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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诗百年》 ‖  张建新

2016-10-30 张建新 《诗人文摘》


        
张建新,安徽望江人。1973年生。90年代中期开始诗歌创作,作品见国内外各诗刊杂志,入选《中国当代汉诗年鉴》《新中国60年文学大系》《中国诗歌精选》《新世纪诗典》《中国当代短诗三百首》《诗生活年选》等选本,著有诗集《生于虚构》《雨的安慰》,《赶路诗刊》编委,曾获第六届“张坚诗歌奖”(2013)等。

 

 

 张建新的诗

 

 

◎只想生活在熟悉的地方

 

从监狱出来时,阳光有些晃眼

风从开阔的田野上吹来

与监狱里的味道完全不同

他已60岁,在监狱里呆了40

他的黄金时光都生活在救赎里

可此刻,自由却成为了他的困境

“报告,我要小便”,报告的对象

从狱卒变成了雪白的墙壁

如果不这样,他将无法屙出一滴尿

这是19世纪的美国,一个老人

40年前以莫须有的罪名服刑

40年后,他故意制造一起起违规事件

他向着朗朗乾坤咆哮:“狗日的

我只想回到熟悉的地方”

 

 

◎彩色肥皂泡

 

肥皂泡出现了,为冷风和细雨的恋爱史

补上一抹色彩和神秘,这是

上午十点,雪欲来未来的满弧形空旷,

肥皂泡是招摇的,忘我的,落日的炫丽色彩,

它至少可以牵扯出一个人,一截时光

从暗黑的光线里向我亮出了明晃晃的距离,

从此到彼,有悬浮的桥梁,树枝

慢慢弯曲,折断,鸟影稀疏,难入怀,

它们都在为与自己的告别悄悄热身,

在医院七楼窗口,我追随一枚肥皂泡

寻找它的制造者,但四周无人,

病人纷纷回到液体或纸张,或者在

生化仪、CTB超下现出陌生的自己,

我推测它应该属于某个病童主人,它飞升

又不规则滑落,落到地面时令人心颤的破碎,

应是一个病童对世界的倾情一吻。

 

 

◎桎梏书

 

雨水间隙,有人漏了下来,

下午的色彩是多棱的,变幻莫测,

身体的腥味显得那么孤独,

嘈杂声四起,泪水打烊,

三号路,众多影像越过你,

扔下最幽暗的片断

于是,埋首于下午茶,

浅色调的安魂曲和装潢的电锯

交替在身体上打洞,有

两尾鱼游出来,一边痉挛

一边游向蓝色的海域,如此

短暂的时光却被迅速否定,

因为一个再美好的词也

不足以写下冗长的生活,

不能为睡着的人在一阵阵

悸动中高举脆弱的旗帜

———这最高的虚构有着

进口的马达,用不朽的速度

推动命运,连爱也是无力的,

甚至越不过肉体的樊篱。

 

 

◎走神记

 

细沙漫过肉身,终于可以停下来

静静地看着鱼群游过屋顶,米黄色的

薄纱爬满了萤火虫,明晃晃的童谣

蚯蚓般钻来钻去,身体庠痒的,一座

空荡透明的玻璃房子截住一瓠

暮色,守在火车停顿的某个小站,

柳枝暗自垂着,漫不经心地拂扫

写在水面上的文字,一卷卷

发黄的纪念簿被小溪流的卵石压着,

有的已变成石头的一部分,从小

就被我们扔来扔去,现在,它们

倒了过来,成为扣在头顶的

点点繁星,我试着敲打它们,有

清越之声弄破了格子窗花,水草

翻了翻身,惊动了两条恋爱的鲤鱼,

岸边的小船也轻轻晃了晃,里面

睡着一个婴儿,脸上有凝固的泪痕。

 

 

◎劝慰

 

天凉了,树叶开始落下

可以写点东西了,我对自己说

这么多年,我庆幸自己

还有言说的小小冲动,并为之

不断努力修正动荡的灵魂

那些不曾消失的碎片,一直在

荡漾躯体的冷暖

秋天了,我庆幸我仍愿意

和你们生活在一起

种植花草,开辟空地,把一尊

古老的瓷器擦了又擦。

 

 

◎每个人都是他自己的反对者

 

秋天已深,秋天无法

为临湖的草亭命名,

水无心,因而没有自己的影子,

要理解它以静穆的喧哗

对众多垂钓者的反抗

甚至暴怒,那原本

不是它的暴怒,它的反抗

仅是将垂钓者对自身的反抗

崭露一角,这让一个

试图忘记自己的人吃了一惊,

他分开杂草、野菊花、飘白的

芦苇这些迷人眼神的布景

一直往下走,一具船骸闪现

若黑色镇纸,压住了

他即将惊呼出来的几个关键词,

这些词或落地生根,或

作蝴蝶飞,而湖水一直在用

不安的颤栗不断为我们

制造那个我们反对的自己。

 

 

◎暑

 

寒来暑往,不过是逼迫我们

搬来搬去,搬来搬去又心神不宁,

有人活成泥土,有人活成标本,

更多的人慢慢变成磷粉,

掉下个纸片都可能撞出火星,是

绷紧的极致也是崩溃的边缘,

因而梦见星空,梦见大海

柔软的蓝色席梦思,可以暂时

忘掉跳蚤及跳蚤的代言人,猛虎

和猛虎的骑驱者,一片

腐败的理想国沼泽之上,云的跳板

吹送空调的冷风,草民低垂,低垂

又盲目,吃下猛虎掷下的怒火。

 

 

◎工作记

 

你说,阴雨结束,终于晴了,

高温又让人难以忍受,宽大的

办公桌纸张零乱,花草委屈

默不作声,熟悉的工作若坟冢

将我二十年如一日埋在

不死的椅子上,实在是厌倦了

俯首于桌案,又缺乏

另觅山水的勇气,目光

越来越短视,道路越来越模糊,

雨水和阳光唱着反调,把我们

反复洗了又晒干,不厌其烦,

玩来玩去,都是些陈旧的把戏

和新鲜的献身者:开门,关门,

开门,关门,开门,关门……

雨后蔚蓝的天空有诡异的弧线,

如电话线连着生命线,

我经常斜着眼睛看天空,看

成堆的废话如何生满雨水的暗疮,

但我不得不服务它们,喂养它们,

用一次次的死亡向生活致敬

以换我一次次回到无言的今生。

 

 

◎草木书

 

翻看草木的春秋,是一件

值得经常去干的活,

但又有多少人愿意去干?

艳丽的木槿,温情的茑萝,

和那些不知名的草木一起

微微晃动,你在香山,我在

时雨寺,家乡湖边的小山上

放慢脚步,止住惯性,

将一个黄昏的光阴交给

千万个自由的它们,

草木深处,仿佛有人在招手,

似乎又越过我,朝向

身后的世界

———那里此刻如此虚无,

让鸟群“扑楞楞”惊飞,

盘旋于繁星之下的天空,

它们不必担心,每片枝叶

都是它们的居所,而我

不免忧虑,像一个

没有家园的非法入侵者,

无知且彷徨,

湖泊已冷,赐予余温,

在人群之中浸泡久了,

“我对尘世日渐失望”①

草木知我,一枝悲伤的指甲花

在我即将离开之时

把手伸过来,趁着夜色握住

这颗布满褶皱的羞愧之心。

 

注:①温德尔·贝里的诗句

 

 

◎永固村的鸟儿们

 

消失的河滩带走了很多鸟儿,

比如鹁鸪、鹭鸶,白头翁,

乍暖还寒的永固村还有

冷风中守着旧电线杆麻雀,

喜鹊喝下露水,有了一副

甜腻腻的好嗓子,只是好像

少了那份喜气劲儿,乌鸦

倒是经常看到,悲伤

也匆匆忙忙,敷衍了事,

为了存活,它们集体扑向

月光下的开发区,

铁板一块的色彩被破坏,

让人不爽,仿佛悲伤不存在,

鸟儿们都依恋它的宿命,

附着于河滩、房檐和土地,

我更怀念燕子,它们不认生,

在低矮的房檐下筑巢繁衍,

我也想念偶尔看到的那只鹰,

它的盘旋让果实及时止住凋落。

 

 

◎谈谈我的童年

 

书要从第一页翻起,

泥土湿润,蚯蚓缓缓爬进暮色,

揭开番薯藤蔓,一只小乌龟

仍安静地趴在那里,我和你讲

这些三十年前的经历时,

炊烟已经止息,泥土还在升高,

不用爬上树就可以够到那些熟透的柿子,

你因惊奇而张大嘴巴,在黑暗中

分辨手上粗糙的老茧,它似乎

可以为一座颓废的花园定性,

万花筒一样的天空

在我眼里却是一块抹布,

搭在烈日下母亲和我的肩上,

我用粪桶挑过晨辉与星光,

也憎恨和羞于与泥土相伴,

黄书包扔在拔倒的菜籽禾上,

每年春末,我都期待亲手点燃那个时刻,

冲天的火光和菜籽禾的劈啪声

像饿兽扑食少年愁,旧时光里

灰烬漫天飘洒,似乎还没有落定,

哦,我的憎恨和热爱多么相似。

 

 

◎写诗

 

诗是什么,为什么要写诗,我始终

弄不明白这个问题,早晨读吉奥乔·阿甘本

关于裸体的辨析,浑身是汗,他剥光了我,

让秘密的缺席被目睹①:辽阔的丧失和羞耻。

诗也是这样吗?昆仑山的积雪和身边的电钻声

是一种陡峭的对立?如果取消它,

是否就可以回到无花果叶遮羞之前,这其间

有茫茫的旅程,充满不可确定的变数,

唯衣服,这轮回之法器,让人永恒依赖又痛苦,

厌倦,认可了词语器具的磨损和消殒

才能写诗,像悲伤的鸟儿把羽毛重新梳理一遍。

 

①   “让秘密的缺席被目睹”(吉奥乔·阿甘本《裸体》)。




◎刚刚好

 

(一个多么美妙的词)

 

他有新生的旷野,还有

别处的生活,这多好,

酒可以到微醺,刚刚好

淡然入梦,孤独时,鸟儿

刚刚好落在防盗窗上看看我

又飞走,打开书,刚刚好

翻到那句“在空气里松绑,

无名地飘浮”,吻合心境,

他有莫名的愁苦,刚刚好

赶上落日的晚宴,

他有清亮的歌喉,刚刚好

遇上山泉的知音。

 

 

◎去雾山

 

清晨,刷牙洗脸,穿戴整齐,

庄重地赴浓雾之约。

雾不是一种雪藏,而是展现。

你孤身一人,浑身潮湿,去雾山。

没有人,是对的。楼台飘浮,是对的。

数一数,一生说过多少句漂亮话,

这多么可怕,因此现在噤默,是对的。

你断章取义,裹住自己,

向马达声里吐痰,和看不见的人

喝酒,和自己相对而立,相互

削掉速度,它就只属于你自己了,

去雾山,落叶和长藤失语,

镜子多余,飞鸟多舌,

关于你,它们从不表态。

 

  

◎听到祷告

 

听到祷告,听到七楼的流水

听到消失这种黏稠之声

突然停住

接下来是忍,不是忍受

把一条街反复辗压,直至平坦

而空,不是空寂

倒在欢娱的祖国花园

一棵棵树僵直站立,经历

数字的风,不说话

又被指认为颤抖的立场

黑色修辞的对象吃口号长大

老去和死亡,实践

一部美容时代的蹂躏史

爱上它,怪诞的钥匙敲麻木的身体

越来越多的人成为自己的孤儿

只有少数人在饥饿的梦里抽泣

往往是抽泣在夜晚埋下光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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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诗人就在当下

     《诗人文摘》,大型诗歌类网刊,成立于2005年,以报道国内外诗坛新闻、事件及诗歌评论为主。从2014年开始设立《名诗百家》、《今日诗选》、《经典诗评》等栏目,获得广泛赞誉,2015年开辟《一首好诗》,已经成为国内最受欢迎的诗歌栏目,《终南论坛》将成为中国新的先锋诗学论坛。为纪念中国新诗百年而开辟的新栏目《新诗百年》,将于2016年7月陆续刊出活跃在当今中国诗坛的诗人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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