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完成的事中，有一笔理想｜聂权新作

不可完成的事中，有一笔理想

聂权

聂权，1979年生，山西朔州人。

有诗集《一小块阳光》《下午茶》。

曾获2016年华文青年诗人奖、2017年华语青年作家奖

徐志摩诗歌奖等奖项。

名字

有一本我看过而遍寻不着的

名不见经传的小小佛经里

住着一群可爱的菩萨

佛祖问：你们可以为众生做什么

他们争先恐后地回答：

我可以使世间平安

我可以使人富足

我可以使人消弥灾祸

我可以使人健康长寿

我可以使人所求皆得

他们的嗓音一定很好听

他们有月光一样、泉水一样好听的名字

我却只能记得一二

如果我全部记得，我会将它们

一一说出

完成

不能完成的事中

有一笔理想的好字

是其中一桩

然而有一天，远不能差强人意的字迹

条分缕析

无处可藏，于一位陌生老者

火眼金睛下：

你练过颜碑、欧体、柳体

唔，还有《灵飞经》

羞愧处在于，我做不好

却皆有来处，一件永做不好的事中

却留有纷乱的尾巴

羞愧处更在于，迄今为止

我并未真正，做好过一件事情

舍不得

送母亲到车站

再通话时

她已在几百里外

不断晃荡的列车车厢里

“那两千块钱

我放在衣架上挂着的小包里”

给她零用的钱

她舍不得拿走

一边责备她

一边鼻子酸了

掩面恺撒

他们一拥而上

争先恐后将锋利

给予他

为了能刺得更深，甚至

需要用力推开同伙

然而23处伤口，仅有一处

是致命的

在咽喉

他们，他的

大臣、养子和朋友

他竭尽所能自卫

但力不能敌

最后，他倒在庞培塑像的底座上

最后一个动作，他掀动自己的托加长袍

盖住了自己染了鲜血的头颅

——他掩面的动作包含的

必将击中后世的很多瞬间

造就回声

迦太基

迦太基毁灭了

蒙羞忍耻

七十五万人在又一次战败中

积蓄力量

想要无条件投降

延续自己的种脉

但是！  “你们的城市

将被完全摧毁，你们

不可以距大海十英里以内

重建家园”

惊怒中，他们又开始抵抗

每个人

知飞蛾以扑火

虽殒身而不恤

迦太基，灭族

于公元前146年

原谅

一个人在伤害、侵害

另一个人时

并没有想

他是他母亲的儿子

他是一位母亲的全部

——这是不可原谅的。

花园里的狂欢

颖上尤家花园

是军阀尤荫轩所居

之后花园，占地

84公顷

中有异草奇花杂树

旁有高大屋舍无数

外有护城河

有城堞，可防御

门槛太高，要费力提脚

方可跨过

牌楼巨大，仿佛耸入云霄

一个人，用无数人来服侍

满城人，仰望一个人的

富贵与荣光

而他，并非草莽之辈

具才情，花厅前题自创句

“漫扫落花旦作庭前锦绣

莫惊鸣鸟聊为园中笙簧”

一手好字，古朴圆润

人生得精神，旧照片中

眉目透出英气

也曾做得善事，镇园之宝，青龙盘石

是两次剿匪

拯一富绅于危难

富绅送来的

——花园太丰盛

像是一场生命的狂欢盛筵

得加快脚步走出去啊，得走出去啊

它让蜗居而四十难不惑者怎么承受

梦中狮

有天早上，我做了一个梦

在梦中瞪退了一只

病弱的狮子

它让我享受威猛的愉悦

而在苏醒的一刹那

惘然若失

它应该来源于多年来一直存留的恐惧

和不断训练的反击

在已然久远的童年时光

一只大狗，小巷，看到我眼中的惧怕

俯地示威，毛发炸起

发出狺狺吼叫

夏夜

理发师归晚

路边摊，买一碗凉皮作晚餐

卖馒头大饼的

守着源源不断卖出的粮食

却在晚九点才有得时间吃饭

妇女中年，没有抱怨

只说劳作辛苦，每日清晨

三四点起床，为一日之计作准备

这个夜晚，日常生活的受难者

都隐忍不言

——一定有什么

在抵消蒙着布条拉磨的苦难

西西弗斯的苦难、吴刚伐树的苦难

约等于或大于

他们承受的

小小的幸福

周所同老师讲到所见

在过街通道

流浪的母亲

为女儿过生日

极小的蛋糕

插三根小烛

她切一小块，喂女儿吃

女儿仰起小脸

让母亲先吃

是的，角落僻远

是的，再贫苦，她们的幸福

都与他人的相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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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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