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璧：「诗会提醒我，在日常生活中不忘随时感受」

_____

「我偏爱写诗的荒谬，胜过不写诗的荒谬。」民谣歌手程璧的创作笔记中，记录了辛波斯卡《种种可能》中的这句话。有人问她「诗是什么？」 程璧回答，「诗会提醒我，在日常生活中不忘随时感受。」

旅居日本时， 程璧阅读大量的现代诗作，并尝试用古典吉他为诗歌谱曲。2013年，著名诗人北岛到东京城西国际大学做演讲，在他住的酒店大厅，程璧战战兢兢地演唱了北岛写的诗《一切》。程璧回忆那时的场景，北岛就像一位和蔼的长者，希望她把歌改得更完整。很久之后，北岛才又联系她，问她是否已完成创作。

程璧一直不断积累着旋律，直到有一天午后，她决定做一张「为诗歌谱曲的音乐专辑」。后来北岛为这张专辑命名《诗遇上歌》，里面收录了谷川俊太郎的《春的临终》、北岛的《一切》、西川的《夜鸟》，以及旅日诗人田原的《枯木》和土耳其诗人塔朗吉的《火车》。

诗人西川拿到《诗遇上歌》后，在回家的路上，一边开车一边播放，听到落泪。

「在社会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我是不轻易感动的人，或者是不愿意露出自己的那一面。但是在某个瞬间，会一下被戳中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这个感觉我会记一辈子。」西川说。

「为中国民谣界带来一股让人回溯过往与正视简单生活的清风，还有一点无关宏旨的童趣。」因为歌词以诗为主，多是描述「美而无当」的物件和生活，有人如此评价程璧。

_____  

   一   

上海K11美术馆，程璧等了三个小时。她坐姿挺拔，一身棉麻连衣裙，一枚精巧的树叶形胸针，微卷的刘海下，两只眼睛毫无倦意。亚朵酒店「读行·自在」读书日沙龙上，作为压轴嘉宾，程璧被安排在最后出场。

程璧在「读行·自在」活动现场

紧张依然是她最难克服的事。「我刚刚是不是起高了？」分享会结束后，程璧接受采访时问记者。

程璧很少参加演讲，不过好在她现在已经可以和观众对视了。去年「拙见+风和日丽日本专场」，她在舞台上局促地来回踱步，不时斜睨屏幕上的提示时间。下台回到嘉宾室，再到去夜宵的路上，程璧问了好几个人「你觉得我紧张吗？」

程璧，春日

经过去年的巡演，程璧现在从容了很多。她当天分享的主题是「从诗到歌的温柔试探」，最后四个字，来自于日本冈仓天心的《茶之书》——「茶道是一种对残缺的崇拜，是在我们都明白不可能完美的生命中，为了成就某种可能的完美，所进行的温柔试探。」硕士二年级，她第一次看见这句话时，正报名参加北大吉他社学琴。

程璧一直在进行着某种试探。2012年夏天，她第一次加入吉他协会学琴。起初，程璧只会一个C和弦，在老师和同学的鼓励下，她开始尝试用自己仅会的和弦谱曲。

「那时候，我们吉他班的很多人都用一个和弦写歌。」一周之后，程璧完成了人生第一首原创作品《你们》，这是她写给室友的歌，只用了C和G两个和弦，后来被收录到她的第一张专辑《晴日共剪窗》里。

在北大图书馆的南配殿，程璧第一次登台演出，演唱的是她自己的作品《Loving You》。因为紧张，她几乎听不到舞台反听，第一段主歌结束后，她干脆停下来问旁边一起表演的伙伴，是不是跑调了？台下的观众被她逗乐了。她倒无所谓，喘了口气，拿好吉他说「下面第二段」。 

快毕业时，程璧把这些音乐作品整理出来，出了自己的第一张原创专辑《晴日共剪窗》。虽然专辑没有上市，但上传到了豆瓣和虾米上，引起越来越多人的注意，其中包括虾米音乐的工作人员。

   二   

2014年8月，当程璧第二张专辑《诗遇上歌》发行时，虾米主动找到她，考虑到受众、风格都很合适，程璧最终和虾米签定了独家版权协议。通过虾米音乐的推荐，《诗遇上歌》的播放量很快就破了百万。

三个月后，《天天向上》做一期独立原创音乐节目，程璧被列入嘉宾名单。为了收视效果，她和民谣歌手邵夷贝一起，被捆绑打包成「北大民谣女神」。

「短时间内，程璧上了湖南卫视、中央电视台等主流媒体，森女、小清新、文艺女神的标签就一个个贴上来了。」秦何人曾短暂协助程璧做过几个月演出经纪，《诗遇上歌》正当红的时候，很多演出主动找上门来。

虾米、豆瓣等网络音乐平台在首页推荐她，西川、北岛等诗人的捧场，让程璧迅速在文学界、音乐圈获得认可。

程璧一开始就懂得如何运用社交媒体，先是在豆瓣、人人小站等网站上分享自己创作的点滴。进入微博时代，她是「加V」大号，微信公众号也运营得不错，积累了大批「死忠」粉丝。

在荔枝FM上做签约主播后，程璧定期更新网络电台节目，她不讲生活中鸡毛蒜皮，而是讲艺术和诗歌相关的内容。「生活中一点感悟，也能形容得很文艺。她一开始就塑造了一个整体的形象。」秦何人说。

程璧享受着人气和事业上升的兴奋。2016年， 「我和小鸟和铃铛」巡回演出，程璧全年飞行接近一百次。

《小鸟和驼铃和我》现场

她正在成为一个「真正」的音乐人，通过18个城市的「拉锯战」，程璧感觉自己「体能、唱功、舞台表演和临场反应能力得到了快速的考验和锻炼」。

   三   

刚毕业时，程璧并不认为音乐可以作为她的生存方式。她接受了东京一家金融机构的邀请，准备按部就班地工作。

新员工报到那天，所有人都拿着行李箱站在公司门口，只有程璧一个小女生，还拿着一把大吉他。

初到日本时，日子过得很艰难。为了考证券从业资格证，她早上6点半起床，睡眼惺忪地赶地铁，晚上回家继续看书，考试前却不幸发烧，翻来覆去的噩梦里全是临考前的恐慌。

她第一次经历了地震，大楼摇晃的感觉现在还偶尔会梦见。那时她临时住在东京站附近，川流不息、高楼林立让她感到逼仄。而每天挤轻轨来回奔波，又让她觉得漂泊和焦虑。

7个月后，她换去原研哉（无印良品艺术总监）的设计公司工作，日子才慢慢步入正轨。下班之后，她看摄影展，四处去听福原希己江、汤川潮音、羊毛和花等独立音乐人的演出……

有一次，她鼓起勇气把《晴日共剪窗》递给一家Live House老板，经过艰辛谈判和忐忑等待，最后如愿收到了演出邀请。

程璧从此有了两个身份，白天在设计工作室工作，晚上是独立音乐人。她辗转在涩谷、北参道、青山一丁目的live house演出，认识越来越多有趣的音乐朋友，一起表演，进入彼此的生活。

有一次和朋友相约去镰仓海边，大家远远就听到咚咚的鼓声，走近后才发现，原来是附近农家的传统节日。村民们头戴发箍，脚蹬木屐，喊着号子，热闹的场面，让程璧想起了小时候乡下那些古老的节日。这个重视四季风物的国度，为她的音乐带来了新的灵感。

2014年3月，程璧在东京注册工作室，正式成为独立音乐人。离职时，原研哉帮她写推荐语，「透过她的声调与音质，我感受到如今中国的年轻女性在感受着什么，想要追逐什么样的生活。」

   四   

上初中前，程璧一直跟着祖母生活。北方四合院，承载了程璧童年的大部分记忆，也构成了她对世界最初的认知——「每当我做错事，祖母从来不呵斥我，只是轻声告诉我，那样不美」，这是她第一次感知到温柔，「它不等于软弱，而是一种不需要棒喝的力。」

「就像你可以大声呵斥一个孩子的错，也可以温柔告知，身体力行去引导。」和那些控诉生活、表达愤怒的音乐相比，程璧更希望通过诗歌里的美，去对比和反观生活里的丑。

程璧对细微事物的感知能力，来源于她的祖母。从四岁起，程璧就被父母送到祖母的四合院里生活，「院子里有一条小路，通向邻居家，天晴时大家会一起剪窗花。」这段记忆后来被程璧写在《晴日共剪窗》里，「庭前花木满，院外小径芳，四时常相往，晴日共剪窗。」

祖母是程璧的艺术启蒙老师，年轻时上过女子师范学校，战乱期间随全家跟着张学良入关，从此再也没有回过松花江边的故乡。在程璧的印象中，她是个「优雅的老太太」，永远站有站姿、坐有坐姿。

有一年春天，院子里的石榴花开了，程璧绕着石榴树一圈一圈地跑，祖母叫住她，「你看，一朵花开了。」后来她才明白，自己对艺术和生活的感受，都是从这儿开始的。

在北大读硕士的时候，程璧主要研究东方传统美学。她渐渐地把自己一直以来对诗歌、艺术、美学的理解进行梳理，「发现任何一个艺术方向，比如建筑、诗歌、文学，其实都是美学的不同呈现。」

「美学看似深奥，又是一个非常简单的词汇，其实就是你对于生活的理解，是你想以怎么样的方式活着。」程璧补充。

「好美的风景，让我回想起家乡的感觉。」是《春分的夜》中的第一句，写这首歌时，程璧刚到东京不久。樱花初绽的夜里，她和几个朋友相约去中目黑看夜樱。

「岛国四月的夜风，温柔得把人灌醉。」和朋友们举杯对饮时，程璧想到了自己的家乡。她记得小时候，每天傍晚做好饭后，祖母都会坐在椅子上唱歌，《松花江上》是祖母唱得最多的歌。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房间很昏暗，祖母一边唱歌，一边静静地望着天边，就好像在望着遥远的松花江，和她松花江畔的亲人。

▼ 点击名字看文章▼

关注人物LIVE (ID:renwulive)

▼ 在历史消息里看到更多 ▼