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参同契》的通神之意

主讲：温海明

如何对被称为万古丹经王的《周易参同契》做哲学性的解读？如果把该书解读为外丹之学，其中研制丹药的讲法，的确比较接近古代自然科学特别是化学实验的记录；如果把该书解读为内丹之学，则古往今来已经有多种维度的解读，但哲学角度的解读稍显不足。从哲学的角度来说，《周易参同契》是对心身关系的重大发明和建构，是对心灵意识与肉体气息运动流变之间规律的深刻琢磨和探索。本讲探讨成就丹道的元神、元精与心神之间的互动关系，同时讨论如何通过神意对元精元神的活动进行调理和控制，从而修炼成丹的哲学意义。

温海明 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美国夏威夷大学比较哲学博士。山东省泰山学者，孔子研究院特聘专家。国际易学联合会秘书长兼学术部部长，国际儒学联合会理事、学术委员会委员，山东大学易学与中国古代哲学研究中心、燕京学堂（YCA）、北京中国 学中心（TBC）、闽南佛学院客座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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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易参同契》有“万古丹经王”之称，我们如何对其做哲学性的解读？如果把该书理解为外丹之学，其中研制丹药的讲法，的确比较接近古代自然科学特别是化学实验的记录。有的学者认为，它最早是一部外丹著作，后来修炼内丹的学问借用了炼制外丹的说法。还有的学者在把它翻译成现代文时，先译成外丹版本，再译成内丹版本，将其视为内外丹兼修、兼说之书①。如果把该书解读为内丹之学，古往今来已经有多种维度的解读，但哲学角度的解读稍显不足。本讲座讨论《周易参同 契》的通神之意，不从内外丹学派归属或历史版本流变的角度去辨析，而试图从该书内容义理入手做出哲学的理解。从哲学的角度来说，《周易参同契》是对心身关系的重大发明和建构，是对心灵意识与肉体气息运动流变之间的规律的深刻琢磨和探索。总的来说，本讲座探讨成就丹道的元神、元精与心神之间的互动关系，同时讨论如何通过神意对元精元神的活动进行调理和控制，从而修炼成丹的哲学意义。

一 心意发动

通行本《周易参同契》开篇“大易总叙章第一”有一段：

赏罚应春秋，昏明顺寒暑，

爻辞有仁义，随时发喜怒，

如是应四时，五行得其理。

后面还有一些与此内容相关的段落，应该如何解释和理解？《参同契》的核心是炼丹，如何理解“丹”？火候是其中一个很难把握的要素，甚至是炼丹中最难的一点。炼丹时火候的加赏或减罚，跟一年之间的春生秋杀之道相应证；一日从昏晚到明晨之间所用的火候，跟一年之间寒往暑来的变化节奏相应和。这是讲火候与把握天时的关系。对自身意识的把控和领会，跟一年四季天地之间阴阳气息运化的过程相通。身意时时刻刻通于天意，通于阴阳变化之大道。这种基本的理解，是本次讲座的基石。

我们在理解“丹”，不管是内丹还是外丹——在面对、把握“丹”的时候，其实一定是所指一个非常微妙的存在，这微妙的存在跟天时、人的心意状态，以及心意状态对外在时间、空间的领会等连接在一起。可见，所谓“丹”之微妙存在贯穿天人，合于四时，通于五行。心意的发动要顺应春生秋杀，寒往暑来。爻辞说明心意发动的仁爱与合宜的状态。在乾阳适合发动的时候，即有生生之能。在坤阴适合发动之时，即存自灭之宜。中庸平和的喜怒情感表达，合于时势流转，心意合于四季，恒通于季节、时令、天道之变。此正是本讲座表达基本主旨：人神意运动与天道地理五行运转高度和谐。

在《周易参同契》的文本背景及传统的解释脉络下，因为不能够离开传统诠释的基本语境，对其理解与延伸空间自然有限。天地有阴阳，人身有阴阳，我们的心意也有阴阳，心灵发动的一瞬间就分阴阳。这一瞬间分的阴阳和外在于肉身的阴阳、四时的阴阳之间存在一种配合关系。心意发动的阴阳有“已发”和“未发”两种状态，那么发露的状态如何配合天地阴阳，心意未发的状态又应如何把握其内在和谐的原生情态？后天八卦配一年四季及二十四节气（见图1），又配干支（见图2）显现了易道与天时能量、与地理阴阳五行的配合关系，并可应用到丹道的心意与外在状态的配合中。

图1 后天八卦配一年四季及二十四节气

图2 后天八卦配干支

二 乾坤立意

“乾坤设位章第二”云：

天地设位，而易行乎其中矣。天地者，乾坤之象也；设位者，列阴阳配合之位也；易谓坎离，坎离者，乾坤二用。

二用无爻位，周流行六虚。往来既不定，上下亦无常，幽潜沦匿，变化于中，包囊万物， 为道纪纲。

易道于天地定位之后、日月与万物在天地间变易流转化生。天地一高一低，一阳一阴，以乾坤之象来表征。因为天地实在无边无际，言不可尽，于是只能用象来指代。天地定位，阴阳设位，二者互相配合。坎离为阴阳之交，象征物（元神、元精）交互作用。成就丹道的流转与变易，本质上是对意的锤炼，是丹药合乎日月坎离运转之道。意随阴阳交转变化，通过六个爻位的时空系统来加以表达。上下不定，往来不息，有时深隐、有时藏匿，意在或隐或显当中不断转化。

一切生物形成与化育，皆因阴意与阳意的感应相合与化生而成，从而形成丹药并使之凝聚成形。神意修炼的难处在于，如何于后天的意念发动领会并体现出对于先天之意的领悟和把握。这种先天元炁的力量在意念发动之处的体现就是有意于无境的状态，可以从日月交媾，即日月之会神妙难言的奇妙境界来领会。

《参同契》有一个传统的诠释语境，由此语境展开哲学性的解释有其合理性。比如成就丹道的流转与变易，本质上是对“意”的锤炼，而对“意”的把握，其实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不是简单地把握意念状态的概念，还需要通达丹药合乎日月坎离运转之道。“意”随阴阳交转变化，通过六个爻位的时空系统来加以表达。卦爻的阴阳消长变化，属于《周易》的基础知识，譬如乾卦六爻从初九到上九，根据爻辞分别对应潜龙、见（现）龙、惕龙、跃龙、飞龙和亢龙，相应的又有“初难知、二多誉、三多凶、四多惧、五多功、六易知”的时空特点。

以无制有，器用者空，故推消息，坎离没亡。

通过丹的无，可以置身于万物之有。不管外丹还是内丹，一般的解释都把丹看成“有”；而“丹”其实比较复杂，它既是有又是无。如果执着于外丹或内丹的“有”，则它被视为一种有限的、占有一定空间的存在。应该把“丹”作为有限的空间性存在，还是作为一种无限的、超越时空的存在？我的讲法不同于传统具象讲法，综合外丹与内丹各门派之说，可以认为，丹药可以不理解为具体存在物，而丹道核心在于“意”随着天时之道盈虚消长，故而无形，而非有形。无形之意通过共感与天地相合，可以感受到阴阳交流的先天力量。以丹之“无”，可合道于万物之“有”。若是执着于某种器物性意念之丹，最后可能一无所获。

三 通神之意

修丹本身有其意义，不管是外丹、内丹，如果能够修出某种具体存在物，当然不可忽略其意义。丹道的核心在于神意随着天时之道盈虚消长，真丹所用为无形丹药（心神），而非有形药物。坎离不是用有形的意念，而是以“无”通先天意念的存有，通过共感与天地相合，阴阳感应力量巨大，这种力量不可落入后天，因此要用先天的意念契机调动先天阳气。神意发动，皆要合乎天道进退，而阴阳之力的流转本身没有固定的时位，故不可拘执其中。

关于神意的理论建构并非凭空构造，而是在传统的诠释境域基础上做出的一点推进。神意依托天地阴阳四时运化，而非心念空虚想象而成。修炼之意可以在实践当中落实而验证，其中修丹的分寸，可以与神明相对应和校正。易（意）本身就是日月经天流转变化而成，坎月本无光，借离日之真阳放生光辉，所以光辉能够进入意念，使日光合乎月精并为“意”所领会。日光与月精之交合而成光辉之丹，丹药也是在意（土）的作用下，将火与水相融贯通，使之既济，又融会金与木，使金木相恋，而成丹药，而丹药全凭神意交汇作功。这里涉及到后天八卦配五行（见图3）。

图3 后天八卦配五行

“易者，象也。悬象著明，莫大乎日月。”此处以日月比喻炼丹所需的元精与元神，以日月经天流转成易说明元精与元神流转而成丹药。人身的阴阳运行合乎大道，意念可与易道相贯通，丹药之意与易意之间的体用两面性神妙莫测。元精与元神在身上的运行如日月经天，如车轮回转于鼎炉、天根月窟之间，唯有用先天的神意，才能调动后天元精与元神的运化。爻动于易卦之中，彰显易道生生之机，而可得而意之。

修炼神意者，于人身一阳发动之几之生意之中采药修炼。一阳初动是修炼的时机，一阳初动是修炼的时机，一阳发动，人身与天地配合气机发动，阳气发生，此时用意的分寸非常微妙，有的修丹方法讲到这个时候不用意念去导引，让其自生作用，即能采药修炼而出；很明显，完全不着一意的修炼不可取，那么此时便有疑问——用意用到何种程度？若是纯粹用很明确之意念，无法导引过去；合适的用意程度需在有无之间，分寸微妙难论。阳气发动，一阳初动，人身与大自然气机相应的一瞬间，身体体会如何？要以多大的意念参与？于我而言，阳气发动的时候，不可能没有意识，此时应有反身意念观照，以判断阳气初动的状态，这用意的尺度和力度便是修炼之难。

一阳发动，如爻象周游六虚，变化无常，皆可因时因地而采之，无穷神化，不可为典要，唯神意之阳动所适，如震卦一阳生于下，阴阳交媾开始，后天之身意上不着相而可使阴阳交媾继续稳定。阴阳之气的交流与转化之中，阳气神意溢于天地生生不息之阳气，生之神意持续发动，玄妙播出精气，阴气受到生生之阳气的触动与感化，把如阳气之生生的神意转化为丹药的孕育过程，从而促进丹药的形成与化育。

一切生物的形成与化育，皆由于阴意与阳意的感应相合与化生，是对彼此神意的调动，从而调动彼此的气象，形成丹药并坚持使之凝聚成形，此谓神意的无为而有知的过程。通于神意的圣人并非无故至于世间，圣人通晓阴意阳意交流沟通机制，于阴阳二意的沟通之中，能够领会到天地之中的阴阳交流之道，知人间阴阳二意之沟通，皆合天体阴阳之道的运行之法。

着实用意是阳意，不着实用意、把意虚化是阴意。天地阴阳二意之交换，此间意念进与退的分寸如何把握？一方面要反身自省，非常清晰地知道意念的状态；另一方面意念的分寸要与天时即天地的阴阳运行相配合。先后天八卦配四时，揭示了天地阴阳之运行在一定程度上的外化，与之配合即可。不但人身的阴阳之气符合阴阳之意的运用，内心的力量什么时候可以进，什么时候可以退，意念参与其中的分寸既是本能的，又是可以运意而动的。

人间阴意与阳意的沟通，当符合天体阴阳之道的运行规律和运行状态。阴意与阳意沟通，如复卦初九一阳复生，代表长子从父之气那里继承了生生不息的创造之力，而能够调动母体的气息，也就是阳意萌动生长能够调动阴气之体。虽然阳意发动足以改变阳意所关联的天地宇宙之境遇，但对整个阴性的境遇的调动要以阴气的背景境遇为前提。阴意与阳意的消长关系有若黄钟大吕等钟律的变化，阴意与阳意的生长消息因此可能完美配合北极星的运转，随顺天地之间阴阳之气运转所体现的元气运行之道，可让神意顺天道而行。

四 先天之意

丹药修炼养成在调动后天气息过程之中，使元气运行符合先天阴阳运化节奏。从月相的弦望盈缩对应卦象的屈伸进退中，领会用意的分寸与尺度；从日影的标杆移动的方式，去推理太阳气息的分寸。神意先天维度的调度要符合日月运行的先天节奏。当人来到世间，在有意地去修行之前，本来就存有一个先天的结构和状态，需要人们去配合。也就是说，调动元气来修行的过程要跟先天的节奏相配合，毫无疑问，意念的把握和运化也要符合先天节奏，这便是修丹的基础。

炼丹要把天、地、人三才之道贯彻落实于神意的修炼中。但神意的运行与日月星辰、山川草木、动植物生长人心之动相配合。丹药的修炼和形成，是随时要极度谨慎地把先天之意落实于后天契机的实化状态之中，所以要极度谨慎。意念每一个发动的原生情态，都要依照卦爻象的变化作为指南。每一个意念平复的状态，都要依循卦爻辞所体现的义理，让乾坤阴阳之意得到良好的交流和实化，神意通于先天之意，而与宇宙大化融为一体。意念的发动过程基本落实在后天的修意、用意的过程，除了非常好的领悟、理解和把握之外，还要以敬畏的心态小心地契合这种状态，以后天的单向状态去契合先天的节奏。

所以神意的发动，需要极度专注、谨慎，如紫微中宫居中不动，如万民之首心顺天时。心正意诚，方能如紫微统御众星一般统御天下之星。丹药修炼可成与否，可以说取决于神意的调试与运行的分寸，犹如天体众星依赖紫微的意念状态、人类的治乱依赖君王的意念状态一般。

丹药的形成就要在意念的发动之处上接天心，在意念发动的瞬间具有善的状态，这种善的状态既是先天又是后天。先天具有天地自然之善，后天则可善可恶，因此需要调节到先天纯善的状态，才能安宁应物，起意若无意，不可起意发念于后天之境，否则如卦爻之中爻，爻一动则吉凶立即升起，天时人情立即失时失序。

神意修炼的难处在于如何于后天的意念发动、触发意念而通于万物之化的过程之中，领会并体现出对于天下之意的把握，即先天八卦体现出来的宇宙原初结构与力量。这种先天元气的力量在意念发动之处的体现就是有而无之，即有意于无境。先天真心灵异通天，用先天意调动后天气息。这种有意于无境神意的发动，可以从日月之间的交媾，有意于无境的状态中领会出来，即日月之会的神妙难言的奇妙境界。这里需要体会心灵的意念发动的原生情态如何回到先天状态，能够去引导后天气息的交流与变化，达到圆满的融贯的状态，阴阳交媾的状态，如日月相会的神妙状态。

五 意有而无

神意的有意于无境的状态，则如日月之交汇，要在若有若无之间，阳意的调动当如太阳运行，符合先天之意的状态；而阴意的显而未发，则如月质隐而未显。神意的发动，念念皆存亡之枢机，稍有不慎，调动后天之气便会出现错乱的状态，偏离自然的轨迹，有若国家将乱，皆因君王妄意失度。故丹药之难成，在于神意无序。而丹药之凝结，有如“蒙以养正”的圣功——只有把意念的状态调整到有而无之之臻境，才能有结为丹药的可能。丹药来自意念发动的一瞬间，它和天地气息相沟通的那种已发未发之间、还没有发动的状态，来自修习者对意念还没有发动之前状态的理解和把握。

神意要调试到如君王治国中正平和、万物自度这样有意于无境的最高境界有意于无境实际上是有而无之，从本体论上讲，宇宙可以说没有“起源”，它是“有而无之”，也就是可以有，也可以没有。《易传》说“易有太极”，宋明理学家讲“无极而太极”，太极和无极也是“有而无之”。在意念发动的瞬间是“有”，并与天地万物相往来，与后天之气融成一片；在发动之前，它又不是纯粹的无、虚无、不存在，因此总的来说它是“有而无之”的状态。它没有实有但又是存在，类似无极、太极，既是有又是无，是有无相生、有而无之、既有既无、体用一元、显微无间的最原始、最根本的状态，这是最难的本体论问题之一。

宇宙论中，宇宙的开端是有而无之。本体论上，世界怎么存在的，这还是有而无之，因为它没有办法解释。如果世界的“有”一定得有一个基础，那么世界一定得以“有”为开端，而“有”一定要以“无”为基础，这是传统上“有无”论辩的基本结论。对于意念跟世界交欢的瞬间来说，理解它，跟理解“有而无之”的本体论和宇宙论上理论困境几乎一样。所以，意念的有，是一种有意于无境，它既是有——随时变成有，能够为我们所感知和领会——又不是纯粹的有；也是无，当你去把握它的时候，它又是没有；但它又在那儿，它明明是有，而同时是无。

所以，“意”可谓清静无为，绵绵若存，似有若无，和顺自然。意在心间调动心力，神意即是丹药的根基，所以调试神意的状态，如人生的中枢通达天体与众星的中枢，则心意平和自然，万物自然顺命，丹药自然凝结。可以把丹药理解成具体存在，也可以把丹药理解为有而无之的状态——它存在但似有若无，不再是纯粹的形而下的有，而是超越了形而下具体的存在——这样的存在一定与意并存，因为真正具体的存在可以超越而独立于意之外。如果“有而无之”的状态是“丹”的基本状态，“丹”的存在必须时刻与意关联、与意的有而无之合一而成“意丹”。这就不再是一般的、具体的丹药，而是最根本的丹——神丹、天地之丹、意念之丹、宇宙之丹。这种“意丹”必须在你的意念（与天地万物）交欢的瞬间得以体会，因为它是有而无之，它不是任何具体的“有”，不是具体的东西，或存在物。

这种神意的修行与涵养，可以先从调试自己的身体基础开始。身体的基础欠佳则心意容易出偏，心意之发就无法发用于正道之中，所以意所要实现的最高状态和境界就难达到了。这就把筑基当中调节身体气息的功夫，理解为对意念的调控——如何将意念把控到一个最具有原初形态的中正状态中。意念的中正比调节身体的阴阳平衡要难多了。首先要知道人的意念有阴有阳，意念的阴阳平衡要比肉身的阴阳平衡要难得多。

首先，心身应皆归于安静虚无的清净状态，心念不妄动，如天意升出，发动于无意之中。先天虚气正意用意调动元气，去体会神意调动的虚灵窈冥之气，这些意念所关联的似有若无的宇宙的力量为性命之源，能调动这些宇宙能量就是修行的基础。但是大部分人因为缺乏反身意念（reflexive intentionality），从来不去这样思考，就不会知道性命之源可以超越肉身的本来的力量，尤其是气血的力量——一般人把性命之源理解为气血的力量，这是很有限的，其实，跟人气血相关的意念所观测的整个宇宙的所有信息都是人的性命之源，但这些信息需要人用意念去把握，但在把握的时候，又好像没有把握的对象一般，因为它是有而无之的状态，不能用实在的意念去把握，必须要在意念虚化的状态去把握。可见，意念要实而虚之，才能把握到宇宙原初的根本力量。

其次，不让意念从感官的空窍中流出，需使元气、元精、元神凝而不散，因为神与意发动，则精气流泻出去。不可随心通物，要凝神固守。神意发出、精气外泄时，要收视返听，如将日月星之光的能量都收摄于人心之中，以此温养神意，增长隐而未发的力量，好像小鸡待孵一般，这样就能理解原初意念的有而无之，以及这种“无”当中所观测的整个宇宙的信息。如果你理解了那种状态——也许是打坐的入定状态，也许是悟透了以后心通天地的状态，对于你的心意所观测的整个宇宙能量，你还是要用意，不用意就散掉了，没有观照，但又不能着实用意，要用一种很特殊的意念状态去把这些宇宙的信息、隐而未发的力量收拢起来。这种孵化丹药的状态，并不是看得见的，而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只可领会于神意隐而未发的状态之中，因为这种状态是心通于虚空、心通于宇宙所有力量的状态，不可能用一种可见的方式去把握，只能用意念来领会，但因为就在意念当下之中，所以近在眼前，不难求得。

可见，炼丹要有所成，关键在于神意端正到原初的意念之中，于未发之中通于先天之炁的运行状态。意念有而无之，可以观测到所有的宇宙能量，又能够温养到一个很小的状态当中去，所以是于未发之中通于先天之炁。意可以通于先天元炁的状态，即把身上的元气的契机与天地之元炁的契机相交通，则人身元炁之发动可与天地元炁之运化相贯通而和谐。心灵的气息、观测的气息和宇宙气息之间有一种配合。在人身之上让元炁顺布，和谐而有力，久而丹药自成。这里调动的气息不仅是人身的气息，是人身和宇宙关联的所有力量的气息。调动人身之元炁通达于天地之元炁，让人身的元炁之契机发动，皆若天地元炁的自然流行，力量无穷。此二者即神意通于天地之意之“一”，即让神意调整到元精元神交融发动的凝结状态，并持之不失。

六 意境之无

纯任天然，意念之发合于天机。较低的境界在意念上多下有为之功，从未休止却难有所成。因为意念的状态要有而无之，通达的境遇又无限广泛，所以不能下有为之功，那是任何有为的把握无法达到的。元神调动要尽意无为，修炼神意于无境之中，毫不做作，无意为之。

人身上面的孔窍闭合，则元神自然发动如有意。人身下面的孔窍闭合，元气不失，精气化无形之气，自然上升。此无之境，与元神之意交汇，则为有意于无境之中。收视返听或闭合阴窍，不是不与物接，而是与物交接之中，因神意的调节之力而不让元气流失，也就是元气既不从五官的孔窍流失出去，也不从阴窍的活动之中流散出去。反而能够以神意御动外气，让身之元气通达天地元气，皆可为神意所调动，这种神意的元神调动人身与世界的元气是非常美妙的化境。当然，这一境界需要具身体验之后才能领会，怎样用神意来调动外气？怎样才能以意念来领会身的气息和天地元气交融的状态？实然如果能够调动的话，这种状态确是美妙难言。

神意调动元气于阴阳交汇之所，让元气之生气生长孕育，并且成为身内五经的主宰。神意调动人生元气而在人身之中周天运行，则有若北斗驾驶太一之神，巡游天河，并随天河而轮转，即神意调动元气，在人身真气运行的任督二脉之中运行。可见神意调动的元气如铅之黑、如水配黑色，但此元气却是外表毫不起眼的状态下包裹的金华之水。可见神意调动的真气，看起来粗犷不羁，毫无纹饰，但骨子里精神纯粹，有着黄金和圣人一般的纯粹质地，也因此一般人的意念太难调动人身的元气。元气狂放不羁，外表毫不起眼，因此常人难于领会其中自有的真阳之力。这就是神意调动元气的状态，因为意念的参与，除了调动气息在身体上运行之外，还调动气息超越人的身体和外在所有的气息相关联。

外表如铅之元气初动，即元气最初与神意相交接而能够调动之时，好比金是水的母亲，金中自然含有水的胚胎。刚刚被神意调动的元气是非常美妙的，好像有又好像无的样子，又好像存在深渊之中，一会儿起来，一会儿下去，让神意捉摸不定。这种由神意调动的先天元阳真一之气，看似难以领会，但流动散开之后，则化为精神魂魄之不同境遇，安宁自守，让丹药贯穿于全身，通达宇宙。这里讲的是超越全身的元气，一般的元气按内丹讲法是长在身体里的，身体通过修行而形成某种丹的感觉，这种元气之丹运行于周身，贯穿于天地之间。因为意念的参与，这种“意丹”贯穿宇宙，带着贯通整个天地人之气息，“意丹”是对《周易参同契》传统解释语境的推进。

七 温养意丹

由神意领会并调动的先天元阳真一之气，一开始好像是白色之金，再加以真火温养锻造之后，可以锻炼成红色，即火候用上而加火成红，也就是锻造锤炼元气的过程如炼铁一样加热，使之看起来像红色一般。这是神意或心神之火的颜色。先用神意采先天元阳真气如白金，用温火锻养，好像红色一般。内里如白色，而外表则如红色，如鸡蛋的状态，外红里白、白金为里，居于正位，这样所结成的丹药，方圆大小只有一寸左右。

丹药初成，固守不失，元神温养，阴阳和合。使元神安宁平和，充沛自养，如无失意而自养。任何运用失意与元神的努力，反而会使丹药消亡。丹药温养固守的阶段，人的一动一静、一休一息，都与人身与心意不可分离，所以都与人的神意融为一体。阴阳温火，锻炼温养有时，而悟得此丹药大旨。这是丹药在跟元神互动，不断地修养锤炼的过程。人的一生就是从天地父母那里秉受的真阳元气经大地之火候猛烈锻炼的过程。

自宇宙创生以来，日月如其光明朗照其间，从未有任何变化，真阳元气如真金，修炼也不会减其斤两，一直像日月一样光辉如常。人身的真阳元气之金如月体本来有质无光，故色黑，但受日光而生辉，也就是受神意的激发，如神意和精气结合融汇而成丹药。丹药初成就如月体有质无名，但接受太阳光华的锻炼而能够焕发其光明。可见真意即意与水火相融汇，都是先天一元精炁所化，本体上与先天元炁无二。

子水数一、午火数二，相合为三，戊己土数为五，水流下，火炎上，水火不能相遇，必须通过中间真意之土来化合致水火既济。可见神意是使得先天精气与后天药物融混化合的关键，好像把水火融为一体而形成丹药一样。人身的水火药物通过神意使二者交接融会，使精气神意如夫妇融为一体，在阴阳化合的时候通过呼吸虚心凝神静气积累精气，意为中，为根本，通过运转先天之意来化合镇抚后天之精气。

土色黄，生金故为金之父，汞为液体，水为金之质，所以水被土克，因为水被土克，被土镇抚，才不四溢泛滥，也才能为神意所化合融汇。修丹以克为生，朱雀为南方之神属火，水被土镇而不泛滥，再加神意的火候来化合融汇，就会把水汞精气蒸化成为气体上升，但此过程 中，水火要保持平衡才行，如果意识之火太旺，水气被蒸化干涸，则神气皆散，如果意识之火被水之泛滥淹没，则神意消亡，复归于无火之质，意与水皆完归于土。这是通神之意说法的五行基础，这种五行之说在《周易参同契》中有类似的讲法和根据。

意土有融汇化合的力量，但融汇化合的分寸非常微妙。意念要有而无之，它所调动的真阳元气也是有而无之，在不同的时间空间条件下，意念的参与有不同的形式状态，它在不同的性质状态的形式下去做融化和合的妙功。因为时空转化，五行属性也不停地随着意在变化，怎么样去把握好分寸是很难的；这实际上也是最核心、最难判断，但是又最重要的理论要点。在历代《周易参同契》的解释和我关于“通神之意”的解释中，其实共享了一个内在结构，即基于神意的五行生克关系。传统的解释必须要把意土和神火之间、水火之间的关系把握清楚，在这个基础上，又怎样去把握好意的状态呢？这其实很不容易。真意即神意与水和火的相合融汇，如土为木火水金之祖宗，本来都是先天一元精气所化，可见丹药为精气所化，本体上与先天元气无二。无论水弱水胜，皆不得成丹药，因为修成丹药必于水火平衡既济的状态。

丹药温养既成，人食之可以延年益寿，如服先天之意，天意凝结的先天元气之丹，这种元精与元神的真丹永不败朽，是万物之中通天达地、横亘古今、最为宝贵之物。如果你的意念能够调动元精、元神融化成丹，这个丹肯定是永不败朽的，因为它跟日月精华同质而出关键在于怎么把它凝固下来，转化下来；它永远是“有而无之”，不可能是很实在的物性存在；而它又是肯定可领会的，就如我们不说日月光华是虚的——日月光华实实在在地就在那里，尽管你抓不到，但可领会到其先天的力量所在。意念修到，便能够把这种力量转化为自己内在的力量，我们神意之力可以通于那种无限的、有而无之的、先天的、日月光华之力量，这种日月光华的力量如果能够为意念所收摄，如果能够用《周易参同契》所说的这套五行运转的方式来运化的话，它就能实实在在地成为一个具体的意念对象，只是这具体的意念对象，并不是一个真正的、物性实在的东西，它是意念的实在，但是意念去把握作为对象的存在的时候，它又是空的，就像用意念去感悟阳光，阳光本来是实实在在的，但你用意去把握阳光，却把握不到作为实物的阳光。日月的光芒都是如此，这是先天的力量，本来就在那个地方，可以意会，无法言传。人来到世间，如果有一种修行的方式，能够把先天的日月光华转化为先天元气的内在状态，它就是永远不失、绝不可能朽败的；所以“意丹”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关键是怎样把它意会出来。

如何修炼“意丹”，进而精通养生术？元精元神之真气凝结成丹药，人即可延年益寿，得以长生。神意如土之调和木火金水四行，能够调和节制它们并都有规矩可寻而凝成丹药。铅的材质本来即是铅，投入水火锻炼之后仍可返回铅的原质，人身的元精、元神经神意的火候修炼，其意会之元神的本始状态并不改变，这就好比冰与雪其实就是水的慢慢变化。坎水居北，可用北方玄武之神来代表，元神主气，本来就需先天的神意来调动，使元气与元阳之精并合融会，精气的一切变化皆因为本来就是真气，并由真意调动。自始至终，互为本因，可见要想修炼而成丹药、自己服食成仙，最好用同类的真阳元气与心身真意共同作用犹如春分与秋分正好平分了阴阳，但如果以正常计时之法不相应和，就会风雨失调，导致水灾或者旱灾，甚至蝗虫四起，各种奇形怪状的东西层出不穷，天上出现怪象，地上山崩地裂，这些都是神意不能顺合四时之序，神意偏而人身与天地阴阳违逆失序导致错乱的状态。

炼丹要极度小心谨慎，要像孝子孝顺天地父母那样恭敬虔诚；意念极度专注，不受外物的纷扰，忘意、忘身、忘天、忘地，才能感通天地、扭转乾坤。神意的修行好像人之言语，从口中发出，发至近处，在遥远的他乡都能够感应到，或招来祸患，或接引福气。好比一个主政者的心意，或者开创一个太平的时代，或者让金装甲戈之武装斗争延续。灾祸还是福气，和平还是纷争，这四样东西的来到和招引都是由于心中的神意控制与调试的分寸。修行神意，动静皆合于天时之常，遵守炼丹的法则，身体气息流动与天道阴阳合拍。人的神意之运用顺应配合四时节令，与阴阳之气的运行节奏完美配合。人的意念本来就不是肉身的意念，而是一种宇宙性的存在，元气性的存在，一种有而无之的、通于宇宙所有力量的存在。

“通神之意”不是一般理解的意念，只是用“神意”一词来帮助理解，因为这种意念的状态通达于宇宙全体的力量，对这种力量的把握、意念的调动，可以通达于无限的时空并与过去、未来完全打通，可以调用当下的阴阳之力。意念有这个力量，能够照应出宇宙中你原先感知不到的气息的状态，一个人的意念的状态可以感通无限的空间、无限的时间。

八 文武意火

修炼意丹之时，文火与武火不同，犹如刚柔有分，不可混同。意丹不是一个小丹、外丹或内丹，而是大丹、宇宙之丹——心神通达宇宙的大丹、神丹。在采药归炉之时，要用武火猛炼，在丹药初成之后，要用文火温养，所以火候在不同时候使用，不可混淆。人在炼意的过程之中，可以模仿五行之化，土意居中，主于四方。调动精神魂魄意化而成丹药，他们彼此之间的消长都有土意控制调试完好，不宜越界、随意盈满消缩。炼丹如日月经天周游天地之间，调运阴阳之气，在任督二脉上下周流，如同日月运行于黄道之间，昼夜往来，屈伸反复、不眠不休。修炼意丹要阴阳相感，同类相应。日月阴阳之气，何等玄妙幽远，通过感化尚且能够相通，何况自身之精、气与神本来就在心胸之间，咫尺之内。只要神意清明澄澈，调动阴阳大化之力，即可感应玄通，丹药凝结。此中要有内观的功夫，往内虽然没有光，但仍然能够看；这是意念之光，意念不需要借助实际的光华，而能够内观真气在身体上的运行。其实我们看宇宙之间的气息运行，并不是借助于外在的日月光华，而是借助于意念之光。外在的日月光华就像房间里的灯光，只是把空间照亮，但你真正看到的东西，意念所感通的东西，只能用意念的光所照耀，那才是真正意念所观测的东西；所以意念所观测的东西和屋子里有没有灯光，和外面有没有日月光华没有关系，它只和你意念的光华有关系，而意念的光华和真正外在的日月光华、有形的光没有关系。

神意有其本来的光华，它清明澄澈，能够调动阴阳大化之力，感应玄通而丹药凝结。神韵于身内世间，通天贯地。人身之阴阳可配日月，通过调动水火之运，而可炼成丹药，而有效验于身、于天下。这种丹药除了是内在的身体之丹，同时也是身体与整个天下气息相感应的意丹，由于身体合于宇宙气息之间的感应，它是身体通达天下的大丹。此中运用真意如何调节调动神意为根本，要对准光源，安宁平和，神意也要清净不动，神凝气静，方可调配人身阴阳，如调动天地日月之育。故所成丹药，乃时刻贯通人身与天地之丹药。这里的意丹是贯通人身与天地的丹药，这是很根本的东西。

今天讲了我对《周易参同契》的“通神之意”的理解，其中最核心的是在修炼过程当中对意念的参与、把握的状态的反思和理解，在修丹过程当中所形成的、与意念关联的“意丹”，是超越人的有限存在的、通于宇宙力量的“丹”，是一种有而无之的存在。从这个角度，我希望从哲学上，对《周易参同契》的修丹传统，无论是内丹还是外丹的解释，都做一个系统性的超越。其实，“意丹”和传统的“丹”本质上并没有太大的不同，但可以说首先不是外在的物理性的丹药，也就不是外丹；其次因为强调意，与传统的内丹也有所不同，区别于身体之丹、物性之丹、气感之丹的实体性理解，而强调如“神意”一般有而无之、通天贯地、跨越时空的永恒特性。

（本文已经作者审阅）

2018年10月17日晚，受中央民族大学道教与术数学研究中心主任谢路军教授邀请，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教授、国际易学联合会秘书长温海明先生在中央民族大学作题为“周易参同契的通神之意”的学术演讲。温海明教授现为山东省泰山学者，孔子研究院特聘专家。本文系编者根据录音整理，经作者审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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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① 参章伟文译注：《周易参同契》，北京：中华书局，2014年版。

本文摘录自《在民大听讲座》  谢路军 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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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赫巴巴的故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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