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三千年:从考古发现看北京建城史》:从元大都(汗八里)到当世的北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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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书从考古发现的全新视角,以各时期出土重要文物、典型史实人物、重要遗址为媒介,梳理出北京3000年以来的历史脉络,800年的建都史,探寻这座城市的历史文化基因。用“悬疑解谜”的方式,通过一个个串联起来的考古故事,讲述北京城的演变和历史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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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概况《北京三千年:从考古发现看北京建城史》
作者:北京日报特别报道部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出品方:华景时代
出版时间:2022年9月
页数:384页
开本:32开
装帧:精装
定价:78.00元
ISBN:978-7-5596-6408-2
作者简介
北京日报特别报道部,2007年《北京日报》创办了《纪事》栏目,《纪事》栏目由北京日报特别报道部负责采写,十余年来,《纪事》栏目已成为《北京日报》的精品栏目,采写大量有影响力且极具可读性的主题作品。编著出版《寻找英雄:重温一种伟大精神》《共和国震撼镜头:看得见的历史》《星火征程》《旧京图说》《纪事》等图书。
北京是如何从北方边陲发展为全国首都的?考古工作者是如何从地下之城破解北京前世今生的?拨开历史的云雾,走进《北京三千年:从考古发现看北京建城史》。
北京历史深厚悠长,历经朝代更迭与城市变迁,发展成当今的现代化大都市。本书以考古发现的角度从时代的演变讲述北京城的历史变迁。全书以西周燕都、汉代燕地、唐幽州、辽南京、金中都、金陵、元大都、明中都、明定陵、改造帝都、拆卖皇城等7个历史节点、11章内容线,以各时期出土的重要文物以及具有典型意义的史实人物、重要遗址为媒介,梳理出北京三千年以来的历史脉络,八百年的建都史,探寻这座城市的历史文化基因。
用“悬疑解谜”的方式,通过一个个串联起来的考古故事,讲述北京城的演变和历史细节。破解北京城市发展密码,探索未知、实证中华文明发展脉络,轻松掌握北京城的前世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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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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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序 言
第一章 西周燕都:沉睡3000年的地下城 孙文晔
琉璃河西周燕都遗址:北京的“脐血” 孙文晔
第二章 汉代燕地:从封国到郡县 黄加佳 杨丽娟
西汉墓博物馆:复活的汉代生活细节 杨丽娟
第三章 唐幽州:墓志中的血雨腥风 孙文晔
“悯忠高阁,去天一握” 孙文晔
第四章 辽南京:从军事重镇到王朝陪都 董少东
天宁寺塔:一塔音韵传千年 董少东
第五章 金中都:北京都城的起点 黄加佳
第六章 金陵:隐藏在大山中的帝陵 黄加佳 杨丽娟
北海艮岳:一段王朝更替的沧桑史 黄加佳
第七章 元大都:《周礼》中的理想都城 孙文晔
散落在北京的大都遗珍 孙文晔
第八章 明中都:北京不为人知的前世 孙文晔
从地名寻找老北京 孙文晔
第九章 明定陵:隐秘的万历地宫 杨丽娟
智化寺:大隐于市 杨丽娟
第十章 改造帝都:北京城的第一次转身 黄加佳
中山公园:从皇家禁地到人民公园 黄加佳
第十一章 拆卖皇城:乱局下的故都 黄加佳
后记
参考文献
本书代序
考古发现与北京三千年建城史说到北京城的起源和发展,在北京民间有不少俗语民谚,最有名的一句话就是“先有潭柘寺,后有北京城”。 其实无论是从考古学还是历史学的角度考察,这句民谚都不够准确,不能反映北京城市发展历史的真实情况。
北京城市发展的历史有三千多年,其间主要出现了三个都城级别的城址。一个是在房山区琉璃河乡董家林村的西周燕都,另一个是位于北京城区西南部的蓟城,后来发展成为唐幽州城、辽南京城和金中都城,这两个城都有三千多年的历史。第三个城就是元大都以及明清北京城,我们今天北京城区的核心区域也是从这个城发展过来的,距今有七百多年的历史。
西周燕都——董家林古城西周燕都遗址位于房山区琉璃河乡董家林村,故又称“董家林古城”。这个古城址是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开始考古发掘的,到八十年代基本完成。九十年代曾开展过局部发掘工作,2019年起为建设琉璃河国家考古遗址公园进行了更全面的考古工作,出土了青铜器等重要文物。考古结论认为,董家林古城是西周燕国分封到北京地区建造的第一个都城,所以一般称之为“燕国始封都城”。董家林古城遗址包括几方面内容:第一是残存城墙,北城墙保留较多,东城墙的北段和西城墙的北段也有遗迹。第二是在城内发掘出宫殿区和祭祀区遗址,在城外发现了排水沟遗址。第三,在城外的东南区域的黄土坡村发现了大量的墓葬遗址,有三百多座,级别分成高级、中级和平民级。在高级的墓葬中,发掘出不少陪葬品,种类有青铜器、玉器、漆器、陶器等。
尤其重要的是,有些青铜器上铸刻着铭文,比如有一对青铜器被命名为“克罍”“克盉”,器物上刻有内容相同的文字。从铭文上我们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当年真正到燕地来当第一代燕侯的人是克。根据《史记》等文献的记载,他应该就是召公奭的长子,他代替他的父亲到北京地区当燕国的国王。所以这两件青铜器在研究燕国历史和确定董家林古城属性上是非常重要的物证。
这个城具体是什么时间建造的?史料上没有明确记载。但是燕国是在西周建立后不久就分封了,而西周建立的时间“夏商周断代工程”给出了明确纪年,即公元前1046年。这个年份即便有一点误差,说北京建城的历史有三千年也应该不会有大的问题。这是通过考古学、历史学的研究得出的一个结论。
从蓟城到金中都北京历史上除了董家林古城之外,其实三千多年以前还有一座古城,叫作蓟城。蓟城是北京城区最早出现的一座城,这座城在文献中是有记载的,比如北魏郦道元《水经注》记载:“昔周武王封尧后于蓟,今城内西北隅有蓟丘,因丘以名邑也。”按照郦道元的说法蓟丘在城的西北角,由此也就能大致确定蓟城的位置在今天北京城区西南广安门到和平门一带。在北京西二环的东侧有个滨河公园,其中有一座“蓟城纪念柱”,上面写着“北京城区,肇始斯地,其时惟周,其名曰蓟”。这四句话是北京大学侯仁之先生写的,意思是说我们今天北京城区最早是在这个地方起源的,当时是西周时期,这个城叫蓟城。所以从文献的记载中我们可以推测,蓟城跟董家林的燕都大致是同时期营建的,应该也有三千多年的历史。但与董家林燕都不同的是,蓟城早期营建的历史只见于文献的记载,而没有考古资料印证。目前从考古发现只能印证两千多年以前战国时期的蓟城,主要是新中国成立后在北京城市建设中,和平门到广安门这片区域曾发现大量战国时期到汉代的古陶井。陶井是生活设施,它的密集分布说明这里有大量的人口聚集,上千年之前,人口大量聚居的地方一定是城市。
蓟城建立后一直延续,起码从战国时期到秦汉,又经过魏晋南北朝、隋唐直到辽金,发展了一千多年。在这个过程中有两个变化,第一就是名称发生了改变,唐朝以前叫“蓟城”,从唐开始叫“幽州城”,到辽代把这个城市作为陪都,于是改称“南京”,后长期叫“燕京”。到公元1153年(贞元元年),金朝把国都迁到燕京,名字改为“中都”。第二就是城在不断改建,基本趋势就是四至不断扩大,城内的设施也越来越密集。以金中都为例,城里面有很多的居民区,还有皇城和宫城,宫城里建了一系列的宫殿,形成一条南北的中轴线,这条中轴线跟明清北京的中轴线不在一个位置上,它位于西二环东侧的滨河公园上。金中都城的遗址现在还保留一些,比如南城墙的水关遗址,大家可以到南二环玉林小区的辽金城垣博物馆里去参观。
蓟城的历史从文献上说的三千多年到考古印证的两千多年,一直延续发展,到金中都时达到顶峰。但是金朝在北京统治只有六十多年,1215年(贞佑三年)中都城被成吉思汗的蒙古大军攻下,并遭到严重破坏。等到半个世纪以后,忽必烈当了蒙古的大汗,他为了统一中国,选择定都北京。这时候中都城早已破败不堪,于是忽必烈决定新建一座大都城。
从大都城到北京城大都城是在平地通过规划修建起的一座新城,为什么要重新建一个城?主要有两个原因:其一就是中都城破败不堪,已无法再作为都城使用;其二就是中都城所用的莲花池水系水源有限,不能满足一个大都城的用水需要。而在中都城的东北郊有一片很大的水域,当时叫“海子”,也就是今天的积水潭、什刹海,这片水域的上源是高粱河水系,水源比较充沛。另外,北海的琼华岛是一个制高点,岛上原有金朝皇帝的行宫——大宁宫,在此处建城还有“镇压”住前朝的用意。所以琼华岛就成为大都城规划的中心,以它和周边的水域而设计了大都城,北京的城址也由莲花河水系迁移到高梁河水系。
大都城是建在十分科学的基础之上的,首先进行详细的地形测量,然后制定总体规划。在房屋和街道建造之前,先埋设全城的下水道,再逐步按规划施工。1267年(至元四年)旧历正月,大都城正式兴工修建。主要工程分为宫殿、城池、河道三项。初期主要进行宫殿建筑,1274年(至元十一年)大部分完工。然后修筑城垣,1283年(至元二十年)基本建成大城。1293年(至元三十年)最后完成通惠河工程。
大都有大城、皇城、宫城三重方城。最外是大城,是一座南北略长的城垣。《元史·地理志》记载“城方六十里”。北京现在还保存着几段大都土城遗迹,从马甸到皇亭子这段残垣是北城墙遗址,2003年在此处建成“元大都城垣遗址公园”,供市民游览休闲。由皇亭子到政法大学这段南北走向的土垣是西城墙的一部分,土墙的西北角立有“蓟门烟树”碑。
皇城位于大城的南部正中,主要包括三组建筑,即太液池(今北海、中海)东岸的宫城和西岸的隆福宫、兴圣宫。宫城位于皇城东部,主要分为南北两组建筑,南面以大明殿为主体的建筑是前朝,北面以延春阁为主体的建筑是后寝。从大都城平面规划来看,宫城的主要建筑位居南北中轴线上。中轴线南起丽正门,北至中心阁。太庙和社稷坛分别建在齐化门、平则门内。北面是繁华的商业区,只是衙署分布较散。大都城街道几乎都是东西南北向笔直的,相对的城门之间有9条干道相通。南北中轴线上的主干道宽28米,其余干道宽25米。干道两侧又等距离排列着许多街巷和胡同,一般胡同宽6—7米。总之,就像马可·波罗所描述的那样,整座大都城“划线整齐,有如棋盘”。
明朝北京城的主体是在元大都城基础上改造而成的,最终形成内城、皇城、宫城、外城四重方城。清代北京内外城垣没有进行大的修建工程,有所改建的是皇城和宫城。由于明末李自成起义军退出北京时放火焚烧了宫室,清定都北京后又一一重建,还增建了一些宫殿,并且有些改了名称。如明朝的皇极殿、中极殿、建极殿依次改称为“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改建后的太和殿面阔由9间扩大到11间,进深5间,殿高35.05米,是全国最大的木结构殿堂。
总体来说,由于北京建城历史悠久,特别是近一千年以来,北京成为辽、金、元、明、清五朝的都城,城市的营建体现了中国古代城市规划的最高成就,被称为“地球表面上,人类最伟大的个体工程”。时至今日,尽管城墙、城门已很不完整,但保留的都城类型性遗迹、个体性遗迹还是比较丰富的。房山区的董家林村,三千多年前的燕都古城遗迹仍在;广安门外的天宁寺塔,见证了一千年前辽南京城的沧桑;丰台区凤凰嘴村的土城遗址和玉林小区的水关遗址,体现了八百多年金中都城的气魄;元大都的城墙遗迹和西城区的妙应寺白塔,彰显了七百多年元大都城的辉煌。到明清北京城,留下了更丰富的遗迹,如宫殿如海的紫禁城、九坛八庙的皇家祭坛、三山五园的皇家园林,还有数不清的胡同、四合院。这些文化遗产不仅显现出北京历史文化的灿烂辉煌,同时也是中华文化典型的代表。
最后想说的一点是,《北京3000年:从考古发现看北京建城史》一书虽非专业人士之作,但以数十年北京城市考古资料及研究成果为积淀,以《北京日报》“纪事”栏目独到的视角和写作风格为底色,用纪“城”、纪“史”、纪“事”、纪“物”、纪“人”的手法谋篇成章,用考古发现的精品铺陈3000年的北京历史,可谓是言之有据梳“城史”,娓娓道来讲“古事”。这是本书有别于其他北京城市考古著作值得赞赏及价值之所在,也是我这个非考古专业人士喜读及乐荐本书的原因。
郗志群
历史学博士,首都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2022年5月15日于北京精彩文摘
元大都:《周礼》中的理想都城
孙文晔北京成为全国政治中心始于元代。
公元1267年,元世祖忽必烈决定在原金中都的东北郊,以琼华岛为核心,营建一座新的都城——元大都。马可·波罗在游记里称元大都“美善之极,未可宣言”。
1368年元朝灭亡时的一场大火,让这座曾被描述为黄金铸就的城市沦为焦土。忽必烈的后代逃回蒙古草原后,曾经的皇宫、御苑、圣殿、寺庙、钟鼓楼、观象台……华丽的建筑几乎全部被摧毁或修改,压在了明清北京城下。
元明清时期,虽然留下了一些关于元大都的文献,但古人对司空见惯的事多不记录,关于元大都的记载多是片断的,有些地方反不如马可·波罗这个外国人描述得那样猎奇、全面而生动。
元大都逐渐湮灭,留存的文物太少了,古建筑太少了,史料太少了。即使对北京人来说,它也变成了令人将信将疑的神话。
谁来寻找元大都往日的荣光?一位年轻学者被推到了这一领域的前台。
1956年秋,徐苹芳调入中国科学院考古所(今社科院考古所),从此由书斋走向田野。一有空,他就到清华大学聆听赵正之、莫宗江等教授开设的中国建筑史课,由此与赵正之相识。
1957年5月,赵正之教授作为北京市文化局文物调查研究组负责人,率队踏查元大都遗迹,其中就有20多岁的徐苹芳。那时,赵正之一直试图弄清一个问题:举世闻名的元大都是否还“活”在现存的北京中?
赵正之注意到,北京内城东西长安街以北,街巷横平竖直,这种规整的街道布局,究竟是明清时期形成的,还是在更早的元大都时期形成的?经过文献研究、现场踏勘,赵正之认为,东西长安街以北的街道基本上是元大都的旧街。
他还提出,元大都的中轴线即明清北京城的中轴线。在北京城市史研究上,这是一次重大突破,也是一个颇受争议的观点。
在北京的南北二环之间,横亘着一系列巨大的古建筑群,从南端的永定门城楼开始,一路向北,依次排列着正阳门、天安门、紫禁城、景山、鼓楼、钟楼等几十座平均年龄500余岁的元明清建筑,总长度达7.8公里,这就是北京的中轴线。
然而,这条中轴线与明清北京城的几何中线并不重合。
明清北京城与北京二环路内的区域基本吻合。从地图上,人们可以很容易地发现从西二环复兴门到天安门的距离,明显大于从东二环建国门到天安门的距离。也就是说,北京的几何轴线在“中轴线”以西,即今天旧鼓楼大街一线。
两条轴线的出现,引发了后世很多争论,其中一个话题便是史学界、考古界争论不休的“元大内”也就是元代的宫城,修在哪条轴线上。
一种观点是,“元大内”以及大都的核心建筑群,建在旧鼓楼大街一线上,也就是北京城的几何轴线上。
清乾隆时期的《日下旧闻考》、近代朱偰的《元大都宫殿图考》、侯仁之的《北平历史地理》等,均支持此观点。其论据来源于《春明梦余录》。该书记载,明永乐十五年,在旧宫殿东边一里的位置,建造了新的宫殿。
赵正之对《春明梦余录》中的这句话作出进一步分析,大意是:很多人都认为“旧宫”指的是“元大内”,但在明永乐十五年修建紫禁城时,元大内早已拆除,所以旧宫不是指大内,而是指朱棣未上位时的“燕王府”。
赵正之还推论说,假设元代的中轴线在旧鼓楼大街沿线,那么由此向南延伸,经过中山公园的五色土,而五色土南侧有一片古树林,其中很多古柏直径都在2米左右,应为金元时期栽种。如果中轴线在此,那么,这些古柏会将中轴上的千步廊阻断,因此元大都中轴线不在这个位置。
赵正之断定“元大都中轴线即明清中轴线,二者相沿未变”。此观点刚提出来,就被戴上了“大都中轴无用论”的帽子。
1960年1月14日,梁思成在工作笔记中记录了学生赵正之的发言,同时记下了学生莫宗江的感叹:“‘没有考虑’许多东西。完全从文献出发。”他还说出了自己心中的不平:“大都中轴无用,想不通。”
1962年,赵正之患肺癌,无力写出他的研究成果。在考古大家宿白的建议下,徐苹芳每周到医院一次,记录赵正之的口述,历时两个月。“他说话,声音都哑了。”徐苹芳先生曾对《城记》作者王军回忆,“他也实在没力气了,秋天就故去了”。
谈及自己对北京城的研究,徐苹芳一再强调,他的研究是在赵正之基础上完成的,“只有赵正之先生的文章出来后,我才能讲元大都的事儿”。
1966年,徐苹芳记录整理的赵正之遗著《元大都平面规划复原的研究》,本应在《考古学报》上面世,杂志都印出来了,还没来得及装订,便被当废纸处理了。直到1979年“文化大革命”结束后,才在《科技史文集》第二辑中得以发表。
虽然赵正之的遗著迟迟不能发表,但他提出的问题和引发的争议,一直萦绕在徐苹芳心中。怎么去证明赵先生的观点呢?答案看似简单,文献不能解决的问题就通过考古去寻找证据。但麻烦的是,元大都,用专业术语讲,叫“古今重叠型城市”,并无发掘先例。
此前,对古城遗址的发掘,一般都位于乡村旷野,可大开挖,做大规模的揭露。但元大都的情况太特殊了,它有2/3的面积压在北京城下,不可大开挖。
对古今重叠型城市进行考古,必须寻找一种新的方法,这对于中国城市考古学而言,意义太重大了。如果找不到适合的方法,就等于将很多有叠压关系的历史名城的考古放弃了,而唐宋以后城市往往都是古今叠压,都有这个问题。
元大都虽然棘手,但让徐苹芳感到幸运的是,它不是完全重叠的。元大都北部约1/3的部分,在明初废弃后变为郊野,直到20世纪50年代,北二环外大部分土地仍为农田菜地,“一个楼都没有”,这给考古保存了很好的场地。
1964年,由中科院考古所和北京市文物工作队(现北京市文研所)联合组建的“元大都考古队”成立,当年不到30岁、日后成为中国考古学会理事长的徐苹芳担任队长。面对二环外的荒郊旷野,他该从哪里入手呢?
当时,北京城内街道的分布,基本是在南北向主干大道的东西两侧,等距离地平行排列着胡同。东西向平行的胡同,作为主干大道通往居住区的交通网络,快捷便利;胡同路北的四合院,向阳背风,少有噪声。
徐苹芳意识到,“(以古代的建设能力)要彻底改造原城市中的街道系统是十分困难的,一般都是沿用旧城街道,明清可能也是如此”。
为了证明北京仍保留着元代的城市肌理,他率领的考古队首先在明清北京城的北城外(北二环外),元大都土城墙内的东北部,即元安贞门(今北土城小关)南北大街以东、元光熙门(今和平里东)东西大街以北的范围内,用洛阳铲钻探元大都的街道遗迹。
蒋忠义是当年的考古队员,他回忆,幸亏元大都是在旧城(金中都)外平地拔起的新城,通过洛阳铲带出的土层,很容易判断哪里是路,哪里是建筑。“元代土层就在地表以下一米多,如果提上来的土如同苏式月饼皮,是一层层薄薄的小碎层,这种土即路土,说明这里就是元代的胡同。”
“一米一个孔,足足钻探了3年。”这样的钻探工作,从二环外延续到北土城城墙,挖出22条已经埋入地下的胡同,胡同之间的距离为79米。而在北京内城的朝阳门(元齐化门)至东直门(元崇仁门)之间,也从南向北排列着几乎一模一样的22条胡同。
经过全面的考古钻探加上多方考证,考古队基本上弄清了元大都街道的布局:九纵九横的大街构成元大都的主干道,全城应有东西向胡同88条,彻底改变了唐长安城的方块里坊制街道系统,是开放式的街巷。
“元大都模仿宋的汴梁城,采取了新的模式。”蒋忠义等研究者认为,没有坊墙的开放式街巷是大都最重要的特征,两种不同布局形式的城市规划,代表着中国社会历史的两个阶段。
“一个城市的街道规划布局,犹如一个人的骨骼”,本着这一思想,徐苹芳在弄清街道布局后又对阻断街巷的一个个“框子”,也就是大建筑群的边框,加以整合分析,从而论证复原出了元大都的平面布局。
备受争议的元大都中轴问题,徐苹芳也从道路入手,找到了解密的钥匙。
在《考古》杂志上,他发表了非常可靠的证据:经过钻探,在景山以北发现的一段南北向道路遗迹,宽达28米,即是中轴线上大道的一部分。这说明:“元大都全城的中轴线,也就是明清北京城的中轴线。”
单士元在《故宫史话》中提到考古队1964年对故宫进行的钻探:“在文华殿和武英殿取出的土方证明,在两殿的东西平行线上应是元代皇宫的金水河,从景山和地安门桥等地所得资料证明,‘元大内’的中轴线就是明紫禁城的中轴线。”
综合来看,支持“元大内建在旧鼓楼大街一线上”的著作成稿时期较早,依靠的是古籍文献上的“一言半语”。而支持“元大内建在明紫禁城中轴线上”的学者的论证多在考古队成立后,证据是经过科学的勘察、测量、计算得出的。
连街道都追求完美的元大都,为什么没把皇宫建在几何中线上呢?这还要从元大都的营建说起。
1215年,蒙古骑兵攻陷金中都,并将其劫掠一空、付之一炬。1260年,忽必烈意欲迁都燕京,但金中都因种种条件“不符合要求”,最关键的是,千年来北京最重要的水源地——莲花池,水势已越来越弱,成了涓涓细流。
一座全新的都城,必须符合蒙古人“逐水而居”的理念。于是,金中都东北方向的大片水域就成了首选之地。以金朝离宫太宁宫为中心的城市,成了帝国的心脏。这个心脏从那时起,直到今天已经将近800年,几乎再未改变。
金中都、元大都水系图
元帝国是超级帝国,这样一个国家的首都,建设团队自然非常国际化。主持工程和负责规划的是汉族大臣刘秉忠,另有蒙古人野速不花、女真人高觹(xī)、色目人也黑迭儿等共同参与设计和统筹。
作为元大都的总设计师,刘秉忠的个人经历很不一般,他是大儒,也当过道士,做过和尚。元大都在设计上,将传统汉文化的精髓,诸如《易经》《周礼》、“天地人”等理念融入其中,而“天子居中”则是众多礼法规制中最为基本的,势必成为这位总设计师考虑的首要因素。
为此,刘秉忠首先在大片水域的最东边画了一道南北轴线,宫城以此为轴,又在轴线上建中心台,以此为几何中心,向东西南北各方向进行城建的尺度控制。虽然在此之前中国古代城市建设中也有类似的方式,但元大都的精密程度,无疑是跨时代的。
有学者发现,当时的城市建设中已经刻意纠正了地磁偏角。地磁偏角是磁罗盘南北极和地理南北极的微小偏角,元代人不但发现而且纠正了。在城市具体的布局中,他们还测设了基线和水准点,其实就是把严密的规划图在地形复杂的场地内放线,进而实现。
虽然从统治者到主要设计人员,汉人都不占多数,但元大都却表现出惊人的中原特征。《周礼·考工记》曾描绘理想首都的面貌,写道:“匠人营国,方九里,旁三门。国中九经九纬,经涂九轨,左祖右社,面朝后市。”大意是,工匠建造首都,九里见方。每边开三座城门,都城中有九条南北大道、九条东西大道,每条大道可容九辆车并行。宗庙要放在东面,祭祀土地的社稷坛要放在西面。宫殿的朝堂部分要在南面,市场设在北面。
源于周、成书于汉的《周礼》,在中国古代典章制度中备受尊崇,在元代之前,中国没有一座都城真的按照《考工记》中的布局要求来建造,但忽必烈下令建造的大都却基本实现了这个几千年来的城市理想布局。
新建的大都,平面呈长方形,周长28.6公里,面积约50平方公里,是金中都的2.5倍,比“方九里”大出很多,但城市的东、南、西三面按照《考工记》的描述,各开了三座城门。北面虽然出于风水考虑,改成了两门,但仍然呈对称布置。大都内道路通达宽阔,绝大多数都符合“经纬”之制。
大都的宫殿、主要衙署集中在城市南部,从城市的正南门至中心台一线,巍峨宏丽,堪称大国气象,对应着《考工记》的“面朝”。皇城的北面,是一个叫“积水潭”的大湖(包括今什刹海和积水潭,但面积更大)。这里是京杭大运河的终点,周边码头众多,市场林立。这就是所谓的“后市”。
太庙设置在城市东面的齐化门内,社稷坛安置在西面的平则门内,正好是“左祖右社”。至此,《周礼》对理想都城的描述,几乎都一一实现。
皇帝居住的皇城则承载着草原民族的理想。皇城以太液池为中心,池的两侧布置了四座宫殿和一座御苑,一圈萧墙将它们围起。皇城之内,把宫殿与园林的两大皇家功能区融为一体,把壮阔的自然山水存续在都市中心,这都是草原文明的体现。
作为一个科学规划并严密施工的城市,元大都却有一个显而易见的“闪失”——中心台并没有在城市的几何中心点上。这是为什么呢?
史料记载,当时元大都的施工顺序为:先营建宫城,后筑造皇城及大都的城墙。宫城部分施工即将结束,大都城墙施工开始时,才发现东侧城墙地基松软不宜施工,只好修改方案,进行西移。
此时宫城营建已近尾声,无法跟随修改,况且整座宫城的西侧即是太液池,西移也没什么余地。最终,大都东墙建在了设计位置以西200余米的地方,致使整个大都的几何轴线随之西移了129米。
大都东墙的西移,导致元大内被阴差阳错地置于“非中心”位置上,这应该是刘秉忠始料未及的。在宫城竣工这一年(1274年),刘秉忠无疾而终。不知是不是他的主意,设计者们只得将计就计,寻求破解之法。
这一年,齐政楼(元代鼓楼)建于城市的几何中心点上,在中心台的位置则建起了标志性的中心阁(今鼓楼北)。于是,元大都有了两条轴线:北城,在城市的几何轴线上建钟鼓楼;南城,中心阁向南延伸串联起大都的御苑、大内和丽正门。
元大内不居中,也影响了后世的明清两朝,以紫禁城为主的一系列皇家建筑,皆在这条不居中的轴线之上。明永乐年间,钟楼、鼓楼挪到中心阁旧址的一前一后,中轴线向南延伸至永定门,形成了我们今天所见的中轴线。
元代的中轴遗存,唯一可寻的,就是今天地安门北的万宁桥。它跨在什刹海流入玉河的河口处,曾是元代大运河漕运中的最后一道闸。
中国著名历史地理学家侯仁之提出,元大都的规划设计,既考虑漕运方便,又考虑将今天的北海、中海纳入城中,在刘秉忠主导下,在今万宁桥的地方,紧挨什刹海的东岸,确定了一条自北而南的中轴线。可以说,万宁桥就是元大都的设计起点。
20世纪七八十年代,万宁桥逐渐破败,河道湮废。侯仁之在多个场合讲,这座桥是元大都规划的起点,没有它就没有今天的北京城,并力主修缮,恢复河道景观。
2000年,整修中轴线上的基点时,重修万宁桥,意外地在桥下挖出了6只龙身龙爪的镇水石兽,都是元通惠河旧物。那年,侯仁之的90岁生日也是在万宁桥上过的。
在万宁桥东,卧地巨石上有徐苹芳亲题的“通惠河玉河遗址”。玉河,在元代曾是通惠河的一段。中国大运河获准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北京市共有两处河道和两处遗产点入选申报名单。其中,河道就有玉河故道,万宁桥、东不压桥两个遗产点的位置也在玉河故道上。
为了再造玉河,2007年7月22日下午,86岁的谢辰生偕同79岁的徐苹芳,顶着烈日,赶到御河改造工程指挥部,规劝对方不要进行大规模的拆建改造,使对方深受感动,认真向上级做了汇报,改造计划终于得到修改。
数百年来,元大都一直隐藏得很深。但在这几十年间,我们曾有几次机会离这个传奇非常近。
1958年冬,人民大会堂以惊人的速度施工。一天,在大会堂西南角,青年突击队挖出了几块鹅卵石。最初谁也没在意,不料挖出的石头越来越多,随后,一条古老的河道显现在大家面前。
古河道不仅影响了施工,也是安全隐患,侯仁之被点名做水系研究。在汇报工作时,侯仁之顺势提出要编制北京历史地图集,周恩来总理托北京市副市长万里带话,对此表示支持,这才有了1986年出版的《北京历史地图集》。
1965年,天安门广场工地发掘的文物在某教委地下室办了个展览,只有司局级以上的干部才能参观,但是“文化大革命”开始后,这些珍贵的资料都不知去向了。
42年后,国家大剧院施工时,侯仁之的学生岳升阳继续了老师的研究,他发现这一带有金代早期金口河、元初金口河、元末金口新河的故道。
原来,在元大都建设过程中,为了把从西山开采的木材和石料运到工地,同时兼顾漕运补水,忽必烈采纳了水监郭守敬的建议,重开金口河,引永定河水进京,利用了35年。
北京地铁二号线工程,使考古队有机会“大开膛”发掘元大都。当时的考古队分成两组,一组在城东作业,另一组在城西作业。
“没有礼拜天,没有节假日。”徐苹芳骑着自行车两头跑,到了中午,他就在路边找个茶馆,泡壶茶,从包里掏出火烧,就着茶水吃,既能填饱肚子,又能歇歇脚。
1965年秋,西直门内,工人们正在拆除明清北京的北城墙。在已拆成平地的城墙基础下,发现了瓦片、地砖和残破的窗框。考古队员们小心地揭开被明代城墙覆盖了几百年的地层,一片建筑遗址显露出来,总面积近2000平方米,这就是在元大都考古中的重要发现之一——后英房遗址。
后英房遗址,是一座元代豪宅的一部分,被压在明代城墙下的恰好是一座前轩后厦的正房和一座如今非常少见的“工字厅”。
这些建筑已体现出后世四合院的很多特征,它们建在高大的台基上,地面全部铺砖,且都采用了“磨砖对缝”的做法。很多房间都做了3面火炕,这些炕不高,只有30厘米左右,与其说是火炕不如说是一圈“地暖”。房屋里还有雕琢精致的木隔扇,连火炕都围有精美的装饰木板。
新影厂升降车拍摄后英房遗址
这次发现只是一个开始,1965年至1974 年,考古队在北城墙一线挖出十来个元代居住遗址。一座座压在北城墙下的房屋,就像被定格在明城墙中的琥珀,留下了元大都生活的种种细节。
后英房的主人显然非富即贵,他仓皇而逃,地面上散落着222颗由红白玛瑙磨制的围棋子;一块墨迹犹存的砚台摔成了八瓣,砚台上的刻字说,苏东坡本想用这块砚台陪葬,后来被米芾收藏了;发掘出来的日用器物,元青花葵盘几近透明;一件螺钿平脱的漆盘,用五光十色的贝壳镶嵌成一幅“广寒宫图”,制作极为精美;在清理东跨院北房地面砖的时候,发现有贴在砖上的纸张墨迹,纸已经腐朽,而砖上的字依稀看到“娘的宠儿”怎的怎的,应该是元曲词句。
后英房元代居住遗址里,主人仓皇离去,散落在地上的红白玛瑙棋子
广寒宫漆盘
在雍和宫后,有一上层官僚宅邸,房间内出土了玉雕、带饰这类贵重物品。其中一件漆器上面还有“内府公用”的铭文,估计这家的主人与宫廷有关。
挖出来的贫民居所和我家解放前的房子一样。房屋狭窄,地面甚至比门口还要低40厘米。屋内只有一炕、一灶和一个用于舂米的小石臼。
西绦胡同,出了一座类似库房的建筑,墙壁坚厚,东墙尚存3米多高。房内的碗、碟成套瓷器摞放在一起,达半米多高。
寺庙遗址中,石碑、旌杆等均立在城墙之中,碑刻非常完整,记载这是一个叫“福寿兴元观”的全真教道观。
虽然时过境迁,但说起这些细节,考古队的蒋忠义、黄秀纯都如数家珍,足见这些遗址多么生动地定格了元的灭亡。这些房屋,连同屋内的物品,为何会原封不动地被封在城墙里呢?
1368年9月,徐达率领明军攻陷大都齐化门,元朝宣告灭亡。失去首都地位的大都,迅速降格为北平府。从礼制上考虑,徐达入城后必须“缩城”,使城市规模小于当时的国都南京。
入城仅6天,徐达就任命属下大将华云龙,在大都北城中部(今北二环一线)增筑一道东西方向的城墙。这道新城墙仅用20余天就修筑完成,以至于墙基位置的各种东西都来不及清理。
房顶一掀,大柱一拉,无论是房基、砖瓦、石碑,还是旗杆、木料,甚至是垃圾,统统筑入城墙。老百姓虽然都跑出去了,但屋里的东西甚至细软,都没来得及收拾。在考古队员眼里,时间仿佛凝固了。
逃难时,也有老百姓把好东西藏了起来。1970年10月,北京市标准件四厂工人在旧鼓楼大街豁口以东取土烧砖坯时,发现一处瓷器窖藏。窖深不到半米,上面覆盖一个陶盆,内藏10余件青花瓷器及影青瓷器。黄秀纯曾负责抢救这些瓷器,他回忆道:
因为是在明城墙下发现的青花瓷器,至少应该是明洪武年间或之前的文物。我和于杰当时就准备去现场,但受到极“左”思潮影响,一、三、五“抓革命”二、四、六“促生产”,当天刚好是周一,军宣队领导不许我们去。第二天是“促生产” 时间,我和于杰赶过去,发现这10余件原本完整的瓷器已经被工人们“破四旧”,用8磅的大铁锤砸碎了。
元青花别说是完整的,碎瓷片也是非常难得的。于是我们用二、四、六的时间筛了3天,把工人砸碎的瓷片,全部从土里筛选出来。拣回来的残碎瓷片,放在办公室桌子上,大家一片一片地拼对,最终复原出10件青花瓷和6件影青瓷。
那件成为首都博物馆镇馆之宝的青花凤首扁壶也在这批瓷片中,由48块碎片粘成,背面几乎残缺了50%。2004年,该壶由上海专家蒋道银重新修复,整个过程历经13个月。
由于地铁工程时间紧迫,明城墙下的这些遗址,发掘后只能拆除。徐苹芳嘱咐考古队员们:“一定要多照相片,我们花几万块钱(发掘),将来能留下的就是照片。所以一定要多照,别心疼胶卷!”为了给后英房遗址留下全景,考古队把毛泽东的摄影师舒世俊都请到了工地,但由于新影厂的升降车高度不够,只能拍出接片。
行进在车水马龙的二环路,谁会想到,路面下还曾有一个包罗万象的元代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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