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爽:青海玉树,2013 / 2018 / 2019
大地影像专题,第69篇
藏传格鲁派拉布寺的僧侣带我们去的第一站,是离玉树机场不远的文成公主庙。漫山遍野的经幡间,藏獒闲逛,藏民在转经,经幡在风中鼓动,一片寂静。我好似听到了各种各样的呼啸和此起彼伏的诵经声。
震后,僧侣们积极介入赈灾,安抚民心。他们是精神上的领袖,也是实践的倡导者。为我们做向导的僧侣叫索昂仁青,他虽已在拉布寺学习并教授了几十年课,仍称自己是尚未毕业的学生。他不会说汉语,我的几个同事又是外国人。我们把英语转成汉语,再翻译为藏语,谈话因此奇长无比。我注意到,僧侣们说话时,两人都全神贯注地看着对方的眼睛,直到把话说完。这种专注和尊重,非常少见。
我们拜访了一处觉姆居住的山顶寺庙。这里也受灾严重,觉姆们的神色看不到一点焦虑。她们都是极其单纯、朴实的人。其中一个害羞的觉姆说,她本来一个人住在山洞里修行,很少见人。直到现在,她仍觉得那才是适合她的修行方式。觉姆们的生活条件跟气派的拉布寺比起来,可说非常简陋,不过她们的僧房里有种温暖又洁净的气息。
青海的白塔非常多。堆积如山的牦牛头骨、手刻的经文、色彩艳丽的佛像都传递着一贯的宗教意味。人们在它们之中转了一圈又一圈,被它们提醒,此生只是轮回中的一个节点。流浪的藏獒也跟随着,走了一段,又停了下来。
从玉树回来的第二年,我写了这样一段话:
“耳朵贴在门上,凝神去听。打开门,跑出去,又成了少年。在断垣残壁边的草丛里,搂起脚边的衣摆。寺庙的暮鼓悠长,飘进无数经幡的深处。初心是端坐在那儿的白塔。初心也是游动的云。”
2018、2019年,我都在八月回访玉树和拉布寺。与几年前相比,寺庙不仅完成灾后重建,且新建了更大更金碧辉煌的殿堂。赶上法会,方圆几十里的信众全家出动。我们准备采访的活佛,那天从早到晚,右臂一直举着、灌顶祝福。他说成人后,在新加坡上大学的时光是他一生中最自由自在的日子。学业结束,他回到所属的拉布寺不久,就决定还俗,脱下僧袍,穿上华贵的藏式便衣,结了婚。因活佛的身份,他必须履行各种职责。每天拜访的人不断,从祈福、管理寺庙事务到解决民间纠纷,都要仰赖他的智慧。他坐在家里待客的大起居室内,面前堆满了精心摆放的各色食物。他的妻子为他奉茶,在他面前倒退着走路,毕恭毕敬的礼节之外,也轻松地加入话题。他秉承拉布寺的环保理念,召集志愿者,维持高原的环境。身穿荧光黄的志愿者多是上了年纪的人,在听他宣讲时,双手握十,满目虔诚。他还开办公益小学,坐在课堂前面的小椅子上,满足地笑着,看着大声朗读的孩子们。
今年因为疫情,无法按原定计划去玉树。但我知道,那里的人都很清楚自己的路,以及此生应尽的职责和义务。在灾难和变故面前,他们的信念会更加坚定。因为,我曾亲眼目睹过那明晰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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