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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米亥诗33首

Yehuda Amichai 星期一诗社 2024-01-10

遗憾。我们是如此一个好的发明物


他们将你的

大腿截离我的髋部。

据我所知

他们全都是外科医生。他们全部。


他们把我们每一个

从另一个拆开。

据我所知

他们全都是工程师。他们全部。


遗憾。我们是如此一个好的

有爱的发明物。

由一个男人和妻子造就的飞机。

翅翼及一切。

我们稍稍盘旋在地球之上。


我们甚至飞了一小段。




别接受


别接受这些来得过迟的雨。

不如徘徊。将你的痛楚

制成沙漠图像。说据说

且别望向西方。拒绝


投降。也尝试着今年

在漫长的夏天独居。

吃你的干面包,抑制

眼泪。不要从经验里


学习。以我青年时期为例,

夜里我的晚归,已被写在

去年的雨里。现在并没有任何


区别。视你的事件如我的事件。

一切将如从前:亚伯拉罕将再次

成为亚伯兰。莎拉将成为撒莱。




我认识一个男人


我认识一个男人

其拍下他从做爱的房间

窗户看到的视像

而不是那儿他所爱女人的脸。




无尽之诗


在一座现代博物馆里

在一所古老犹太教会堂里

在这犹太教会堂里

在我里面

我的心

在我心里面

一座博物馆

在一座博物馆里

一所犹太教会堂

在它里面

在我里面

我的心

在我心里面

一座博物馆




上帝对幼儿园的孩子们感到同情


上帝对幼儿园的孩子们感到同情,

他同情学校的孩子们——更少。

但成年人他一点也不同情。


他抛弃了他们,

而有时他们不得不用四肢匍匐

于灼热的沙地

以抵达包扎站,

鲜血直流。


但也许

他将同情于那样一些人其真正爱

并照顾他们

荫庇他们

像公共长椅上睡着的人上面的一棵树。


也许我们甚至将为他们花掉

我们从母亲那里继承的

最后几枚仁慈的分币。


以便他们自己的幸福将保护我们

现在及其他日子。




一位阿拉伯牧羊人在锡安山搜寻他的山羊


一位阿拉伯牧羊人在锡安山搜寻他的山羊

而对面山上我正搜寻我的小男孩。

一位阿拉伯牧羊人和一个犹太父亲

都处在他们暂时的失败里。

我们两个的声音相遇在

我们之间峡谷里的苏丹池上面。

我俩没谁想要男孩或山羊

陷入“哈德?噶蒂亚”机器

之轮里。


后来我们发现他们在灌木丛中,

而我们的声音复归在我们内部

笑与哭。


搜寻一只山羊或一个孩子始终是

这些山里一个新宗教的开端。




一块位于德国的犹太墓地


一块小小的墓地位于沃野中的一座小山,

一块犹太墓地在锈蚀的大门后,灌木掩藏,

被抛弃、忘却。没有祷告之声

也没有悲悼之音能够在那儿听到

因为死者没有赞美主。

只有我们孩子发出的声响,寻找坟墓

并欢呼

每当他们发现一个——像森林里的蘑菇,像

野草莓。

这儿有另一个坟墓!有我母亲的母亲们的

名字,来自上世纪的一个名字。这儿有一个名字,

那儿也有!而当我打算拭去名字上的苔藓时——

瞧!一只张开的手刻在墓石上,一位祭司

之墓,

他的手指伸展成神圣而福佑的痉挛,

这儿还有一个坟墓被隐蔽于浆果丛

像一位美丽而心爱的女人脸前

蓬乱的发堆,不得不被拂至一边。




我不知道历史是否会自我重复


我不知道历史是否会自我重复

但我确知你不会。


我记得城市不仅仅在犹太人

和阿拉伯人之间分裂,

而且在我与你之间,

当我们聚合在那儿时。


我们为自己制造一个危险子宫

我们为自己建造一所消匿战争的房子

像遥远北方的男人

为他们自己建一座安全而温暖的融冰之屋。


这城市已被再次统一

但我们还没有在那儿聚合。

到如今,我知道

历史不会自我重复,

正如我一直都知道你也不会。




如果我忘记你,耶路撒冷


如果我忘记你,耶路撒冷,

那么让我的右手被忘却。

让我的右手被忘却,我的左手记得。

让我的左手记得,你的右手关闭

你的嘴巴大门附近开启。


我将记得耶路撒冷

忘掉这森林——我的爱将记得,

将开启她的头发,将关闭我的窗户,

将忘掉我的右手,

将忘掉我的左手。


如果西风不来

我绝不会原谅这些墙,

或海,或我自己。

应该吗我的右手忘掉

我的左手将原谅的,

我将忘掉所有水,

我将忘掉我的母亲。


如果我忘记你,耶路撒冷,

让我的血被忘却。

我将触摸你的额头,

忘掉我自己的,

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

我的声音变

成声音中最为可怕的——

或者沉默。




上帝满是怜悯


上帝—满—是—怜悯,为死者的祷告。

假如上帝没有充满怜悯,

怜悯将存于这世界,

而不仅存于他。

我,曾在山里采摘鲜花

并俯察所有峡谷的人,

我,曾从山上将尸体带下来的人,

可以告诉你这世界空无怜悯。

我,曾是海滨盐之君王的人,

曾没有主意地站在我窗前的人,

曾计数天使的步子的人,

其心脏曾在恐怖的竞赛里

承举起苦痛之重。


我,只用了字典里

一小部分词语的人。


我,必须破译我所不愿

破译的谜语的人,

知悉假如不是因为上帝—满—是—怜悯

这世界将存有怜悯,

而不仅存于他。




我想死在我自己床上


整个夜晚军队从吉甲赶上来

抵达杀戮之地,而那是全部。

在那地,冲突和犬吠,躺着死者。

我想死在我自己床上。

像坦克上的裂缝,他们的眼睛不可思议,

我一直是那少数几个而他们是那大多数。

我必须回答。他们可能质问我的头。

但我想死在我自己床上。


太阳静立于吉比恩。永远如此,它心甘情愿

照亮那些正进行着的战争和杀戮。

当我妻子的血流出我可能见不到她

但我想死在我自己床上。


参孙,他的力量在他长长的黑发里,

当他们势必将我塑造成英雄,教我

冲锋在前时,他们剪下我的发。

但我想死在我自己床上。


我看到你活着并精心布置

哪怕一头狮子的巢穴,如果你没有别的地方。

我甚至不介意孤独地死,死去,

但我想死在我自己床上。




我的父亲


关于我父亲的记忆被裹藏在

白纸里,像为一天工作所带的三明治。


恰如一位魔术师从他的帽子里变出

塔和兔子,他从他瘦小的身体里取出爱来。


而他双手之河

善行洋溢。




而我们将不会激动


而我们将不会激动。因为一位译者

可能不会激动。安静地,我们经由文字

从男人穿抵儿子,从一条舌头

穿抵另一些唇,不知

不觉,像一位借着

他已死之父的面部特征穿抵

他儿子的父亲,而他自己不像他们中任何一个。只是一个介质。


我们将记得我们握持于手而滑落的

事物。

在我的所有中,什么是我拥有的,什么不是我拥有的。


我们必定不会激动。

电话和打电话的人淹没。或者,我的爱人

在她离开之前给我几个字,

让我为她抚养。


我们将不再会把被告知的讲给

其他的述说者听。沉默如同承认。我们必定不会

激动。




巨大的宁静:问题与答案


人们在一座如此辉煌的大厅里

它损伤

当代人生活中

和上帝之域内

信仰的轮辐


人们用激动的声音说话

像是在机场里

我离开他们

我打开一扇写着“紧急”的

铁门并进入。

巨大的宁静:问题与答案




我已变得异常多毛


我周身已变得异常多毛。

我担心他们将因我的皮毛而开始猎捕我。


我的多色衬衫没有爱的含义——

它看起来像是火车站的一帧航空图片。


在夜里我的身体敞开,醒在毯子下面,

像某个即将被射杀的人罩布下的双眼。


不得安宁,我将四处漫游;

因我将死的生命而饥饿。


然而我想要冷静,像一片丘陵伴随它所有的城市毁灭,

随之静寂,像一片填满的墓地。




艾因亚哈夫


一次夜晚驱车至位于阿拉瓦沙漠的艾因亚哈夫,

在雨里的一次驱车。是的,在雨里。

在那儿我遇到种植枣椰树的人,

在那儿我看见柽柳树和危险树,

在那儿我看见希望像刺绳一样被装上倒钩。

而我告诉我自己:那是真的,希望需要

像刺绳一样才能将绝望挡在外面,

希望必须成为一个雷区。




耶路撒冷之爱


那儿有条街道他们只出售红肉

那儿有条街道他们只出售衣服和香水。有

一个日子我只看见跛子和盲人

那些麻风和痉挛覆盖的人,那些双唇扭曲的人。


在这儿他们建造一座房子而在那儿他们毁灭

在这儿他们掘入大地

而在那儿他们掘入天空,

在这儿他们坐着而在那儿他们走动

在这儿他们恨而在那儿他们爱。


但他,一个通过旅游书和祈祷书

爱上耶路撒冷的人

像某个通过一册性爱姿势指南

爱上一个女人的人。




曾经一份伟大的爱


曾经一份伟大的爱将我的生命一切为二。

第一部分在某个别处

继续扭曲像条被一切为二的蛇。


逝去的岁月已使我冷静下来

并让我的心得到痊愈,使我的眼得到休息。


而我像某个人,站在朱迪亚沙漠,看着一块标牌:

“海平面”

他不能看见海,但他知晓。


从而在你的“脸平面”上

我处处记得你的脸。




怎样一种人


“你是怎样一种人?”我曾听他们对我说。

我是这样一个人:有一个复杂的灵魂管道装置,

若干精密的感知仪器和一个

受控于二十世纪末的记忆系统,

但有一具来自上古时期的老旧身体

和一个比我的身体更为老旧的上帝。

我是一个属于地球表面的人。

低处,洞穴和井

使我惊惧。峰巅

和高层建筑让我恐慌。

我不像一只插入的叉子,

不像一把切割的刀子,不像一只粘滞的汤匙。


我不平实,狡猾

如一把自下蠕升的抹刀。

最多我是一根沉重而笨拙的杵

为了一点滋味

和一点香气

把好与坏捣在一起。


箭矢不对准我。我细心而

平静地打理着我的事务

像自我出生那刻便被写下的

一份长长的遗嘱。


s现在我站在这街边

厌倦,靠在停车计时器上面。

我可以空无地站在这儿,释然。


我不是一辆车,我是一个人,

一个人神,一个神人

其日子被计数。哈利路亚。




迅速而苦涩


结局迅速而苦涩。

缓慢而甜蜜的,我们之间的时间,

缓慢而甜蜜的,当我的双手

无法在绝望中相互触及但在来到它们之间的你的身体之爱里

却不然时的

那些夜晚。


而当我进入你

随即便似巨大的幸福

可以用剧痛的

精度来测量。迅速而苦涩。


缓慢而甜蜜的,那些夜晚。

现在是苦涩的且碾磨如沙——

“让我们理智些”及类似的咒诅。


而当我们远远偏离了爱

我们增加词语,

词语和句子如此长而有序。

我们可曾待在一起

我们可能已经变成一片沉默。




你不可以显示软弱


你不可以显示软弱

你必须晒得黝黑。

但有时我感觉像

昏倒于婚礼和赎罪日的

犹太女人的薄面纱。


你不可以显示软弱

你必须为你用没有

婴儿的婴儿车所能

装下的东西开列清单。


这是事物此刻站立的路:

如果沉浸沐浴后

我拔掉浴缸的塞子,

恐怕整个耶路撒冷,而随之整个世界,

将流出进入巨大的黑暗。


白天我为我的记忆设置陷阱

而夜晚我在巴兰作坊里工作,

将咒诅转化成祝福,把祝福转化为咒诅。


从不显示软弱。

有时没有任何人注意到

我撞倒在我内心。我像一辆靠双腿驱驰的

救护车,伴着警笛的哭喊尖叫

运送我内心的

病患到终极救助,

而人们认为它是普通的演说。




我的时代暂时的诗


希伯来作品和阿拉伯作品从东方传到西方,

拉丁作品,从西方传到东方。

语言像猫:

你不可以乱抚它们的毛。

云彩腾自大海,热风吹自沙漠,

树在风里弯曲,

石头从四面被吹飞起来,

又被刮入八方。他们抛掷石头,

抛掷这片土地,一个朝另一个,

但这土地总是回落至这土地。

他们抛掷这片土地,想要摆脱它。

它的石头,它的土壤,但你不可能摆脱它。

他们抛掷石头,将石头抛向我,

在1936,1938,1948,1988,

闪米特人抛向闪米特人,反犹分子抛向反犹分子,

恶人抛,义人抛,

有罪者抛,引诱者抛,

地质学家抛,神学家抛,

考古学家抛,大流氓抛,

肾脏抛掷石头,胆囊抛掷石头,

头石、额石和一块石头的心脏,

石头形如一张尖叫的嘴,

而安在你双眼上的石头

像一副眼镜,

过去将石头抛向未来,

而它们全部坠于现在。

哭泣的石头和发笑的碎石,

甚至上帝在《圣经》里也抛掷石头,

甚至乌陵与土明也被抛掷

并被卡在决断的胸牌里。

而希律王抛掷石头出现的却是一座庙宇。


噢,石头悲伤之诗

噢,被抛掷在石头上的诗

噢,被抛掷的石头之诗。

这片土地里可有

一块石头绝不被抛掷

绝不被建筑绝不被推翻

绝不被揭露绝不被发现

绝不从一堵墙里被尖叫绝不被建筑者丢弃

绝不被封存于墓顶绝不被铺在情人们脚下

绝不被变成奠基石?


请别再抛掷石头,

你正在移动这地,

这神圣的、完整的、开放的地,

你正将它移向海

而海并不想要它

海说,别放进来。


请抛掷小石头,

抛掷蜗牛化石,抛掷碎石,

来自米格达尔泽德克采石场的正义或不公,

抛掷软石头,抛掷甜土块,

抛掷石灰石,抛掷黏土,

抛掷海滨之石,

抛掷沙漠之尘,抛掷锈,

抛掷土,抛掷风,

抛掷气,抛掷无

在你双手疲乏之前

战争疲乏之前

甚至和平也将变疲乏也将变之前。




试着记住一些细节


试着记住一些细节。记住你所爱

之人的衣服

以便在遗失之日你将能够说:最后见到

如此这般穿戴,棕色夹克,白帽子。

试着记住一些细节。因为他们没有脸

他们的灵魂被隐藏,他们的哭

同他们的笑一样,

他们的沉默他们的呼喊升至某种高度

他们的体温在98度和104度之间

他们没有超出这狭窄空间的生活

他们没有铭记的形象,没有相像者,没有记忆

在他们的欣喜之日,他们有纸杯

仅能使用一次的纸杯。


试着记住一些细节。因为这世界

充满了从他们的睡眠里被撕去的人

而没有人来修补这裂口,

不像野兽一样,他们各自

居住在自己荒凉而隐蔽的处所,他们一起

死在战场上

和医院里。

而大地将吞下他们全部,

善良的并邪恶的,像可拉的追随者,

对死亡的反抗里他们全部,

直到最后时刻他们嘴还张开着,

以一声嚎叫的方式赞美

和咒诅。试着,试着

记住一些细节。




游客


哀悼性到访是我们自他们取得的全部。

他们蹲坐于大屠杀纪念馆,

他们在哭墙处戴上严肃的脸

他们在旅馆沉重的窗帘后

笑。

他们在拉结墓、赫兹尔墓

和弹药山同我们著名的

死者合影。

在凉爽的蓝色浴室里

他们为我们的甜美男孩悲泣

对我们的粗野女孩产生欲望

悬挂他们的内衣

以快速晾干。




战争死难者纪念日


战争死难者纪念日。现在将你

丧失一切的悲痛加诸他们的悲痛,

甚至一个离你而去的女人的。把

悲伤混合入悲伤,像省时的历史,

为了容易、方便的记忆将假日、

牺牲和哀悼堆叠于同一天。


噢,香甜的世界浸透,像面包,

在给可怕的无牙上帝的香甜牛奶里。

“这一切背后有些巨大的幸福藏着。”

于内心低泣和在外表尖叫皆是徒劳。

这一切背后可能有些巨大的幸福藏着。


纪念日。苦涩的盐被装扮

如一个戴花的小女孩。

街道用警戒线封锁起来,

因这生者和死者的联合游行。

孩子们带着一种非他们自己的悲痛

缓慢游行,像是履步于碎玻璃。


长笛吹奏者的嘴将像那样保持好几天。

一个死去的士兵

以死者的游泳动作,

因死者徘徊于活水之地的古老谬误

游于攒动的人头上空。


一面旗帜丧失与真实的联系并飞离。

一扇橱窗用漂亮女郎的衣物

装饰起来,蓝和白。

而每件事物都用三种语言标示:

希伯来语,阿拉伯语,和死亡。


一个伟大而高贵的动物正在死去

通宵达旦,在茉莉树下

伴随对这世界一次经久的盯视。


儿子死于战争的一个男人走在街上

像子宫里怀着一个死胎的女人。

“这一切背后有些巨大的幸福藏着。”




第一场雨


第一场雨让我想起

飞扬的夏日尘埃。

这场雨不记得去年那场雨。

年是一头训练有素的无记忆兽。

很快你将再次穿上你漂亮的

花边吊带,以系住

透明长袜:你

母马和马具的一体。


古代圣徒们

一个突然视像之恐慌里

柔软肉体之白色恐慌。




房间里三四个人


房间里三四个人

其中一个总是靠窗站着。

被迫观看荆棘丛中的不公,

群山之上的火焰。


而离群之人

在夜晚被带回家,像零钱。


房间里三四个人

其中一个总是靠窗站着。

头发在他的思想上面变黑。

在他身后,话语,漫游着,没有行李,

心没有供给,预言没有水

大石头放在那儿

立着,闭若没有

地址的信件;且无人将收到它们。




我的孩子吹送和平


我的孩子吹送和平。

当我附身向他,

它不仅仅是肥皂气味。


所有人都曾是吹送和平的孩子。

(而全地里,甚至没有一块

仍可转动的磨石保留下来)。


噢,这地破碎如

无以补缀的衣服。

甚至麦比拉洞里强硬、孤独的列祖

无有子女的沉默。


我的孩子吹送和平。

他母亲的子宫应许给他

上帝所无法

应许我们的。




让纪念山记住


让纪念山代我记住,

那便是它立于此的缘故。让那纪念公园记住,

让那被指定的街道记住,

让知名的建筑物记住,

让那以上帝之名命名的犹太教会堂记住,

让裹卷的托拉经卷记住,让为死者的记忆

祈祷的人记住。让那些旗帜记住

那些多色的历史裹尸布:它们所包裹的尸体

已化作尘土良久。让那尘土记住。

让大门口的粪便记住。让胎衣记住。

让田野里的兽和天空中的鸟吃并记住。

让他们全部都记住好让我能够休息。




我曾就读的学校


我路过我还是一个小男孩时就读的学校

并在我的心里说:在这儿我学到过某些东西

而不曾学到别的。整整一生我都徒劳地爱着

我不曾学习的东西。我充满学识,

我知晓关于知识树之花开的全部,

它叶子的形状,它根系的功能,它的害虫和寄生物。

我是善恶植物学方面的一名专家,

我仍在研究它,我将研究下去直到我死那天。

我站在学校建筑附近向里张望。这是我曾

坐着学习的房间。一间教室的窗户

始终开向未来,但我们曾天真地认为

它只是我们正从窗口看见的风景。

这校园窄小,铺满大石块。

我记得在摇晃的台阶附近

我俩短暂的吵闹,这吵闹

曾是一场伟大初恋的开始。

如今它比我们更能活,犹如在一座博物馆里,

像耶路撒冷别的一切。




在库克拉比街上


在库克拉比街上

我走着,这善人已逝——

一顶他祷告戴的皮质圆帽

一顶他理事戴的丝质高帽,

飞在我上空的

死者之风中,浮于我的

梦之水域。


我来到先知街——空无一人。

伊瑟欧比恩街——寥寥几个。我正

寻找一个地方,为我死后你活着

装衬你孤独的巢,

用我额上的汗建置我的痛楚之所

检视你将归来的路

和你屋子的窗,张裂的伤口,

闭与开之间,明与暗之间。


棚屋里传出烘烤的气味,

一家店免费分发《圣经》,

免费,免费。不止一位先知

已离弃这道路的混乱

当每一件事物在他上面坍塌而他变成别的人。


在库克拉比街上我走着

——在我背上你的床像个十字架——

虽然它难以置信

一个女人的床将变成一种新宗教的象征。




小公园


那为纪念一个在战争中倒下的男孩

而建的小公园开始

变得与他相似

正如他二十八年前那样。

年复一年他们看起来更相像。

他年老的父母几乎每天都来

坐在一条长凳上

看着他。


而每个夜晚园子里的记忆

像只小马达嗡嗡响。

白日里你无法听到。




亚德莫迪亥


亚德莫迪亥。那些降落这儿的人

仍旧望着窗外,像不被允许

上外面玩的生病的孩子。

而在山腰上,为了徒步者和观光客的利益

战斗被重新演绎。薄铁皮士兵们

起来、倒下、再起来。铁皮死者和一条铁皮生命

以及完全铁皮的声音。而死者的复活,

哐啷哐啷响的铁皮。


而我告诉自己:每个人都被系于他自己的哀恸

就像系于一只降落伞。缓缓地他下降、慢慢地盘旋

直到他触及坚硬处。


白 鸦 / 译




陌生化理论是以“自动化∽陌生化”的运作模式为核心,来解释文学形式发展和演变的内在机制的。它揭示了文学嬗变内在动力的某一方面,因为文学的演进必然包含着形式/语言层面不断突破常规的程式化,从而不断唤醒和更新人们对世界的感觉这样一种本质性嬗递。什克洛夫斯基认为,“新形式的出现并非为了表现新的内容,而是为了代替已经失去艺术性的旧形式”。这就是说,文学发展的动力完全在于形式内部,是形式之间相互否定和替代的结果。这比那种从文学外部来寻找文学根据的观念显然是历史性进步。但“自动化∽陌生化”模式存在着不容回避的内在缺陷,具体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自动化∽陌生化”模式是机械的双向互否运动,难以涵容和解释文学演变的基本建构方式和向度。这一点已经被后期形式主义者日尔蒙斯基所指谬:“这一理论没有料到这样的情况,即对照原则本身过于宽泛,无法用以确定和解释具体历史过程的趋势:从旧的东西出发,只能以否定的方式决定新事物,而绝不会确定其肯定的内容。”如同两个定点之间的翻跟头游戏,“自动化∽陌生化”只能不断机械地循环下去。尽管它在一定程度上也能解释单线性的文学递进现象,如浪漫主义是对古典主义的陌生化,象征主义是对浪漫主义的陌生化,批判现实主义是对自然主义的陌生化,等等。但是,它难以图示文学演变的大致的轨迹和方向,难以透视文学作为一个系统进行闭合与开放的内在机制。巴赫金认为,形式主义的公式只需要有两个相互对立的艺术流派就行,根本不可能产生也不需要第三者。例如,有普希金和杰尔查文就行,两者可以无休止地相互否定下去。
其次,“自动化∽陌生化”模式貌似两极实则单极的自明性,使早期形式主义理论家及其追随者陷入遮蔽之中。因为任何文学/艺术的发展都可以找到它潜在的二元两极性,而多极仍可还原为两极,是两极基础上的多向或多元发展。即便古典时代的文学/艺术可以单线发展,但决不意味着可以单极发展。对现代性艺术/文学来说更是如此。在“自动化∽陌生化”模式中,自动化始终是作为艺术的否定式出现的。它仅仅具有一种否定功能,并且也揭示了文学内部的一对矛盾关系,但它毕竟缺乏有肯定性指向的建构要素,因而难以作为文学的“另一极”而存在。由此可见,“自动化∽陌生化”这一模式是跛足的。以此“单足跳跃”式来认识和解释文学演变的轨迹和向度,很难说不使文学现象和文学史单向化,普泛化,因为这一模式可以用来解释符合人们追求新奇心理的一切社会文化现象。现代诗歌以及后现代诗歌越来越趋向于玄怪化、抽象化和能指化,不能说与陌生化的先天缺陷和单极导向没有密切关系。
再次,最根本的原因恐怕还在于俄国形式主义理论的内在缺陷:将形式的因素提高到只拒斥而不包容、只封闭而不开放、只替换而不扎根的孤绝境地。什克洛夫斯基认为,“新形式的出现并非为了表现新的内容,而是为了代替已经失去艺术性的旧形式”。这基本代表了早期形式主义的形式观。他们尽管也为内容安排了一个对等位置,比如“形式就是内容”,但事实上他们还是视内容为形式的附庸,也就是说,形式完全处于笼罩一切的唯我独尊的地位。艺术形式的变化只取决形式本身,与作为形式另一面的内容或思想了无关系。这导致陌生化理论一味地将形式“陌生化”下去,文学形式的演变只是表层的换装,而无法在形式/思想/、语言/生存的多重多向的互动中找到它的深厚源泉。晚年的什克洛夫斯基对此作过深刻的反省。
造成陌生化理论上述内在缺陷的原因,在于它的最近、最直接和最重要的理论来源--当时盛行的未来主义理论及其文学的畸形遗传。俄国早期形式主义是在激进狂热的未来主义运动中受孕的。他们与未来派诗人赫列勃尼科夫、马雅可夫斯基、克鲁乔内赫过从甚密。什克洛夫斯基激进尖刻的反传统的姿态,不能不让人想到未来主义者的挑战形象。他在《词语的复活》中就宣称“诗人们--未来主义者走的道路是对的。”更重要的是,未来主义思想不仅给他们的思维过程、方向以巨大影响,而且在他们的理论成果上打上了烙印。这主要表现在语言观上。未来主义的语言革新有两面性:一方面,它杜撰词语,手法离奇怪诞,晦涩难懂,充满反传统的虚无主义色彩;另一方面,它力求打破旧格,独创新语,尤其是摒弃脱离当代人生活的精雅僵化的诗语,而引进新词俗语。
“亲近化”首先是作为形式主义陌生化诗学所缺损或被它遮没掉的那一部分,同时又是作为与之构成不可或缺之多元多极关系的那一部分,作为一直在那儿生长,制约并转换着诗史流向和写作原动力的那一部分而存在的。事实上,象征主义也注意到了陌生化方式,只是没有明确提出这一概念而已,并且俄国形式主义也正是继承了象征主义这部分诗学思想。但象征主义更多地把陌生化视为文学技巧问题,而俄国形式主义则把陌生化提升到了本体论的高度,成为区分文学与非文学的主要标尺。这一点正是不少研究者所常常忽略的。
二十世纪各种形式主义诗学的内在缺陷,已被包括一些形式主义者在内的理论家们所洞识和批判。关于文学形式的观点,这些形式主义诗学大致走过了一条从封闭到封死、从偏执到偏枯的道路,“形式”成了无本之木,无源之水,成了“高处不胜寒”的世外绝尘之域。“亲近化”概念的引入,意在打通形式与历史、语言与思想之间的阻隔、断裂,使二者真正建立在多极多维的关系之上,并更多地从形式主义所忽略的“另一面”以及它与形式的互动为一来揭示诗学的基本问题,使形式主义的合理内核在新的多极结构中得以呈现与阐扬。在诗学本体论上,我以为诗之本体是一元的,同时又是多面的。过去的二元论者和一元论者,无论是内容决定论、形式决定论,还是二元调和论、“形式就是内容”论,都存在着某种片面性和独断性,实质上不是将二者对立、割裂开来,就是将它们简单等同起来。而这正是我们所竭力避免的。从动态的、过程的角度说,形式/生存,语言/思想,首先是作为两种构成要素互生共发、相浸为一的。只有当文学本文成熟而进入静态、完形时,它们才凝定为可以显现的本体之物,这时没有什么力量能把作为要素的它们区分出来。因此,对文学本体的谈论必须着眼于动态、过程的角度。
亲近化,是“此一面”的形式/语言,向“另一面”的生存/思想倾斜与亲近的过程,也就是从生存/思想的深处生长出它自身的形式/语言的过程。一个具有文学感、形式感的生存主体和思想主体,“文学”在他进行体验与思索时就已开始萌发,只不过这种萌发必须等到真正进入写作过程时才能生长成形,凝结为具有形式质感的恒定之物。而形式/语言是作为生存/思想的同一物流出来的,二者同步生成我们称之为文学本体的东西。因此,“亲近化∽陌生化”的双向互动的过程,既存在于从亲近化体验进入陌生化写作的过程,也存在于从陌生化文本进入亲近化体验的过程。
不妨说,陌生化是一种向上的浮力,亲近化是一种向下的重力。
亲近化重力是存在/思想由外在的“另一界”进入文学本体的“另一面”而凝聚成的地心引力,是一种不对称、不规则、悬置形而上的下倾之力。“下倾”一词看起来极为平常,但却极为关键。它内蕴着真正意义上的冒险:弃置先在的思想和艺术之权力话语、风尚、范式的强光照耀,进入被掩蔽的生存渊面和生存之思,打通历史语境、文化语境和形式语境之间的死结,从而构筑一种切入而非滑入、超离而非逃离、包容而非偏容的诗歌。殊不知,走出净界的但丁是在喝了“忘川”之水后才上“天堂”的;写下组诗《死者的花环》的阿赫阿玛托娃,她之所以能继续写作下去,在布罗茨基看来,是因为诗歌吸收了死亡:就是让那些先她夭折的死者吸收或者加入诗歌,以应付意义遭到突然毁灭的无意义的生活,并且,同死者交谈也是防止话语滑为嚎叫的唯一途径;卡夫卡将它表述为“他用另一只手可以将他在废墟下之所见记录下来,因为他之所见异于并多于其他人。他毕竟在有生之年已是死了的呵,而同时又是幸存者”。
在我看来,马尔库塞所言的反升华艺术首先是亲近化的艺术。升华的艺术“陌生化”到了一定的时候就蜕变成了扼制人性的艺术,甚至反人性的艺术。这时候就必须反升华,就必须向下,将形而上的升华变成形而下的敞开,否则就谈不上人性的解放。

里尔克在致于勒维的信中说:“我们的使命就是把这个短暂而羸弱的大地深深地、痛苦地、深情地铭刻在心,好让它的本质在我们心中‘不可见地’复活。……如果把死亡、彼岸和永恒这些天主教的概念强加于《哀歌》和《十四行诗》,这将是一个错误,……在《哀歌》的意义上,我们正是这些大地的转化者,我们整个的此在,我们的爱的飞翔和坠落,这一切使我们能够胜任这项使命。”
必须指出,中国古典诗歌和近代诗歌中的相当一部分所呈现的东西,与我们民族所遭受的磨难和苦痛是不相称的。那种局限于炼字炼句的美诗,团圆主义的悲剧,与“真”绝缘,与历史语境隔绝。我们必须追问:是“美”隔断了审丑的目光,还是汉语具有“失重”的本性?在当代,与“陌生化”的实验达到顶峰造极,而“亲近化”一极被掩埋相对应的是,诗坛上“前倾”一词的热门和风行,“下倾”一词却长久缺席。不妨将“前倾”与“下倾”以及二者所内蕴的力式加以比较。“前倾”仅依凭陌生化的向上之力而缺失亲近化的“下倾”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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