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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书 | 12月的10本书:既不做玩世不恭者,也不悲天悯人

云也退 云也退 2023-02-17



12月的10本书:

既不做玩世不恭者,也不悲天悯人



10

《茶杯里的风暴

用日常之物揭开万物之理

/(美)海伦·切尔斯基  著

阳曦  译


“我最喜欢待在离闪电大约1600米的地方。看到闪电划过,我就会开始想象压力产生的巨大涟漪正在向我涌来。望着远方,我仿佛真的可以看到这阵阵涟漪……”

 

不能否认这里有种违和感:切尔斯基既想描摹得身临其境,又得必须承认彼时的奇观乃靠着基于专业知识的“想象”。因为她是科普作家,一个小说家就会撒开了写“大片的涟漪从空中向我这里压来,仿佛听到了闪电的号角……”

 

违和感到处都有。这是科普写作免不了要撞的墙,要把带着数据的说明文字揉入到感性的描述里,布莱森的《万物简史》也未见得做到多好。但这本书还有一些非“干货”的、富有人文色彩的洞察:比如,玻璃温度计被电子温度计替代是“最令人伤感的”,以及“人类因为慢而错过了多少东西?”这是真正的珍宝。

 


09

《苏珊·桑塔格:精神与魅力

/(德)丹尼尔·施赖伯 著

郭逸豪  译


书的好处就是制造出一种共时性。对桑塔格的亲切感,很大程度上源于和她读同样的书:像什么库斯勒、舒尔茨、布洛赫。看传记里写到桑塔格又读了谁谁谁的书,竟会产生“噢,她也看过这本书”的反应。

 

施赖伯出色的选材能力同他人迷的心态混合在了一起,结果不坏,这是一本春潮涌动的桑塔格传记,七十岁的时候,她的生活“让人觉得她仿佛昨天才出生”。大众文化是永远不配给《巴黎评论》所代表的高级文艺趣味提鞋的,只能反过来,由后者来点拨前者,并把像披头士这样的流行事物拣出来,拉到贝多芬和莫扎特早就落户的殿堂里。桑塔格捍卫了“高级”一词的本色,成功地让不少人通过她来思考,不过施赖伯毕竟偏心太专,他站在桑塔格的一边厌恶她所厌恶的那个精英社交圈子;在桑塔格将自己包装成偶像这一方面,他是不太乐意多谈的。

 


08

《朋友之间

/(以色列)阿摩司·奥兹  著

钟志清 译


只要亲友圈里有过非正常死亡的人,只要曾有自己熟悉的名字被某种暴力从世上抹掉,你的咳嗽都会带上一种资深的气质。这就是奥兹笔下的基布兹人民。

 

还是那些景:沙漠,胡狼,马粪,橘子皮,别人家害羞的闺女,承受一切的公社书记。在更多地讨论未来的时候,话题就被刚刚发生的边境冲突给打断了。推迟,推迟,在奥兹这里,即使大半辈子都在听取那些熟悉的、平淡的话语,那话语之间的沉默总有着好好写一写的理由。

 

“你把整个世界的伤心事都扛在自己肩上了。”书中一个角色说的话。在另一个故事里,两个人交谈着明尼苏达致多人死亡的暴风雪,和孟加拉的洪灾,及耶路撒冷一名拉比的死亡。听话的人回答:“你要是听到了一条好消息就来告诉我,即便是半夜。”奥兹的书中cynical的时刻真比下雪还少见。还有一个人物正在翻译伊瓦什凯维奇的小说,“整部作品充满了温柔与苦难”,让我想起伊氏那套一直没人重版的三卷本《名望与光荣》。

 


07

经历

/(英)马丁·艾米斯  著

艾黎  译


艾米斯很难讨人喜欢。客观中立的读者必须会在他的文字中找到卖弄的成分,他在把自己放在索尔·贝娄、纳博科夫及自己爹的身边的时候,总免不了“写二代”的骄矫之气,他小说里设计的悬念让人产生“玩我哪?”的不满。不过一旦他把这些话柄交由回忆录来坦白,艾米斯的形象改观了不少。

 

书中写贝娄的那一篇“永恒的灵魂”,让我这个忠实的贝娄读者频频点头。艾米斯承认了“贝娄式写作”对他的诱惑,承认了他1983年写的贝娄访问记抄了贝娄自己的话,而在引用自己当时的报道时,他也承认“看起来急于卖弄”。在其他地方,比如说写到看见地铁里有人在读自己的书时,他仍然是那个不自然的他,骄傲也不是,谦虚也不是,故作无所谓也不是,好在,回忆录这一形式始终是一个请求谅解的姿态。

 

艾米斯的纠结是真实的:他既想做一个严肃作家,又总少不了为了展示自己的世故——例如对文学和文学奖在当今的实质意义洞若观火——也为了不辱父名,而做出玩世之态。这本书可看作一篇充满了“仅此而已吧”的口吻的宣言,而那时常可见的轻佻散漫的本能,在写到像贝娄这样真正的高山面前还是敛步的。

 


06

《奥麦罗斯

/ (圣卢西亚)德雷克·沃尔科特  著

杨铁军 译


沃尔科特的才气啊,犹如鸡蛋打在煎锅里那样四散飞溅。


他就是能做到严密地剪裁和统合每一个意象,始终用不同的文字装载着同一种能量。沃尔科特将荷马史诗从其原始语境里提取到一个更宽广而无名的海陆空间之中,海伦和阿喀琉坐在现代的渔村里,观摩着古已有之的行当在无所谓时间的海洋中进行。

 

任何细节都奔着阐释潜力而去,任何一个角色都在汇聚自己的独特的声音。发表议论的时候依然是诗的感觉,而叙事的时候,字句之间到处在勾引你审美的注意力。对话达到了顶级小说的水平,如第三十章。在那些可尽情逞才的时刻,沃尔科特毫不吝惜意象、词藻的体力和潜能,如第三十七章头一段连续出现的“星期日”:“星期日啪地打开一只金表……星期日听到自己的脚步”。这本书扫清了我在读杨炼这类诗人时,对“史诗”致睡效果的恶感。

 


05

《客居己乡:一段匈牙利生活

/(匈牙利)哲尔吉·康拉德  著

徐芳园  译


欧洲犹太人回忆家里的父母亲戚朋友,总有它值得一读的潜质。恐惧感像鬼一样藏在文字的背后。他们害怕从固定的东西上被撕下来,但又对撕开之后,自己能抓住什么好奇不止。这真是教科书级别的“张力”。1933年生人的康拉德,亲友圈被二战撕得支离破碎,后来再一点点重组起来。他对世界和他人持有精准的好奇,他对布达佩斯之优雅的魅力,持有一种透着骄傲的感激。他对内心欲望毫不掩饰的表达大有《忧郁星期天》的味道:“我会带着猎人的警惕饥渴看女人……我觉得没有比脱光了躺在同一张床上更简单的了解别人的方法了。”

 

这本书分别回忆了人生的两段时间。前一段时间的看头是战争,是幸存,后一段时间,尤其是写到1956年的时候,看头是他那些利刃一般的时代感。这是个极具活力和侵略性的写作者,他书写往事的时候,可以不掺一点点回首性的叹息,当他写到“三十年前……”的时候,情景立刻切入那个时刻的那个自己

 


04

《阅读:存在的风格

/(法)玛丽埃尔·马瑟 著

张琰  译


法国人说这样的话真是轻车熟路:“年轻的萨特似乎毫无困难就能主动从钟爱的小说过渡到自身生活理念的形成。怀着对命运根深蒂固的情感,萨特将小说融入生活,又以同样的叙事活力将自身纳入小说,阅读对他来说,就是‘成为自身的可能’。”在下一篇里马瑟又写道:萨特面对小说和艺术作品的态度,就是“在永无止境地完成自我身份的过程中,不停地改变存在的形态。”

 

从“阅读”的角度来解读萨特,就像从纵火犯的角度来理解凤凰一样,自有一种不得不如此的销魂。然而作者还纵横联动福楼拜、马尔罗、利科……我们得很熟悉一整套词汇,才能进入马瑟的文本沟渠之中,而《文字生涯》里的那个萨特仿佛早就在等待一个马瑟这样的读者。

 


03

如果我忘了你,耶路撒冷:阿米亥诗集

/(以色列)耶胡达·阿米亥  著

欧阳昱 译


“屋里的三到四人中/总有一人站在窗边/他肯定会看见荆棘中的恶/以及山上的火/他肯定会看见人们出门时是完整的/晚上被带回来时,却像是找回的零钱。”

 

欧阳昱的译本对照傅浩的译本,是一个两倍的阿米亥,但阿米亥值得拥有三倍四倍。变成单音字的事物被放在合适的地方,一些难以简练翻译的表述,例如“人们走很远的路,只是为了可以说:这里让我想起/另外一个地方”,也成了必要的拉长和铺垫。而最令人激动的,始终是那种从事物、风景突转向“我”的身心日常,让它们互为对照时产生的奇观。

 


02

帕哈萨帕之歌:

与印第安长者的旅行

/(美)肯特·纳尔本  著

潘敏  译


田野考察搭配心灵成长,将小说的虚构成分压到最低,面对真正的问题,而不追求技术可得的感染力。丹,算是一个“白人来之前我们这儿岁月静好”主义者,但是他的提问是有力的,并不是只有乡愁的抱怨。丹问,白人驱逐了印第安人,彻底改变了他们的生活方式,远离自然,住在与大地隔着一层地板和一张床的地方,然后驾车出去在大自然里扎帐篷。这到底算是怎么一回事情?又问:你们那个叫梭罗的人,面对一个池塘,莫名其妙就成了你们的英雄,我要是住一个池塘边的小木屋,整天会被社工敲门,你信不信?

 

但是丹也并没有被纳尔本神化,丹说的只是他自己信仰里的东西。丹的愤世嫉俗的性情,以及纳尔本将自己归入那些出于同情而冒领一个印第安身份的白人之列,从而时不时加以嘲笑,都使得他们之间的对话值回你付出的阅读时间。

 


01

《酗酒、猫与赞美诗

/(美)托马斯·林奇  著

王圣棻、魏婉琪 译


“接续叶芝、谢默斯·希尼以降的爱尔兰诗学传统”,好久没在封面上看到这样既精确又有物的评语了。书里的每一篇文章都入眼入心,却在看了一半的时候转去翻另一篇,看了一半再翻另一篇,就仿佛不舍得把“被最先看完”的荣誉轻易授出去似的。顿时感到书签很重要。

 

爱尔兰人林奇擅长那种临界点上的戏谑,比如,他在说到“一切祷告都要从说谢谢开始”的时候,一样一样地列举过来,感谢一家子平安,感谢黄昏、早晨和天气,感谢前妻,感谢税务员,感谢那些“运作整个世界,却把每件事都毁掉的白痴”,随即又说要感谢酗酒,因为这个恶习,他学会了在流泪过后放声大笑。因为这么个转弯,我把本该对戏谑产生的反应,瞬间又咽了回去。

 

对祷告的念念不忘是爱尔兰人的习惯,祷告的事情,在这个殡葬馆老板的世界里,位置低于死亡却又直达死亡。他率先抛出了这样的问题:“我们要对这一切(各种世事,与我无干或有干的杂闻、信息)说些什么?”回答是脱口而出的祷告,林奇太明白,这一套古已有之的标准答案,只是让你在面对众人时两只手不至于无处摆放。他也太明白,宗教教育怎样造就并限定自己,以及它在和自己的职业的长期作用下,给他规定了怎样的写作人格。在悲悯的基调和玩世不恭的诱惑之间,在一重一轻两只翅膀之间,林奇的文章带上了一种真正普世的地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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