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丨俞孟生:人生旅途:苦闷中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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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本文作者
俞孟生,1948年10月出生,1967年安徽省南陵中学高中毕业,1968年10月下放,回老家东塘公社插队。当过农民,民办教师,兽医,1987年成为农村中学公办教师。现已退休,仍住在农村。
原题
人生旅途:苦闷中的慰藉
我下放老家南陵县东塘乡民二大队,在招生、招工无望的情况下,1972年在农村结婚,育有一对可爱的儿女。儿子生于1973年,女儿生于1976年。他们的出生,让我辛劳中有了乐趣,苦闷中得到欣慰。彷徨中有了方向。让我灰暗的生活重新闪烁着光彩。他们都上了大学,早己结婚生子,现在都在南京工作。以下仅以两篇短文记录我和儿女们的生活点滴。
儿子与西瓜
清贫的生活平平淡淡,但也有许多值得回忆的东西,也许一件很平常的小事让你记一辈子。
我们这儿是水稻产区,土地十分金贵,在以粮为纲的七十年代,生产队是不允许种瓜果的。而每家一点自留地也大多种上杂粮、油菜、棉花,用以补贴吃穿。因此那时吃水果简直是一种奢侈。惭愧得很,我儿子到了五岁还没吃过西瓜。也有小贩从外地挑点水果来村里卖,不过是一些桃儿、梨儿、黄瓜之类。从来不见香蕉、苹果。这些都是高级水果,从很远地方来贩来,价钱很高,农村卖不动,小贩不带。
至于西瓜,一个十多斤,买一个要花三四元钱。那时,一个整劳力一年分红才一百多元,谁舍得买这个吃呀。小贩也不愿卖这样的又重又难卖的冷货。所以我们这儿西瓜也很少见。买西瓜至少要到大集镇,吃西瓜便成了人们难得的享受。
一天中午,儿子在门前玩,有人挑担子经过,扁担上挂着一个大西瓜。儿子从来没见过西瓜,他好奇地追着看,跑了好长一段路。
回到家问我:“爸爸,那个圆圆的东西是什么?”我答道:“那是西瓜。”
他若有所思:“噢,西瓜,我知道了。爸爸,西瓜怎么做的呀?”我笑起来:“小傻瓜,西瓜不是做出来的,是农民伯伯在地里种出来的。”他眨巴眨巴大眼睛又问:“种这个做什么?”“吃呀。西瓜可好吃呢,鲜甜鲜甜的。”“我也要吃!”他一下子来劲了。我一愣,心想糟了,中了这小崽子的圈套了。他可是个难缠的主啊,他若想要什么,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果然,他抱住我的腿连声叫喊:“我要吃西瓜,我要吃西瓜。”又跑到妈妈那儿撒娇。我连忙解释:“这里没有西瓜卖的,我上哪儿弄去呀。”可他根本不听,继续吵闹:“我要吃西瓜,我要吃西瓜!”我无可奈何,只好不理他。他就拿来一根小竹棍敲着门槛叫喊:“我要…吃…西…瓜,我要…吃…西…瓜。”声音跌宕起伏,节奏分明。像是唱歌,又像示威游行喊口号,我又气又好笑。
吵了好一阵,好像还要唱下去,我无可奈何,只好说:“别吵了,哪天去湾沚,买个西瓜回来。”他终于停止了歌唱:“真的啊!你骗我,我也跟你去。”他虽然胜利了,可还有些不放心,一下午哼哼唧唧不绝于耳。我极不耐烦,背着药箱跑了。那时我在公社兽医站上班。
以后几天,儿子天天闹着要去湾沚。湾沚是芜湖县城,我们村后有一条小河通往那里,夏秋季节可行驶机板船。我家就住在河埂上。过了四五天,正好兽医站派我采购药品,我趁儿子未醒,一大早就悄悄地溜走,坐上了机板船。我怕带着他路上会闹事。
在湾沚镇,我很快买好药品来到农贸集市,忍痛买了一个十六斤重的大西瓜,花了我四块八毛钱。那时我的工资每月只有二十二元。然而心里却有一种甜蜜的满足,我将给儿子带来快乐。
下午回家,船刚靠上渡口,就见儿子从家里飞奔出来。当我挑着担子上了圩埂,他离我只有十几米了。只见他手舞足蹈连蹦带跳,一边喊叫:“大西瓜,大西瓜,真的买了,爸爸真的买了大西瓜!”跑着跑着,忽然“啪”的一声向前跌到,摔了个嘴啃泥。我赶紧放下担子跑过去把他抱起来。
他胸前一片泥土,额头、鼻子、嘴巴全沾满灰土像个戏台上的小花脸。嘴碰破了皮,一丝血流出来,好在不严重。“痛不痛?”我心疼的问。儿子摇摇头,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回到家,妻子给他洗脸,他终于忍不住哇哇大哭起来。这时小嘴已经肿起来了。
“我要吃西瓜。”眼泪还没干,他已经把西瓜抱在怀里。“好,我们吃西瓜”我赶紧拿来菜刀。西瓜切开了,绿皮,红瓤,黑子,是一个很甜的西瓜。儿子一直站在一旁疑惑地看着,当我把一片最红的西瓜给他的时候,他却吓得直往后退:“西瓜淌血,我不要我不要。”我们大笑起来。
我说:“小傻瓜,红西瓜最好吃。”然后掰了一小块放进他嘴里。他这才吃出了滋味,立即接过西瓜大啃起来,连子带瓤往下吞。我们不得不先剔除瓜子再给他。他一片接一片连吃了三四片才肯歇气。小肚皮胀得像只鼓,敲一敲嘭嘭响。依然挂着泪珠的小脸上笑容灿烂,鼻子上、嘴上、手上满是红红的西瓜汁,活像吃西瓜的猪八戒。那模样既可笑又让人怜爱。
后来听妻子说,儿子一早醒来就找我,得知我去了湾沚,就等在渡口不肯走,好不容易才哄回家吃了饭。一听船响,马上往渡口跑,从上午到下午跑了十几趟。哎,那年月,一个微不足道的西瓜,给孩子多么强烈的期待呀,在那艰苦的日子里,孩子们又多么容易满足啊。
女儿的小花伞
女儿出生在1976年四人帮倒台前两个月,那是中国最黑暗的时期,她诞生于凌晨,那时黎明前的黑暗,那也是我一生最难熬的日子,我看不到前途,每月挣22元工资要养活四个人。我希望她跨越这个险恶的时代,走向光明,超越我这个倒霉的父亲,于是就给她取名:越之。
这不是一把真正的伞,只是个玩具。小花伞小巧玲珑,只有草帽大小,桃红花绢的伞面,钢丝伞骨,黄杨木的伞柄,撑起来像一朵盛开的太阳花。即使大人见了也会爱不释手。
小花伞是十岁时,在县城里工作的奶奶送给她的生日礼物。这可是女儿最心爱的宝贝哟。她用报纸把它裹起来放在装玩具的纸盒里,藏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每天一起床她就会撑起小花伞在房前屋后到处转悠,放学回家也要拿出来玩一会。有时还无缘无故打着小花伞到村里兜风。
在那个年代,在我们那个偏僻乡村,小花伞不啻观音大士的莲花宝座,它对孩子们有多大魔力啊。一大帮一大帮小朋友围着女儿跑呀叫呀,她被簇拥在中间神气的举着小花伞,宛如一位骄傲的公主。有几个孩子眼馋得不得了,哭着回家向妈妈们要,妈妈们无奈,只得到我们家来借。可是女儿太爱她的小花伞了,谁也借不出来。只要我们一走近那个装玩具的纸盒,她就会扑过来大叫:“别碰我的小花伞。”后来还是等她上学去了,让妈妈们把孩子领到我们家,我们才敢把小花伞拿出来给他们玩一小会。
女儿十一岁时一场厄运降临了。她生了一场大病,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医生嘱咐还要在家休养一年,才能完全康复。我们一家陷入悲哀之中,女儿则承受了更大的打击。她是个争强好胜、酷爱学习的孩子。本来她已经以高出第二名40分的成绩(语、数、综合三科总分240分,她考了234分)考取东塘中学,早就兴冲冲地准备上学,可是希望破灭了。爱哭爱笑、爱说爱唱的女儿突然沉默了。
我们一家沉闷的度过了最初一段日子。可是很快就开学了,女儿看着那些背着书包从门前经过的孩子,眼泪刷刷地流下来,她说:“爸爸,我要上学去。”我的心也在流泪,但我依然笑着宽慰她:“宝贝别急,把身体养好,读书才会有好成绩呀。”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排解她的寂寞,我步行30里再坐车到芜湖,特地为她买了电子琴、彩色图画笔,我们陪着她一天又一天消磨这难熬的日子。
正是这一年,我应聘到黄塘中学任民办教师。学校离家十多里,我每天步行上班。这又给女儿的生活增添了一项新内容:每天坐在后门口等我回家。我家住在圩埂上,站在屋后就能看见那条通往学校的小路。
有一天我有事,从另一条路绕回家。刚到家女儿就惊喜地扑过来:“爸爸,你从哪里回来的?我怎么没看见?”我故意说:“我天天走老路呀,你忘了接我,当然没看见啦。”她马上搬来小凳子让我坐下,又爬到我腿上坐着,乌溜溜的眼睛盯着我说:“你撒谎,我一直坐在后门口看着,走过去许多人都不是爸爸。”
我看着女儿那双清澈透明的眼睛,好一会说不出话来,紧紧抱着她亲亲那稚嫩的小脸,我的眼睛湿润了。觉得一股既甜蜜又酸楚的东西堵着嗓子眼。女儿又说:“爸爸,你不在家,我好想你啊,你想不想我?”我点点头。
她又说:“我在家门口,你在路上看不看见我?”我摇摇头:“你那么点高,我怎么看得到哦。”她好像很认真地沉思了一会,忽然从我身上溜下去,拿来她那把宝贝小花伞,对我说:“以后我看到你,就举起小花伞,你老远就能看见我了。”
果然,第二天,当我走到离家不远的开阔地的时候,一抬头,猛然就看见远处圩埂上,我们的屋后,有一个小小的红点朝我左右摇晃。像一点星光在闪烁,像一片花瓣在飘舞,像一簇火焰在跳动。我的心一热,啊,那是女儿的小花伞,那是女儿在呼唤。我赶紧高高举起手中的书包,用力地挥动。
在那个贫困、艰难的岁月,在那些疲惫、忧郁的日子里,小花伞陪伴着女儿,陪伴着我们一家,度过一个又一个平淡无奇,但又幸福甜蜜的时光。最后我们终于摆脱了困境,驱散了心中的阴霾。一年后,女儿完全康复了。
我的一生充满坎坷,那时我的前途一片渺茫。但是无论遭遇怎样不堪的困境,无论我是怎样的苦闷与迷茫,只要想起女儿的小花伞,我就会精神振奋,信心倍增。女儿的小花伞是我心中的火炬,它给了我无穷的希望和力量。
十七年过去了,女儿早已长大成人。她工作在外地,我再也不能天天见到她了。而每当我寂寞的时候,脑子里还总是出现她打着小花伞向我挥舞的样子。这已经成为我心灵深处永远的记忆。
女儿啊,你还记得那时的情景吗?
2003年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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