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之地2019作品回顾||卢艳艳
卢艳艳，70后，园林硕士，浙江东阳人，居于杭州。浙江省作协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作品散见于《诗刊》《江南诗》《十月》《西湖》《浙江诗人》等，著有诗集《飞花集》。一见之地编委。
本期约稿：陆岸
卢艳艳
2019作品回顾
《绿萝的繁殖》
把一株绿萝从根部掰开
为此它减少了一半的
盘根错节
把一株绿萝从茎节处剪下来
为此它减少了部分的
细枝末节
花盆、土和水——
种好后置于茶几、窗台和书架上
它们有相同的绿
以及被带走的，或者，留守的
不一样的孤单和破旧。像是
彼此的衍生物，又像是对方的叛逆者
在各自不相干的器皿里
谁也看不出来，它们之间
也曾经有过怎样深深的
依赖和厌倦
——原载《诗刊》2019年第三期
《观光客》
水汽从江面一直弥漫到山顶
群峰的对峙变得柔软，鸟啼声如同寒喧
——风只是经过，顺手翻阅几片孤独
树在高处摇晃，并没打算否定什么
阳光聚精会神照耀着，我知道
这一段风景都是你的，我穿行其中
像一个观光客，寻觅太久，却不敢坐下
不是不疲惫，是怕你如雪消散，或者如鱼得水
湮没我的古城，吞噬我的诱饵
而我还站在消失的地平线，寻找冰川
——原载《十月》爱在丽江.中国七夕情诗会接力赛特刊
《桔树林》
我正在走向一片桔树林
我正试图攀至高处，俯瞰战果
并且成为，最后的砍伐者
抡起
夕阳的胳膊。无论鸟鸣声
如何在耳边重复回荡
我却从未想过激起，更远处的波澜
顺着风吹来的方向
我在花瓣离开枝头之时
就握紧了拳头。适宜用锤心之痛
把一生反复采摘，打开，品尝
收容或遣送……
当我抡起夕阳的胳膊
桔子由青转黄，金灿灿的一片
像最后的爱
在果实和刀斧之间
《每个人都带着孩子》
每个人都带着孩子。好像
没有孩子，就不配来到这个人世
难道是一张脸孔，需要
通过，对另一张脸孔的复制
进行自我确认吗？
还是一粒孤独的种子，在裂变中
缓解时光河流的飞逝
那么多的人来自一个模具
这个模具连续制造出，一代又一代
有血有肉的玩偶
但神总会分配一个伤口
在一个人身上
愈合分娩的疼痛。它曾被生命的
虚荣和骄傲粉饰
但还是无法避免，不断孕育的暗疾
正被人类的肉体供奉
在尚未成形的胚胎中，在呱呱落地的
来路和归途上
每个人都带着哭声
哭声中，我们都是自己诞下的
另一个孩子
——原载《西湖》2019年第六期
《想入非非》
看着自己，在镜子里
像一株植物，叶片发黄
走在烈日下，像酒后心跳加快
脚步发软——
身体里的剑越来越钝
一些秘密武器，开始举手投降
以前曾发誓做一枚钉子
为世界凿石索玉
现在却想依靠重力，水滴石穿
当然，仍希望，有一只飞鸟
为我而停
却不打算布下天罗地网
而仅以，蜘蛛吐丝的方式
等一只举着触角的昆虫
自投罗网
——原载《散文诗世界》2019年第八期
《一天伊始》
阴雨天散发着潮湿气味
在卧室里，与绿萝油光锃亮的叶面
碰撞出又一个清晨
这是近年来少许几次
一天伊始感觉仍有目标。尚可期待
打开水龙头，第一滴水
落进手心的丝滑
滋润着松弛的皮肤。照照
镜子，脸上的皱纹幸未增多
灯光下，化学物质涂了
一层又一层。更深层修复和补水
是心理学上的事。至今无法做到
像绿萝一样随便剪下一段枝条
就能以崭新之姿
在陈旧的世界里，重来一次
——原载《中国诗人》2019年第六期
《西湖，印象九月》
月光下的荷荡，正值一场戏散场
潋滟的水光闪过几张，前世的脸孔
风穿出舞台，灯光次第熄灭
黑暗中露水揣着峰峦沉落
我们坐在一大片空位子中间
望向塔顶上的圆月。圆月孤悬
照着远方无垠的沙漠
也照着身旁凉瘦的湖岸
我们不断重复月亮的圆缺，看见
原来荒凉的地方葱郁，又复归黯淡
——原载《浙江诗人》2019年第六期
《告别后的我们》
就着急转弯，享受瞬间晕眩，
不依赖重力控制的沉稳和平衡。
即便是同一个终点，
抵达之前也需要疾驶在
无数条各不相同的路线。
假如我们不曾同行，
假如在路口挥手告别后
便丢掉彼此的音讯，那么相遇
就显得平淡且随机，
如同眼睛无意间转向窗外，恰好
看见一只飞鸟；或低头打盹时，
晃过内心的人影。
我们共同踏足过的那些风景，
都如今日所见：秋日之遗忘多于忧伤，
在最后一场大雪来临前。
——原载《辽宁诗界》2019年春之卷
《仰望》
菊花想开就开了，一如往年
卷起山间盘旋的青烟，沿路遗漏
登高者的脚印
风把我们推上台阶
又拉向小溪深处
松柏更瘦了，藏不住的
秘密一一
像突然惊飞的麻雀，从辽阔的
天空出走。那些一直
看着我的云，沉默不语的云
仿佛要和我对话的云
父亲在这里，一遍遍仰望的云
都有一张难以挽留的脸
——原载《2019年中国新诗日历》
《滑板少年》
我赶不上他
那个滑板的少年
他身子单薄，脚步细碎
像风中的绿叶
被弹弓似的枝桠向前投射
也许是太瘦小，他拽不回自己
也许是太轻盈
他总能从勒住肩膀的书包中
颠出笑声
午后阳光正好，仿佛春天正推着我
来到这新的人间。可我还是
赶不上他。看啊——
街头一株光秃秃的紫薇
正借着我起跳的体温和脉搏
剥丝抽茧
——原载《70后中国汉诗年选》
《腊梅或雪》
把门窗关好
这个冬天，依然还是有少许雪花
落入乌黑的发鬓。
但无法将它们一一剔除。
就如你，小心侍弄
院中的一株腊梅，修剪掉自以为
多余的枝条和枯叶
在风霜雪雨中。
仿佛为另一个若有若无的自己
抹去不断旁逸斜出的
寒冷和孤独。
为一枝枝黄色小花儿串成的
香气留影，存念。
大雪纷飞，一些做梦的人
从泥淖里拔出自己。
可是，你只能完成你所能做的
一遍遍掸着，落在身上的雪
——原载《新湖畔诗选（三）万物都是亲人》
《选择》
今晚有镜子碎裂砌作高墙
让身处牢狱的人，无处遁形
还有两种牙刷
我选择最接近血液的那一种，清洗
肿胀的牙床
我选择灯光昏暗的时候
在镜子前，数星星
顺便数一数
泛红的星期六，和星期天
那时候我通常站在小城凌晨两点的
出租房里，向黑夜打探消息
虽然整条街上都没有人
流离失所
我依然选择，在家俱和家俱中间徘徊
选择做一只爬虫，绊倒于
地板和地板的接缝。以为是
在售卖和租用之间反复掂量
在贱踏和清洗之间反复制衡
当我认为家俱和地板都旧了
我就要选择搬离这里
带上两种牙刷
不能刷白黑暗，就选择刷红，镜子里
那越来越多的白色泡沫
——原载《奔腾诗歌年鉴2018-2019》
《良渚诗篇》
1
黑皮陶器等着灌装新酒
对饮的人，需一日千年，策马扬鞭
方可来到桌前
石犁不锋利
开垦的稻田刚播下种子
水井已经打好
那就坐下来慢慢等，酿一坛好酒
需要耐心
2
留连在一只玉镯前
想像一个玉人，倚门而望
举手投足间，桃花已落流水上
飘啊飘
神人兽面纹饰，像神秘的盟约和暗语
藏在泥土中
我是我的先民，穿越五千年
找回了自己
3
岁月的手指，撕碎了多少美梦
那就复制一个夜晚吧
在月色下
依然是先摷后织
没穿过薄如蝉翼的丝绸
怎么能体会，生命的作茧自缚
和破茧成蝶
4
沿着古城墙徘徊，一块石头
是另一块石头的遗址
在反复堆叠的往事中停留
一层黄土，是另一层黄土的温床
孵化出同一个人间
皮囊可以替换，但灵魂有源头，有根
在钱塘江两岸
万物都是我的亲人
5
脚下的土地，现在被命名为
良渚，瓶窑，安溪……
你我都是栖息其上的一片羽毛
一粒尘埃——
来自遥远的羽民国，还是蚩尤部落
打开玉琮屋顶的
博物馆大门，发现
你我都是“收藏珍宝的盒子”里
有血有肉的珍宝
注：该作品获余杭区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征文比赛一等奖
《记一次海边漫步（组诗）》（节选）
曾经我们，在海边漫步
沙滩像大病初愈的日子，松弛而温软
那些被海浪冲刷过的地方
一天天塌陷
但海浪，从未曾改变自己
波翻浪涌的本能
天空，也从未停止，风起云散
我们是做松软的沙子，还是
坚硬的礁石？
——事实上，不过是一只
随波逐流的小船
那一晚，我们看见了月亮
而手中握住的，是空空的贝壳
和细碎的沙石
这是多么纯粹和善良的海滩
随我们一起走动时
从不发出，沙沙响
如同你我之间被潮汐卷拢的月光
沉默，宁静——
轮翻在纸上打开，虚无和信仰
注：该组诗获第九届“岱山杯”全国海洋文学大赛优秀奖
《天鹅》
天鹅也是会坠落的。
向生而死，还是向死而生？
火焰总是伴随着灰烬。
一只鸟和另一只鸟，终身
厮守在不同的湖泊上，
俨然不是禽兽。
一个人和另一个人，漂流
在彼此身体里，
却独自陷入，命运的沼泽。
也许一个湖是无数眼睛噙泪而成，
让不同的人看见，同一个童话。
让同一个剧情，拥有两个收场。
而我们眼前的幕布，正徐徐降落，
那么多紧挨着的人
从同一个梦里醒来，涌向四面八方。
每一程都有交响，但总有变奏如泣如诉。
当我们踏上归途，一生
不过是在即兴表演的舞台上
茫然度过。并用垂死的翅膀
拍击出，肉身的唯一结局。
注：该作品获华府诗歌微信群2019年3月上期同题诗赛一等奖
《我们都爱着比自己弱小的生命》
幼年
秋风是一把磨损的旧镰刀
第一次跟着大人，捡拾稻穗
跌倒了。一边哭，一边从地上爬起来
那时的麻雀，总是来偷谷粒
轰也轰不走
把一小颗饭粒，放在一只落单的
蚂蚁面前
小心翼翼，像爱着
另外一个自己
而秋风是一把旧镰刀
还是率先割去了，那些貌似强大之物
《寻找》
挤成密罐一样的公交车里
我听到一个孩子在哭喊
“我要妈妈”——
拥堵的车流那一刻是畅通的
含着孩子的泪水
稀释了对世界的敌意
那一刻也许车上每个人都在心里
暗暗呼喊
好像整车人，都在赶往
寻找妈妈的路上
《冬夜》
身处尘世，只有冬天才能让你
拥有漫长而空旷的夜晚
该落的叶子已经落完
飞离的鸟，留下了空空的枝头和鸟巢
你终于来到第一排，看清了
没有任何阻挡的舞台上，落满枯叶和翅膀
你几乎忘了坠落的太阳仍会上升
你独自醒来，丢弃梦中所有
仿佛所有冬夜，只剩
你眼中一小簇微火，在静静燃烧
《山中》
山道崎岖难行。而我们奔向山顶
只为了让一无遮挡的风
吹平内心皱褶
沿路荒村破败，但爬满络石的墙柱
宛如新装的宫殿
群山连绵，峰峦障目
飘荡着永远挥不去的迷雾
但它勾勒出的天际线
比在城市里所见，有更深远的起伏
和更清晰的边缘
草木的秘密深不可测
我只在树枝漏下的夕光中
趔趄走过
就听到脚步所到之处，每一层落叶
都发出了同样的叹息声
《冬至》
一团火在等着我
等着我的还有雨、泥泞，和雨后暴涨的河水
我在犹豫，学习波浪一触到岸
就旋即推开
学会转身后才开始起伏。不再解释
被击碎时，为什么会发出哗哗的笑声
是一种明知身处泥潭
却依然向往另一个泥潭
明知风是没有形状的，却一直
试图描绘和诠释它，包括一团火被风吹熄时
一只飞娥的茫然无措。它们消失了
唯有风，继续把我领至又一程苍茫夜色
诗读完，来，吃瓜，点赞，留言，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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