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不放过任何一个过路的春天丨诗脸谱：陈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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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勇（矛雪忘），生于河南新乡，祖籍江西万安，1989年毕业于武汉大学中文系，中国人民大学现当代文学硕士，居京逾27年，先后供职于中国艺术研究院、文化部、文化艺术出版社、共青团中央、中国青年出版总社等单位，现在影视热潮中击楫扬波。诗作散见于《人民文学》、《诗刊》、《十月》、《星星诗刊》、《中国作家》等百余家报刊，曾获诗刊奖、十月文学奖、闻一多文学奖等。

《画布上的秋凉》

大自然的匠心被一片云撩醒

我被遗弃在你的梦呓里，动弹不得，呼吸困难

秋意还凉在画布上，每一笔

都恨不能舔下一层深蓝

在这么粗粝的口风中活下来不易

熬到秋镰开刃，剩下的时光叮当作响

所有的仇怨被一阵风轻松揉碎

来吧，把仅剩的柔软还给我

让内心的雪豹

到爱人的冰肌玉骨上奔逐寻欢

那么盛大的雄心托付给流云

像冬天无耻的雪野埋葬记忆的落叶

我在你体内的每一次行走

都对这秋凉背后的时光

抱有刻骨的敌意

《风不能停》

这时风不能停

就像你纤指下的琴键流过的波浪

都是这人间我最贪恋的语言

又只能默然以对

我斜靠在秋天的椅背上

夜凉如水，轻搭我肩膀，还有床铺

风以最温柔的舌尖滑过我的鼻梁和唇廓

似有似无的摩挲，耳语般清澈

久违的恋人啊

我像一垄被月光包装好的麦子

等待着被你锋利的爱情一夜收割

《首都之秋》

我不想站在故事的岸边，带着旁观者的面具

这片天空如果伸手可触，云呈各种作态，此刻比风骚更加撩人

天堂在味蕾上铺满了不真实的美意

上帝啊，我的眼神和呼吸突然被陷入了瘫痪

从雾霾深重的苦难里掉下来的天堂，油画一样挂在穹顶

我忍不住，将你的手放进我的手心，走吧

趁阳光没变脸之前，用脚尖舔舐这秋天

让这满天的蓝色，铺陈你活着的每一丝绒毛

用惊艳的彩虹，撒欢的流云，用花园里的所有工艺

一路收纳，我们眼角堆积的废墟和垃圾

《中年，我已所剩不多》

对着空气，轻轻摆了摆手

那张年轻的脸，眼看着

就速速皱成了一团纸

接下来，废纸篓已抬眼可见

揽镜心慌呀，哪儿也按不到暂停键

被遗憾与悔恨交叉抱紧的胳臂上

岁月露出了一段残酷的纹身

真不想，青春就这么搁浅在

一张旧唱片上，浮尘里拖着杂音

最值得珍惜的最飘渺

被最先拔掉的白发悄悄祭奠

花期太短，还没来得及尽情绽放

你都没来得及搁浅在我怀里

小树林还没刮过我们的往事

怎么能就这么草草打包

仿佛促狭的闪电抽打黑夜一样

简单，粗暴，好像对待一颗蛀牙

不曾想，倦意比秋天来得更早

比老照片还老的

是那颗在酒杯里发酵的苦泪

一饮而尽，各种味道都出来了

真好，这人生的啤酒瓶里

晃荡了许多年，冒出来的全是泡沫

吹一吹，全都散了

从慢慢习惯怀旧开始，眼睛老花

回忆骨质疏松，抽筋到不敢脚踩故地

曾经熟悉的名字，倔强地想不起来

就连那个春天错过的爱情

也要讨回我所有的借条

唉，中年，我就这么扶着

像中年一样开始斑驳的门框

一边盘算着所剩不多，两眼发涩

一边还是被惯性拉着，拽着

我还得出门去，继续讨余下的生活

《暗恋山口百惠》

听到那首歌的时候

是在傍晚

外面的风都停了下来

树枝不再摇曳

坐在小凳上，雷打不动

屁股都坐麻了吧

眼睛空洞，早就出神了吧

没有一丝知觉

那首歌，从黑白屏幕上

横穿过大片海域

横穿过无数街巷

又仿佛横穿了一个世纪

千里迢迢，只是为了

把这个做梦的少年撞倒

倒在另一场梦开始的地方

桌上，没有完成的作业本

被醒来的风偷偷翻看

模模糊糊

只认出了一句话

等我长大，我就娶她

《谎言的春天》 

——写在愚人节之前 

在被一场春梦洗劫之后 

还有什么是真实的呢 

万物竞相生长 

像排箫里倒出的花香 

一场羞答答的微雨 

便令焦渴的大地亢奋不已 

那些不知疲倦的绯闻 

甚至比初萌的青草更显葱郁 

一夜之间 

偶像便坍塌在一片阴影当中 

如果春天微缩成一朵花 

真不知道会便宜哪堆牛粪 

或许并没人看见 

从假牙上翻越的语言 

已奔赴下一个承诺 

在你的素颜呈现之前 

我押上整夜的赌注 

也未必就够 

这个谎言无敌的季节啊 

叫春都假到拖不动一丝快感 

世界还剩下多少美 

我就有多少可供挥霍的春天 

《末梢》 

这座偏僻的山寨 

最先进的地图都没有标注 

隐士的酒旗插在葫芦里 

摇摇晃晃挥舞着夕阳 

几度春秋过后 

竟然等不到一个路人 

去往庙堂的路上有无数岔口 

一不留神就转了回来 

我像一个落魄者 

收回自己朝圣的目光 

醉意中时光从容 

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朝代更替都是别人的江湖 

此处诗意只丛生草莽 

最难以抵达的地方 

最锐利的鹰隼肆意翱翔 

《灰》 

想必，雾霾也是我的后裔吧 

从春秋时期 

甚至更遥远的一个早晨 

我就像一幅随意征伐的水墨画 

氤氲在庙堂和江湖之间 

也许，更像是无从辨认的背影 

穿行于历史与现实的羊肠道 

从不艳羡阳光那样的透亮 

也不鄙视黑夜般的阴沉 

我隐秘地骑在一个民族的墙上 

柔软得不屑于任何一种立场 

连祖籍都是模糊的 

但，我无所不在 

淡看黑与白的绞杀 

在是与非喷溅的唾沫星子里 

我吸取着广大的实惠 

对不起，请让一让 

任何时候，不要嘲讽我的沉默 

那，正是我最发达的肌肉 

《绝不放过任何一个过路的春天》

一

从左眼到右眼

一个春天的行程就结束了

桃花运只剩下预告片

骑着一瓣桃红顺水而去

站在岸边对影，伤逝是难免的

所谓伊人谁也说不清在水哪一方

兴许被折到书的哪一页了

桃花落时，便蹲在一首诗里轻咳

寻芳的脚步正穿过雾霾

被五十度灰加持过的城市

呼吸的深度越来越依赖风力

蓝天比一场春雨还要昂贵

二

被正午的阳光吻过

这初恋的桃花便脸颊发烫

在似有似无的风里轻轻忸怩一下

就把一条曲径晃成了醉汉

杂沓的脚步踏春而至

沿着草长的纹路做深呼吸

赏春的密度还在加大

最美的春色，恨不得插进肺里

春色撩人啊，至少在怀春之夜

每双失眠的眼神

可以尝试各种体位的飞翔

在晨曦抵达之前，让春心安顿

三

一只野天鹅撩着湖面

眼波里浮现另一只的倒影

也许就是个幻影

走近了反而失去了真实

每一个过路的春天

越来越像加在陀螺身上的一道鞭影

我祷告的下一个

是更好，还是更不想要

但，绝不放过任何一个过路的春天

就像你扮成劫匪飞骑而过

一把掳去我青春的心跳

至今，仍只剩毫无建树的空巢

 《樱聚》

一

樱，落在诗里

比一枚琥珀还要晶莹

诗，颂在唇齿之间

比衔于颊边的玫瑰更惊艳

樱花大道上，人比花盛

所有诗句都慕名而至

美人携酒在路口张望

酒香可以延续任意一种花期

置身千里之外

也能听到樱绽撕裂春天时的快意

一场匆匆迟来的雪

比回心的情人抱得还紧

二

珞珈山还操着校花般的口语

樱花是她最坏的脾气

只有在一首诗的尾声里

才能静下来，把剩酒喝干

小酒馆里凳子太少

等着聚会的早已排不上号

多年前珍藏的一张路条

顺着樱花的脉络也能走失

再来一瓶酒吗

往事窖存的度数还在高升

这么烈的酒闻一下便醉了

校花看见醉鬼，远远地就要绕开

三

我用一首诗来担保

当年那些爱都没来得及叫醒

凌乱的舞步还踩不上调

早熟的樱花已经开到了下个年级

回忆一路尾随着悔意

樱花没有在泪水中结疤

相聚的高脚杯一碰就疼

到处去故事里翻看有没有我

其实很多年我都没敢回

其实很多校花不是跟着樱花混

其实哥馋的哪里是酒

是樱花树下不归的流年

《燃烧的草莓》

从被采摘那一刻起

草莓的光泽便流星化了

没有火焰的燃烧

却轻松引燃所有欲望的干柴

每一个兜售草莓的路边摊

都像野草一样生长

作为春天里最好的除草剂

城管已落成为城市游动的地标

一颗草莓的漂泊史

距我们的味蕾又有多远呢

手擎小柄把草莓探向舌尖的姿势

顷刻便融化了整个春风

二

这草莓实在太性感

每一颗都像嘟起小红唇

满世界里索吻

过客的眼睛疑似陷在了红灯区

不能怪草莓太滥情

当人欲之水溃堤，肆意横流

被兜售的火焰只要见利可图

亦无妨与天敌达成同谋

与一颗草莓的邂逅

倒可以一路香艳到梦里

甚至你翻开某首诗的背面

整个春天都在等待你深情的撩拨

三

那种燃烧是无声无形的

只有在欲火里能够相互印证

就像对望的眼神里

年轻的往事被现实反复打捞

春风沉醉，以草莓的名义

让往事再浮躁一会儿吧

草莓停在齿边，似怀抱的情人

都在等待一次彻底的绽放

如此沉默的语境里

究竟谁勾搭谁还重要吗

重要的是

你给这个春天制造了多大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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