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国太精选诗十五首||光明怎可将挑灯的人打晕

熊国太，属虎，江西上饶广信人。当过偏远乡村农民，干过中学女排教练，任过干校团委书记，做过党报财经记者，现为某大学基层党总支书记兼副院长。出版诗集多部，写过诗评多篇，创作歌词多首，涂过时评多章。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本期选稿：陆岸

熊国太

诗十五首

断 桥

断桥没断，断的只是西湖的雨丝

和曲苑风荷的枯枝

断桥没断，断的只是浓妆淡抹的云烟

和南屏晚钟的钟声

断桥没断，断的只是许仙和白娘子的柔肠

还有苏小小的动人传说

在一千五百年前的那个传说里

一支清纯的《同心歌》

断送了台阶上的片片残雪

和来年的平湖秋月。断桥没断

断的是雷峰塔影和灵隐寺的木鱼声声

最后断的是那一根连接你我的数据线

而我在千里之外

只做了一个听风的人

空想之地

我骑过的那匹马已远离深草

那深草暗红又零乱

星光与树枝被它溺爱和掩埋

我骑过的那匹马早已抵达北方

北方的夜色浓重

因而马蹄只能拍打着土堆上的月光

可月光也不能把夜色的门打开

我的马，如隐居山林的先哲从蝶翅下缓缓地

奔出，它与我一同看见

一群夏天出没的鸟像一群我认识的人

栖息在黎明的门牌边

但依然还站在黑暗的梦帏中

受伤的芦苇 

我要远远地躲开。我要在

在春天的背后

躲在一块岩石之下

睁开寂寞的双眼把芦苇张望

我要到陌生的地方走走

要比周围的人更多些寒意

还要向另一些人

说一说芦苇受伤的事情

在没有风的时候，我要说出点什么

说出在芦苇折断的地方

我绷紧的神经

像她一样也有相似的断裂声

我要说出点什么，在芦苇折断的

地方。我要说出

生命死亡一次又复活一次

这一切都像亡花一样簇拥着春天 

公告栏

一会儿贴上白纸

一会儿贴上红纸

白纸上有一些人的名字

红纸上也有一些人的名字

白纸上的名字越来越多

红纸上的名字越来越少

白纸上的名字从墙上走下来

看了看红纸

红纸上的名字也从墙上走下来

看了看白纸

看红纸的人脸白

看白纸的人脸红

过南昌寻人不遇

站在滕王阁上极目远眺

始终未见王勃的孤鹜在赣江上翻飞

再游八大山人纪念馆

我才有了点震憾

一个曾剃度为僧的皇族后裔

虽用画笔苦苦地支撑了自己的一生

但所画之人

不是瘸子就是斜眼

不是笑之就是哭之

这让我庆幸自己四肢尚且健全

心态还算平稳

而我多次漫游到南昌

不是去瞻仰王勃和八大山人的

暮秋的羁旅中

我只想见见一位风花雪月样的女子

她生于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

江西南昌人氏

一位美丽又聪慧的隐忍者

在多年前的一次卡拉OK演唱中

接受过我的二重唱邀请

我藉此记住了她的芳名——

姓：W；名：X乚

如果不是误会

如果不是误会

剪刀、锤子、布怎么会在一起

如果不是误会

水和火哪能不相容

如果不是误会

乌云凭什么袭击天空

如果不是误会

大海凭什么是咸的

如果不是误会

誓言怎么成了背叛的借口

如果不是误会

爱，怎么会死在最爱者的手中

如果不是误会

日出和日落何以交错运行

如果不是误会

光明怎可将挑灯的人打晕

一个夜晚的特征

一个夜晚的特征

不急于显示

你的表情

像一幅被屏蔽的图案

带来了寓意

我就在夜的大厅里安坐

隔着桌面

一杯咖啡或一杯浓茶

掩饰着内心的慌乱

隔着桌面

我的视线把窗户打开

月辉清冽无语

心海潮涌无声

隔着桌面

沉默的花朵灿烂

欲望的树枝枯萎

谁在失意中已敛翅而居

这个夜晚

谁也没有打开自己

这个夜晚的特征

多么明显和可疑

隐瞒疾病的人

一个下午的宁静不可复述

从正午十二点钟开始

一个下午的宁静在隐瞒疾病的人身上蔓延

致使他紫唇边上的语言

在下午的时光中派不上多少用场

隐瞒疾病的人，是一个善于走动的人

面若桃花，口若悬河

像一个白日梦游者，用一生时光往返大地

又像一个倦游的人

将一件灰暗的上衣弃于原野

而他曾经是一位歌唱者。如今

他的思想已不能表达

欲伸而未能伸出的手，因无法报答健康

而疲于一种萎缩。而在他的身后

那个隐姓埋名的人已成一只胆怯又受伤的鸟

这一个下午是多么地宁静

隐瞒疾病的人已将病历和病菌带出了医院

用药物滋养一种美，病态的美

多么容易被时代接受

可这个时代，谁都无法阻止疾病的蔓延

像落日不能阻止黑夜的降临

一个下午的宁静不能昭示什么奇迹

也不能凝固什么人的忧伤

抓住下午的宁静倾听、辨别

可以把隐瞒疾病的人视为生命的说谎者

在自行消亡，也可以

把他认定为你我身边的一个空位

为什么我向这个世界伸出了中指

我是一个篮球业余爱好者

每天，都要和一帮同事或朋友们

去篮球场上打一场篮球赛

有时也打半场

在球场上我司职前锋

投篮，或突破跨篮是我的绝活

或说是我的拿手好戏

有天傍晚不知哪儿冒出了个楞头青

在我突破跨篮时

硬是用他宽大的手掌

狠狠地朝我右手中的篮球砸了下来

结果是我中指的韧带断了

以后的一段时间

我每天都要去市内第一附属医院

看医生，打针，吃药

受伤处扎上石膏板

后来我的右中指虽没了疼痛感

却已不能自由地弯曲

每时每刻，我只好

都向这个世界伸出我的中指

这也意味着每时每刻

我直挺挺的中指

都在指向我认识或不认识的人

但你都知道，这并非

是我对这个世界有多少怨恨

或缺乏热爱

当一个病人来到病人中间

当一个病人

来到病人中间

情况会怎样

结果又能怎样

一个蓬头垢面的病人

可能是你

也可能是我

或许还是他

姑且你和他就是我

怀揣暗疾

从未健康过

去医院也无法查明病因

像我的朋友某某某

也像我的仇敌某某某

病情一天天在加重

其实我和他们

都同居一个病室

互知对方底细和病根

只是我的情绪

已越来越不稳定

只是病人在病人中间

全都浑然不觉

冬日看海

寂寞之冬我穿过一片丘陵

到达咸腥的海边时

你的海潮已退回故乡

你的鸥鸟已飞回更远的南方

绝响的螺号失却了海的气味

扇形贝壳遗落沙滩

寒冷和你远去的身影不可复述

谁家的船门已不肯向我打开

我渴望在冬天里徒步漫游

可内心的事物已经支离破碎

一如海涌波乱心境

一如风筝在天空中找不到家

冬日看海，海螺潜回了故乡

岸，却是越来越远

我听到蓝色螺号响在海天之间

那是她的一支永生之歌

她吸烟

她在吸烟

她在夜色深处吸烟

细支的香烟

在她纤纤的手中

忽明忽暗

她吸烟的姿式

有点优雅

还有些暧昧

她喜欢香烟的形状

香烟的质感

喜欢烧红的烟头

闪烁着激情和热量

她在吸烟

她在夜色深处吸烟

她就是喜欢

把香烟拿捏在指间

任凭自己摆布

也喜欢香烟

一直燃烧着自己

瓯江吟

暮晚中的瓯江，在自己的中游

隐现湍急的旅程

它不是我单薄身躯内贲张的血脉

它喊不出我的名字，我的期待

却能用它的水雾和帆影

让我缓行的血液急速地回流

而那些倒灌的浑浊的海水，转瞬间

就将上游奔涌来的清水吞没

作为一个观潮者我是难以站稳脚跟的

我是无法看到瓯江上游那一泓清泉了

在它的下游生活和奔波

我早已是一只倒扣在草滩上的船

但只要我听到帆影里的水声

哪怕瓯江只是一件干搐无孔的容器

我就能披如发青藤枕着波涛入眠……

唇 语

四十年前,他说话声若洪钟

各类政治口号能喊上云霄

二十年前，他下岗时连爆九句国骂

句句与别人的母亲有关

十年前，他的两片嘴唇尚可上下翻飞

但人们已不知他说了些什么

现在，他依旧不停地翕动着他的双唇

可是他的唇语却无人能解

即便他大喊我是某某也没人明白其意

九华山佛像

威严的佛像，镀金的佛像

庙里的佛像，隐匿在山坳里的佛像

对望在群峰之间的佛像

殿堂上的佛像，烛光里的佛像

香火熏绕之中的佛像

身子在木鱼声中不肯抖嗦的佛像

双目圆睁的佛像，慈眉善目的佛像

看善男信女顶礼跪拜

从不作声也不哭笑的佛像

当然也有敛财成性却一副泰然自若的佛像

有色胆包天却又一副道貌岸然的佛像

他们是哪路神仙，我真的不知道

九华山上有多少尊佛像没人数得清

我也只看见：模糊的山壑

像青紫的脸庞闪动在寺院的窗棂上

不需要有人在前面，我们不要被引领；

不需要有人走在后面，我们不要被追随。

我们甚至不需要并肩同行，

真实而不羁的灵魂可以拥抱，也可以遥望。

——加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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