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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丨韩贤强:吃,让我倍尝酸甜苦辣,也感受温暖

韩贤强 新三届 2022-06-26


  作者简历
作者近照

韩贤强,高中六六届毕业生;  1968年安徽省泾县汀溪公社大坑大队马家岭生产队插队;  1975年招工芜湖市搬运公司汽车队;  1978年参加高考,大学毕业后留校工作至退休。


原题

知青时代,吃,

让我倍尝酸甜苦辣,

也感受温暖




作者:韩贤强


 
山里人惦记炊烟!有了炊烟,才能有吃,才有生气。夏未秋初的太阳照在半山腰上,热气,像腾起的雾,雾中挖秋棵的山民在热浪中飘浮晃动,传过来一阵悠扬婉转的歌:

山上有树树连天,

山下茅屋一间间

人家屋上一层雾,

我家烟囱不冒烟。

不冒烟啊不冒烟,

婆娘玩耍忘时间?

家中柴湿难生火?

还是饭好等半天?

等半天啊等半天,

蘑菇烧肉淡是咸?

鱼放臭来猫饿瘦,

玉米饼子咸是甜?

咸是甜啊咸是甜,

小酒香气钻鼻尖!

队长再不叫收工,

太阳已挂西边天!

……

    
朱队长看看西沉的太阳,抓一把脸上的汗,用力一甩,汗水像小雨点,渗进干涸的土壤,讲着每天收工都要讲的那句话:"挖不完的地,丢山上,不用扛回家!明天,天还亮。"收工,回家,吃饭。
 
林语堂说:“人世间如果有任何事值得我们慎重其事的,不是宗教,也不是学问,而是吃。”吃什么,怎么吃:就是生活的全部:辛劳或安逸,贫困或富足,粗俗或高雅,野蛮或文明……全在"吃"里面。然而,吃,并非天赋人权,只有劳动了,才能心安理得地享受"吃"。到农村前,就开好了"关节炎"的证明,累了,可以做为不出工的理由。队长看着证明,问:"关节炎?关节炎在哪里?"答:"膝盖啊!"问:"牙齿有关节炎吗?"这点小伎俩,瞒不了朱队长。吃,是知青不竭的追求和向往。在汀溪公社七年,我呆过两个地方:生产队和专业队,吃,各有不同。
 
一、生产队的"吃":让我倍尝酸甜苦辣
 
最初到马家岭生产队的四个知青是姐弟俩和兄妹俩。弟弟安石兄,大块头,虎虎有生气,性格就像他的身体:敦厚、壮实,也有粗中有细的精明,和言语中带着“之乎言也”的一丝斯文劲;姐姐叫安琪儿,安琪儿是安徒生童话中的长着一对翅膀飞来飞去的快乐、美丽、善良的小天使。姐姐的相貌一如她的名字:可爱。兄妹姐弟四人同住生产队屋,一个锅里吃饭。两个女的睡房间,两个男的住楼阁。楼阁上没遮拦,鸟鸣在耳边婉转,星星在眼前闪烁。下雪的日子,晚上睡觉时,雪花会从屋檐缝里飘进来,落在滾烫的脸上,很快化掉。
 
生产队为我们准备了锄头和砍刀,锄头不能太重,砍刀不能太锋利。生产队专门派一个人,带着我们在附近的茶地里锄草,后来知道,这个草,是根本没有必要去锄的。即便如此,手,很快起泡,收工时,两个女的,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看着山下一些人家在冒着炊烟,好像就在眼前,却“望山跑死马”,摸得很黑才到家。朱队长看两个女的干活实在不行,几天后,就不让她们上山了,找点杂事做,安琪儿兼任炊事员。两个男的,和生产队的人一样,上山。
 
山里上山做事穿山袜,山袜用很硬很厚的粗布制成,像个靴子,膝盖下面用绳子扎牢,脚上再穿一个用葛藤打的草鞋,这种草鞋结实,能穿半月到一月。山里潮湿,初来乍到,水土不服,安石兄腿上长满疮,山袜一磨,疮结的疤就磨掉了,腿脚上全是血,血将腿脚和山袜紧紧粘在一起。收工回家,山袜脱不下来,要不和袜而眠,要不牙一咬,撕!往往会撕掉一块皮肉。腿脚上的伤,好好坏坏,反反复复,长时间好不了,就这么烂着,腿部感染常常引起发炎,大腿沟里的淋巴,鼓起一个核。安琪儿很心痛。
 
一切的心痛,最终都要落实到“吃”上。
 
四个人,一个锅里吃饭。面条在锅里翻滾,安琪儿问安石兄“怎么知道熟了?”答:“挟一根面条朝墙上甩,粘在墙上,没好;滾落下来,好了。”安石兄解释说,你想啊,面条没熟就是面粉,见水便是浆糊,就有粘性。在热作用下,面条的大分子结构发生了变化,失去粘性。安石兄不仅化学好,物理也好。上山做事,安石兄对朱队长说:“这个30度的坡,我已经爬了500米了,早饭我吃了两个玉米饼子,产生的热量,算过了,只能做这么多功,我不能再走了。”几个山民笑得叉了气!
 
现实中的“吃”,其实并没有这么好笑。
 

大口地吃着变了味的南瓜

 
安石兄饭量大,嘴边的两块咀嚼用的肌肉坚强有力,安琪儿给他盛饭,要用锅铲压一压,安石兄嘴一张,口腔就是负压仓,饭是被吸进去的。吃完一碗,他用筷子敲着空碗,等我们吃完,再一同添饭。安琪儿见安石兄吃得多,对我们兄妹抱有深深的歉意!她得让弟弟吃饱,只有自己少吃一点。

没什么菜,吃得最多的是南瓜,可以从初夏一直吃到冬天。其次就是萝卜,萝卜吃多了,闻到那个味,就想吐,居然有知青戴着口罩切萝卜。萝卜可以炒萝卜丝、煮萝卜汤,南瓜也就煮烂了,抓把盐,装一脸盆,端上桌。饥饿能战胜一切,先要吃饱、再谈吃好,是吃的永恒法则。饭后收拾总是安琪儿的事。

有时,南瓜煮得多,安琪儿把剩下的倒在一个碗里,顺手,就放到碗柜上面去了。下一顿吃饭的时候,南瓜早馊了,安琪儿趁大家不注意,端下来吃,总是大口地吃,想尽快吃完这碗变了味的南瓜!安琪儿年龄还不到20岁,却让人感受到她身上那股护犊子的母性,一种舍了命地残酷地对待自已,又仁慈地对待他人的精神。
 

瞬间就吃完一钵子泡在雨水里的饭

 
茶季过后,山坡上的玉米长到半人多高,开始拔节,要锄一遍草,松一次土。玉米地都在大山里,来去要两个多小时,带午饭,早出晚归。六七月的天,正是山里多雨的季节。天边的一块云,正洒着蒙蒙细雨飘过来,一会,云彩在头顶飘过,洒下细雨,一阵凉意,又带着丝线一般的细雨,缓缓地向别处飘去。这种奇特的景象,可能只有在大山里,也只有在这样的季节里,才有。雨也不总是温柔、浪漫、悠闲的,也有发飙的时候。

一般在午后,正赶上大伙围坐在看守玉米的棚子里吃午饭。天边堆积着很厚很厚的乌云。天空、大山,暗下来,闷雷夹着恐惧,滚滚地过来了,大地微微颤抖!天空越来越暗,没有由小而大的过渡,大雨点子直接砸下来,会将人砸疼。坐在棚子外吃饭的人,没有地方可以避雨,盛饭的钵子一下子就装满了雨水,雨点打在饭钵子里泛起一个个小水泡,就像大雨点落在池塘里,池塘里泛起一个个小水泡一样。

和着雨水,三扒两口,饭居然也就吞下肚去了。饭刚吃完,阳光在乌云的空隙中洒下道道光线,五颜六色,天晴了!回到家,衣服还没干。安琪儿看着晴朗的天,收拾着还盛着雨水的饭缽子,一边心痛,一边好奇地听安石兄讲故事。
 

蛆,不也就是蛋白质嘛

 
天气渐热,茶地里的草,疯长,很快没过了茶棵,进入秋季,草就要结籽了,要把杂草及时翻过来,叫挖秋棵。茶地离村子远,早出晚归,带饭带水。照例,都是安琪儿准备。偶尔有一点好吃的,像鱼肉、鸡蛋、豆腐干子,她从来不会给自己留一口。下面饭,上面菜,再倒满汤汁,一大缽子,用布袋子套着,好拎。再备上用竹筒子装的茶水。一切,都在天蒙蒙亮之前准备好,然后,去叫醒安石兄。茶棵在山坡上,午饭放在坡下的干沟里。

干沟,雨季会有细流,一般没有水,横七竖八,倒着枯死的树,树干上长着木耳,午饭挂在树枝上。坡上偶尔有风,沟里潮湿燥热,大个头的绿头苍蝇嗡嗡地飞。临午,朱队长让一个人先到干沟里烧一堆火,将玉米饼子围一圈,烤。有馅的饼子烤得兹兹响,没馅的烤得两面黄。吃饭了!一拨人向干沟涌去。

有人问安石兄,你“妈”又给你准备了什么好吃的?菜好,就香,打开饭袋子,饭里面蠕动着白白胖胖的蛆!有山民看到了,说:“来!换着吃,吃我的玉米饼吧。”安石兄相信科学,可不是孬种,没事,蛆不也就是蛋白质嘛?也就用筷子拨一拨,照吃!如果布袋扎得大严实,闷一上午,饭就馊了,与其吃馊饭,不如吃蛆饭。吃完,仰头牛饮竹筒里的茶水,水通过一个个竹节,会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好像在笑,安石兄打趣一句“你笑什么”?
 
马家岭卖茶叶和收玉米,是强体力活,又是天不亮就出工,天黑才收工,不停地干活,也不停地吃,没餐没顿。
 

九里岭,上九里、下九里

 
泾县城的公路,只通到苏红公社,苏红公社和汀溪公社之间,横着一座九里岭。汀溪公社大部分生产队都不生产稻米,大米运不进来,主要靠山头上种植的玉米,所以。当地山民吃顿米饭很难得。一个山民说,没注意到吗?米饭都是用线穿着的,吃饱了,立即拖出来,真要是被消化了,就可惜了。这个“黑色幽默”,黑得让人掉泪!
 

肚子再饿,也吃不动了

 
茶叶要卖到苏红公社茶站。天不亮从马家岭出发,披着月光,踏着大石块过河,行十多里山路,到九里岭脚下,天才蒙蒙亮。顺着山势走弯道,担着百来十斤重的茶叶,步步登高,每一脚都要用足了力气。待翻越上九里岭,坐在岭头上的茶棚前,已是大汗淋漓,衣衫湿透,肚子饿得前胸贴后背。先坐在大石块上喘粗气,歇会,再去取下扁担头上的布袋,拿两个玉米饼子出来,狼吞虎咽,等不及嚼烂便吞下肚,再喝一大碗茶,让饼子在胃里泡涨,打几个饱嗝,有点意思了。

有时,用茶棚里喝茶的大碗,从布袋里装一碗锅巴饭,冲满茶水,锅巴饭顺水沿喉而下,呼呼啦啦,气势十足,肚子立即有了满足的感觉。如果这时,再来一阵清凉的风,将浑身的热气吹散,爽,那实在是爽!吃,是人的幸福感最初的、也是永恒的来源,立刻,就会感到生命的美好!山民看着我们吃相凶猛,心想,这帮知青,只有吃河滩里的石头,大概能吃饱,也就不饿了。

从汀溪到苏红茶站,一路有两处茶水点。凡是山外进山的人,一律免费供应茶水,这是马家岭设的点。在九里岭上,找个有闲人的人家,每年给二三十斤粗茶叶和十几块钱,再帮着搭一个棚子,就成了一处茶水点。进山的,都没外人,不是亲戚,就是朋友,马家岭人愿意让好不容易爬上九里岭又累又渴的所有的人,能喝上一碗凉茶。

茶叶卖到苏红茶站,再到苏红粮站买五六十斤米返回。挑着米,再爬到九里岭头上的时候,肚子再饿,也没有来时吃的凶猛和气势,吃不动了。待赶回马家岭,已是满天星斗。
 

不可能正儿八经地坐下来吃顿饭

 
成片的玉米地都在大山坡上,离村子远,单程就要一个多小时,一天三趟,上山下山,就要六七个小时,再加上收玉米、装麻袋,没十多个小时,不行。山里天亮迟,天黑早,得起早贪黑,抓紧!累了饿了,不可能正儿八经地坐下来吃顿饭。安琪儿做十几个大玉米饼子,烤得两面焦黄。玉米棒子送到生产队队屋,再返回山上时,途经队屋,进屋拿一个玉米饼子,就走。
 
因小坑生产队有小孩要读书,一年后,安琪儿调过去当民办教师,姐弟俩离开了马家岭生产队。不久,安石兄招工到了县城,当了小学教师。深山里的一个生产队,留下了孤零零的姐姐。安琪儿教书认真,与孩子们朝夕相处,建立了很深的感情,孩子们都叫她“安琪姐姐”。

安琪姐姐独居一室,山里的一些小流氓、单身汉,像叫春的猫,一到夜晚,就在安琪姐姐的房前屋后装鬼叫,敲打她的门窗。搔扰,不断地遭受恐吓,安琪姐姐精神有些失常,常常看见她衣衫不整、披头散发地在外闲荡。

孩子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成群地跟在她后面跑。天真无邪、善良可亲的安琪儿,被愚昧、野蛮、黑暗吞噬了,永迹地消失了。

从马家岭流下来的一股水,顺着山势蜿蜒

 
二、专业队的"吃":让我感受温暖
 
从马家岭流下来的一股水,顺着山势蜿蜒,接纳着沿途的细流,经小坑、大坑,到猫儿岭时,与战岭下来的一股水汇合,成为一条翻滚着波浪的河,向着汀溪街奔腾而去。山里的平地,临水、靠山,只有巴掌大小。到了猫儿岭地界,不一样了,眼前豁然开阔,有“出山”的感觉。

大队部、杂货店、专业队宿舍,三幢房子在一起就显出了规模,成为大坑大队的中心。三幢房子背后的山坡上,是一片百十来亩人工栽培起来的茶园。大坑大队在十二个生产队抽调一人到专业队长住,对茶园进行日常管理,我从马家岭抽调到专业队。开垦新的茶园,采茶制茶,需要大批劳动力的时候,再从各生产队抽调人马。
 
茶叶专业队有食堂,为常住专业队的十几个人做午饭。各生产队临时抽调过来做事的人,自带干粮; 如果带米过来,食堂也代为加工。大队会计的父亲,年近六旬的张大爷是炊事员,忙时,他的媳妇也过来帮忙。
 

见过如此豪迈地喝酒吗?

 
一次,战岭生产队来了七八个姑娘,十六七岁,挖秋棵。山里干活的姑娘,膀粗腰圆,也有细长个头的,一律晒得黝黑,长着一双男人的手,手指粗、骨节大、皮肤糙,干起活来,和男劳力不差上下。中午吃饭了,姑娘们一遛烟从山上跑下来,叽叽喳喳、嘻嘻哈哈,跑到河边,手捧河水洗把脸,捋捋头发,映着清澈的河水,照照,回到食堂里。二齿耙都靠在墙拐边,把腰上的砍刀卸下来,有的把束在裤腰里的衣衫拉出来,抖一抖,露出雪白的肌肤,山袜葛藤草鞋脱下来,丢在一边,赤脚踩在冰凉的土地上,微风吹拂着红红的脸……

姑娘们围成一圈,有站有坐,有说有笑,开始喝酒。酒用竹筒子装着,刚从杂货店里打来的,三四斤吧,倒在三四个大蓝边碗里。一碗辣椒酱,放在桌子中央,旁边一张旧报纸上堆着锅巴。你一口,我一口,一个接一个,不用劝酒,转着圈来,头一仰,咕咚一声,一大口酒下肚,不是品酒,是喝,喝茶一样地喝!用筷子头挑一点辣椒酱,放进嘴里,咂咂,再嘎嘣嘎嘣地嚼锅巴,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酒香和青春爽朗的笑声。
 
山里人都好酒,没谁不能喝两口。买米进山时,扁担头上总要挂着个竹筒,里面少说也要装五六斤酒,挑担子休息时,口渴喝两口,代茶了,到家斤把酒就下肚了。下雪天就是喝酒天。漫山皆白,路连影子都没有了,出不了门;天晴了,出太阳了,雪融化了,满地淌水,还是出不了门。喝酒吧!
 
一次大雪,夜晚,张会计拿过来一瓶酒。我说“不会喝”,他说“没关系,我教你,容易。”几杯酒下肚,我满脸通红、头脑发胀,张会计见状,说“喝好了?不能喝了?”只见他沉思片刻,接着说:“嘴张开,我看看。”张会计眯缝着眼,顺着我张开的嘴巴往下看,看到喉咙,看到齐喉咙的一汪酒,说“别动!”接着,他擦了根火柴,酒气里酒精的含量高,只听“嘭”的一声,从喉咙里窜出一米多高的火熖来,像舞台上的杂技表演。张会计笑笑,说:“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再来一瓶?”

各位看官,不要惊讶,稍微夸张了一点点,我是在说故事。下面,张会计还真的是说了个故事:一个人喝酒喝多了,把他放倒在门板上,把衣服扣子解开,胸膛冒着热气,看得见心脏在卟咚卟咚地跳。到橱房里拿两块冷水里浸着的豆腐,冰冷的豆腐放在滚烫的胸膛上,让胸膛降降温。一会功夫,豆腐就卟卟地跳动起来,煮沸了,再换两块凉豆腐,两块热豆腐丢在地上。一条狗跑过来,还只是吃了一块热豆腐,就倒下了……从此,我学会了喝酒。
 

饭,不过是把肚子“吃饿”而已

 
一次,专业队来了20多人干活,张家媳妇来帮忙,人家都叫她张嫂。中午,张嫂煮了一锅饭,炒了一缽子咸菜。我吃完我的那一份,半斤米饭,裹紧了衣服,靠着尚有余温的灶台边上,想眯一会。张嫂在刷锅。迷迷糊糊中,隐约听见张嫂亲切的呼唤:“小韩!还有一块锅巴米饭,要不要?”我尚未彻底醒过来,神经下意识地一下兴奋起来,迫不及待地回答:“要!要!”随即,身子像弹簧一样弹起来。

大锅底上一块锅巴饭,张嫂倒了些开水在里面,用锅铲捣一捣,涨起来了,盛出来,足足有一大碗呢!我双手接过大碗,把两支筷子头在衣服上擦擦,理齐了,就吃起来。张嫂瞪大了惊奇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突然,想起要给我夹一筷子咸菜。等她转过身,把装咸菜的缽子端过来,这边,碗底早已朝天了。张嫂疑惑地低声问我:“平时,你都没吃饱?”语气,充满了爱怜和忧伤。

说实在的,哪里能吃饱,也就是刚刚吃饿,使饿得麻木的肚子,恢复了饿的知觉而已。我看见张嫂转过身去,撩起围裙,擦眼泪。之后,凡是有煮大锅饭的机会,张嫂总会过来帮忙,我的那一份,好像要多一点,可能,这也只是我的一个感觉,但是,最后那一大碗刷锅水,确是实实在在的。后来,有人背后议论,“小韩的胃,太大了,长到腰上去了。”这是人话吗?
 

饭在灶头上,菜在锅膛里

 
晚上,其他人都回家去了,专业队就是我的家,张大爷还得管我一个人的晚饭。收工时,会迎面碰见张大爷。夕阳下,他拖着长长的身影,两只手操在袖子里,弯着腰、低着头、面无表情,和我擦身而过。他不看我,听得见他低沉的嗓音:“饭在灶台上,菜在灶膛里,自己吃。”

灶台上的饭,是一大钵子中午剩下的锅巴米饭;灶膛里,火钳上整齐地排列着十几个大青椒,大青椒是张大爷从自家菜地里採过来的。从灶堂里掏出大青椒,还是热的,被烤得微微焦,浑身都是泡,火候刚刚好。把大青椒上的炉灰吹一吹,放在一只碗里,从灶台上盐罐子里抓点盐,放在大青椒上,可惜没大蒜籽,算了,也不能太讲究,要学会知足!

用锅铲柄先将盐捣碎,再将大青椒和盐混在一起捣,一股清香,由淡到浓,扑鼻而来,食欲大增!至今想起来,我还真是再也没有吃过那样美味的烤青椒了。就坐在灶门口一块厚厚的板子上,用餐。张大爷想得周到,灶门口还焐着一大瓦壶热茶,锅巴饭吃掉一半,再倒上热茶,又是一大钵子,“走了旱路走水路”呼呼啦啦,一会钵子就见了底。

食饱伤神,血液涌进胃里,大脑贫血,睡意立即袭上来。将破绵衣裹裹紧,靠在灶前的墙壁上,就昏睡过去了。……在美妙的鼾声中,灶头上的烛光,忽闪忽闪,照在一张泛红的,透着无限满足的脸上。
 

2021.9.5初稿

2021.9.9定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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