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之地新作十五首||我的旷野，宛如心脏
编委诗选：
离开|乌鸦丁|卢艳艳|阿剑|陆岸
悦听：李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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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组稿：陆岸
五人诗选
诗十五首
★离 开
◎山中来信
过一座桥，你便往山中去
在秋的更深处，蝈蝈在树荫里叫
它的叫声藏着另一个秋天
另一个秋天，她已经死亡
她在常春藤的叶子之间奔走
你听见她们在林中交谈
而悬挂在南山溪谷水面上的那片叶子
它是孤立的。更多时候，静止不动
而此刻，它在晃动。溪水跌落
成小瀑布，整座山显得更加清幽
白哗哗的笑声，你带不走
水底的那块石头，你也带不走
一只小河蟹，爬进泥沙里
你没有离去，你是石头上湿滑的青苔
你是树底下西移的日影
2019-10-05
◎迷 境
攀爬红豆杉树的少年
在摘果子。站在树底下
是邻家的秀云妹妹
她带着一群孩子在游戏
阳光照着河水，有些晃眼
一转身，就到了中年
离霜降不远。走丢的那人
依旧是别时的样子。在梦境里
她哭泣着，与我相认
而热闹暂时是属于他们的
他们在木屋子里玩纸牌
骰子撞击发出声响
有人击鼓把花传给深秋
枯黄的叶片，飘落在灌木丛中
有人躲在树后猎杀野兔
朝秋天的枯草丛开了一枪
几只田鼠来到田间觅食
农人把扑鼠器放在洞口和田埂边
2019-10-24
◎觅 境
林子里传来布谷鸟的叫声
是熟悉的。秋日的清晨
仿佛是多年以前的那个清晨
鸟鸣声也是。走丢的和走来的寂静
围拢成一个大圆圈，这样的场景
不止一次在我眼前晃动
我看见，另一个我枯坐在那里
白花落尽后，紫兰色的花就开了
你离开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我又一次来到大雾弥漫的林中
什么都看不清，又什么都看得清
我说的话好像全是呓语
湖水陪我坐了很久
这块光滑的石头再没有挪移
松树上掉落下来的虫子
慢慢地往前爬。这个秋天
终究会像雾一样散去
2019-10-29
★乌鸦丁
◎独 语
迷离星空下
我躺在黑漆漆的瓦屋顶上
如此渺小
我的父亲像一座旧房子
还在老去，和被遗弃
却从不怨言。他见证我的出生
我躺在瓦屋顶上
离星空最近的地方。我想我总有一天
会成为它们中的一束，如此闪烁
我的独语
2019.11.4
◎时已秋天
午后的草坪上
落着成群的灰麻雀
它们把利爪和喙，没入草丛之中
光留个屁股在外头
在这个偏僻的乡野
偶尔有人经过，或者从远处吹来
一阵风。它们都机警地
弹回到黑树枝上。要等待很久之后
才像一片落叶，重新落回地面
整个下午，我都在仔细地观察
这些可怜的小家伙，有时会笑出泪花来――
这多么像我，出门在外讨要
生活的日子。随时对陌生，保持着警惕
2019.9.10
◎郊外的那些芦花
还有什么比得上
芦花的轻呢，在这秋天郊外的深处。一丝丝
一缕缕，白茫茫一片。
河水更浅了。
显现出一条新生的小径，婉延
曲折，指向不明之处。
我们一路走下去，肩并肩。像
微冷的晚风中
仍有着洁白身姿的芦花。
我们沉默不语。我们
仿佛已是找不到归途的人。
2019.10.4
★卢艳艳
◎钉 子
一直以来我们只在种下它
或撤掉它时，才会谈到一棵树
才会注意到树干上有个钉子
不知是谁，在何时钉进去
一颗钉子和树一起，承受风吹日晒
像树干上，长出了生锈的枝叉
一个丑陋的记号，同时长出的还有疤痕
等于命运里衍生出，另一种命运
像人间那些戴着镣铐行走的人
它带着一颗钉子生长
都不喊疼
都没有摘除疼痛的手
2019.9.4
◎雨 天
雨下得很急，如果没什么急事
你可以在路边屋檐下等等再走
但你，就那么径直走在雨中
好像真有一个接纳你的地方
雨就那么一直下，你一直走在雨中
脚下的水开始漫过脚背
仿佛你有不怕打湿的灵魂
但身后总是好像有个声音
慢点儿，慢点儿走吧
雨下得很急，雨中的一切都显得很慢
天空灰暗，灯也有些疲倦
像你赶路中的呼吸
在漫长下雨的一天
梦也缓慢地流向了下水口
你不知道自己还要等待多久
2019.9.25
◎火车上
有些事物需要倒退着才能得到
当你暂时，还下不了决心，转身告别
有些事物需要倒退着放弃
当剥离之物落进铁轨，被车轮辗过的喜悦
是可以一无所遮地看到未来，其实
就是来路。狭路已定，相逢的不是陌客
就是仇人。只可惜
连仅剩的一点恨也已丢光了
但仍可以将自己一再放逐
继续在后退中勾画
永远画不完的地平线、天际线、发际线⋯⋯
当世界进入长线一样的隧道，剩下的
只有左右摇摆，只有我离我最近
再没有不相干的人和事，在黑暗深处
遗忘和重返都没有路
看不见身后有人追我而来
也看不见前方，有人招我而去
2019.10.26
★阿 剑
◎山 中
秋天万山如掌，我是掌心历练多年
未成的蛮石，
是风中滚石，无法筑进
一条盘山公路，一间石屋或牛棚。
乡音篡改的符咒只在此地生效
我开口就是异乡，
林深处找寻
一本散佚的线装书，关键页码
脱落。多年来影子走失，无法预约
一个看得到月光的坟茔
谁孤自暗夜
在碑上，叮叮当当刻下祖谱的姓氏？
2019.10.7
◎雪夜访戴※
需要雪。需要整夜穿行一支黑白的河流。
需要世间
人不知。
需要你在远方。你亦不知。
2019.10.31
※《世说新语》：王子猷居山阴，夜大雪，眠觉，开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彷徨，咏左思《招隐》诗。忽忆戴安道，时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船就之。经宿方至，造门不前而返。人问其故，王曰：“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
◎是他的
健康是你们的，病是他的
荣光是你们的，耻辱是他的
一个躺在床上的患者，回忆起
所有早餐糕点细碎的滋味
往昔的奔跑与旷野对他有何意义？
太阳升起、万物欢腾是你们的
政府与新闻报道是你们的
千万册黑暗中的图书是他的
月夜颤栗是他的
而且记不起光
为何是温暖的
嘴里塞着双筒猎枪或煤气管的男人
写出来的故事是你们的人间是你们的
纸刃如霜是他的
铁锈味的火焰是他的，烟和灰烬是他的
最后的失败那唯一真实的句子是他的
2019.10.3
★陆 岸
◎磨 刀
刀锋越来越亮
我的磨刀石越来越薄
眼看它磨成了一弯月亮
夜夜挂在你的窗前
眼看你种满了试刀的荆棘
挡在我的来路上
眼看你背过身，轻轻抽泣
给我看
一把空空的刀鞘
2019.10.18
◎旷野之诗
旷野在边
旷野在野
我的旷野远离这钢铁俗世
旷野有无数无名的石头
尖锐。近乎肉中之刺
滚圆。曾经迁徙藏北的河床
我的旷野之石，纷纷走动，大而渺小。
从千万个地底钻出
一起夯实我旷野的空旷
这蛮荒庞大的地基之上
大风恰好撑起云顶，云顶巨大而分裂
又恰好承受星空之重
我的旷野，驱逐远山和羊群
如今只种植枯黄将死之草
只呼喊扑面穿越荆棘之沙
只踢踏滚滚秋日之蹄
我的旷野
——它徒有天下之大
却有空旷之悲
我的旷野，宛如心脏
2019.10.25
◎海边的玲珑芒
在海边的一个湿地公园
秋日正在空中撤退
海三棱藨草、香蒲、糙叶苔草、灯芯草
她们的名字里带草，生的也是草命
季节的弯刀一割
金秋便倒伏不起
而我是来看芦苇的。对，芦苇
这个唯独还在迎风挺立的大草
骨子里带着晶亮的盐
“一个在万众投降之时
也要死战到底的草民”
在海边的这个秋天
我在湿地公园看到的芦苇
是一个大雪未到
就把整个冬天的白捆绑在头上的名字
是“玲珑芒”，在海边的人世
洁白、发光的名字
“一个披头散发的老父亲”※
在刀片般飞来的寒气中呼啸
2019.11.3
※引自张执浩《高野上的野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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