的缺口”等)。这些无疑都为诗既委婉含蓄又飘逸灵动的秋红独特风格增色不少。
“一杯咖啡的甜味”,“缝补了贝类邮戳的缺口”,诗有禅意。置身纷杂喧嚣功利的现实中,保留童心就是保留一份弥足珍贵的质朴纯真。纯真即佛心。阿弥陀佛,致敬秋红。
登小黑山 | 大连点点
春风鼓胀。她的裙子鼓胀
小野花鼓胀。整个向阳的山坡鼓胀
快要撑不住了。小黑山瞬间鼓胀
我脱下十厘米高跟鞋。我们手舞足蹈的样子
鼓胀。就在这里吧。让我们蹉跎一会儿
不可救药地荒谬一会儿。从而产生
对一个新世界的歧义
龙洋点评 :
“鼓胀”一词,在诗中共出现六次:1 春风“鼓胀”;2 她的裙子“鼓胀”;3 小野花“鼓胀”;4 向阳的山坡“鼓胀”;5 撑不住的小黑山“鼓胀”;6 我们手舞足蹈的样子“鼓胀”。
大连点点有效调动这个魔法词语,由春风、春花、春山,到春裙,到春天的“我们”,层次错落地展开了一幅幅春天生机勃然画面。当然,这些可以看做是“物象”,但绝不是纯自然描述,而是赋予特定情思的“意象”。意象组合,形成合力,境界(意境)即出。
“鼓胀”,可以是名词,也可以是动词,还可以是形容词。中国古典诗歌有“赋”“比”“兴”三种呈现手法。妙用词性,妙用赋比兴三法,使诗歌立足于现实(真实),而又有多维的辐射。用这一个“鼓胀”,诗的张力大大增强。
再说说“蹉跎”。“蹉跎”本有艰难坎坷之意。可我更愿意把它理解为“停留”,或者更确切的说应是“激动”、“喜悦”。
在春天,所有的都“鼓胀”开来。这里的“鼓胀”更侧重于人心情思想而言。也正因此,才有了“蹉跎”的必要与可能。
有两点需要引起注意:1 、我们是愉悦地“蹉跎”的,是手舞足蹈的,哪怕是不可救药的,荒谬的愉悦。2 、这种愉悦的蹉跎,有一个意义背景是“压抑”,或者相对于前面的“鼓胀”语境,理解为“紧缩”更好。它更多指曾经的,也许还有未来的“紧缩”、“压抑”。
缘此,这里一个“蹉跎”就可能具有双向意义指示作用。也许,这就是所谓“世界的歧义”吧。它连接着过去,现在和未来。诗歌主旨至此水到渠成,呼之欲出。
塞上柳(一) | 沧浪之水(甘肃)
实在没啥看的
就看看这几棵旱柳吧
实在没啥夸的
就说朔风刮不倒
冰雪冻不死
沙尘暴
也挡不住绿叶蓬勃而出
能挺直腰杆当然好
不能
那就曲如弓
只要活着
迟早也有一头春色
龙洋点评 :
开始时似在夸赞旱柳生命力极强。不畏严寒,“朔风刮不倒”,“冰雪冻不死”,沙尘暴肆虐,也能“绿叶蓬勃而出”。这是实实在在,规规矩矩的写法。正常情况下,多少会给人一种“俗”的误解和担忧。因为,“俗”是诗的大忌,俗杀诗,也杀诗人。
然而,这《塞上柳(一)》却是一个特例。妙在跳出窠臼,妙在翻出新意。作为铺垫,低齐高收,形成心理落差,诗写者深得“声东击西”之妙,令人赞叹:他根本就不是要赞美塞上旱柳的生命力。
真正发力的是诗的第三节。尤其是最后三行:“(不能挺直腰杆)那就曲如弓/只要活着/迟早也有一头春色”。我认为,这实在是“诗眼”所在。
托物言志,借柳写人,这丝毫不用怀疑。理解的关键处在于:不能只认为它在诉说人类苟活的理由来自希望,更多更重的是生命无奈的悲伤。
麻雀落在信访局门牌上 | 荆棘草
信访局的大楼
正在搬迁
白底黑字的门牌
摆放在一处草坪上
几只麻雀
落在门牌上
蹦蹦跳跳,叽叽喳喳
看大门的张二拽
捡起一粒石子
“嗖”地扔了过去
嘴里骂骂咧咧
“这些家伙
尽在上面拉屎”
龙洋点评 :
让人读后感到既悲哀又痛快的一首好诗。
“麻雀”隐指处于社会底层有冤屈无处申诉的老百姓。就连信访局一个看大门的张二拽,也公然对他们“骂骂咧咧”,甩石子强行驱赶。这是法治社会的悲哀。
“麻雀”们又能怎么样呢?落在“白底黑字”的门牌上,“蹦蹦跳跳,叽叽喳喳”,而且“尽在上面拉屎”。无奈之中的反抗,让人觉得痛快,至于拍手称赞。
非虚构 | 林伟(明月几时有)
他说,他有梦想,有蓝图
他说,酒过三巡之后
他不寂寞
他说,他有玫瑰,有爱人
他说,不听话的双手
把玫瑰藏在身后
他反复练习……
练习把身后的玫瑰递到胸前
直到玫瑰凋零
直到手中的伤痕开出另一朵鲜花
龙洋点评 :
这的确是一首爱情诗,但又不全是。或者说,爱情诗的唯一定位确认,消瘦了《非虚构》的适应外延,从而低估了它的意义与价值。
作为爱情诗的《非虚构》,意象的精准选择,意境的浑然一体,情感的浓烈执著,乃至一种悲剧式,令人叹息的结尾,这些的确都是它的亮点所在。
题目是诗的眼睛。写者以《非虚构》为诗命名,却值得关注。诗作“非虚构”的,绝不只是执着的爱情,它的对象应是人类整个的生活状态。况且这种意义指向,诗中存有暗示:“他说,他有梦想,有蓝图//他说,酒过三巡之后/他不寂寞”。这只是在写爱情吗?
写玫瑰就一定是爱情吗?我不敢苟同这个结论。诗写者往往托物言志,苦心经营。读诗人必须小心在意,诗意不可辜负。
一把剪刀无法修改大海 | 曹东
我向大海扔下一块石头
把大海垫高了一点
幕布一样的大海
人民一样安静
一把剪刀的锋利无法修改
龙洋点评 :
诗越短,越难写好,也越难评透。因为一切缺乏掩盖,写者和评者都将赤裸裸示人。
“大海”就是人类社会,沉重遮掩如“幕布”。“人民”只能和“大海”同步,“一样安静”。任何个体,只能改变群体(大海)的数量:“我向大海扔下一块石头/把大海垫高了一点”;不能改变他的本质:“一把剪刀的锋利无法修改”。
“剪刀”应隐喻谋求变革的力量。一把剪刀的个体努力对“平静”的群体,无能为力。这是沉重而悲哀的现实。它正如鲁迅所说的“铁屋子”难以攻破。
恨之沉痛,只缘爱之深切。
| 编辑、排版:罗永鸿
精彩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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