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有西：民营企业家，都走在通往监狱的路上

﹛今日拙词：牟其中﹜

“在中国企业史上，牟其中是最奇特的一个种类。如果不是后来经商，他可能会是一个很不错的中学教员、业余政治评论家或有野心的县政府公务员。他对这个剧烈变动的时代充满了冒险的激情。他的空手道在当时为人津津乐道，也很是启迪了一代渴望财富的人们。然而，他却耻于做具体的实业，对资本经营则无限痴迷。”
               —节选自 吴晓波《激荡三十年》

9月27日大清早，商界传奇人物牟其中出狱了。理着板寸的他，和前来接送的唯一指定代理人夏宗伟，一起离开服役了16年的洪山监狱。

牟其中出狱 坐车离开
牟其中，南德集团前董事长，中国第一代民营企业家，曾同时肩负中国“首富”和“首骗”两个名号的备受争议的人物。
 上世纪90年代，牟其中的故事，广为传唱。用轻工产品换俄罗斯飞机、发射卫星、开发满洲里等，奠定了他人生的传奇性。 1989年，中国经济严重疲软，大量库存积压。牟其中要“以货易货”，从苏联“忽悠”来四架客机，拿着飞机作抵押去银行贷款，拿着贷款购买积压的轻工产品，装满了800节火车（其中第一趟列车全是暖瓶——又便宜又占地方）。后来，他将租给四川航空公司，拿航空公司的租金还这笔贷款。牟其中因此一举成名。 牟其中还曾宣布“独家独资”开发满洲里，投资100亿，要把边境小城再造一个“北方香港”，但南德公司在满洲里实际投入远远不足1亿元，并且毫无下文。

1994年，牟其中进入《福布斯》中国内地富豪榜第四位。然而，五年后，1999年1月7日，牟其中在上班途中被捕了，被关押至武汉市第二看守所。2000年因南德集团“信用证诈骗案”被判无期徒刑。
 

这已经是牟其中的第三次牢狱之灾。也是最久的一次。

拙见就牟其中事件专访陈有西律师：


拙见：有关牟其中本人存在有相当多争议，他是处在灰色地带的一个人，即便如此，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为他鸣不平？他在某种意义上是时代的牺牲品吗？

陈有西：牟其中这个人，和牟其中案件，是一个特定时代的特定现象，有标志性意义。体现了我国经济改革和开放过程中，如何对待民营资本的扩张，经营模式的创新，科技政策、商贸政策、金融政策提供给他们的空间和法律标准。
牟其中是刑满出狱，不是改判释放，所以对他的判决目前尚未重新评价的空间，但有两点是值得引以为戒的。
一是信用证诈骗，和信用证融资的区别，我国刑法需要重新考量。信用证是一种有担保的以银行信誉促进交易安全的支付方式，不能出现坏账就算诈骗。
二是企业集团负责人，对独立子公司自已进行的行为，没有指使也没有参与，是不是必须承担无限连带的刑事责任。人们同情牟其中，同这些判决中的问题，是相关的，是有具体的原因的。

牟其中前妻之妹、前南德集团秘书  夏宗伟

在洪山监狱，牟其中坚持做三件事：锻炼、写作和思考。 他的作息非常规律：上午阅读、写作3个半小时，午睡一小时，下午继续阅读、写作，每天坚持锻炼。晚上看《新闻联播》，在监区允许时，还会看中央一套8点档的两集电视剧。 他获取外界信息的渠道基本都通过《人民日报》以及一些《文摘》类报刊，每晚必看《新闻联播》，此外还有监狱图书馆内一些关于法律、政策类书籍，牟其中读的最多的书是《资本论》。 他会把有价值的内容分门别类，逐条摘抄、记录，每天坚持写三五千字阅读心得和分析文章。 牟其中非常关注外界的变化，常年写作，阐述他的商业理念。他最潜心研究的，还是市场经济、智慧文明、生产方式等。
注：封面新闻专访夏宗伟  内容节选

1974年，牟其中与他人合著《中国向何处去?》，批判文化大革命，提出在中国“建立社会主义的商品生产体系”，因而被捕入狱并被判死刑，三年后平反出狱。这是牟其中首次被捕。

身为那个时代最耀眼的民营企业家，他这一生与政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中国商人很难做到独善其身，而与政治家为伍又前途未卜，做到像洛克菲勒家族一样代代相传就更难了。”牟其中后来在监狱里不无感慨，也许第一次被捕，他便隐隐察觉到日后的危险。

 牟其中站立在时代的尖端，他硬气，他自负，他更勇于冒险。在改革开放的大潮中，与其说牟其中是一位企业家，更不如说是一位探索者。

1980年1月1日，出狱不久的牟其中，在前来接见的中央办公厅工作组前面，表示辞去公职，立志充当“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的试验田”。 试验田的第一步，成立中德商店。不料1983年，他因涉嫌“投机倒把”再次入狱，这一次他在狱中只呆了一年。出狱后他把之前的中德商店升级为“中德实业开发总公司”，5年后在天津成立了南德经济集团。

在由东方明、肖蓉发表于《大地》的《万县人评说牟其中》一文中，他们曾经如此描述过牟其中当年的第一次经商经历：“当时的万县（重庆万州），商品销售尚无‘三包’之说，可牟其中率先在用户中推行了‘包换卡’，凡在中德商店购买的黑白电视机和别的一些电器，城区顾客可在三天内调换，农村顾客则限定在一周之内调换。与此同时，中德商店还开展了跨地区的‘四代’（代购、代销、代组织、代托运）业务……第一年他们便破天荒获得了近8万元利润。”
“1983年初，牟其中从重庆一家兵工厂以最低价购买了一批铜制钟，然后又以相当高的价格卖给上海的许多商店，仅此一项，便获取了令人咋舌的大笔暴利。自那以后，牟其中的中德商店还做过多次类似的生意。”

牟其中的“落马”，不得不提褚时健。一位是民营企业家，一位是国营实业家，皆为一代改革风云人物。褚时健的晚年，也许要更令人欣慰，在时代的变动中，他终究收获了更多后人的敬意。
（点击收听 褚时健 - 拙见演讲）8月22日，听褚时健对拙见说 | 拙见嘉宾

褚时健曾经是中国有名的“中国烟草大王”。
在褚时健时期，他缔造了红塔帝国，为国家创造的利税高达991亿，加上红塔山的品牌价值400多亿，他为国家贡献的利税至少有1400亿。
1999年，因巨额贪污和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被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2002年，褚时健办理了保外就医，与妻子承包荒山开始种橙。
2012年11月，褚时健种植的“褚橙”通过电商开始售卖。

 而另一位，“中国证券教父”管金生的人生轨迹，也大抵相似。管金生从比利时留学归来，创立了中国第一大证券公司———万国证券公司，1995年4月，管金生因为“三二七国债事件”被捕，两年后便开始了他的17年牢狱生涯，万国证券也分崩离析了。 然而，就在今年6月，69岁的管金生以上海九颂山河基金公司董事长的身份重归历史舞台。有人称，管金生将是“下一个褚时健”。

拙见就牟其中事件专访陈有西律师：


拙见：牟其中不是个别现象，有一个描述说这是中国的首富现象，这些超级富豪，或者说是掌握经济命脉的人走下神坛，其中有管金生，褚时健，黄光裕等。这类人物还有很多，有的身在民营企业，也有的在国有企业。那么，这是中国社会发展的必然经历，还是偶然？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是什么？

陈有西：中国的私营企业家，伴随着改革开放而崛起，享受到了30多年改革开放的红利，同时也成为改革开放的试验品，甚至祭品。由于我们总体意识形态上歧视民营资本，立法、司法上实行所有制歧视，法律上对付民营经济的紧篐咒非常多。严格立法、普遍违法、选择执法已经是普遍现象。
要找民营企业家的问题，整上几个罪名，易如反掌。人人都是待罪之身。在中国，人人都希望自已成功，自己成为富人。但对待已经致富者，无论官方意识还是民间思想，都是消灭他、瓜分他、整垮他。这是一种非常矛盾而又奇葩的社会伦理。

因此，我四年前就提出一个命题，中国的民营企业家，都走在通往监狱的路上。大量的䅁例，已经证实了我的这个论断。民营企业家在中国没有安全感，就不会再投资，搞长线产业，几万亿的资本流向国外。从基础上损害了中国经济的动力和活力。

要改变这种现象，必须贯彻十八届三中全会市场经济产权平等的精神、四中全会的法治平等精神，最近中央深改组平等保障各种所有制产权的精神，明晰产权，平等保护各种所有制经济，严格保障私有财产权，宽松民营资本的创业环境，才能够把资本留在国内，稳定经济，加快发展。

牟其中、褚时健、管金生……还有更多在80、90年代涌现出来的企业家们，他们充当了中国改革开放的探索者。浪潮打过来，总有人被抛到前端。

 当今时代又是惊人的相似，万众创新，万众创业，褚时健和管金生们复出。这一切彷如一种奇妙的轮回。 

对于牟其中来说，今天开始，和他一起困在监狱里的时代正式过去了。他带着厚厚的一叠手稿离开，上面写满了他思索多年的商业理念，它们又是否能重新缔造一个，全新的南德帝国？

拙见观察员 | 林婷

特别鸣谢 | 陈有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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