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书 | 比高级黑更高级的黑
3月的10本书
比高级黑更高级的黑
10
《曹操》
/ (日)堀敏一 著
张恒怡 译
日本人是有多喜欢语气词,一本漫画里1/4的字都是“啊”“哇”“喔”“哈”。学术作品里最多的语气词是“吧”,意谓作者不那么自信。比如,说到曹操举孝廉,担任洛阳北部尉,是个小治安官,但考虑到那是汉末,国都不稳,作者结论说:“所以曹操应该是被抱有期待的吧”,“吧”的涵义是“万一我说错,你请包涵”。
09
《世间万物》
/(美)艾米·里奇 著
徐楠 译
内心像一座图书馆,有些人的记忆是书,图书馆开着门,书也在架子上静静地摆着;有些人的记忆则是家具,能供人坐,供人趴着干活,供人作为自己的骨灰缸遗赠后代……有些人以记忆为火,隔几年便烧一把,烧掉一切。而你的内心,凑巧住着野生动物一般的记忆,它们各有各的游荡:长颈鹿羞嗒嗒,老鼠诡诈善变,鸟儿聒噪,一刻不停,以及乌龟……
上边这段话,我是从p150里修改而来的,并不忠实原作,只是把它松松骨头,原先的译文太紧张了,所以读这本书,我就像读到当年的自己:很想翻译好每句话,可是要么过于迁就原文,要么过于迁就修辞,总是找不好分寸。
08
《丛中鸟:观鸟的社会史》
/(英)斯蒂芬·莫斯 著
刘天天 王颖 译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中产架镜头”。超越实用抵达审美的行为成为时尚,是社会上有钱有闲的人蔚成大观的证明。这一点没什么问题,但一想到一项角度如此独特的研究,主题的缘起,素材的获取,还是离不开并且局限于“那个国家”,就有些小遗憾。
07
《失落的艺术》
/(美)诺亚·查尼 著
李小均 译
查尼“流行艺术史”系列中的一部,写的是关于那些不复存在的艺术品的“故事”。它们因各种原因从世间消失,有被窃后再未现身的,有毁于自然灾害的,有毁于战争的,有画家或被画人因个人原因毁画的,有因作品自身性质而无法久存的。艺术和文字是两个领域的事情,对于作者和鉴赏者而言,用到的人脑区域也不同,故而,这本书只有投注更大的比重于写“故事”,而非艺术品本身,才能好看。
作者的感慨是“成百上千的作品被同时代人描述得神乎其神,但它们的来世的目的就是短暂存留”。他写此书,却无法把1750年前的失落艺术品的失落过程写得有声有色;而1750年后的,比如当代观念艺术家乌莱的《照片-死亡I、II》,作者需要把它们的形态和做法描绘一遍,也比较枯燥。
06
《急欲轻生的鲸群》
/(日)安部公房 著
郑民钦 译
一些重要的关键词:核战争、左右脑、蟑螂、方舟、集体仪式、语言。安部公房的思维发散,但是焦点就是这一些,他小说里人物的幽闭恐惧其实也是他自己的,他并没有那种高人一头、洞察入微的姿态。在奉天的经历让他远离日本文化主流,他集中炮轰的对象——用于唤起成员忠诚的集体仪式——是日本文化心理中最不可拔除的东西之一。因此他自居边缘。
说起大实话的安部是很可爱的,比如他讲美国人兴起的“禅”热,偷笑的是印度人;他还坦然讲述了《樱花号方舟》的写作过程,就是先有了一个脚伸进马桶被卷入的画面,再围绕此构建出整个故事,一点也不忌讳神秘感的破坏。
05
《见字如来》
/ 张大春 著
一个基本脱去了夫子腔调,也不妄图写小说的张大春,就十分的松弛可爱了。我喜欢他说到“幽默”一词,林语堂的音译,“硬生生捏造出来、欠缺历史积,却生机盎然”,也喜欢他说中国人不喜欢说“爱”字:我老娘没说过,我父亲可能说过,上下文应该是‘别问我,爱干吗你就干吗。’”
张大春的家族庞大,又从山东到台湾,书中总写到亲戚,写到关于家乡某后生的传闻。张大春说他邻居一个孩子取名“粹洁”,是“洁”而不是“杰”,而他哥哥叫“粹豪”,他就问那孩子为何不叫“杰”。对方说不知道,也不敢回去问。
04
《独一无二的作品:出版人的艺术》
/(意大利)罗伯托·卡拉索 著
魏楠 译
卡拉索是个出版人,也是小说家,这本书让我很期待他的小说。他和其他出版人,比如《作家和出版人》的作者温塞德一样,行文从两个方向——内行的方向和真挚的方向——抵达骨头。对自己做成的那些事情,对自己做起来的那些作家,对常常让出版人恨铁不成钢的公众,他的态度是谦抑而坚定。“(出版人)这份工作实在是太脆弱了”,他说,“如果有出版人做这份工作只是为了挣钱的话,就没有人注意到他了。”
出版人想要发现“独一无二的作品”,在他看来,就是“作家本人明显经历了一些事情、并将其映射在写作中而完成的作品”。他说了他遇到过的那些,尤其是约瑟夫·罗特,他说,意大利大概是唯一一个国家,人们说起Roth会想到约瑟夫·罗特而非菲利普·罗思的。他说,用庄子的话说,真正完美的作品都是“润物无声”的,又说,独一无二的作品都是“祭祀残留”。
03
《有趣的事实》
/(美)亚当·约翰逊 著
董晓娣 译
如果性欲可以写成代码,如果已故的人能以全息影像再现,还能在和你的对话中冒出精辟的语句,如果技术足以让真实的东西在虚拟面前黯然告退,如果像儿童色情图片这么一个细分市场里闯进了一个情欲旺盛的技术员,如果……亚当·约翰逊除去了所有的“如果”,这本书里的四篇小说,都有着亲切感十足的现实意味,不过这个现实已经被人工智能的种种手段所渗透。
性是约翰逊最忘不了的事情。在第三个故事里,瘫痪的夏洛特活在技术的恩典之中,她能见到最喜欢的歌手科特·柯本,她的丈夫则为自己复活了被刺杀的肯尼迪,这些经虚拟而重生的名人,都成了他们当下困境的指点者,或参照物,或证人。但约翰逊并不引着读者去思考“是什么样的人能得到这种待遇”,而是让人在技术所带来的左右逢源的情况下,依旧被病痛折磨,被性欲和繁衍的本能折磨。约翰逊描绘了在一种极为高端的生活方式下,人最原始的欲望如何不管不顾地行动,这欲望的满足可以部分地诉诸技术,但人始终更愿意忠于自己身体部位的真实反应。
02
《卡尔·马克思》
/(英)以赛亚·伯林 著
李寅 译
伯林啊,你以为你占了一个“流畅”的长处就可以肆意写书了吗?有多少人曾经在看完伯林的一大堆文字以后自语道:“思路很流畅,表达很清晰,没看懂是我的事”?一个长而不乱的句子,都可以为紧接着的下一句长而不乱的句子做合法性背书,接下去又是一句,又是一句,又是一句……反正是流畅的,我句句流畅,我写得再多也是流畅的。
但伯林的本事也在这里,他的一本书里,不管你看懂多少,你不会觉得这书里有废话,有故弄玄虚的话。伯林完全知道自己在写什么,他下断语时的自信让你很佩服,哪怕一个缺陷很明显的人物,伯林也能找到合适的词句,在暴露其缺陷的同时,留给他足够的体面。伯林说费尔巴哈只能算是二流哲学家,但他能让那些有所准备的思想者——如马克思——受到点燃;又说恩格斯缺乏原创性发现的能力,却很善于将别人的发现付诸实际的使用。
01
《简短,但完整的故事》
/(波兰)斯瓦沃米尔•姆罗热克 著
茅银辉 方晨 译
高级黑这种手段,姆罗热克是不考虑的,尽管他1960年代就移民意大利,他要是写点关于共产波兰的高级黑作品,大概不会缺少市场。
这本书里的一些小说貌似是奔着黑去的,人物会呼号领袖正确,路线光荣,像《猴子和将军》这种最典型。姆罗热克眼里的共产波兰,核心的社会特征是极端刻板,对于权威言论只服从不质疑,每个人都依据别人的穿着和官衔来判断其身份,在行为和思维上极端从众,社会上通行的所有规则都在官僚主义这一点上会合。
但这本短篇小说集远不止传达了这些。姆罗热克的笔法并不是讽刺色彩强烈的,甚至也不是“一本正经说瞎话”。不,他超越了技术层面,我想可以这么讲,他把他眼里的共产波兰(或其他东欧国家之一)当作了一扇窥探“我们的世界可能变得如何光怪陆离”的窗口,那些完全不合理的事情,比如所有人都在下坠,一边坠一边说话,还调整姿态等等,在他的故事里不仅符合逻辑(且有一点很重要:他并没有故意略去一些关键情节不讲),而且故事中人还流露出一种投入感。
书中没有一个清醒的人物,所有人都不同程度地沉醉,这是更高级的黑,黑得美好,黑得悲悯。第一篇《实用的半身铠甲》就很奇绝,随后《我曾经怎样战斗》、《五谷普小鸟》、《皇帝的信使》,视野和角度都异常开阔。《我曾经怎样战斗》的结局太爽,但姆罗热克多数时候不会针对一座荒谬的大厦抽掉最底下的基石,而是让它存在着。移民的身份让他看到了东西方的趋同而不是相异。哪里都有从众,哪里都有受权威控制的人民,哪里都有快乐的势利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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